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石阶凉如水,朝朝暮暮皆不分,若能唤君回,若能换君回,身殒命落又何悔?余独念卿命百岁。”——题记
清晨的一束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打在了方多病的脸上,他无意识地用手挡了挡,慢慢地清醒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坐起来,莲花楼内熟悉的设施映入了眼帘,方多病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自己不是在天机山庄吗?怎么会在莲花楼?
他一下子僵住了。
莫非李莲花的死只是一场梦?
“总算醒了,饭桶。”笛飞声的声音在窗边响起,“重死了。”
“阿飞?”方多病起先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失落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把你这个累赘背回来啊。”笛飞声从外面走进来,面色阴沉。
“你是说……你从哪里背回来的?”方多病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笛飞声犹豫了一下,有意无意地避开方多病直勾勾的目光,看向外面,“祈棂城。”
“阿飞,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怎么也会去那里……”
“当然是去看李莲花,却碰到你昏倒在那里。”笛飞声说着说着,脸上的嫌弃越来越明显,“你可比李莲花重多了。”
“笛飞声,枉李莲花把你当成交心的老友对待。”方多病咬着牙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比较!”
笛飞声闻言,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倾泻而出,衬得他如同幽井的眼眸有了几分人味儿,“他和你说我们是交心的老友?”
“嗯……”看见笛飞声的反应,方多病感觉自己讨了没趣,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呆呆地望着他出神。
李莲花死了。
但为什么伤心的,却惟有他方多病一个人?
好啊,好得很。
他看见莲花楼里的一切如常,却单单少了莲花楼的楼主。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他不该去看李莲花的遗体的,他不该去的。
曾经李莲花失约于东海之战,可他和笛飞声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意念一直找寻,千寻万寻,还不是把这个老狐狸找回来了。
可这一次,当李莲花的尸首真真切切地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当他试探不到李莲花任何脉息的时候——一切念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老狐狸,你藏的真好,以至于这一次,我即使走遍天涯海角,都再也找不到你了。
藏的真好,直接藏在了他的面前。
一次次离开,一次次找寻,一次次欺骗……
躲迷藏的游戏你玩够了没有?好玩吗?!
方多病越想越难受,不知何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顺着脸颊,划过他失神的眼,滚落下来。
他坐在莲花楼里,像委屈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
“李莲花……骗子啊……”
笛飞声无奈地捂住了耳朵,“喂,能不能小点声,你是真的一点不把我当外人吗?”
方多病跟没听见一样,哭的更厉害了。
“吵死了。”笛飞声干脆走出了莲花楼,蹲坐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这个烦人精哭完。
看来李莲花说的不错,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好哄。
但是更好骗了啊。
蓦地,一阵凉意陡然在笛飞声身边荡起,他余光一瞥,“嗖”地一下就拔出了刀,架在了贸然闯入莲花楼一尺以内领地的人。
“你就是笛飞声?”来人立刻自觉地举起了双手以示清白,“我没有敌意。”
“怎么是你?”笛飞声看清了来人的脸,愣了愣,又把刀在那个人脖子上抵得更深了些,“谁来也没用,滚远点。”
“我……”那人不干了,“本官是来找方多病的,很不与你相干。”
“方多病不在。”笛飞声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那人不为所动,疑惑地往莲花楼里望了望。
怎么会没人呢?
也罢,传闻魔头笛飞声虽嗜杀成性,却也不会说谎,况且依他上次来看,这笛飞声倒也没他想的那么坏。
“既然如此,本官就先行——”
话没说完,莲花楼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你个老狐狸!骗子!本少爷记你一辈子!”
笛飞声:……
“这不是还在吗?”来人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把笛飞声的刀从脖颈一点点推下,生怕一用力过猛,笛飞声就会把自己办了。
“那个那个,上次探案多有冒犯,主要公事公办,也请谅解,而且你们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不少。”来人解释着,“看在李莲蓬的面子上,让我进去呗。”
“好笑,他的面子跟我有什么关系?”笛飞声冷笑着回答,刀又抵得更深了些,颇有几分大魔头的风范。
李莲花的面子,给他当鞋垫子还差不多。
嘴上这么说着,笛飞声沉吟半晌,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刀收了起来,给来人让开了一条道。
方多病自己惹的祸,关他屁事,看在李相夷徒弟的面子上,他做到这步田地,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么想着,笛飞声端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拿了点瓜子吃着,不过这次是朝内坐的,随时可以无死角地看见楼内两人的动作。
他真的只是吃瓜而已,一点都没想护着方多病,一点都没有。
只是有点害怕方多病死了,李莲花不愿意再住这闹鬼的楼。
“宋……雅之……!你怎么来了。”楼内原本哭的「梨花带雨」的方多病沉默了。
怎么感觉有点丢人……
宋雅之也没想到进来会看到这样一副情景,颇有点尴尬。
“啊——别来无恙啊。”宋雅之想不出说点什么词安慰方多病,“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节……”
他身在朝中,李莲蓬已被杨昀春亲手处决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得知了,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杀死探案立了大功的李莲蓬。
当时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宋雅之说不上来自己自己的心情,他惋惜又庆幸,庆幸自己和李莲蓬还没有深交,不然自己估计会和方多病一样难过。
可是他也极其惋惜,错失了和李莲蓬深交的机会。
但此次前来的任务,比和李莲蓬探案还要艰巨——他是来「雪上加霜」的。
他接到皇帝密令:将方多病流放到柳州。
这本就是一个荒唐的命令,可当他昨晚听到彩云的「处罚」时,他就知道,皇帝已经不配成为皇帝了。
一个可笑又可悲的逻辑。
撒了一个谎,就要无数的谎来圆。
莫非从一开始,皇上就已经猜到了整个案子的真相,而不愿让他们去查个水落石出?
还是说,皇上在借刀杀人?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方多病就已经止住了眼泪,将脸洗干净后,平静地说道,“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虽然惊讶于方多病情绪变化之快,但碍于「任务」,宋雅之还是把皇帝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方多病。
“这是皇帝的意思,但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本官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欺瞒……”
宋雅之小心翼翼地试探,甚至连大逆不道的话都要出口了,实在是担心方多病突然这么平静是因为已经心如死灰,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自杀了。
“不必了。”方多病打断他,淡淡道,“我去。”
“啊?”刚才还见他大哭大闹的宋雅之有点懵了,“你真的要去吗?”
“去。”方多病面无表情,“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要过三天再动身,还有点事情要了结,麻烦你帮我应付几天。”
“可以,本官帮你这个忙。”宋雅之沉吟半天,答应了。
话音未落,门外有一人笑道,“谁要欺上瞒下?”
宋雅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去,居然是杨昀春来了。
“今天还挺热闹啊……”杨昀春走进来,才发现莲花楼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气氛一时间凝固下来。
方多病的眼圈微红,也不问为什么杨昀春会来这里,直接推开宋雅之,“你让开,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宋雅之虽然不太服气,但也怕方多病出了什么意外不好交差,就只好让开了。
方多病径直走到杨昀春面前,声音有点颤抖,“杨大人,他,真的死了吗?”
那个「他」是指谁,所有人都明白。
杨昀春垂下眼睑,良久无言,咬着嘴唇轻轻点点头。
“我原本以为,他此次孤身涉险,有了你的照应兴许会好很多。”许久的哭泣已经让方多病精疲力尽,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低沉嘶哑,仿佛字字泣血诛心,“却不想你与许大人竟是早就串通好了,甘愿同流合污,一样迫不及待地要他死,一样迫不及待地除掉他……”
宋雅之想不到方多病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谁知杨昀春毫无愠色,反而露出些许愧疚与悲伤的神情,并未回话。
“所以你是默认了?无理可辩了?”方多病冷笑道。
“方公子,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结果是不会变的。”杨昀春恳切地解释着,“我并不能辩解什么,也不奢望能取得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和你一样想要他活着。”
“那还真是多谢杨大人对李神医照顾有加啊,让方某从此与他天人永隔。”方多病冷嘲热讽。
“我……”杨昀春还想说点什么。
方多病直接打断他,“杨大人,什么都不用说了,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我能不能单独为他选坟墓。”
“这……”杨昀春面露难色,“这恐怕……”
方多病也不废话,利落地将剑拔出指向杨昀春,“你若不同意,方某也不强求,但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有话好好说啊有话好好说……”宋雅之被方多病难以捉摸的情绪搞得一懵一懵又一懵,直到看见二人刀剑相向了,嘴里也只管劝架。
杨昀春面色一冷,“方公子这是在用自己的命为难我吗?”
“是你们在用他的命要挟我。”方多病的声音微弱,但很坚定,“是打算以「他的安宁」威胁我去柳州吗?”
杨昀春有点犹疑了。
他来之前,的确是皇帝嘱咐他安排方多病去柳州这件事,他虽然知道皇上是要「斩草除根」,却也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毕竟方多病的身份放在朝堂之上,也不是明面上那么好惹的。
这样看来,宋雅之和他此次来到莲花楼,应该都是受了同一个命令。
皇上是怕出现包庇的情况吗?
到底要不要告诉方多病自己已经……
方多病见杨昀春不答话,苦笑了一声,“既然皇上这么想让方某在柳州之行时遇到什么「意外」,方某也大可现在就满足他。”
“方公子,你是个明白人,我多说无益。”杨昀春答应了,“皇帝本就想不到他派来的两个人都与李先生如此交好,那边我自有安排,先生的尸首我便全权交与你负责。”
“可是——”他话锋一转,“皇上素来对于你与李先生的关系有疑,目前李先生刚去,你也不便露面,还是先托熟识的人帮你将他运出义庄再做打算为好。”
“多谢。”方多病将剑收了起来,“不送。”
杨昀春点头,心情颇有点沉重,走出莲花楼。
宋雅之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多病一眼,也抬脚跟着杨昀春离开了。
方多病盯着自己的尔雅看了半天。
刚才,他真的有那么一丝想杀了自己的冲动。
可是……可是李莲花的愿望,自己还没代替他完成呢,怎么能现在死掉呢?
他的生命现在就像一泊湖水,无法流动,正在一点点干涸,仅仅靠着心里那点余念的光泽,在水面上反复交映生辉。
说来也真是可笑,连想亲自为李莲花送葬,为自己的亲师傅、自己最好的朋友送个葬,都要如此偷偷摸摸。
“阿飞,本少爷再信你最后一回,李莲花的尸首拜托你运回了。”
“我?”笛飞声吐出瓜子壳,嗤笑道,“你自己拿命拼来的尸首,要我帮你处理?”
“好歹也是一起过了这么久,连这点情谊都没有吗?”方多病有点失望地看了笛飞声一眼,“李莲花也想不到万两银子打造出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笛飞声毫不在乎,“你不是还有三天才动身吗?自己处理去。”
“没有时间了呀……”方多病的眼神怅惘,“李莲花生前有个愿景,我得代替他完成。”
“你明知此行凶多吉少。”笛飞声拍拍手上瓜子留下的灰,“真让人费解。”
“我本来就不想去,可是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然李莲花……”
“固执。”笛飞声丝毫不领情,“不想去就把那些人都杀了便是。”
“你就说你帮不帮我这个忙吧。”方多病语气笃定,“阿飞,李莲花不在了,我难得这么相信你,你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笛飞声不自觉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要是李莲花还在,他又怎么可能会跟这个方多病说这么多废话?
看上去,他一样不会懂方多病的固执。
“我帮。”笛飞声冷冷地回答,“顺手的事。”
笑话,他本来就打算杀进皇宫把李莲花的尸首带出来,现在这个蠢里蠢气的方多病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自己怎么可能不要?
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顺手事啊。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这蠢徒弟也是彻底蒙在你鼓里,栽在你手里了。
“好。”方多病苦笑,“那我也该走了。”
“去哪儿?”笛飞声疑惑道。
方多病没有答话,反而把自己原本扎得高高的高马尾散落下来,墨黑的长发疏疏地披落在肩,缱绻又冷漠,活脱跟李莲花一个发式。
方多病走到镜子前打量一番,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像。
“果然,散下了头发也不像啊。”方多病自言自语。
“也许,再给我十年就会很像很像你了。”
可惜,他好像连李莲花那样能多活十年的好运都没有。
他的生命,还有三天,也就要到尽头了……
虽然他不怕死,也不愿让李莲花为自己的死感到愧疚。
但……
但对于方多病来说,绝望的不是尽头,而是到了尽头,也见不到李莲花。
可是……可是他甚至不知道李莲花对自己的心意究竟有几分真,就如此莽撞地去做这一切。
他抬脚跨出莲花楼的门槛,有些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莲花楼里的一切,昔日的身影仿佛还在厨房里忙碌,仿佛时光流转,什么也没改变。
“物是人非。”方多病将无意散落在肩前的长发往后轻轻一撩,才后知后觉地回答着笛飞声的问题,“去完成李莲花的遗愿。”
笛飞声抬眸,看见方多病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与云拥抱的地方,宛若一丝不灭的风景,跨越地平线,长存于心间。
直到看不见方多病的身影了,笛飞声才回过神来,无奈地摇摇头,“李相夷,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还有什么遗愿啊?”
笛飞声生性简单直白,也许真不会想到,李莲花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
(本文作者推歌:阿yueyue版《不负人间》)
【千阶山下】
方多病抬头望向耸入云霄的高山。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来游玩的山么?”
方多病记得,李莲花曾在信里提到让自己来这“有千阶的寺”,刚开始他以为这老狐狸又在扯谎,但是到了天机山庄后他还是尝试去打听过。
结果发现这个地方是的确存在的,但李莲花也许只是碰巧编对了这个地方——
因为这传说中的千阶山虽与京都相去不远,可实际上不但没有人登过顶,甚至还常年覆雪,上去的人都有去无回,如同被下了诅咒。
据他目前所了解的,传闻这千阶山有三千石阶之高,而死去的人都是因为出现了幻觉,故有好事又胸无点墨之人给此山凶险机关之处起名——独思梅花阵。
也就是说,方多病此行,是比去柳州还要凶险的。
可方多病根本不在乎,在他看来,也许早三天死和晚三天死没有区别,但在现实里痛苦死去和在幻境中幸福死去却有着极大的分别。
方多病捏着李莲花留下的那一沓信纸,如同刚醒的孩子攥着美梦的残影,不舍又留恋。
“李莲花,我来找你了。”
来黄泉找你了。
等找到你,我不找你算账,不要你还钱,只想一直在你身边,祈佑你下辈子长岁年年。
他将那攥的有些温热的信纸折起收好,下定了决心,一步步往上走。
如同当年一样,背着那个轻飘飘的人,带着满腹的希望和祈愿,忐忑着走上未知的深渊,而那个人,随着他一点点升高,在高处的时候,随风而逝。
越往高处应觉冷,飞雪迎春黄泉寒。
在这毫无人迹的山上,时间的流逝仿佛静止了,漫漫长路,唯有一人攀登。
开始下雪了。
方多病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尚且温热的掌心,化开了。
黄泉路漫漫,独寻一花昙。
银雪三千,飘落他的额头,凉意阵阵,肆虐着,仿佛要将这少年永远锁在这独思梅花阵中。
一层一层,心麻木了,可他不是还在走吗?
三千石阶凉如水,一念聚万愿,唤君千不回。
他不知道自己那可悲又莫名的固执是什么,难道只为了李莲花那句“长命百岁”?
眼泪滴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儿,怎么也挽不回,狠命砸在石阶上,就像针尖绞碎他琉璃似的心。
三千石阶冷如冰,一泪碎万滴,思君千迢音。
“你以为你走了,把本少爷置于你以为的安全之中,本少爷就能好过吗?!”
李莲花以命换命将少年推出了险境,殊不知,这也将少年带往了另一个无尽的深渊。
三千石阶漫如雪,一语断万情,见君千丝血。
终是世上再无君,惟有多愁反留存,微光下澈影无痕,归来不再辨旧人
终是莲花不复开,长夜漫漫,无人还挂念;今人难见那时剑,熙来攘往,众生成他愿
小时候他在平夷之壤追不上那道光,好不容易长大了……依旧在盛放之夏护不住那朵花。
他……他终究还是在小时候盼望的年纪,没完成小时候许下的心愿。
“老狐狸……老狐狸……”
“你个骗子……骗子……”
莲花于夏末长眠,多愁之身,也永远迎不来他的春天。
“我们都要你长命百岁,可你呢?!你却把自己的生命弃之不顾,任意地蹂躏,你真以为自己是有九条命还是有什么?!”
已经爬到约莫一千层,脚底已渗出血丝。
李莲花,原来没有你陪着走上的高处,那么冷,那么疼。
真是好生没意思。
“一千伍佰又十八,五佰又十九,五佰二十……”
耳边隐隐传来笙管声,伴着奇怪的歌声,许是幻觉,许是梦魇。
这么快啊……这么快,自己就撑不住了啊。
絷住少年的,不是任何困难,而恰恰是往昔记忆中无人知晓又堪堪遗忘的美好。
好一个……独思梅花阵。
他将像来过这儿的千千万万个疯子一样,宁愿死在自己美好的回忆中当中,也不愿面对现实。
他想就这么远睡过去,在高山之巅,与枯折之莲同于夏末长眠。
好累……跟李相夷沉入东海那时,一样累。
他渐感乏力,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哪怕明知这一倒,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飞雪迷蒙了他的眼睛,疼痛麻痹了他的意识,回忆将他彻底拽向那无底的深渊。
可他非但不知,绯唇上反而勾勒出一抹疲倦的笑意。
这么说,他可比阿飞值多了——毕竟死比活着容易,尤其是再无希望地活着。
那么他现在只要闭眼,再睁眼,就能见到李莲花了吧。
“方小宝,长大了啊。”
“那可不得了,和扬州慢齐名,苏州快。”
“你得给我磕三个响头,好让我心里平衡点。”
耳边传来李莲花的声音,方多病知道那一刻到了,便捏紧怀中的那封信,仿佛要将那朵花,紧紧相拥,不再放手,这记忆中熟识的温度让他安心又困倦。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别生气嘛。”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朦胧间,他恍惚看见了李莲花的身影,窈窕而立,风姿绰绰。
熟悉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像一滴滴滚烫的泪砸在他的脸上,将他从朦朦胧胧梦的漩涡中搅出,似有所指,又扰的他不得安宁。
对不起,李莲花,小宝只能走到这儿了,实在是因为你个狡猾的老狐狸死得这么早,小宝,很是想你啊。
“李莲花,是你来接我去转世了吗………”方多病神志不清地喃喃着,“难怪天黑了。”
天黑了,但今晚无清辉之婵娟,仿若永夜。
几片雪覆盖住他的眼睑,几片雪停留在他的额发间。
方多病,天黑了。
苍穹是雪亮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