痛苦,知痛方苦。痛如山雨欲来,狂风骤至,胸腹翻腾,撕裂五脏。置之死地,受尽末日苦楚。所以人生来,出于本能也要极力地远离痛苦,这是自心的认知,也是终其一生的修行。人的修行很简单,追求乐土,消除痛苦。
唯独凡尘情爱,明知难免痛苦,却前赴后继地占为己有。
“林小姐?”我轻呼一声,发觉昏睡的林玉蓁,居然偷偷地流下眼泪,她的睫毛微颤,我想,她其实已经醒过来,可是不愿睁开眼。
“荣太太。”有人叫我,转身看见了走进房门的司先生,“我可能要走了,明日再来。”
“那我送送你。”
“不用这么麻烦,荣太太还是留下来照顾朋友吧。”司先生恋恋不舍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她,她叫什么名字?”
“林玉蓁。”我故意说道,“司先生,我这个朋友,一直都是单身。”
“哦,知道了。”司先生害羞地点了点头,而后我送他出门。
返回落梵居的时候,我见着戒尘拿着药钵,他看我一眼,眼波清澈,继而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将带来的中药放入其中,一只手扶住钵体,另一只手摇动木柄。
我悄然靠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脖子露出一半,白皙的皮肤,我看着心乱,往下走就是胛骨,不知道他背部的肌肤如何,我简直像个女,越想越离谱了。
一言不发,我坐下来,在台阶的另一头,距离他尺半,瞄着他,纤尘不染的容颜,暖暖又淡淡,明净又惑心,我贪婪地多看两眼,忍不住心慌,按不住跳动,颊上的红晕被晚霞追逐,羞得我垂头藏情。
“你觉不觉得,司先生和林小姐是认识的。”我想找话题缓解冷寂的气氛,不过戒尘话少,基本是我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们不但认识,而且还有问题,司先生看林小姐的眼神不一样,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爱慕,看到心仪的女人,眼睛会发光的,真的
会。”
我凑近点,戒尘缓了手中的动作,时间像是静止了,他不出声,我更不敢追问。
“所以女人看到心仪的男人,也会两眼发光。”我突然扑哧一笑,“是不是像猫儿?哈哈哈。”
笑得花枝乱颤,能够留在戒尘身边,可想而知我是有多开心。
戒尘抬眼凝视我,露出不解的目光,我瞧不出光线,顿觉尴尬,忙收住笑颜,怯怯地低着头。
“荣太太会煎药吗?”
“嗯嗯,会,戒一教过。”
“这副药适合你朋友,麻烦荣太太了。”戒尘拿着药钵站起来,我跟着起身,“戒尘,其实我这个朋友今天来荣庄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你。”
戒尘回身睇着我,我继续解释:“是我自作主张想要为她引荐,她有心病,却苦于不得解脱,她尝试看了心理医生,虽然医生说她现在正在慢慢地恢复,可是她知道,她自己根本没有逃出痛苦的枷锁,她在亲戚家中偶然间看到了佛书,她觉得,佛主可以救她,所以你一定要救她。”
“阿弥陀佛。”戒尘平静说道,“痛苦是一味药,想解开枷锁,只有直面痛苦,你朋友的心病,还需她自己面对,倘若需要贫僧帮忙,义不容辞。”
我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颗菩萨心肠不会坐视不理。”
“接受痛苦,是很需要勇气,作为朋友的荣太太,也应该有信心地帮助他人。”
“我当然会,戒尘都这么用心,我怎能袖手旁观。”
如果能够与戒尘一起“救人”,我会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可以往前一步了,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站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戒尘做事,而自己蒙昧不知的小女孩。
我想走近一点,不是身体的靠近,而是心灵的距离。
因为佛珠的事情,我暂时原谅了他,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在意我之前的怒气,不过我在我的世界里反反复复,他不知道也好,免得以为女人不好相处。
“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潮有涨落,
浮浮沉沉方为太平。”
“冬冬,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话?”荣少闯入后厨,我亲自煎药,无聊的时候把经书拿出来翻阅,得知我今晚上要在落梵居照顾朋友,荣少马上找我了解情况。
“你朋友怎么会昏迷这么久?要不要紧?干脆送医院吧,延误了看病时机会有大问题。”荣少关心地说。
“不碍事,有戒尘师父,不会有问题的。”我忙着检查火候。
“那倒是,有小叔叔在,不会有事,不过你在落梵居会不会觉得很闷?”
“不会,落梵居有很多可以看的古书,怎么会觉得闷?”
“可是你不陪着我,我会闷。”荣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倚着厨台,翻动我的经书,“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看佛经,你不会是想出家做尼姑吧?”
我瞪了一眼荣少,将经书抢过来,“人家易小姐读的佛经更多,怎么没见她出家?”
“她是小叔叔的劫数。”荣少不正经地靠过来,“你知道吗?上次我跟几个朋友谈生意,在他们家中做客,发现有不少人的家中都摆放着的佛像。”
“?”
“嗯嗯,是密宗。”荣少趁机搂住我,吓得我差点尖叫,“冬冬,我们也可以试试双修,你说好不好?”
“这里是厨房,你放开我。”我在荣少怀中挣扎起来,他的双臂反而越用力,“他们都知道我进来了,不会这么不识趣的。”
“你别这样,你忘了我们约法三章吗?”我别过脸,不让荣少吻到我的嘴唇,他有些心急,蹭着我胸口,深呼吸,“冬冬,我不想找人代孕,我只想你生个我们的孩子,你说好不好?”
“不要,不要这样。”荣少拉下裙子的拉链,我踉跄地后退,推搡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净白的后背生生地贴在了煎药的药罐上面。
“啊——”凄惨一声尖叫,吓坏了荣少,顿时整个荣庄炸了锅。
“庄医生还在医院,赶紧把药箱找来。”虹阿姨关上门,我趴在床上,小凤用
冰袋缓解了烫伤的地方,我痛得冒冷汗,咬牙切齿地赶走荣少。
“冬冬,我跟你闹着玩,没想到你会这么大反应。”
“反正不想见你,你出去。”我一动,后腰的伤患处就扯动了,痛得我皱起眉头,“别让荣少进来,不然我不擦药。”
“药箱来了,接下来怎么做?”童以寻火急火燎地闯进门,急得满头大汗。
“接下来,是不是用纱布包起来?”小凤傻里傻气地建议,虹阿姨不耐烦地推开她,“笨蛋,又不是流血,用什么纱布,我找找,应该有烫伤的急用药膏。”
“这么大块,会不会留疤痕?”童以寻跪在床边,忧愁地看着我,我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姐姐穿衣服保守,没有露背装,所以有疤痕也没关系。”
“可是姐姐的后背这么好看,有块疤痕就可惜了。”
“该死的荣敏泰,改明儿我让他也尝尝这滋味。”怒气传到门口,荣少自责地道歉,我想起药罐,于是吩咐童以寻找易小姐帮忙煎药。
虽说擦了药膏,可还是隐隐作痛,听说林玉蓁苏醒了,她在听戒尘师父说禅。
“为什么不能接受痛苦,是因为无法接受痛苦的本性吗,认知越深,越容易绝望,在绝望中感受当时的苦痛,这就是修行,逃避不是捷径,是将自己推向深渊。”
“冬冬……”
“嘘。”我捂住荣少的嘴,接近游意轩的时候,在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
“痛苦与快乐,就像一枚硬币一样存在着,你现在看到的是痛苦这一面,为什么不试着翻开另一面?”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做,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好像都不是我,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才是那个真正应该消失的本心。”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执着于眼前烦恼,你将永远无法心安解脱。人们的烦恼均由造作而起,有生活必定会有烦恼,但烦恼不可怕,烦恼是心中欲念的诟病,诟染越重,烦恼自然也会越重
,相应之下,你的痛苦只会更深。学佛修行,净化心灵,扫去诟病是消除烦恼的有效途径,先认知接受它,相信慈悲和智慧,将一切苦厄转化成力量,生命的坚韧是无穷尽的。”
“大师,你觉得我可以重生吗?”
“阿弥陀佛,施主记住,人生苦难和挫折只是无常,保持心灯不灭,一切便会水到渠成。”
“南无阿弥陀佛。”林玉蓁笑颜泣声,“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没有放弃我。”
“不过,你还是把药喝了,正好贫僧从寺里带了一些药,对你身体有好处。”
“其实我骗了大师,我没有晕倒,我只是……”
“你没有晕倒?可是冬冬却因为为你煎药而受伤了。”荣少冲了出去,我没拦住。
“荣先生,荣太太。”林玉蓁茫然地看着我们。
“你别听他胡说,我受伤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这个家伙。”推开荣少,我扶着林玉蓁站起来,“戒尘师父的医术很好,他给你吃的药不会害你的。”
“我不是怀疑大师,我只是不喜欢喝中药。”
“没关系,我带了糖。”摊开手,我笑着递给林玉蓁,转身准备去拿药,可是动作幅度有点大,衣服碰到烫伤的地方还是很痛。
“冬冬,你要不给小叔叔检查一下受伤的地方?”荣少见我不对劲,心急之下也忘了礼数,我翻着白眼,走到桌边,地埋怨,“都是你这个害人精,如果真的留了疤痕,我绝不原谅你。”
“小叔叔,你医术好,药也多,你帮冬冬看看,免得她留下疤痕,之后找我算账。”
“伤了哪里?”戒尘瞟了一眼我,而后淡定地望着荣少,“伤了后腰,就是这个位置。”说着,荣少还转过去,撅着屁股,拍拍自己后腰和臀部连接的地方。
“噗。”林玉蓁被药呛到,擦着嘴嘀咕,“这地方好敏感啊。”
“好像是哦。”荣少尴尬地笑了笑。
我一跺脚,烫伤的地方有些发热,“笨蛋荣少。”不知觉地,脸颊也开始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