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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子之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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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一张圆脸,容色娇美,连耍性子时微微翘起的唇角和扑闪的长睫毛都和未成婚时分毫不差。当年理国公府的变故和白云庵枯燥乏味的生活,都在施哲尽心的爱护下随时光淡去,她又回复了往日的娇憨明快。一个人沉浸在足以令人窒息的爱意中,她的任性不过是骄傲地探出头来透个气而已。

肆意的爱与恨,都需要足够的爱去支持。

采薇察言观色,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玉机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固执了?”

我摇头道:“怎会?你有你的理由,‘君子和而不同’嘛。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采薇笑道:“羡慕我?”

我笑道:“谁有你这样的好福气,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讨厌谁就讨厌谁?我们在宫里多少身不由己。”说着支颐调弄茶水,“不说也罢。说了这么久,妹妹此番进宫是……”

采薇笑道:“我自然是专程进宫看望玉机姐姐的了!姐姐不知道,这次进宫来着实费事。”

我笑道:“昨天内阜院、掖庭属和宫禁卫尉都在忙两宫去景园的事情,你要进宫,自然要费些事。”

采薇道:“可不是?我昨晚派人告诉内阜院我要进宫,今天才能安排。才刚经过值房,带进宫的物事又被检查数次。那些奴婢毛手毛脚的,把我带给姐姐的帕子给勾破了。姐姐瞧!”

采薇的丫头打开包袱,捧了几方帕子出来,只见其中一方勾破了一角。我拿起帕子,向侍立在我身后的芳馨笑道:“姑姑瞧,采薇妹妹的针线越发精巧了,这红蝴蝶似要从勾破之处飞去一般。”

芳馨凑趣道:“泰宁君绣了好东西,从来都不忘记咱们姑娘。”

采薇脸一红:“近来府里忙得很,我也很少绣了,手都生了呢。这几方帕子是我这几个月零零碎碎绣下的,就都送给姐姐。来日我闲了,再好生绣一身朝服给姐姐。”说着指一指那方勾破的帕子,“这个我先拿回去。”

我忙道:“这是什么话?只要是妹妹绣的,哪怕只剩下一根线,我都喜欢。妹妹也不必怪责他们。只因两宫不在,慧贵嫔特意交代要小心宫禁物事,所以他们比平时还要殷勤谨慎。”说罢向芳馨道,“好生收在柜子里,过年过节好用的。”

采薇目送芳馨走远,这才压低声音,好奇道:“这样看来,这慧贵嫔倒有几分威严。”

我一面斟茶,一面笑道:“慧贵嫔毕竟出生大贾之家,这点管家的本事还是有的。”

采薇愈加好奇:“我瞧姐姐提起她来也并不生气,可是外面却传姐姐和她势不两立呢。”

我抬眼一瞥:“哪里就到了这般田地?如今漱玉斋上下的吃喝用度还是从她手里出呢,不然就都要饿肚子。”

采薇道:“难不成她还想把漱玉斋饿死不成?圣上第一个不放过她。”说罢笑了起来,“我还想,能把姐姐都惹得大发雷霆的人,一定是十恶不赦了。”

我笑道:“她好歹是妃嫔,宫里耳目众多,妹妹说话可要小心些。”

采薇道:“我和慧贵嫔全不相干,她知道又如何?况且准姐姐用火器打她,就不准我说?”

我忍住笑:“亏你也是读过书的,岂不闻,‘耳目,心之枢机也,故必听和而视正’[60]。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61]”

采薇急了,伸手虚掩我的唇:“罢罢罢,姐姐要说什么就直说吧。子曰诗云的,我听不懂!”

我笑道:“直说呢,就是君子怕三件事,一是乱听,二是多言,三是无能。即使这三样毛病都没有,也不要自矜。所以许多事情,就可行而不可言了。”

采薇待了好一会儿,蹙眉道:“我虽然没读两天书,但夫子也教过《论语》。似乎并不是这样解的。”

我瞧她认真的神气,极力忍住笑:“不论怎么解,都是少说多做的意思。”

采薇道:“姐姐都把我弄糊涂了。罢了,反正我不喜欢腐儒们假模假式的这一套。能做的就能说,这样不好么?”

我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妹妹说怎样好便怎样吧,说笑罢了,怎么还当真了?”

采薇一怔,扬起帕子甩在我的肩上:“姐姐越发的坏了,这是欺负我读书少么?”

我一躲,笑道:“妹妹可不能恼。”

采薇低头理着丝帕,扁扁嘴道:“偏偏姐姐心眼儿多,说笑也要给人下套子,也不知道将来有谁能吃得消。”

我笑道:“这个嘛,不劳妹妹担忧,至多不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采薇抬起头,眼中闪过歉意和怜悯。她垂头半晌,方缓缓道:“我听施郎说,朝臣们知道毕司徒和明州太守崔宪因为姐姐的缘故,一个得以从轻发落,另一个仍在原职,都说姐姐不但刚烈,且公正有仁心。朝臣们如此赞誉,姐姐日后定能从中觅得如意郎君的。”

这宽慰的话听在耳中甚是刺耳,我黯然而潦草地一笑。转念一想,顿时警觉:“崔太守和毕飏德,圣上和我是曾议论过。但这是御前所言,当时御书房中再无第三人,朝臣是如何知道的?”

采薇见我神色一紧,忙道:“姐姐别多心!这话是陛下和几个年轻的臣子饮宴时,自己说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陛下还说过什么?”

采薇道:“施郎说陛下也只是在提到对毕飏德和崔宪的处置时偶尔提到了姐姐,并没有多说。姐姐放心,既是陛下自己说的,谁也不能说姐姐半句不是。”

我这才放心,思绪却已经不在采薇这里了。采薇柔声道:“即便不是圣口亲言,定乾宫那么多奴婢,也还有别人传出这话。怎么都不能断定是姐姐向外说的,姐姐又何必多心?”

我叹道:“妹妹不知道,我就怕陛下以为我和朝臣们往来勾结,沽名钓誉。”

采薇正要答话,忽听漱玉斋外面一阵喧嚷,都是女子的声音。我素来好静,不觉提高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芳馨闻言从凤尾竹照壁后转了出来,恭敬道:“回姑娘,是五六位女御忽然上门。”忽然外面又静了下来,芳馨笑道,“想来绿萼姑娘已经把她们支开了。”

我奇道:“我素不与女御往来,她们来漱玉斋做什么?”

芳馨道:“这些都是不得宠的女御,在宫里也是闲着无聊,当家的一走,难免多事。必是些鸡毛蒜皮的无聊纷争,姑娘不必理会。”

“那也罢了。”说罢轻轻一摆手,芳馨退了下去。

采薇这才道:“其实姐姐现在在朝中名声很好,姐姐当高兴些才是。”

我笑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采薇想了想道:“朝政的事情我可说不清楚。不过施郎说,只要朝中认为姑娘是个好人,至少就能少上两篇折子弹劾姐姐,姐姐的耳朵能清净许多。”

我摇头道:“弹劾是免不了的。朝政本不是女人该染指的,当年皇后监国,台谏官也没有闲着,连天象灾异都用上了,就是不准女子干政。我不过是小小的女录,自然更不能幸免。”

采薇道:“施郎还说,以后若再有官员获罪,肯定会来求姐姐。姐姐可趁此发一笔横财了。”

施哲竟然说这样的话?转念一想,应是他故意说给采薇听,借采薇来敲打我,如此也算是一片苦心了。我笑道:“这在妹妹眼中难道是好事?”

采薇笑道:“我倒觉得,能发财,至少也算半件好事。对不对?”

我失笑,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见绿萼从外面进来,我招手问道:“刚才都是谁来了?究竟什么事?”

绿萼恭敬道:“是东北角的蓝女御和周女御她们,大约五六个人,为了几副耳珰争执不下,找姑娘评理来了。姑娘放心,奴婢已经把她们打发走了,以后她们再也不会来了。”

采薇道:“这可奇了。玉机姐姐既然从不与女御们往来,她们怎么到漱玉斋来评理呢?”

绿萼道:“两宫和娘娘们都不在宫里,只剩下咱们姑娘了,不来漱玉斋又去哪里评理?”

采薇笑道:“那绿萼姐姐是如何打发她们走的?”

绿萼道:“自然是哪里痛就往哪里戳了。奴婢对她们说——”忽而口吻变得威严而强硬,“‘你们被留在宫里,没有跟着去景园,说明圣上根本想不起你们,这比丢了一百副耳珰都要严重。亏你们在这里为一副不值钱的耳珰闹到漱玉斋来,有这个工夫,为何不好好修饰仪容,读书明理,像慧贵嫔一样博得恩宠,将来封妃封嫔都有你们的份儿。你们争到这副耳珰就有出息了?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漱玉斋有的是,你们若喜欢的话我做主一人送一副也无所谓,你们要不要?’她们听了奴婢的话,还哪里敢要漱玉斋的东西,于是都闷闷地走开了。”

采薇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我竟不知道绿萼姐姐的一张嘴竟这样厉害!果然是姐姐调教多年的好丫头,见识不俗。”

我赞许地看了绿萼一眼,笑道:“她读书读不成,只能应付这些女御了。”

采薇笑道:“姐姐自己喜欢读书,就必得让丫头也考个状元回来?这样的丫头还不好,干脆送给我使好了。我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没有绿萼姐姐这样的爽辣和口才。”

我笑向道:“绿萼,你愿意么?”

绿萼一袭绿衫似雨后新碧,舒展而羞涩。她似乎是认真想了想,这才道:“奴婢多承泰宁君青眼抬爱。终此一生,奴婢只愿跟着姑娘,服侍姑娘。”

采薇想不到她回答得如此郑重,不由有些讪讪。我甚是感动,笑道:“你放心,便是采薇妹妹拿了八抬轿子来接,我也不放你走。”

绿萼微微一笑,向采薇道:“该用膳了。泰宁君便留在漱玉斋用膳吧。”

采薇望一望天色,十分不满:“我好不容易进宫,查车、查人、查东西就耽搁了好久,害得我和姐姐都说不上几句话。”

我笑道:“那妹妹便留下来用晚膳好了,便是晚上不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咱们姐妹联床夜话,如何?”

采薇道:“我只是进宫来看看姐姐,见到姐姐安好,我便放心了。施郎不在家,我还得赶回家去照料他们姐弟呢。”

我笑道:“你家中又不是没有保姆乳母的,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就这样匆忙?”

采薇道:“我一个时辰不见那两个孩子,心就慌得很。待姐姐自己做了母亲,就知道了呢。”

绿萼神色微变,偷偷地打量我,见我无异,这才松了眉头。我笑道:“好。我不勉强妹妹,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忽心念一动,“不知施大人因何不在家中?”

采薇叹道:“圣上让他做了钦差,去了西北,隐约听说是和信王世子有关。听说信王世子下了狱,是真的么?”

我笑道:“你的施郎是御史中丞,这样的事情,倒要问我?”

采薇翘起双唇:“施郎做官的事情,很少和我说。刚才的那些,我是听他和父亲私下里谈起,这才知道一些。”

我笑道:“‘君子慎密而不出也。’[62]朝政国事,本不当与不相干的人说。”

采薇感伤道:“其实我也不是想打听信王世子的事情,我只是想,如果信王世子真的下了狱,启姐姐会回来么?自从启姐姐离开京城,连一封信也没有来过。”

我握一握她的手,笃定道:“世子下了狱,启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采薇犹自不能相信:“真的么?”

我点点头:“听闻王妃在府中,备受姬妾庶子欺凌,孤掌难鸣。世子和启姐姐还没有和离,且启姐姐一向重义气,她会回来的。”

采薇甚是欣慰:“嗯,我相信姐姐的话。”

雨连下数日,常常是风声雨声,水声蛙声。雨停了,土壤中便腾起湿热的腥气,裹挟了草木香扑面而来。红花楹细碎的叶粘满地,历星楼前的紫薇林里早是厚厚一层红肥紫瘦。那风味,像燠热缤纷的晚唐诗。阳光如新织的白练,在水中浣洗得纹理均匀,提起来飘逸如风。

我站在小书房的北窗前,拿着一只小白瓷盏子收集竹叶上的露水,缓缓倾入砚中。绿萼在给案头的一小簇茉莉花浇水,笑嘻嘻地摘下一朵,丢在砚中:“这样一会儿墨也香了,陛下闻到姑娘奏折上的香气,一定龙颜大悦。”

清风徐来,竹叶上的露水和着茉莉花香飘在我脸上,清凉而惬意。我虽不以为意,却也并没有伸手取出那朵茉莉。于是绿萼添了水,取过墨条,将花碾碎了。不一会儿,几个小内监抬了一箱新奏疏进来,照旧取出摆在书架上,我也在书架前整理今日要读的。忽听啪的一声,一人失手,一封奏疏落在我脚边。小内监忙弯腰去捡,早被我拾起。

小内监躬身道:“大人,可要放回原处?”

我随手翻开看了一眼,心便一大跳。我合上奏疏,不动声色道:“放回去吧。”那小内监神色如常,双手接过奏疏,放回了书架。我亦回到书案前润笔。

一本叠着一本,哒哒的轻响,如蔫萎的躯壳排排陈列,生前却有惊天动地的秘密。一共三十九本,似三十九天那么漫长。仿佛过了许久,小内监才抬着空箱子退了出去。砚中的墨汁依然稀薄如水,绿萼抬起袖子,按一按鬓边的汗意。

我问道:“小钱的伤好了么?”

绿萼笑道:“他是四月里挨的打,听说李大人打他就和挠痒痒一样,早就好了,现下能走能跳的。”

我起身从书架上倒数三十九下,抽出刚才掉落在地的奏疏:“好,唤他到定乾宫来,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吩咐他去办。”

绿萼正要转头唤门外的小丫头,我又道:“绿萼,你亲自去唤。告诉外面的人,不得我吩咐,不准进来。”绿萼不敢再笑,神色一凛,躬身退了下去。

我重新打开奏疏,摊在面前。字迹刚硬,似竹枝笔直清瘦,笔势通贯而不黏连,气韵丝丝绵长。这样刚柔并济,孤清而沧桑得略带病气的字,只瞧一眼便终生难忘。民间的上书,从未有过如此令人心折又心惊的书法,字字珠玑,字字狰狞。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读道:

“乙亥年癸未月庚子日卯初,胭脂山主峰之巅,见云气,内赤外黄,张口若城门。须臾,化为龙形,粲粲文彩冲天。此后辛丑日晨、壬寅日晨、癸卯日昏,主峰上俱有此云气,历时短促,色稍青。

“《开元占经》之《云气杂占》有云:‘天子气,内赤外黄,正四方,郁郁葱葱,所发之处,当有王者。’又范增曰:‘吾使人望沛公,其气冲天,五色相掺,皆为龙虎,此非人臣气也。’[63]

“小人金昌刘灵助,略通阴阳五行、天象历法。观此云气,诚帝王气也。故昧死以闻,乞陛下察焉。稽颡再拜,悚惧恐惶。”

乙亥年正是今年,癸未月就是上个月——五月,而庚子日是二十九。咸平十八年五月二十九至六月初二这四日,胭脂山主峰在晨昏时频现天子气,预示西北将有圣君莅世。原来,这才是“彗孛大角”之前就挑动了皇帝杀心的大事。

想来刘灵助是民间望气之人,上书无非是想在皇帝的怒火中巧取富贵,用枯骨蘸着鲜血涂红自己的衣裳。小小边城竟还有这样的人才,果然不能小觑。

太阳仿佛一下子就升到了屋顶上,心是一半苦热一半冰寒。我关了北窗,小书房变得格外幽暗和狭长,门窗后是或光明或黑暗的世界,无论哪个,都透着天意的残暴不仁。就这样冷热交织间,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汉武帝至后二年,望气者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汉武帝下令将狱中所有犯人不论罪行轻重,全部杀掉。因邴吉闭门,使者不得入,尚在襁褓中的皇曾孙刘病已——也就是汉宣帝——才得以保全性命。[64]刘病已是汉武帝长子戾太子刘据的长孙。

北齐废帝、文宣帝高洋之子高殷即位后不久便被常山王——也就是后来的孝昭帝高演——废为济南王。当时高演在晋阳,而他的弟弟武成帝高湛镇守在邺城,望气者说邺城有天子气,高演以为应在高殷,便秘密鸩杀了他。[65]

北周武帝时,望气者说亳州有天子气,于是武帝杀了亳州刺史。那位刺史的名字我已不记得,只记得他唯一一次在史书留下姓名,便是被周武帝杀掉的这一次。他死后,武帝命后来的隋文帝接任亳州刺史。[66]前面两位被疑心或被杀掉的都是皇族,而这位亳州刺史却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也有皇帝是不杀人的,但他们必以己身应验之。

秦始皇便是因为东南有天子气,所以东游,而汉高祖刘邦那时就在芒砀山中落草。[67]

北魏时,上党见天子气,太武帝拓跋焘南巡,并斩北凤凰山毁其形。[68]

不但皇帝,别有用心的官宦和庶民也对“天子气”心有戚戚焉。

王莽时,邯郸人王郎,以为河北有天子气,便冒充汉成帝与歌姬之子名子舆者,被赵缪王刘子林在邯郸立为天子,后被光武帝刘秀所杀。[69]

到了汉末,刘焉听说“益州分野有天子气”,于是求为益州牧,后刘备果然在益州称帝。[70]

这一次,还连着“彗孛大角”的星象,不知皇帝除却杀人以外,会不会御驾西北?忽而心念一动,算一算日子,或者事情也未必就到了如此糟糕的境地。

我凝神思考着前因后果和应对之策,再睁眼时,整个世界蓦然安静下来。只见小钱屏息凝神,垂手恭立。我微微一笑:“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叫我。”

小钱道:“大人正在思索,奴婢不敢搅扰。”

我笑道:“上一次因为慧贵嫔的事,你挨了打,现下都好了?”

小钱道:“奴婢早就好了,静候大人差遣。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我既欣慰又感激:“你的胆子还在,甚好。”小钱似感觉到这趟差事不同寻常,只垂头聆听。

我肃容道:“你回府一趟,告诉朱云,就说上次他要我办的事情,我答应他了,请他立刻安排。你就在府中等他的回话,等不到确切的消息,不准回宫。”小钱不敢多问,领命退了下去。

绿萼闪了进来,见砚中的墨已半干,便轻手轻脚地添了水,正要拿起墨条,我对她道:“告诉掖庭属,明天我要出宫,把车备好。”

绿萼道:“是……”终究是不放心,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明天要去哪儿?”

我笑道:“自然是回府。”

绿萼道:“两宫才去景园没几日,姑娘就要回府,这……慧贵嫔人虽在景园,心却无一日不在皇城,倘若她知道了,恐怕……”

我笑道:“难道我会怕慧贵嫔?”

绿萼道:“奴婢怕她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我合上奏疏,放回书架,头也不回道:“出府回家也算是了不得的过错,值得向陛下禀报?我谅她也不敢。陛下知道我和她有仇,她话越多,就越讨厌。”

绿萼还要再说,我转头道:“你还不去?”

绿萼放下墨条,退后行了一礼,无可奈何道:“是。”跨出小书房时,她迟疑片刻,终于疾步而去。

我也无心再看别的了,便揪了几朵茉莉花丢在砚中,心不在焉地拿起墨条。想起锦素从前做的墨锭就是掺了香料的,她写出来的字也是香的,而正是这些泛着香气的字出卖了她。忽然手一颤,袖子顿时沾了一丝墨痕。我叹道:“启姐姐,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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