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从地质沉降的斜坡往上爬,半路,老饼头就醒了。
斜坡是不规则的断层结构,有些落差超过五十米。菜头大手大脚,爬的时候摔下去,大脑皮层出血。
多久能醒,医生说不准。
幸好艾薇那帮外国人,做什么事都有后援的两手准备。
老饼头带着菜头爬出去,赶紧联系了他们,好说歹说给送到医院。
主要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怎么说我也救过他们。医药费的事,我打哈哈糊弄过去。
现在我都穷得叮当乱响。青八子的医药费,还是我找二伯借的。小气的老头肯定要找我算账,搞不好要念叨七八年。
“我们打算今天就走。”艾薇看着我说道。
我赶紧回答:“慢走不送。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下次别来倒斗了。你们这帮人吧,以为会点枪,能使炸药,就能在墓里面乱闯?”
“你不打算送送我吗?”艾薇突然很幽怨的说道,我起了层鸡皮疙瘩。
送你?万一你半道把我绑了,我找谁说理去,于是看了看老饼头。
老饼头懂了我的意思,活蹦乱跳的躺在床上,露出一副大限在即的模样,让我留下照顾。
“咯,不是我不想送你,菜头他们这,还要我帮忙。说起来,咱们有三面之缘,勉强算半个朋友。这次你们帮了菜头他们,希望以后不要站在对立面上。”
“那可说不准。”艾薇若有所指,我懒得搭理这外国老娘们。
心眼忒多了!我是不喜欢和这种人交流,说话的时候,得留好几个心眼,很累。
把艾薇那伙人送到医院门口,我紧赶慢赶的往回走,艾薇叫住我:“我们还会见面的。”
“别别别,见面不如想念。咱们啊,你是吃甜豆腐脑的,我是吃咸豆腐脑的,不是一类人。”
“你以为你躲过去了吗?”
艾薇的
话充满了深意:“当你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你躲不了的,这叫做宿命。”
“宿命?”我顿了顿:“宿命,就是咸豆腐脑才是所有豆腐脑家族,最有灵魂的。甜豆腐脑,没有精髓,品尝不出里面的滋味。”
“但愿你吃不腻。”
“我也希望你能尝尝其它的口味。当然,臭豆腐就算了。”
我们互相打着哑谜。看似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有点苏东坡和佛印之间的对话。在以前,谁说话这么弯弯绕,我肯定调头就走。
现在,倒是觉得这种说话方式,止于神交心交之间,最适合不过。
菜头还在昏迷,我联系医院,把他们转到青八子治疗的地方,方便我照顾。
接下来的事很琐碎。
左边躺着青八子,右边躺着菜头,两个人都盖着白被单。
再加上医院的天花板是白的,地板也是白的,活脱脱的灵堂。最要命的,老饼头还买了两个花篮。
我闲得实在无聊,有时候看看电视上的广告,坐等他们苏醒。
问医生,医生的回答比庄周梦蝶还虚幻,充满了春秋笔法的微言大义。
后来问得烦了,我干脆不去想。老饼头倒是好得差不多,偶尔能和我说说话。
他这次下地不算亏。衣摆的缝隙里,翻出几十颗金瓜子还有碎宝石。
燕京那边打电话来催,他在文华阁还有生意,需要赶去处理。
我心道老饼头也不容易,跟着我和菜头九死一生。
七老八十的人,应该傻笑着坐在摇椅上流口水,绑着尿不湿趴树洞数蚂蚁。偏偏这奸商就是不得老年痴呆,把金瓜子藏得死死的。
临走前,老饼头请我吃饭,我们两个坐在大排档,他阔气的叫了两碗肉丝面。
“你还真是大方啊。”我惦记他的金瓜子。发财的奸商
,就请我吃面。
“哎呀,要艰苦朴素嘛。还有两个人住院,这医药费都是不小的开支。放心,我把金瓜子这些处理了,给你们买好东西。”
“行了,你也老大不小,以后别跟着人下斗,折在里面就太不值了。”
我心灰意懒,对地下的那些东西,完全处于漠不关心的状态,有些青八子的人生哲学。
可老饼头的话,却把我往不愿意见的地方带:“小兄弟,马上我就要走了。咳咳,我说几句不该说的话,你姑妄听之,别发火啊。”
“什么事,你说。”
“你那个兄弟,也就是菜头。你对他,信不信得过?”
“废话,当然信得过。”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他坑你钱啦?”
“倒不是。按理说,艾薇那伙人,是坏人吧?你仔细想想,从明代地宫,到古蜀王陵,再到浊河,一桩桩一件件,这帮外国佬阴魂不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被利用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些不耐烦,脑袋乱得很。
老饼头摆摆手,示意我听下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告诉你吧,其实菜头早就醒了。当时我被送到医院,半夜尿急,起来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走廊上,和那个艾薇悄悄说什么。”
“会不会你看错了。”我对艾薇那伙人,确实有偏见。
外国人来盗咱们的墓,除了别扭,更多的是不安好心。况且老爷子的死,很可能和艾薇的老板洪天康有关。
算起来,我们是世仇?
“肯定没看错,我当时看得真真的。他们隐约提到什么七九计划,还有什么布局啊古墓之类,然后说起兴安岭的寻龙事件,谈了半个小时。”
兴安岭寻龙事件?我细琢磨,好像在哪听过。然而更多的注意力,是在菜头身上。
他和艾薇,很可能
早就认识。毕竟括苍山,是他把我介绍去的。
然后古蜀王陵,艾薇那伙人又奇迹般出现。包括这次浊河圣人墓,从菜头的口吻,也是他联系的艾薇,二人关系比较密切才是。
“小兄弟,你是个聪明人。你家祖上,担当的事,是等闲人家几辈子不敢想的。有些时候,多个心眼,多一年寿。”
“你是说菜头会出卖我?不不不,我是不信的。”
我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
从主观意识出发,我甚至怀疑是老饼头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要分化我们。
“老夫是忠言逆耳啊。”老饼头苦笑:“你仔细想想,这一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事情都是别人事先布置好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这一年多的时间,比我这二十多年浑浑噩噩的日子加起来还要诡谲。
古墓,地宫,长生,尸鬼。一桩桩一件件,是我亲身经历,又觉得不真切,好像是沿着他人布置的轨迹前进。
这种作为棋子的憋屈感,着实让人很不舒服。好像吃饭睡觉,都是别人安排好的戏码。
那时,我心里,多了几分猜忌,被老饼头种了颗黑色的种子。
古蜀王陵里,要害我和青八子,点燃地火的,莫非是菜头吗?
不不不,也许有什么线索忽略了。我想到这,开始逃避这些,不敢去深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老饼头感叹句:“今天我们以茶代酒,告个别,江湖再见了。”
我心里装着事,浓茶入口,寡淡无味:“如果真的有谁在暗处针对我,该怎么解决?”
老饼头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若是不信,试试抛砖引玉,试探艾薇那伙人的反应便知道了。”
这次告别很不愉快。
老饼头大刺刺的走了,我满怀心事回到医院病房。
里面空气凝重,压得人很不舒服。
看着躺在那的菜头,一方面,我是不相信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会跟外国佬算计我。
然而老饼头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至少在古蜀王陵,想杀死我和青八子的,是他们其中一个。
到底是谁呢?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我甚至有些迷糊了。到底谁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谁是坏人?
当我快钻牛角尖时,青八子醒了。
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倒是那双黑色的眸子很有神,我坐在那看电视,被他踢下了床。
“呀,醒了?”
“水。”
“哦哦。你说你,昏了半个月,身体素质还不如我。”
我一边嘀咕,一边垫枕头,让他能坐起来。当时我盼着他醒,结果等他醒了,我恨不得这人死过去。
他醒过来后,屁事特别多。我都混成下人,给他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关键是这人还特别挑剔。我感觉伺候亲爹,也就这份孝心了,让我无数次想趁他睡着,将他掐死。
庄子说,相忘于江湖。圣人到底是圣人,说话太透彻了。
早知道,我应该跟老饼头去燕京躲躲清净,总好过伺候这位大爷。
“中午想吃什么。”我把脸凑过去,按例讨好的问道。
“喝点粥。”青八子头也不抬。
“粥?”我想起从古蜀王陵出来,青八子喂我喝粥,弄得我一脸都是。
无毒不丈夫。这次,怎么都要报复回来!
反正他伤得重,不可能蹦起来抽我。最近实在太闲,我想找点刺激做,也就不在意是否作死了。
把床的高度调回去,我让他躺好;“保持静止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嗯?”
“等着啊。”跑到医院食堂,我买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顺道买了个很小的勺子,差不多是挖耳勺的放大版。
这样待会洒他一脸,就有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