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8,距离张诗婷和周梦姝坐下, 已过去二十分钟。
邓芮茗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喝酒, 耳边听着旁人的说话声, 神经几乎紧绷到底。
所幸谢闻始终没有跟前女友讲过话, 也没有和曾经的暧昧对象有过眼神交流,这点让她稍稍有些定心。
大抵张诗婷在大学里朋友交了不少, 她一来, 便有几个女生招呼她坐下搭话。
有人问她不是说没空, 怎么又来了。
她说,原先是没打算来,但想想很久没见, 也不愿错过跟老同学碰面的机会。
讲这话时,她的视线有意无意掠过面无表情的谢闻。尽管光线不佳,但她这个小举措仍是被第六感发达的女人们察觉。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俩曾在一起过的事情, 当下见有八卦的苗头, 自然兴致更高。
而她一句故作大方的玩笑话“哦哟你们看谢闻呀,平时路上见到不打招呼就算了, 现在又装空气”, 让气氛变得愈加莫名。如此一来, 谢闻跟邓芮茗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不用想也知道她闲着没事来给人找不痛快, 而且还带周梦姝一并来。也不晓得她俩是不是真心当朋友,和老同学们围在一块说说笑笑,竟没有半点前女友和暧昧对象相见的尴尬。
邓芮茗本就和张诗婷不对付, 而且对不熟悉的周梦姝有着很差的第一印象,因此更觉得这群人都是奇葩,有种说不出的谜。
先前酒喝得太多,都积存在膀胱里。碰巧听不下去旁边塑料姐妹花的对话,她决定先去洗手间放掉点水。
起身时,被酒精麻痹的头脑一个发怔,险些没立稳,幸亏谢闻眼疾手快扶住她。
“要不要我陪你?”他把她搀扶到门外,乐声被阻挡,人声显得分外清晰关心。
她摆摆手,“没事,上厕所而已。我一个人可以,你进去好了。”
谢闻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确定她走路没有歪歪斜斜,才转身回到包厢。
夜虽深,但正是聚会的好时段。女洗手间难免排起长龙,好不容易轮到邓芮茗进入隔间,她已经累得小腿酸|软。
艰难地给坐垫铺上一层卫生纸,才刚扶着隔板坐下,就听见外边窸窣的人声。
而对话内容,恰巧是让自己郁结的人。
“哎,你说张诗婷跟周梦姝怎么回事啊?别这么久还是好姐妹吧?”
“鬼知道啊,周梦姝前几年结婚了,老公很有本事的。而且她性格很正常,我也不懂她还怎么会跟张诗婷要好。张诗婷现在什么样子,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再说了,好歹周梦姝以前那么喜欢过谢闻,谢闻又是张诗婷的前男友,她们居然还能当朋友也是吓坏我了。”
“可能也是不好意思撕破脸吧,她一向脾气好。她刚偷偷跟我讲,本来想在家带小孩,结果张诗婷一直噱她,她没办法才跟来看看的。”
酒气顿时醒了三分,邓芮茗竖起耳朵细听,顺便暗暗嘲讽。原来这群人跟自己一样,也是面上和气实际看戏。
正当她企图听取更多关于这俩人的消息时,下一秒,外边人的话语将她打入寒天冰窖。
“不是我说,刚听张诗婷装逼真是要憋笑憋死了。男朋友有钱了不起啊,我男朋友也不差啊。哦对了还有谢闻,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初跟周梦姝玩得好的是他,后来人家看上他给他表白了,他却二话不说拒绝。你说他不是耍暧昧是什么?周梦姝也算性子软,还跟别人说是误会不是他的错,碰到他真是日了狗。”
“我跟你讲,天底下男人都一样的。装得深情款款,其实只撩不负责,把过错都推在女人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
听者茫然地弯下腰,捂住额头的双手微微颤抖。
记得那时跟张诗婷在咖啡厅偶遇,她声称是谢闻思维简单,因此和周梦姝错过,而他本人也发誓说从来没有乱搞过。
所以事实上,很可能是他故意玩暧昧?
邓芮茗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
哦没事嘛,年轻的时候总归有些骄纵,犯错也在所难免。再说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作为当事人的周梦姝都不在意,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种失落和愤怒掺杂糅合,最后形成一股揪痛在心底汇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无论怎么自我暗示,都压不下涌动的暗流。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崩塌。
因为有陈睦这个教训,因此她平生最厌恶男人态度不明。本以为谢闻不一样,谁料到他也不过如此。
邓芮茗垂眸发愣好一会儿,堪堪从震惊中回过神。隔间外早已人声消散,想必那两个人已经回到包厢继续维持虚假的同学情。
而不管她们议论谁,自己都已沦为这出好戏的角色之一。不知旁人会怎样看待自己,是背地里笑话她是谢闻的傻子女朋友,还是也理所当然地也把她归为品行不佳?
她无力地按下抽水,一步步挪到流离台前洗手。捧起冷水狠狠地往脸上扑,直到水滴顺着脖子滑进衣领,胸膛因凉意而颤抖,那种仿佛心脏被捏紧的窒息才褪去。
邓芮茗挺直身子看向镜中的自己,缄默无言。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睫毛上沾着小水珠,还有可能因为自来水渗入而泛红的眼眶。
……先冷静,千万不要慌乱。换个角度想,目前还都只是别人的片面之词,不是吗?
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总算让情绪沉淀一些。而后深深望了眼面前举止同步的人影,转身即走,尽量将怒气留在原地。
虽然面色仍有点难堪,好歹走回包厢的步履还算沉稳。然而刚要推开玻璃门进入,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邓芮茗瘪嘴,烦躁地取出查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令她暂歇挂断的心思。
“喂?”她闷声接起电话。
母亲的语气也有些不快,“你在哪里啊,都十点半了,外面很危险的。而且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雨的,你还不回来?!”
“……知道了,等下就回来。”她低头应答,鞋尖轻踢墙壁。
“还等下?准备等到什么时候?”母亲极为不满,生硬命令,“现在马上就给我回家!”
邓芮茗长长吐气,牙关咬紧,“说了等一下了,而且我又不是一个人,还有谢闻在,你担心……”
目光落在几米之外谈笑风生的两人身上时,话音戛然而止。
“喂?你在干什么啊,我跟你说话呢……喂?”
母亲正在气头上,忽然听见她这边声音消失,又连声发问,可是怎么也得不到应答。
“我先挂了,慢点再说。”邓芮茗死死盯着房内的某处,喉间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并且,在挂上电话的瞬间用力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向沙发上正在聊天的谢闻和周梦姝。
他们只是很正常地进行交谈,并无半点越界举措,可在她眼里像针尖一般碍眼。
果然还是无法镇定。
谢闻见女友脸色煞白地站在面前,眉头紧蹙道:“怎么了?”
邓芮茗的胸膛不断起伏,大力呼吸。她看看周围正在玩闹的众人,碍于颜面强行克制脾气,只用不友好的语气低声回了句“不舒服,想先走了”。
“哪里不舒服,要紧吗?”前者听罢,连忙起身帮她收拾背包,并伸手探向她的脑袋,“是不是喝太多了,头晕不晕?”
她头一歪躲开他的掌心,接过背包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步子迈得太大扬起好一阵风,也引起旁人的注意。谢闻向他人打过招呼后,急匆匆追出去,并赶在出门时抓住她的臂膀。
“你又发什么火,谁惹你了?”他总算发现情况不对劲。
邓芮茗冷冷瞥了他一眼,用劲挣开束缚,继续快步朝前走去。谢闻皱眉,跟上去再拉她,又被她躲开。
霓虹渐暗的街道人影稀疏,宽阔的路面上只见两个步下生风紧跟而行的男女。
一来二去,俩人在反复拉扯中走过了半条街。直到某处光线较暗的地方,确定四周再无熟人出现的可能,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谢闻见状拽住她的胳膊,手下稍稍使力,以免她再自顾自走开。
“你能不能别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不满就直说。”他眉间的川字更深了,声线也不自觉压低。
前者神色凌厉地望向他,“我问你,你到底还有什么小姑娘是搞不清的?”
他双眼微眯,莫名不已,“哪来小姑娘?你就是为了这种事情跟我发脾气?”
“什么叫‘这种事情’,你能别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行么。刚和周梦姝聊得那么开心的人是谁,还不是你吗!”邓芮茗厉声呵斥。
谢闻被她一通指责,顿觉心绪郁闷,义正言辞地反驳说:“我跟她什么都没做,就单纯讲几句话而已。她刚才只不过在问我知不知道学区房的事情,想让我问问你,这你都能脑补?而且吃饭的时候我就说了,我跟她没关系的,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难道那个和你暧昧两年还告白结果被你拒绝的人不是周梦姝吗?关心你还要给你介绍工作的不也是她吗?”她捏紧拳头反问。
他瞳孔缩紧,“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邓芮茗将他搭在她臂膀上的手甩开,决心问个究竟,“早在之前张诗婷就告诉过我,关于周梦姝和你的事情。我一直相信你,所以总让自己不要太在意。但其实呢?明知道我最讨厌男人玩暧昧,你却偏偏要这样!况且人家都结婚了,你还跟她嘻嘻哈哈做什么!”
“你这是在拿我跟陈睦比较吗?!”面前人眉头皱紧,声音不自觉拔高。
邓芮茗心力交瘁地踢了踢脚,“我没有这样说……你非要这么曲解的话,我还怎么跟你沟通!”
谢闻亦觉无话可说,“你肯定自己是在跟我沟通?”
她语塞。
寒风呼啸的冬夜里,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互相责怪这种经历,足以让脾气再好的人也怒气横生。
谢闻舔着嘴唇,企图解释清楚:“你刚也说了她已经结婚,我怎么可能跟她发生些什么?而且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刚才的对话再正常不过,没有半点需要避讳……是,她以前是喜欢过我,我也拒绝过她。但事实不是你想得那样,我绝对没有跟她玩暧昧,跟任何人都没有!”
“你不信我就算了,还因为人家的胡言乱语发这么大脾气,有意思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包括今天下午也是,我问了你几遍是不是不开心,你都不肯回答。我以前就说过,你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别一个人憋着……可你从来都不跟我坦白,我真的很难过。”
他吞着干燥发紧的喉咙,瞥眼看向道路尽头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长叹,“邓芮茗,我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就不肯跟我好好交流,非要揪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火?”
在开口之前分明想好要控制脾气,不能因为对方生气所以自己也肆意发泄,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保持清醒。但是当真正出声时,他才发觉这份积攒已久的怨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每次都是这样,一有不快就宁愿憋在肚里,不肯和人交流解决。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推心置腹一同探究不好么?
他非圣人,也会有怫悒的时候。忍耐得太久,话就说得越多,理智越容易被牵制。结果是和初衷背道而驰,将那些苦闷全盘托出,矛盾被放得更大。
再度被激怒的邓芮茗捏紧拳头,指甲倒扣在掌心,“莫名其妙?你现在是在怪我咯?”
谢闻侧头,心累地阖了阖眼,“我没有……只是希望你别把话都藏起来等我猜,这样很没劲。”
看着愤懑又强行隐忍的他,她脑中忽然呈现昨天在学校受的委屈和母亲的叱责,还有自己那被说得哑口无言后只能回房躲起来发泄的窘迫。
恰逢一阵凉风刮过,吹得人面颊像被打过耳光那般生疼。余光瞥见地上被卷起的枯叶,她这才想起最近忙得晕头转向都没发觉已是十二月。
难怪从内而外地发冷,即便有个曾被自己视为温暖来源的人站在身前。
来电铃声适时响起,分外刺耳。她徐徐从口袋掏出手机,瞥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一声不响地把电话掐掉。
谢闻见她把手机关机,低声问:“不接你妈电话吗?”
“接了干嘛。”邓芮茗轻轻凉笑,心如死灰,“听她是怎么表示对我们两个的不满意吗?”
他眼皮重重一跳。
“所以我才没有把事情都告诉你。”她一字一句把事实全部吐露,声音在冬季深夜听来缥缈又入骨,“难道你要我跟你说,我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还是因为我们的事情,我被领导叫去谈话?这些你听了高兴吗?”
前者呼吸凝重,“你说什么?”
邓芮茗顿了顿,强迫自己忍住不断上涌的哽咽,“你还想我说什么?说我在家是怎么跟我妈吵架的?又或者我在学校是怎么被批评,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家长投诉?这些你全都不知道,只是一味要我坦白,还觉得我在跟你作!”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谢闻头一回听说这些事情,反应不来的同时彻底克制不住性子。
眼前人移开眼,瞥向低压的夜空,喉头连同声线微微颤抖,“就是因为怕你烦,我才憋着没有说。你工作那么忙,本来见面机会就少,我哪里敢再给你添乱。莫非要我在你心累的时候,还撒娇要你哄我,我忍心吗?”
他严声打断她,“起码你也要告诉我一声,否则我连你为什么难过都不清楚!”
“告诉你有什么用,除了得到于事无补的安慰,我还能得到什么?!”她拔高音量,正视他的眼眶隐隐泛红,近乎哀求地说,“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晚上难过的时候你能抱抱我,可是我发觉连这点要求都很难做到……”
不光是随时拥抱难以做到,甚至连面对面站立都觉得相隔万里。这种看得见但触不及的距离,能让人丧失全部信心。
闻言,眼前人的眸子墨如深海,掀起微澜。他向前跨了一步,想将双目湿润的她揽入怀中,却被她阻止。
伴随一句带着明显哭腔的“我现在感到非常失望”响起,张开的双臂也不由僵硬。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线低到几乎不可辨认。
邓芮茗迅速抬手抹掉溢出眼角的液体,言辞消沉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越来越不开心……感觉很没有信心。”
说完,她闭了闭眼,连叹息都失了力气。
不是没有过快乐的时候,但难过的次数越频繁,就发现最初的开心越离越远。失望的当下就连想搜索些积极的回忆来调动情绪,都记不起分毫。
失望的同样还有前者,不自觉松开了环住她的手。
本可以用很多好听话来哄她开心,此刻自己却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在她面前伫立不语。
不是挫败或失落,只是难以言喻的无力。
谢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失神的双眼,许久之后,他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了句“你确定吗?”。
后者眼神如水纹波动,嘴唇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张合,“……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听见这个回答,他的睫毛突然颤了一下。
他抿唇朝向透着暗红的天边看了好一会儿,再次回神时已面色淡然,不起一丝波澜。
“既然如此,那大家再僵持下去也没意义,还是分开冷静一下吧。”
“……”
邓芮茗错愕望向他。
这是什么意思?
谢闻没再出声,向后悄然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等等……”
下意识伸手去拦,可是指尖触碰的只有他沾上寒露的衣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当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野里。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应配合bg《词不达意》食用(开个玩笑开个玩笑=l=
之前两个人积压的矛盾就在这边爆发,不过这都是倒数第三章了
我发觉吵架这回事很奇怪,炸点从来都是各式各样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是它们凑在一块能引出大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