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元年八月二十四,壬午日,诏立弘阳郡王高曜为皇太子,命有司草拟册封礼仪。
九月十七,乙巳日,立冬。皇帝御奉先殿,衮冕,设黄麾仗,悬乐于庭。皇太子高曜着远游冠、朱明衣,入殿请安,班列站定。中书令解剑履,升殿至御座前,拜请宣制。于是下阶至太子位,南向称“有制”,太子再拜。中书令面北跪读册书,太子再拜受册、宝印,置案上。太子随案南行,乐奏《正安》,至殿门止。白子琪代表百官升殿称贺,侍中宣读制文,应答如仪。礼毕,本应在朝堂赐百官食,因皇帝病弱,只得早早回宫歇息。皇太子易服乘马回太子宫,接受百官参拜祝贺。
悫惠皇太子从前所居住的桂宫门前,礼乐响遏行云,衣冠询询济济。冷寂了七年的太子宫,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晚上宫中有家宴。因是册立太子的大喜日子,又是立冬,今晚的家宴格外隆重,连一向甚少露面的太后和睿王都来了,反倒是熙平长公主因病不能到席。三位女官在我的玉茗堂中另开一席。生平第一次,我醉得不省人事,开席不久就被绿萼扶下去歇息了。
延秀宫歌舞未歇,一丝清亮的笛声一气贯穿天地。梦中玉枢凌空起舞,飘飘若仙。她忽然坠落,将我惊醒。我扶着额头坐起身来,昏昏沉沉道:“什么时辰了?”
绿萼和银杏一左一右掀开帐子。绿萼道:“姑娘这么快就醒了?还不到亥初呢。”
银杏笑道:“姑娘本来也没喝两杯酒,自然醒得快。”说罢倒了一盏水服侍我喝下。
我口中干涩发苦,温水流淌在舌尖上,竟然有丝丝的甜意。我叹道:“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想不到酒量竟这样差。”
绿萼笑道:“谁说姑娘酒量差?姑娘今天太高兴,才会醉得快。”
我忽然想起龚佩佩和封若水还在席上,忙问道:“我喝醉后,没说什么胡话吧?”
绿萼和银杏相视一眼,都别过头去吃吃地笑。我有些急了,伸手拽住绿萼的袖子:“快说!”
绿萼这才忍住了笑:“姑娘在楼下倒没有说胡话。只是上楼后,开了东边的窗子望着历星楼又哭又笑的,跪在地上怎么都拉扯不起来。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姑娘这副模样。”
我一怔。历星楼么?不错,我完成了慎妃的临终所托,不负她的知遇之恩。我长长舒一口气,不禁赧然:“是我失态了。怨不得古人说,饮酒误事。以后我再不喝酒了。是了,封大人和龚大人呢?”
绿萼笑道:“二位大人早就走了。”
我叹道:“倒是我怠慢客人了。”
绿萼道:“二位大人都是好人,才不会在意这个呢。姑娘只等着还席好了。”又问,“姑娘这会儿是起来洗漱呢,还是再歇一会儿?”
忽听门外小钱道:“奴婢有要事禀告。”
绿萼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要事?”
我笑道:“你只管让他进来。”
于是绿萼掩上床帐,小钱轻手轻脚走至帐前,低低道:“启禀大人,小任那边来人说,李公公过不了今晚了,现下正用参汤吊着。”
我问道:“这会儿他身边都有谁?”
小钱道:“除了小任,一个人也没有。着实凄凉。”
世人所道的凄凉,不过是无人陪伴罢了。然而一个静静等死的人,也曾在出生时,承载了家族无限的希望。希望慢慢地散去,成为梦幻泡影,又或慢慢地实现,铸成无限荣光。人生自有光华,走到尽头,都是孤独。是时候该下一个定论了。
我微微一笑:“他一个人凄凄凉凉地去,终究不好。我去送一送他。你去准备一下。”
小钱应声去了。绿萼一面扶我下床,一面道:“姑娘,这大好的日子,倒要去送一个快死的人?”
我从镜中打量自己微醺的酡颜,但觉前所未有得娇艳。我抚一抚热力未消的面颊,淡淡一笑道:“他做了好事,我应该去谢谢他。”
李演养病的屋子分为两间,外间略大,摆着桌椅箱柜,干净整齐。寝室窄小,只有一张卧榻、一张小桌和一个木架。寝室的门虚掩着,一盏孤灯下,一个年轻内监坐在榻前倚着墙打瞌睡。参汤在塌下的炉子上煨着,香气袭人。床上的人盖着厚实蓬松的青布软被。虽然李演已经卧床数月,屋里却没有任何异味。看来小任的确把他照料得很周到。李演睡得不大安稳,微张着口,仿佛透不过气。
冷风灌了进来,火影一晃,小任顿时惊醒。小钱道:“朱大人来了。”
小任忙跳下榻行礼。但见他个头矮小,颇为白秀。我笑道:“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小任笑道:“他们都去前面讨酒讨赏了,因此只剩了奴婢一人。”
我赞许道:“辛苦你了。回头他们得了多少赏赐,我加倍赏你。”
小任道:“奴婢不敢,服侍好李公公是奴婢分内之事。”说罢抬眼偷偷地看小钱,小钱使个眼色,两人携手退了下去。
桌上有一只白陶碗,内壁被药汁浸成了褐色。浅金参汤慢慢倾落碗底,腾起银白的雾。好一会儿,浓郁的香气和氤氲热力唤起李演脸上一丝红润,他慢慢张开了眼睛。李演费力地凝聚起目光,眸中渐渐现出惊诧和戒备之情,因病弱濒死,到底只剩了三分。他灰黑混浊的眼珠一颤,仿佛在寻找小任。
我微笑道:“小任服侍了一天了,这会儿在自己屋子里歇息。公公要喝水么?”说着端起参汤,挥起木勺撩拨着参汤,欢快如玉枢挥舞的金帛,竟慢慢踏上了前面传来的曲调,“今天是册封皇太子的大好日子,李公公听见礼乐声了么?”
李演的眼睛由灰转红,双唇由白转青。我放下白陶碗,从木盆中拧了一个热巾子,慢慢擦去腻在他眼角细纹中的泪意,熨平他鬓角的乱发:“可惜公公病得厉害,竟不能跟去服侍,连酒也不能饮一杯。”说罢端起碗,舀一口参汤送到他唇边。李演奋力把双唇抿成一条震颤的弦,两头还挂着灰白的沫。
我收回了木勺,慢慢擦去他口角的灰沫:“公公好福气,小任待公公,比亲儿子还要体贴周到。这样尽职尽责的奴婢,玉机会带回漱玉斋好好重用。公公放心,他会出息的。”
李演先是木然,随即双唇慢慢松弛,眉心微暗复明,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恨。他已无力抬起脖颈,连下颌也僵硬了。他已经知道了。
我不去看他,只把手虚放在参汤罐子上取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是了,也许公公给小任安排了别的好去处。倒是玉机多事了。”
李演的喉头发出咝咝的轻响,像藏了千万条愤怒的毒蛇,发际渗出了轻薄的汗意。如此用力的愤怒,生命力已所剩无几。我再次端起参汤,尝试喂了一口,他竟顺从地咽了下去。我一面喂他参汤,一面微笑道:“小任服侍得好,公公才能心气平和。心气平和了,也就不那么执着了。玉机听说,前些日子陛下问公公,陆皇后是不是冤枉的。公公却说,裘皇后是冤枉的。裘皇后于玉机有知遇之恩,为了公公这句公道话,玉机也要当面多谢公公。”
李演喝过参汤,心思顿时清明起来。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张脸憋得通红,终于从牙关中奋力挤出几个字来:“陆皇后……是……”
我微微叹息,轻声道:“不可说。”
厚厚的布被忽然一震,李演一声长嘶,口唇一动,喝下去的参汤全吐了出来。我连忙起身避开。他的右手忽然高高地竖起,指着窗外,含糊地喊小任。随即他醒悟过来,小任不会再听从他的命令了。我站在门口,冷风吹走我最后的醉意。许久,身后终于没了动静。我这才转身,只见李演的右臂垂在榻下,双目圆瞪,已然气绝。我合上他的眼皮,将他的手送入被中,又擦净他脸颊上的汤渍,他身负皇恩在宫中养老,自当死得安宁平静。生命最后时刻的措手不及,留待自己慢慢品味吧。
不多时,小任进来长哭。我站在监舍的小院中,仰天长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我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去怨恨高思谚。李演承受了我所有的恨意。
十年前,我不敢为冤屈的慎妃再一次向皇帝谏言,十年后,我仍旧是一个懦夫。
忽然鼻尖一凉,一粒雪子在我眼中融化成薄薄一层泪水。
下雪了,景德元年的第一场雪,竟来得这样早。
因昨夜的欢宴,今早整个皇宫都迟缓了。我照寻常时辰来到定乾宫,却见书案上空空如也,一本奏疏也无,连原有的也被搬走了。四周空荡荡的,衣袖掠过笔架,玉管叮咚,像檐下融化的雪水滴落在铜铃上。我环视一周,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坐下,还是该退出去。
正发呆时,忽听皇帝在我身后道:“朕昨晚就吩咐他们,三品以上或是反叛用兵这样的大事,才往定乾宫送,其余的就都送去太子宫。以后朕只需署诏用印就好,又清闲了许多。”
我连忙转身拜下。只见他已穿上了厚重的大毛衣裳,青黑地暗云龙纹,对襟和袖口镶着浓密的金黄色貂毛。他的身子似乎承受不住沉重的大衣,袖着双手,含胸弓背,脚步拖沓。我和小简一左一右扶他坐下。皇帝接着道:“这一年你也辛苦了。朕病了这么久,前朝还能井井有条,都是你的功劳。朕要好好赏你。你想要什么?”
这一问,仿佛是一句结语。我恋恋不舍起来:“微臣想不到要什么赏赐。”
皇帝笑道:“你既想不起来,那就把这赏赐记着,来日等你想到了,再赏不迟。”
我笑着屈一屈膝:“谢陛下。”
皇帝道:“以后政事少了,你也能轻松惬意些。可常去太子宫,襄助太子处置政务。”
离别的仓皇蘧然抓住了我的心,遂不假思索道:“微臣不想去。”
皇帝笑道:“你不必有所避忌。皇太子刚刚监国,你去指点指点,也算代朕照看他。”
其实,若御书房中没有奏疏,陪他呆坐也是很平静的。这可贵的平静,远胜于我手中挥斥江山的朱笔。我诚恳道:“微臣得陛下青眼,待罪驾前,已是过蒙恩信。太子自有股肱辅佐,何须微臣?微臣不愿去太子宫。”
皇帝呵呵一笑,曼声吟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243]
他说得没有错,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只是连同刚才我所说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心中蓦然一痛,泛起酸涩的柔情。我垂眸低语:“微臣是想留在定乾宫,哪怕没有政事,也可以陪伴陛下读书、说话。”
皇帝颇为意外,侧过头来看了我好一会儿。小简侍立在旁,已经偷偷微笑起来。我别过头去,眼底一热:“微臣失言。”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慢慢伸出手,拉起我的右手指尖,柔声道:“好,那你就陪着朕读书、说话。”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和皇帝“读书、说话”,一来朝政依然离不开他,二来他常常卧床养病,在寝殿里陪伴他最多的,依然是玉枢。玉枢不但可以陪伴他“读书、说话”,还可以歌舞娱情。于是我用读书和绘画打发闲暇时光。
这一日午后,我命绿萼抱着猫坐在榻上,自己照着她的样子画美人。圆滚滚的一个雪团,缩在绿萼的臂弯之中,呼噜噜的响。白亮的毛色反射着西斜的日光,绿萼隐在暗影中的半张脸显现出柔美的玉色。她坐久了,难免发呆,神色也变化万端。
待我搁笔,她忙抛了猫来看画:“姑娘把奴婢画得真好看。”
我笑道:“先拿你练练手,明天给银杏画张更好的。”
绿萼一扭身道:“姑娘就是偏心银杏,偏拿奴婢练笔。”
我提起画,轻轻一抖,笑道:“画都保管在你的手里,你若不喜欢,只管把画收好,别让她看到,免得她得意。连这个也要我来教你?”
绿萼一拍手:“是啊!画不画在姑娘,让不让她得意,却在奴婢。”
我淡淡一笑,“公心不偏党”,也是可以成全私心的。
忽听绿萼叹惋道:“陛下现在好静,定然坐得住,姑娘应该去定乾宫画一幅。姑娘从前不是给太后绘过像么?太后到现在还挂着呢。”
我捏一捏酸痛的腕,笑道:“我能画美人,男人我不会画。把画收了吧,得空送去裱糊。”
绿萼一面卷着画纸,一面叹道:“婉妃娘娘也真是的,明知道陛下想和姑娘说话,还整日在寝殿里霸者,不肯出来。”
我正在洗笔,闻言手一扬,甩了她一身墨点,笑斥道:“别胡说。”
绿萼无可奈何地扯起裙子:“奴婢说的是实话。”
青白色的长裙上,一溜灰黑点子,像远天里一行南归的雁。我微笑道:“圣上是人,又不是物件。谁能霸着?以后这种无聊的话,不准再说了。”
绿萼一拂裙裾,仍是不服气:“说来说去,姑娘就是怕婉妃娘娘不高兴。”
我推一推她:“越发爱使性子了。明日我要回家给母亲请安。快去收拾物事。”
十月初六,又是休沐之日,我照旧从金水门出内宫。只是这一次踏出金水门时,分明有了一些别的企盼。回首东望,绵延的高墙之内,是与后宫隔绝的桂宫,碧瓦深翠,如瀚海凝波。
桂宫在皇城的东北角,出入自有通道,不与后宫连通。后宫妃嫔女官,不能随意去桂宫。高曜五日一朝请。皇帝不愿他耽误学业与政事,又懒怠早起应对虚礼,于是高曜只在寝殿中问了安,便依旧回桂宫去,至今来定乾宫不过三次,每一次我都不在。因此自高曜入住桂宫,我还从未见过他。
上车后,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绿萼道:“太子殿下进桂宫也有一段时日了,芸儿也进宫了么?”
绿萼道:“奴婢听说,李佳人虽然封了太子孺人,还依旧在旧府邸中住着。想来是怕自己的容貌与身世不容于太子的后宫吧。”
我叹道:“这孩子也是太倔。不入后宫,又如何容于后宫?”
绿萼不平道:“圣上半句话,芸儿就残废了。换了奴婢,奴婢也不愿意进宫来。”
我轻斥道:“越发爱胡言乱语了!”
绿萼伸了伸舌头:“姑娘若还想着芸儿,何不趁今日去太子的旧居瞧瞧她?”
我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必了。上一次随太子一起去瞧她,也没有亲见。她喜欢避世,那就随她去吧。横竖等到新君登基,她必得进宫。”
如此在家盘桓一日,母亲对明虚之事只字不提,朱云却趁母亲不在时绘声绘色地描述明虚抵赖、被人扯着衣领拖出侯府的情景,得意起来哈哈大笑。母亲听见了,便坐在佛堂里不出来。我想夸赞朱云,又怕母亲不悦。银杏和绿萼两人在家中足足憋了一天的笑,出了府,都叽叽咯咯的直不起腰来。如此回到宫中,已是晚膳时分。
一路行到金水门,天色已黑。忽见高墙下逸出一线灯光,一个矮胖敦实的青年内监飘然上前:“奴婢小东子拜见朱大人。”
小东子是自小服侍高曜的贴身内监,两年前奉命从西北送信给我,后与乳母李氏、芸儿一道,入御史台南狱遭受酷刑。他身子虽重,脚步却轻,谦卑沉默中自有一股沉稳与傲骨。也是,今后他便是李演一样的人物,如今在桂宫也是炙手可热。九死一生的人,是有资格骄傲一些的。
我笑道:“东公公安好。”
小东子道:“奴婢奉命在此守候多时,太子殿下有请大人去桂宫叙话。”
冬夜的风干冷无情,我的泪却是滚烫。并非只是他等待了这数个时辰,我为这一刻的相见,已足足等待了十年:“听闻殿下连日忙于政事,今日怎的得空?”
小东子道:“太子殿下知道今日大人休沐,这才命奴婢来请的。平日里大人在后宫,太子殿下也不便相请。”说罢一让,躬身道,“桂宫里已备下大人最爱的碧螺春,只待大人前去品尝。大人请。”
桂宫虽大,却十分安静。想是宫中没有太子妃亦没有妾侍的缘故,连仆从都很少。一眼望去,宫女尚不及漱玉斋多。寥寥几盏宫灯稀疏懒散地照射庭院,彼此不能相望,整座宫殿清冷而昏暗。桂宫主殿迩英殿阔七间,深三间,上设宝座香炉。殿中一丝热气也无,行路带起的微风中有残存冷香,想是许久没有人待过了。
小东子推开西暖阁的门,一阵暖风轻柔地扑在脸上:“请大人稍坐,奴婢这就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我奇道:“难道不应该在迩英殿等候殿下么?”
小东子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日常起居都是在西殿,只有群臣来议事时,才在迩英殿坐上一会儿。不过大人怎同寻常臣子?太子殿下不忍以君臣之礼来约束大人。”说罢躬身退了下去。
西殿的北榻稍大,堆叠着青绸被和白瓷枕。那定窑白瓷枕是高曜的旧物,从出宫守陵时就带在身边的,上面绘着母子嬉戏之图。青绸被也是半旧的,针脚已经发毛。窗下的南榻上丢着几页空白稿纸,小几上还有墨渍。高曜随手把玩的青玉珠撩在榻角,几颗珠子垂在榻沿。
银杏连忙捧起玉珠,端端正正放在小几上,细致地把珠串一粒粒地拨正。将稿纸收起,用茶盘压住一角。眼见条案上的瓶子歪了,又连忙扶正。我笑道:“太子宫不是漱玉斋,何须如此忙乱?”
银杏轻笑道:“这太子宫的奴婢们也太粗心了,奴婢都看不下去了。不过这正说明太子平易近人,不理会这些琐事,也就不会苛待奴婢。姑娘说,是不是?”
我淡淡一笑:“你看得很仔细。太子殿下自小如此。”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带着四个小丫头走了进来,捧着铜盘、沐巾、瓷匜、香胰、漱盂、茶盏、蛇油等物,服侍我漱口净手。为首的少女一面跪在地上往我手背上涂蛇油,一面忍不住偷眼看我。但见她容貌端庄清丽,眉眼处颇有几分像芸儿,打扮也格外出挑,显是高曜的新宠,定是内阜院精心挑选出来服侍太子的。
一时银杏也净了手,众人退去。银杏摩挲着手背,若有所思道:“这里的宫女这样美貌,若李孺人还不进宫来,个月后,恐怕太子宫便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我吹散了茶沫:“慧贵嫔对太子当真是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