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阳穴一跳,条件反射似的看看周围。确定其他老师都满脸淡定, 趁机迅速小跑去三楼。
无端端被副校长点名约见, 肯定有事发生。短短半分钟, 她脑补了很多,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昨晚那桩事。
即使有所心理准备,但刚站定领导就开口说的话仍是让她措手不及。
“听说昨天晚上, 你们班群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是吗?”曹校长直截了当地问。
邓芮茗极力掩饰, 面色却依然带着些许窘迫,“嗯,是产生了一点误会, 不过已经解决了。”
她拣选了一些关键点告知了领导,并略去自己和学生家长恋爱的事实。
可副校长还是把话题牵引到这事上,“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 但大致的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了。我没有想插手你私人事情的意思, 毕竟是你的个人隐私嘛,谁都无权过问。可问题在于, 现在有家长向校方质疑你的办事能力, 认为你有失公允。”
“关于这件事, 我可以再解释!”她眉间一拧, 立即唤道, “自从小朋友脚受伤后,他妈妈就对我的话产生了一点曲解。不过我可以再跟她沟通,让她明白老师始终会站在公正角度处理事情。而且我也提醒过她了, 叫她以后都不要再把这些事情放在班群里讲。”
曹校长低眉叹气,说话的声音刻意放低,“我想你搞错了。具体哪个家长我不方便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认为的和你有过误会的那位。”
邓芮茗眼眶睁大,暗道不妙。
“人家的意思是,认为你作为班主任没处理好事情,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说你在班群里跟其他家长大吵大闹。这点呢,相信对方肯定是夸大了,我们也知道你很有分寸,不是那种性格。然而关键是,因为这事,学生家长对你的工作态度表示怀疑。校方肯定对你予以信任,也跟对方保证你作为教师是绝对的公平公正。虽然事情是暂时压下了,可你必须引起重视。”
随着谈话深入,听者的耳根因羞惭和不忿而微微泛红。
领导话锋一转,语气尤为严肃,“另外,感情这种私事,没外人会掺和,但前提是不能给学校和你自己造成负面影响。你知道的,通常为了避嫌,就连老师们的亲生孩子都不会放在自己班里。并非怕老师有私心,而是给其他家长一个安心的交代。鉴于你和那位家长还是情侣关系,我也没有逼迫你非要怎样处理的意思。可你以后务必要留个心眼,为人处世灵活一些,这样才不会被人抓住话柄。小邓啊,站在前辈的角度,我要提醒你。毕竟你目前的工作还没完全落实,要注意的地方有很多,千万保持头脑清醒。”
她不敢多言,悻悻地退了出去。
下楼的途中,恰巧碰上另一位主任。对方一看见她,马上问道:“哎,昨天晚上你们班那个家长怎么样啦?消停了吗?”
邓芮茗正神游,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怔住,眨眨眼恍惚回答:“嗯……后来解释清楚就好了。”
主任了然点头,说了句“以后自己注意”便转身离开。
正是上课时间,楼梯上只有自己一人。前者扒住扶手,只觉脚下无力,头脑一阵发涨。
果然同事之间像有个扩音喇叭,无论事件大小,只要发生了就必然会被传播。
既然领导阶层都知晓了,那更别提同办公室的那些普通教师。如此一来,哪怕再有人询问详情,也不用担心如何回答。因为什么都隐瞒不了,该知道的早知道了。至于别人背地里怎样议论,亦轮不到她来管。
之前所有的担心都成了真,对此她忧虑重重,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邓芮茗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有气无力地回到办公室。人一急总容易多做小动作,别人都在安静批本子,就她不停按压ho键,一次又一次对着毫无动静的锁屏发愁。
今天课多,所以之前没怎么看手机。要不是因为当下心烦得想找人说话,才不会记起早上谢闻发来的消息。
“今天事情很多,可能没空及时回你。有事你就说着,我一定会看。”
刚收到的微信那刻,自己还善解人意地回复了句“没关系”,没料到当下会委屈得无处可诉。
她没忍住点开微信聊天框,在键盘上迅速按压。打下几个汉字之后,又慢慢地删除干净。
且不提他工作比她忙,即使他看见了消息肯定会回复,自己也不晓得该说什么。难道告诉他,因为和他的事情,被副校长骂了一顿还搞得人尽皆知么?
别等下她发泄完了,又轮到他郁郁寡欢,那可真得不偿失。
邓芮茗思忖着,终是关闭app。
奈何这份惶恐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导致她中午一进教室看见学生们乱作一团,顿时大发雷霆。她狠狠训斥了所有学生,并面孔紧绷地给他们盛饭盛菜,整个教室陷入异样的寂静。
直到分完饭,她的脸上还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我警告你们,我现在去吃饭,你们都安分点。二十分就开始念课文,不许做无关的事情。我不希望回来的时候,其他班老师跟我告状说你们很吵,听到没有?!”她瞪眼丢下这句威吓,调头即走,争取赶在餐厅收拾之前吃上午饭。
然而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像刚出生的小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当邓芮茗狼吞虎咽吃完饭菜,又兴冲冲跑回教室查看时,距离刚才还没过去十分钟,教室里已然再度吵得天花板都快震下来。
她随手抓起书,对着讲台就用力猛拍三下。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更令她头疼的是,一群人举手说“邓老师,高泽天又把谢皇上弄哭了”。
邓芮茗心里暗暗直骂。抬眸一看,小家伙果真坐在位置上抽噎,鼻涕泪水流得满脸都是。
她把他和高泽天都叫了上来。
“你又欺负他了是不是?说了谢皇上年纪比你小,体型也没你壮,你要让让他的!”她正气着,忍不住呵斥。
高泽天大呼冤枉,噘嘴反驳:“我又没打他,也没骂他,就只是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了?”邓芮茗扯了扯他胸前的红领巾。
他瞅瞅她没有出声,一旁的谢皇上则哭啼着开口了。
孩子的声音十分含糊,可问出的问题愣是让她憋下满肚子气无处撒野。
小家伙问,邓老师,我不能参加比赛是不是因为你是我舅妈?
她眼皮一跳,转头反问高泽天:“你这么跟他说的?”
后者神色虚晃,不敢应答。
谢皇上还在一旁嚎哭,“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她感觉连喉咙都有些发紧,连忙轻拍孩子的背部帮忙顺气安抚,“不是啊,因为你脚扭了。昨晚不是还差点在浴室摔跤么?”
“可是……可是高泽天说因为你是我舅妈,所以我不能参加……”
这个小家伙虽然习惯漏嘴,但以往他都能屏住不在校园里称呼邓芮茗为舅妈。当下他把这两个字连念两遍,配合小朋友独有的喘不过气式的哭泣,听得人极为心疼。
至于是否会被旁边的孩子们知晓她是他舅妈这件事,当事人已经头大得没空在意了。
高泽天好似嫌气氛不够,又火上加油,多嘴加了句:“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妈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给我住嘴,不许再乱说话!”她急忙阻止。
谢皇上立马哭得更厉害了,满腔疑问化成一句句“为什么”敲击她的神经。
为什么?难道要跟一群九岁的孩子解释何为避嫌?
剩下的小朋友们早就从他俩的争执中听闻这个讯息,当下见谢皇上如此伤心,也不免一个个向她投去困惑诧异的目光。
显然这群小孩无法理解成年人的无奈和顾忌,除了用“闭嘴,安静”或“不要乱讲,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复杂”诸如此类的一言堂方式之外,邓芮茗想不出其他回应。更操心的是,她不希望舅妈这个称呼会让谢皇上产生反感。
可是当她强装淡定,又一转眼看见小家伙通红委屈的眼神时,她发觉自己这回真里外不是人。
不知详情的大人以为她偏心袒护,年岁幼小的又当她故意阻拦,两边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再一想刚和领导谈话的内容,更觉心力交瘁。
已是午休时分,整个走廊里只有他们班如此嘈杂。面对这群天真而不自知的小家伙,邓芮茗没忍住鼻头一阵泛酸。
自己何尝也不是特别委屈?就为了点莫名其妙的事,一次又一次被迫争吵。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把学生们赶回位置后便横眉冷目教育起行规,借以转移忿恨。从课间的追逐打闹到上课的随意发言,这些平日里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的东西摆在今天更成为开火的利器。
邓芮茗像吃了□□一样,在课桌间穿行,逮到做小动作的学生就开始严厉斥责。怒喝的声音如夏季闷雷,整个教室因此染上沉重的气氛。可她并没收敛的意思,仿佛把怒气迁移至他人身上,就可以抵消自身郁闷。
可惜现实并如愿。直至她终于撑到下班,回家途中还始终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今天父亲上夜班,家里只有母亲跟自己。她慢悠悠地挪动步子,宛如行尸走肉,并在进门的瞬间宣泄似的把包往地上一丢。
“砰。”
背包落地的瞬间发出不小的声响。她这才记起里边还有手机,只好再捡起来确定屏幕没砸碎,才又继续挪步回房。
然而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冰凉声音叫住。
回头一看,母亲正抱手倚在沙发上,冷眼看着自己,“一回来就发脾气,是不是准备把家也给拆了?”
邓芮茗抓紧包带,语气假装轻松地说:“没有啊,不小心掉地上了。”接着转身就走,借口要先洗澡。
“别走,过来。”母亲又出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
她把手背在身后,不敢应答。
母亲冷哼一声,“昨天在班级群里差点跟家长吵起来,今天还因为这件事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是你吧?”
邓芮茗没料到母亲知道这件事,不免睁大双眼,吞吞喉咙。
“回来什么都不说,想瞒着我是不是?你以为不会有人告诉我?”前者提起这件事就气上心头,不禁加重语气训斥,“昨晚我就觉得你脸色不对劲。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也不承认。这下好了吧,事情搞大了,人家都知道了!我早跟你说了,学校里有爸妈认识的人,叫你好好表现不要坍台,结果呢?”
“还不是因为你总用这件事骂我,我才不敢说!”她加大声音反驳。
母亲见她没有悔改的意思,更为恼火,“你不说可以啊,但你有解决的本事吗?一直告诉你,凡事多动动脑子,别让人抓到把柄。你就是不听,非要一意孤行,现在被人告状告到领导那去开心了?”
她也怒了,学校里没发泄够的火气在此刻尽数爆发。她攥紧拳头,用劲大喊:“关我什么事?!从头到尾乱找麻烦的是别人,不是我。无缘无故惹了一身腥,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我警告你,把你这个脾气收起来。难道你在学校也这副态度跟领导说话吗?”母亲站起身,脸色铁青,话语格外生硬,“你错就错在脑子不清楚,又要跟学生家长谈恋爱又处理不好后续……”
邓芮茗毫不畏惧地打断她,“讲到底,你还不是对谢闻有意见嘛!”
“是,我现在很后悔同意你跟他在一起!”她用从未有过的愤怒语气如此喝道。
前者原本只是忿忿不平,忽然被这么一吼,顿时心脏直跳。
自打将恋爱的事情告知父母,她最怕的就是不被长辈看好。虽然之前母亲也有流露过不满,但也没逼她分手。因此当下听见母亲所言,着实令她惊了一惊。
邓芮茗不敢作声,生怕对方真的阻挠自己跟谢闻谈恋爱。
可惜母亲已经完全愤慨到极点,双唇不断张合,把满腔怒气都归咎于并不在场的谢闻,“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变得这么糊涂!你要谈恋爱没问题,但也得掂量掂量后果。之前就提醒过你了,和班上家长谈很容易造成误会给人留话柄。你不听,以为我吓唬你,结果呢?这次是学校帮你解释清楚,那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觉得领导还会对你有耐心?更别提你的工作还没落实,随时都有可能走人,你知道我跟你爸为了把你弄进去欠了多少人情送了多少礼吗!真当我们是有钱人家可以随便乱来是吧?而且你根本没想过,万一以后跟他吵架或者分手了,你要怎么面对他。你们才在一起几个月,可你还得教他外甥三年,就那么肯定这三年里你们两个不会有任何问题?”
“你是我妈,为什么总是盼不得我好?!”当事人听罢震慑不已,尖声反问。
“那你又为什么总是要曲解我的话?我当然希望你好,可是你叫我怎么放心!”母亲也崩溃了,边质问边大力挥手,“每次都这样,谈个恋爱恨不得把家都给拆了,认为爸妈都是故意阻拦。究竟是爸妈和工作重要,还是男朋友重要?他一个外人能养你一辈子吗?好好劝你不听,非要跟我们作对。你有本事就别找我们想办法,去找谢闻啊!这件事虽然跟他也有关系,可他除了说几句好话安慰你,还能做什么?!”
邓芮茗的头脑一片空白。
她沉默良久,强忍眼底发酸,蠕动嘴皮嘟囔了句“你的意思是,不肯让我跟他谈了?”。
母亲叹息着看向别处,没直接回答,却也给出了八|九不离十的回应:“我是有这么想过。”
前者忽觉太阳穴一阵针刺般疼痛,本该大力争取的当下竟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踱回自己房间,脚步轻飘安静如鬼魅。
刚到家时天色还有一丝微亮,此刻已然夜幕低垂。房内漆黑一片,她懒得开灯,直接倒在床铺上对着窗外发呆。
距离上个满月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尽管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圆,但依旧高高挂起为夜空增添一抹银辉。奈何月色明媚,心情截然相反,幽暗如深不见底的山崖。
方才母亲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响,短短一句“是有这么想过”状似轻巧,实则给她的感情判了死刑。同时和谢闻相处的每个瞬间从眼前一闪而过,使得忍耐力被彻底摧毁。从前那么多愉悦的记忆,在此刻竟单薄得不堪一击,丝毫抵不过心底的失望。
果然还是没法一个人忍受。
她艰难地在包里翻找手机,因为杂物太多,好一会儿才掏出冰凉的金属物。锁屏上除了一小时前收到的一句“现在去吃饭了,你早点睡”,再无其他消息。
犹豫片刻,还是拨打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然而当漫长的嘟声结束传来系统提示,电话都没有被接通。
连打好几个,结局皆是如此,邓芮茗用劲将手机丢掷一边。
她突然想起刚才在客厅里,母亲说过的话——
“他除了说几句好话安慰你,还能够做什么。”
无论平日里怎么学着懂事,实际总还是怀揣希望能被对方百般爱护的心思。而这种心思很简单,不要他做任何牺牲或付出,只需在自己难过时能送上一个切实的拥抱就行。
但事实呢?别说拥抱,就连言语上的倾诉都因顾及他工作繁忙而一再克制。
她目光一凝,这才发现,又是七天没有见面了。
本就焦灼整天,此时更是崩溃得眼眶发热。视线模糊的刹那,源源不断的滚烫液体从眼角流出。呼吸很快变得浓重,鼻腔因抽噎而堵塞,怎么也喘不过气。
不能哭,哭了就是对自己都妥协。
邓芮茗想尽办法企图停止哭泣,可是越想戛然而止,这种脆弱的行为就越剧烈。最终承受不住窒息而放纵大哭,又因担心屋外的母亲听见,只得蜷起身子捂住下颊发出一声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抽泣暂歇,她吸着鼻子再度拿起手机查看,仍是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她垂眼,虚脱似的摊开掌心,任由手机摔落在旁。继而合拢眼皮,不管脸上还有花掉的残妆,和衣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上个月我们班里也出了点小意外。小姑娘受伤了,家长也心急了,就直接在班级群里问情况。结果二十分钟以后,隔了两个楼层的领导都晓得这件事了跑来关照我处理好,等再回到办公室,我们年级组长也来问我搞定了没有(可以说吓die了)关键是我谁都没告诉过……
倒不是有人打小报告,就是感觉尽管公立学校这种地方比较稳定,但任何事情依旧像别的单位一样传得很快
无论做什么,总有人看着监督着,半点差池也不敢出,所有职业都艰难,不会因为跟小孩相处就轻松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