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半蹲在岩石上，眯着眼，四周的空间无限扩大，陡然变得开阔。
仿佛我们是顺着盘古开天的缝隙，一下子进入了整个大世界中。
矿灯的光源微乎其微，照不到十步，就湮灭于深邃的时空。
菜头从旁边找了几根烂木，裹上燃料打火丢下去。
闪闪的火焰顺着平台下坠，沿途把古老的岩壁照得通红，一闪而过。
啪嗒。
当火把摔在悬崖底部，平台下面的场景，令我们勃然震惊！
一处巨大的王陵，史无前例的呈现在那。静静的等待了千年岁月。
王陵呈“甲”字排列，深入悬崖地心，穿过了数重地脉。
有点汉朝诸侯王陵寝的风格。
一条神道贯通中轴线，全是用玉石堆砌，缝隙以黄金堆填。
神道两侧，高耸着狰狞的镇墓神兽，还有仙女鬼怪簇拥两旁，恭送墓主人升天。
黑暗的尽头，有许多高大的物体，应该是主墓室的棺椁，还有那些祭祀的青铜器。
这才是真正的王陵尽头！
千年岁月的打磨洗礼，那些不太纯的金条略微发白，在闪烁的火光下，依旧散发动人心魄的光芒。
悬崖离平台有百米的落差，以至于我们像巨人，俯瞰这座帝王的陵阙，自己并不显得渺小。
半晌，我听见菜头激动的哽噎声：“乖乖啊，这么大的陵，这么多的陪葬。叫花子看戏，穷开心。远远望一眼，都够吹一辈子了。”
“哈哈，神墓，西周王陵！”老饼头兴奋站起来，仰天长啸，差点没从平台摔下去。
目前我们在平台上，只能看见不断延伸的神道，全是以美玉黄金堆砌成，极尽人间奢华。
菜头抓住差点摔下去的老饼头：“兔崽子，要作死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上吊，别连累我们。”
“抱歉抱歉，我实在有些激动。
不枉咱们九死一生啊。”
“确实很让人震撼。”
冥器和金钱倒是其次。
我们沿途走来，磨难凶险经历了无数，最后终于发现了宝藏。
那时的兴奋和激动，实在难以言表，就像亲手摘取自己的胜利果实。
我回头看，发现青八子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漠，丝毫没把那些冥器当回事。
你要说他不爱钱吧，这人除了小心眼，就是死要钱。我估计他可能有间歇性的面瘫。
说不定此时他心里，恨不得光着屁股蛋蛋，顺着神道跑到墓主的棺材前跳舞。
青八子脱光了跑啧啧，我摇摇头，心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小白，为何你的表情如此奇怪，有点西门庆看潘金莲的意思，对上眼了？”菜头嘴闲不住，调侃道。
我大怒：“放屁，咱是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下面的冥器坚决不动心，你少冤枉人。”
“你刚才色眯眯的表情，再加上现在厚颜无耻的话，菜爷已经能推断，和老饼头年轻的时候差不多。”
“呀，关我什么事。兄弟们，来都来了。不下去见识上古天子的排场，岂不可惜？”
“得，往下爬吧。”
等休息好了，压缩饼干不剩多少，我们只喝了些水。
但想到身下就是无数人朝思暮想的帝陵，那点饥饿感统统烟消云散，只剩无比的亢奋。
顺着栈道往下爬，比垂直往上要困难许多。
菜头嘴里叼着矿灯的手柄，时不时身体撞在岩壁上，划拉大片风化的岩层掉下去。
有时候老饼头心急，都踩到下面菜头的脑袋上。
于是菜头发出骂骂咧咧的叫声，又吐出嘴里的泥沙，嚷嚷都注意些。
大概花了两个小时，我们才从平台爬到悬崖底部。
左右都有百米宽，神道横亘在中心，两旁是数米高的石雕人殉，拱
卫帝王威严和陵阙的神圣。
悬崖下有些植物，多是苔藓类。
常年没有光合作用，这些植物都处于半死状态，只剩一层灰白的皮，像腐烂的人骨。
石雕布满厚厚的灰尘，还有干死的藤蔓。
老饼头上去扯掉部分，发现这些石头人，都穿着西北的服饰。
中原地区，衣服右衽，袖口宽大。
而西北地区，无论是民族还是古国，因游牧水草居多。衣服左衽为主，袖口窄而短，比较好辨别。
石头人像左右对峙，怒目圆睁，满脸凶狞，手中高举斧头大刀，随时复活砍杀我们。
走在神道上，笔直的玉石大道破损极多，因地质运动而凹凸不平，让人有些忐忑。
再往前，石头人变成八匹神采飞扬的骏马，活灵活现立在两边，还有殉葬的青铜车，都腐朽了，一碰就碎。
之后是广袖流裙的仙女，神态妩媚，做飘飘欲仙状，手持乐器。
如青铜钟、陶埙等，也都烂得厉害。
不禁让人担心。连青铜都在空气中氧化成豆腐渣，周天子的棺椁和冥殿，不得全烂了？
沿途走过来，神道向前铺了两百米，尽头出现隆起的黑暗阴影，斜着从头顶倾斜下来，建筑规模恢宏。
菜头纳闷：“怎么到处是西北少数民族的服饰风格。这是周天子陵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古西域呢。怎么没点西瓜哈密瓜葡萄干，周天子没有待客之道，不讲究！”
“我也奇怪。所谓‘垂衣裳而天下治，华夷有别’。周天子好歹是八百诸侯的领主，怎么老是把西域的东西放在这。”
饶是老饼头博古通今，到了王陵深处，也用不上，有些英雄气短。
我回头看了看，发现青八子站在远处，正仰视一座仙女塑像。
人像大半包在腐烂的藤蔓根系里，只有少部分
风化的灰白岩皮露在外面。
他看上这个石头仙女咯？
楚神尚有行云意。他还想学襄王不成。
我走过去，拍他肩膀：“啥毛病，你盯着石头人做什么，石头会害羞的。”
“啧。”他示意我靠近点。
“怎么了？”
神道是不可能有机关的。这条路，是墓主人升天的必经之路，由此羽化而逍遥无极。
当年的工匠和民夫，凡是参与神道建造的，都要被杀死埋在下面。
沁色深沉的玉石下，时不时还能看见狰狞的骨殖露出来，血腥且残忍。
“你仔细看。”
我和青八子站在石头仙女前仔细研究，这把菜头和老饼头吸引了。
菜头快步赶过来，抄起刀：“是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不会又发现了中草药吧。”
让菜头形容。咱们倒斗的，还兼职卖过太岁，采过灵芝，祖师爷晓得了，肯定掀开棺材板掐我们脖子。
“不是中草药。嘶，似乎有点玄机。”
其实我没懂青八子的意思，不过在菜头面前，还是要保持神秘。
“你们两个到底看什么。破石头有啥好看。”菜头不爽。
“你仔细看，认真的看，投入的看。”
“然后”
“你看，这雕像上面有大蚂蚁，算不算生命的奇迹？”
“呸。”菜头差点骂娘：“大蚂蚁算个屁奇迹，要是周穆王盘在上面，那才是新闻。你们小孩子啊，蹲在墓里数蚂蚁，有病吧。”
青八子斜着看了菜头一眼，有点忍无可忍：“你可以自己沿着神道进去。”
“咳咳。”菜头看了看混沌的神道尽头：“那咱们还是研究大蚂蚁吧。”
“两百块，你到底在看什么。”我推了推他，要是喜欢大蚂蚁，回去找个地方给你挖点。
“你看那。”他指着仙女飘舞的广袖。
袖口，有两只奇异
的神鸟在随着飞翔。
神鸟有三头，六翅，头顶神光，脚踩祥云，显然是一种文明的精神图腾。
“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跑古墓看鸟玩。”菜头感叹道。
老饼头觉出些味道：“这好像是山海经上的希有鸟。传说此鸟速度极快，人坐在它背上，能一天之内，神游八极之表。是长生和逍遥的象征。”
“还不就是鸟。”菜头表示，他只听说过鲲鹏，什么希有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希有鸟是昆仑王母的使者。一有青鸾，二有白虎，三有希有鸟，协助王母统镇四方，据说是伏羲氏时期的遗民了。”
菜头大失所望：“合着不就是个玩鸟的，都是传说，有什么根据。”
“被铁王爷绑下来的时候，我在地宫外围，确实见到过很大的神像，蓬发戴狌，和山海经的西王母有些类似。”
顿时，我想到了什么，连忙把附近的石像都清理出来。
除了那八匹跃足起飞的神马，是周穆王遣造父驾驭的八骏，能日行千里。
其余的人物石像，都有希有鸟，或者青鸾鸟的图腾。其人以鸟为尊，人头而蛇身，脸部细腻温润，全无皱纹老态。
我倒吸一口凉气，大概明白了青八子的意思：“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咋了咋了。哎呀，你快说，菜爷急死了！”
“我好像发现不得了的事情。你们看，这里陪葬的石像，还有附近那些巨大的青铜器，都有显著的西北文明的特征，与中原礼器极大不同。上面的鬼神狰狞邪恶，以骷髅人血为食，这在推崇礼仪的西周，显然是不应该存在的。”
“也许周穆王是上门女婿，娶了西王母后，从娘家拿的陪嫁呗。”菜头无所谓道。
老饼头还有些羡慕。如此多的青铜器，这份陪嫁比得上天朝的国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