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表层,长着一株株袖珍的珊瑚树,缝隙还有清水溢出来。
外面的椁板是木头,已经让海水泡烂,稍微用力,就能抠下厚厚的灰白海锈,非常恶心。
把木板清理出来,是一层石椁。
用的螺钿工艺,把五彩的贝壳内壁镶嵌在上面,就像绿松石会镶在青铜的器物上,应该是当时王权和身份的象征。
暴雨稍停,大海出了太阳,风浪和煦。
趁着阳气较重的时候,羊常让达莱把最外面的石椁敲掉,露出里面彩绘的大漆木棺。
木棺上,刻着几个古老的符号,写法比较诡异,类似籀文,但年代明显比籀文早。
越是古老的文字体系,它的写法越是象形化,而且用法不严谨。
文言文的通假字,其实就是文字发展的时候,由于体系没有统一产生的错别字。当时不叫错别字,坐和座的用法是混淆的,源于上古造字没有细分。
葬在通天石塔内的神棺,是按照当时天子的葬礼设计的。
最外面房子大的史前母蚌,是外椁。木头的是中椁,石头的是内椁。缝隙用鱼胶密封。
羊常是硕果仅存的翻海神猴,奇形怪状的棺椁见了不少,说这具神棺很有中原风格,只是不知为何埋在这。
内棺是漆木大板,上面那几个古老的文字涂抹金粉,埋在海中,千年侵蚀尚有残存。
我仔细临摹出内棺的那几个文字,确实是汉字,而且比籀文早,写法又和甲骨文不同,便说:“有点像尧舜的陶符,老前辈,你怎么看。”
羊常面露喜色:“这种文字,我在皇陵最外面的地方见过。”
“这种文字西周以后,就被彻底废除了,按理说,不可能还有人使用。”我道。
郑老大见我们打捞出棺椁,拄着拐棍非要过来看。羊常也懒得避讳,把棺材放在甲板上,撤掉雨棚,用太
阳暴晒。
这样做会损坏棺椁的密闭性,但可以把里面沉积千年的尸气泻掉,防止尸变。
“大老板,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写的什么?”郑老大问羊常。
“年早夭,寿无疆,迁中国。”羊常很快破译出来。
看样子,皇陵外围的历史遗存,真的有这种废弃了的陶符文,年代比我想象的要早得多。
黄鬼吸了几口烟斗,带着傲气说:“看样子,棺材的正主是个小孩,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巫师刻这句话,是想祈求轮回时赐予他长生。这东西,保不齐和皇陵有关。”
我道:“年代对不上,秦朝撑死就两千多年。”
“大海之外,先秦就传闻有仙人居住。仙人的后代,在海外建立邦国,这具棺椁,应该就是传说中仙人的后裔,也许是靖人。”羊常打量棺椁的尺寸。
除去外棺外椁,里面的空间很小,换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确实躺不进去。
我道:“中国两个字太现代化了吧。迁中国,莫非他们是遇见拆迁,搬到海上来住?”
黄鬼不屑的说:“殷商就有中国的概念。不过不是指的国家,而是关中和浊河地区,是当时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居天下之中,故而叫中国。海外人,可能是三皇五帝的后代,从中原迁徙到大海,和我们调查的方向一致。”
我是故意装傻。因为我直接问他们,他们肯定憋着不说。
一装傻,黄鬼就忍不住在我面前找存在感,我能从里面捡点舌漏自己分析。
于是我继续装出很欠抽的模样:“这铭文太假了,一看就是你们故意编的,反正我们里面,就你们会陶文。”
黄鬼瞪着眼:“你懂个屁,棺”
“咳咳。”羊常轻轻咳嗽两声,打断黄鬼接下来的话,对我说:“你小子头发短,见识也短,真丢小林子的人。”
“老前辈,不是我抬杠,主要是这棺材的铭文太假了。你说刻个电话号码联系地址,我都信,说什么夭折,太鬼扯了吧。”
古代夭折的都是奴隶和贫民,贵族的腰很粗,一般折不了。
羊常不为我所动:“你小子,还想套我的话?几十年前,江汉蔡侯墓,出土了一方东汉的铜镜,上有二十一字铭文,曰‘青盖作镜四夷服,多贺中国人民富,云雨时节五谷熟’。你还觉得,有什么疑点?”
这铭文是真的。当时出土的这面镜子,因为上面的铭文,被命名为“东汉中国人民青铜镜”。
羊常告诉我,古人往往就是这么神经质。
说不准秦始皇的夜壶上,还刻着“恭喜发财,天下最帅”,你还能跳人家棺材上理论?
连东汉都刻了“多贺中国人民富”,嘶,我咋还没富起来。
本来想套黄鬼的话,结果让羊常打断了,我没辙,老老实实呆着看他们开棺。
除去外棺,羊常从内棺和外棺的缝隙之间,抽出很多还没腐烂的丝织品,甚至有纸。
上面的文字非常古老,是沿海产的侧理纸,保存时间长,但墨迹接触空气就都蒸发了。
羊常是抱着摸金的心态,并没有研究那些侧理纸的内容。
纸这个东西,秦汉的时候应该就有了。沿海的侧理纸年代,可以追溯到尧舜以前。
中原造纸,用的丝绸和竹纤维。沿海造纸,用的临海的海苔。不仅可以写字,饿了还可以吃。因为海苔的纹理是倾斜的,所以叫侧理纸。
郑老大没见过开棺,离得很近。我收拾了地上的侧理纸,海风一吹就散灭成烟。
看样子,想得到更多的信息,非开棺不可!
羊常递给达莱采珠用的小锤子和铁凿,先在棺材挖个洞,泻掉里面的尸气,防止诈尸。
清理棺椁外面的海锈和沉积物,
就是不小的工作量。等我们清理出内棺时,黄昏浮在水面,快天黑了。
达莱拿着工具,在棺材边缘凿孔。
咔咔几声,我听到非常不妙的声音,同时棺材的缝隙里,居然渗出血来!
事情发生太快,我不可能慢条斯理的去分析。听见棺材传出起尸的动静,还有血水流出,我直接一脚踢飞达莱。
脚还没缩回去,轰一声爆炸,血腥的雾气从棺内炸开,阴恐的笼罩附近,接着化为密集的血雨冲扫甲板。
青八子一下按着我的头躲到旁边。
即便如此,还有不少的血水沾在身上。衣服遇见血水,直接被烧烂。刚才这些东西要是喷中达莱,他直接变成骷髅架了。
“哎呦,疼死我啦。”郑老大本来就拄着拐棍,羊常他们顾着自己,可没我这么有人情味。
他浑身大半被血水浇透,如同扒了皮的年猪。人像死鱼在地上打滚,哀嚎连连。
指甲一划拉,上面的皮肉就往下掉,青筋一条条绽出猩红的皮肉,人已扭曲得叫不出声。
棺材爆出的血浆极为腥臭。
溅在身上,皮肉就麻了,随即是一阵溃烂的剧痛,一种黯淡的光泽染红手臂。
我想伸手去抓,青八子拽住我,不让我动:“有毒。”
“嘶,弄点水。”我道。
石妇人那边动作快,血浆爆炸时,直接用旁边的桌子当盾牌。
羊常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才慢吞吞道:“怪事,这棺内的木板是空的,里面放了毒漆,以往海斗的墓门上面,倒是有这种机关。”
“您老爷子别说风凉话了,快点救人啊。”我指着那边几乎烧成血人的郑老大。
我还好,棺内的毒漆大部分被躲开,只烧了点皮肉。
“慌不得。这种毒漆,是海里面一种有毒的水草提炼出来的,你用水洗反而更严重。”羊常浑身干干净净,因此
还有心情拽文。
这时,达莱从鱼舱用水桶装了几只大螃蟹,黄鬼把库房捣蒜的石臼搬出来。
棺内储存的毒漆很诡异,是红色的,像血,与中原所产的大漆不同。大漆是可以吃的,这毒漆能直接烧穿人的皮肉。
灌在棺材板的缝隙里,外面有人一开棺,瞬间就被毒漆给烧死了。
那边郑老大满地打滚,羊常让石妇人先按住他,亲自用石臼把几只大螃蟹捣成肉沫。
用衣服包着那些肉沫,挤出几缕清水,羊常让人把汁水涂在郑老大身上。
像胶水的毒漆瞬间化开,身上也不疼了,之前被毒漆烧伤的皮肉也开始结疤,相当神奇!
“老爷子,你用了什么秘方,这么神。”
“哼哼,这是翻海神猴祖祖辈辈传下的老经验。海里面,为了防腐防水泡,棺材一般都用这种毒漆密封。毒漆天长日久,沾了尸毒,弄在身上非死即伤。水也洗不掉,用螃蟹榨汁的浆去涂,毒漆就散了。”
羊常得意说,螃蟹治毒漆,不过是翻海神猴的小伎俩。
大海的一切,翻海神猴都能良好的运用,相生相克,完全是场智谋的博弈。
之前打捞上来的螃蟹遭殃了。被石臼捣出汁水,装在瓶子收好,慢慢顺着棺材的缝隙淋,把里面的毒漆洗掉。
郑老大勉强捡回条命,脸和胸口被烧得稀烂,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达莱又给他弄了点白药,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
经过刚才的折腾,等我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暴雨清扫着如镜的海面,洒扫乾坤。雨过之后,天际清朗,夜凉如水,一份凉爽浸透全身,只觉得安宁。
我想现在这样呆坐着,会是很好的选择。
羊常叫我过去,看棺材还有没有机关。
之前我没料到,海外先民的棺椁也会动手脚,毒漆这种东西中原根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