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一年的集训结束后,各自返回了原地。不想一年光景,变动颇大。
离字坛的大师父和石师父调到别处,甘明心师姐下山嫁人了,方菲离开。
韦荩言开始正式收徒,因他年纪最轻,掌门权衡之下,让他暂且教授一般弟子,过些时日再挑选入室弟子,他眼下不在离字坛修行,换成了乾字坛。颇黎本来是没有资格进入乾字坛的,但因为之前已经选定师父,故成了先例。
为此,姜宛红师姐开了玩笑,说她名字叫破例,吉人自有天相。道别之前,师姐还夸张地握住她的手,饱含深意地说,果然是你的还是你的呀。颇黎明白她的意思。
经过了诸多波折,只有她回到原点了。她此时相信了,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
吕婧忙碌着收拾,经过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赞道:颇黎,你真是幸运极了!她抿嘴一笑,满心喜悦。吕婧的师父在隔壁,年近不惑,辈分上是韦荩言的师姐,颇黎没见过,但听人说,出身不俗,气质高雅,深得掌门信赖。
韦荩言一改初见的沉默,更加开朗了些,当然,也更加忙碌了,不止要忙自己的事,还有掌门交付的任务,时不时掌事的劳师伯也拜托他门派中的事务。他素来尊老让贤,义不容辞,少不得焚膏继晷,又不肯放松颇黎的功课,务必要三天一查。他自己也是闻鸡起舞,未荒废武功。姜宛红师姐劝他稍稍让弟子分忧,他才时不时让颇黎跑腿,然而自认为紧要之事皆亲力亲为。
颇黎接过文书,暗中叹气,皆是吾师呕心沥血所成。
偶尔见到姜师姐,她嘱咐道:颇黎,你师父现在格外辛苦,平时多提他分忧。他资历尚浅,门中比他年长的弟子比比皆是,他不好开口求别人,能够名正言顺帮得上忙只有自己的弟子了。你是个乖孩子,是不是?颇黎头一回被人委以重任,油然而生前所未有的责任感,胸中涌起一腔热忱。
她学武很慢,整理文书却颇为得心应手,不厌其烦。每每感觉腰酸背痛,咬咬牙,拨亮灯芯,继续挑灯夜战。
年久失修的老藏书阁翻修后不久,一枚钥匙交给了颇黎,她自觉地按时整理,每次都要在故纸堆中耗费整整一天,窜出来一只蠹鱼屡见不鲜。
这天,她在池边看一卷泛黄的古书,凉风习习,睡莲深红绛紫,半开半合,莲叶半卷半舒,翠色蜻蜓点水,房檐上工人攀着梯子上下,拔除赭色瓦片间隙蓬蓬绿草。偶有清风掠过,屋檐下的铜铃泠泠作响,宛若玉人喁喁私语。高高下下风,红红绿绿苑中花。
正看得入神,凭空劈手夺去书卷,惊得她按住胸口,屏息,睁眼,见一人猿猴般飞檐走壁,她不假思索,紧随其后。两人如燕子般高高低低出没在重重屋檐上。颇黎无暇思索这是否符合规矩,耳边风声呼啸,仿佛高扬的船帆有乘风波浪的本性,她凭着模糊的直觉追逐前方的未知。
片刻时候,还是不知所踪。在半山腰,豁然开朗,迎面而来一树一树的花开。别有洞天,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间花木繁盛,宛如魔术般盛放,积蓄了整整一个寒冬的大地生气喷薄而出,丁香花花香熏人欲醉,铺天盖地,浓郁得不容喘息。粉白的樱花堆满了枝头,无一片绿叶扶持,兀自恣意地开放,一地烂银般的雪白。浅草才能没马蹄,油油的土地上覆盖着的是一瓣瓣落英。
待她回到藏书楼,桌上放着那本残卷,似乎无人动过。她随手翻开,书页中飞出五彩的蛱蝶,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彩绢剪的蝴蝶和桃花。她一枚一枚捡起来,夹回书页中,挑了一只火红的蝴蝶带走。
等她回到宿舍,将蝴蝶平平整整压在书中,曾晓看到了,捏起来转了转,问:手真巧,是你剪的?
她笑着比了比手指说:你说对了一半,是我在地上捡到的。曾晓点点头,说:下个月考试啊,你温习得如何了?
她烦恼道:唉,我以为一般弟子能轻松些,谁知道呢!
曾晓说:我看你整天忙着,是不是该和师父说说,少派些活给你,让你安心考试再说。她深以为然,但又不忍心,左右为难。
她没有说出口,但是过了两三天,韦荩言忽然问:颇黎,我听说你们要考试了?她迟疑地承认。
他说:考试是大事,你从今天起早些回去温习。
可是——她犹豫间流露出对他的担心。
他笑了一笑,说:没关系,我可以找别人帮忙。如此,她每日都拨出时间复习。
这天,韦荩言问她,清风峡怎么去?颇黎没有去过,但是她记起吕婧曾经提到过认识清风峡居住的前辈,于是说了此事。他点点头,说:那我找她问问。
光阴似箭,考试很快结束了。没想到,与此同时,掌门嘱咐劳师伯将杂务交给别人代理,令韦荩言协助打理玄机阁的事务。汪惠之私底下同颇黎说,你师父高升了,没准就是未来的门主了。颇黎感受最深的是少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干扰,日子神清气爽了许多。只要跟在他身后,与有荣焉,逢人便夸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习惯性忽视他身后的小尾巴。她乐得低调。
然而那日,她跑腿回来,在走廊里听到劳师伯语重心长地劝说:荩言啊,你是掌门最看重的弟子,眼下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可不能手下没人。我看你那小徒弟平平无奇,实在和你不相称。再说日后你出人头地了,难不成还要带着一般弟子抛头露面?
她识趣地躲避,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气恼地想,有你什么事,当着人面挑拨离间?但是从心底里,她不得不认同对方的观点,又希望韦荩言顾念旧情。矛盾之下,竟然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