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突然心悸而醒来时,房间还笼罩在黑暗之中。
邓芮茗睁开眼, 对着不见五指的空间一阵恍惚。待剧烈的心跳趋于平静, 她才缓缓伸手摸索手机。
按亮屏幕的瞬间, 本就红肿的眼睛更被刺激得分泌液体。好不容易适应亮光, 她面无表情地点开有红色数字1提示的绿色图标。
那个睡前一心想念的人在00:41分时发来了简单的“怎么了”三个字。
她强撑眼皮的不适,关闭了微信, 对着屏幕顶端的时间放空思绪。
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本以为再也不会梦中乍醒, 想不到时隔近两年, 又体验了当初分手后那种的难眠。就像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使劲捂住口鼻,胸口压上巨石那般沉重。这能让人在一秒内倒吸凉气从睡眠中清醒, 并在距离天亮的几小时里再也没有丝毫困意。
能产生这种讨厌的感觉,都是因为入睡以前经历了极不愉快的心情,更因为坏情绪的源头是最在意的人。
邓芮茗双目失焦, 先前的伤心再度重返。心里的那丝委屈说不清道不明, 除了自己无人能懂,令原本期望得到对方消息的她, 此刻竟完全没有想回复的念头。
她就这样无力地张着双眼, 维持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连身上寒气加重也不管不顾。
也不知道这样自虐有什么用处, 但就是没有力气移动。窗帘拉上只留一条缝隙的房间像个黑匣子, 她望着穿透布料的微光,眼看光线一点点变亮,耳边也隐约传来清晨的鸟鸣。
不知是休息日还是昨晚吵架的原因, 母亲今天难得没有来喊她起床。一直躺到冬日暖阳从阴云里溜出,身边放置的手机终于震动起来。
当金属盒子震了足足半分钟,邓芮茗才沉着气按下通话键,摆到耳边。
电话接通后,对方先开口了:“醒了吗?”
他的声音很含糊,想必还没起床。
她简单“嗯”了一声。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谢闻未发觉她态度冷漠,打了个哈欠又问。
邓芮茗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很晚才回家?”
他怔了怔,眯眼回想,“嗯……大概一点钟吧,确实玩得有些晚……”
“喝了很多酒吗?”
前者嗅了嗅空气中飘散一夜的酒味,抿唇说:“是有一些。所以后来有点糊涂,也没注意你打电话来。再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大概已经睡了……”
他的嗓音和平日里一样低柔,当下却被对方认为他对此并无所谓。
她烦了一晚上,还为了不影响他的心情选择隐忍,结果他却在喝酒作乐?
邓芮茗心火直冒,立刻出言打断他的作辩:“我前天就跟你关照过,不要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为什么你不听?而且我给你连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看见,我倒问问你那时候究竟在干什么?难道吃饭也会吃得这么晚吗?”
一连串质问说完,她深深呼吸,胸膛起伏不定。原先不打算跟他废话的,还是没忍住脾气。
谢闻总算从她急促的语气中听出不满,并对她的质疑好言解释:“是这样的。昨天吃饭本来就结束得有点晚,后来他们又说去下一摊,我也不好拒绝,怕你担心就没说。而且领导都在,总归要陪着喝点酒……是我不好,喝得太醉,回家又太晚,没有及时回你消息。对不起。”
邓芮茗沉默了。
再多的愤怒遇到低声下气的“对不起”三个字,宛如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激不起任何波澜。
算了,他都这样表示了,自己再发火也没意思。
听见她那端没什么声响,谢闻关心道:“所以你昨晚打我电话是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回家了没。”她坐起身,按压僵硬一晚的小腿。
“放心啦,我喝得再糊涂,也不会送女同事回家的。”
这个玩笑成功让气氛缓和一些,邓芮茗苦笑着跟他讲起闲话,并就聚餐有哪些人、女的有几个、漂不漂亮是不是单身等方面问了个详细。
谢闻一一记住了问题,并依次给出了还算满意的答案。
“三个销售组都去了,外加副总经理和半个财务室。女的有十来个,其中四个没结婚还挺好看,不过都没你有趣。没有人勾搭我和吃我豆腐,倒是我们组长听说我有女朋友以后想让我问问你关于小孩升学的事情……”
末了,他加上一句“还有什么要问吗,邓老师?”。
“没了,今天就这样吧。”某人暗叹,揉了揉沉重的眼皮。
谢闻轻笑一声,继续说:“邓老师,我还有件事要禀告。刚临时接到通知,大学班长昨晚来这里了。因为有段时间没见,所以其他人商量今天聚会。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跟去,不会尴尬吗?”邓芮茗有些犹豫。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不去,我反而会尴尬。因为别人都是带男朋友或女朋友一起,难道你要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吗?”
她想了想,又试探道:“那张诗婷呢,她也去吗?”
“这个你可以放心。”谢闻无奈笑笑,“我已经打听好了,确定她没空来,我才答应参加的。”
她念了声“好”,心却依旧暗暗悬着,没有松气。
俩人又聊了几句,不多一会儿便挂断电话各自起床。
邓芮茗拿起替换的内衣准备洗澡,很不幸地在打开房门那刻和父亲对上视线。
“听说你昨天跟妈妈吵架了?”父亲如是问。
她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你妈说话是冲了点,但也是为你好。”前者回头迅速瞥了眼房里的老婆,压低声音对女儿说,“你也知道,当初你跟那个陈睦在一起,我们有多不放心。所以你妈妈这次难免考虑得多了些,你要谅解。”
她点点头,并故意加大音量告诉父亲“今晚跟谢闻出去吃饭”。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听见主卧里传来否决的话语,才走进浴室。
大概是吵架后遗症,整个白天母女俩都没怎么交谈,自顾自在房里做事。
邓芮茗看了一天的电视,直到下午三点才懒洋洋地换衣服化妆,并在母亲“早点回来”的叮嘱中踩着相约的时间点来到小区门口。
谢闻已经乘着出租车等候多时了,见她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凑上前哄道:“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啊?”
她吸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没有啊。”
“眼睛也很肿,没事吗?”他注意到她眼皮有些红肿,皱了皱眉。
前者侧过头,告诉他只是没睡好,没有大碍。
谢闻点点头,见她态度依旧不是很热情,便不再提问。
邓芮茗看向窗外,闭嘴不语。
其实耿耿于怀的不光是昨晚,还有稍后的聚餐。张诗婷去不去她都无所谓,都闹得这么难堪了,也不怕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她更担心的,是那个曾经喜欢谢闻两年的女生也会来。
清楚明白已是过去式,且两人很清白压根没有共同经历,可还是不免有所芥蒂。不能因为这种小心思让谢闻拒绝参加同学聚会,只好自己也跟着一并去,阻止所有可能发生的苗头。
显然,在陈睦之后,自己已经对这方面有很大的阴影了。
考虑到可能要喝酒,所以他们没有开车,改乘交通工具前往。正是傍晚,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当赶到餐厅时,其他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谢闻性格好,从前在班上人缘不错。因此他刚跨进包厢,就有好几个人开起玩笑。
“哦哟,团支书终于来了,刚还聊到你呢。”左边那桌的眼镜男夹着烟招呼他赶紧入座。
邓芮茗斜眼,“原来你以前还是团支书,说好的沉浸在游戏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呢。”
“打游戏以外的时间都献给了团委。”谢闻笑眯眯地帮她把椅子拉开,转头看向许久未见的室友,“聊我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哪有啊,就是在好奇你这次怎么肯来了。”同桌的另一人接话,并把目光对向邓芮茗,“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找到女朋友憋不住要来炫耀了。”
被打量的某人微微挑眉。
倒不是被人调侃而不快,而是女人的第六感上线,抓取到某个信息。
听起来,他们的意思是似乎前几次的同学聚会,谢闻都不肯来。莫非因为张诗婷?
邓芮茗笑着朝男友瞥了瞥,后者眨眨眼,对同学使眼色。其他人只当她不清楚张诗婷的存在,也就识趣地不再多话。
她也懒得搭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同桌的人寒暄起来。
和之前说的一样,张诗婷确实没有到场。期间有人顺便提起她,很快就有另一人回答说她跟男友有约,没空来。
邓芮茗叹服她的“新欢无缝衔接”,不禁在心底暗自冷笑。并且悄悄观望四周寻找她曾宣扬过的那个喜欢谢闻的女人,然而观察很久,都没看到疑似的对象。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些兴奋,就校园往事聊个不停。
正吃着男友递来的虾肉,一个恍惚,她忽然听见身边人说:“我说怎么总觉得少了谁,原来周梦姝又没来。”
“是哦,她也连着好几年没见了。”某个人朝谢闻努努嘴,“哎,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正在剥虾,闻言头也不抬地把基围虾沾上酱麻油放进女朋友的碗里,“我怎么知道,我也很久没跟她联系了。”
前者咂嘴,“真是拔|吊不认人哦,以前跟人家关系那么好,现在居然一问三不知。”
邓芮茗捏着筷子的手不由一顿。
谢闻抓起一只虾就往那人盘里丢去,半开玩笑似的怪罪道:“几岁的人了,说话文明点好伐。我本来就跟她什么关系也没有,以前都是你们在乱起哄,这毕业多少年了还要起哄。”
接着对身边眨巴双眼的女人保证:“别听他们瞎说,我大学很清纯的,什么事都没干过。”
那个大嘴巴的家伙又立马接口:“可不是嘛,人家小姑娘都跟你暗送秋波那么久,你什么表示都没有。”
“都说了没有了,有些事就不要再讲了。”谢闻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他只当这位老同学喝高了胡说八道,不屑再作回应。
“好了别闹了,万一等下误会大了,谢闻回家跪搓衣板怎么办?”旁边的人笑哈哈地打起圆场,望向邓芮茗,“你可千万别上心啊。”
她扬起唇角,露出小虎牙,“没事,能理解。”
众人见状,纷纷夸他运气好,找了个善解人意的妹子。
他笑而不语,只有自己知道自家妹子小心眼起来有多可怕。装作不经意向她看去,所幸对方一心和旁人交际,没有露出半点不快。
谢闻松了口气。
但他不知道,邓芮茗那被桌布遮掩的左手,始终捏紧拳头,一秒都没放开过。
她觉得自己心里就像安了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这种来路不明的醋意是怎么回事?尤其在听见别人的叙述,和张诗婷跟自己说过的相差无几的时候,更觉生气。
一个人说也许是虚构夸大,但若几个人都这么说,那便八|九不离十。而作为当事人的他,竟然一个劲推脱否认,实在无法令人信服。尽管这桩事已经过去好几年,可想起来总有点无法忘怀。
这不禁令她想起以往陈睦也是用这种态度面对自己的花边新闻,是她最讨厌的一面。
难道男人都有这个坏习惯?
她一边怀揣不该有的小心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别人说话,尽量将“懂事的女朋友”这个角色做到最好。
聊天间隙,已过九点,大家都站起身理包。正当她以为这场聚会将要结束,准备继续用虚伪的笑容和他人告别时,有人提议了。
“难得碰面,不如一起去唱歌吧?”
好几个人闻言附和:“好的呀,反正明天休息,玩得晚一点也不要紧。”
谢闻没接话,转头看向身边的邓芮茗。后者微微蹙眉,有点犹豫。
恰巧此时一旁的室友拍拍谢闻的肩,唆使道:“你该不会不去吧?难得来同学聚会,还这么早走,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是啊,大家平时都要上班谈恋爱,约不起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聊聊,就别走那么早嘛。”
听到这话,他还是没答应,把决定权交给女朋友,并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困吗?要是累的话,我们就回去了。他们估计会玩到蛮晚,我怕你妈妈不放心。”
邓芮茗瞅瞅他室友们期盼的眼神,知道他们很久没见,拉不下脸拒绝。而且一想到回家又要跟母亲干瞪眼,她没多思考还是选择跟去唱歌。
一行人说走就走,电话预定完ktv包厢后,连忙拼车去目的地集合。有几个已升级为爸妈的,还打电话给另一半拜托照顾小孩,说今夜很晚回去。
说是唱歌,实际也不过是某些家伙霸占话筒,其余人借此机会喝酒聊天。
昏暗的包厢里,众人聚在一起如开闸的鸡笼,说话声和音乐声混杂听得人脑袋发胀。
从昨晚起,邓芮茗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加之气氛喧闹和旁人怂恿,干脆也放开架子喝了起来。从威士忌兑绿茶,到什么也不添直接干饮,酒精成功令她体内的兴奋因子不断增加。
然后,在一个侧头看见包厢门开进来的某人的时候,像被冷水淋了满身,情绪瞬间降到冰点。
就着微弱的光线,清晰看见张诗婷昂着下巴走来,后面跟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周梦姝。
眼尖的同行者如此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还有一章哦】
事实上茗茗这种“因顾及对方而不敢直说”的行为,虽然是出于好心,却也只能感动自己,让自己感觉自己是个很懂事的人而增加不必要的底气。而她因为先前的感情经历,在这方面终是有些保留。
无奈在于,有的男人就是不喜欢女人说负能量,所以当女朋友的坦白也不是,不坦白也不是,可以说很难做了。
明天把事情都摊开来讲清楚~还有三章正文和一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