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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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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啐出一口血痰,一抬手将脸上蒙面布巾扯去,蒙眼布下,赫然现出一个没有眼珠的黑漆漆眼洞——竟是一年前被发配边疆的刘环之!

“格老子地……老子从前……被你无耻暗算……”刘环之艰难喘气,喉咙中发出血块堵塞的‘嗬嗬’声,口角不住淌血,眼睛死死盯住永琰,“如今……还他妈卖批……败在你小子……手里……”

永琰俯身,二指狠狠卡住他颈间动脉,“昨日见到的人是谁?说!”

刘环之浑身微微抽搐,面色青紫诡异,手指不住抓挠草皮,张大嘴巴似乎做出一个扭曲嘲讽的表情。

“老子……不甘心……”

刘环之死了。

永琰面无表情地起身,遂擦掉护心镜上的泥土,翻身上马。

“停止行军!”永琰道,“散开,找人。”

骠骑营不敢有异,全体清点人数,步伐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迅速散开入林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

☆、殊途遇

润之被雪沙豹胸腔剧烈震颤惊醒,接连风餐露宿令他如同惊弓之鸟。

雪沙豹背负润之,与道路中间一人对峙,此人手持半根铁索,提着索端,另一端似被利器削断,断口整齐,来回摇晃。

润之蓦然坐起,险些从雪沙豹背上滚落,慌乱打量面前之人。

此人山间猎户打扮,身形消瘦,草绳绑腿,貉子皮随意围在腰间,却生得面冠如玉,额心堪堪一颗美人痣,嘴角歪着,正自痞笑。

见润之怔住,语气轻浮道,“小娘子缘何如此惊慌,快快随为夫上山,做压寨夫人去也——”

润之气不打一处来,方补了一觉,中气十足,喝道,“你什么人!报上名来!胆敢轻……轻薄小爷!”

这厢断喝惊雷,喊完也有点肝儿颤,不知拦路虎是何来历,手中铁索看似平常,万一是什么神兵利器,自己岂不是要命丧当场。奈何话已出口,焉有胆寒之理,便仗着□□儿子,将腰板挺直。

那人并不答话,兀自好整以暇,甚至还朝前迈进一步。

雪沙豹颈部皮毛全部炸起,后腿蹬地,没入泥土数寸,随时准备俯冲。

“叫你的小豹子别冲动嘛,”那人眉目间桃花灼灼,笑道,“娘子可舍得伤了为夫~”

润之不解其意,权衡道,“这位猎户大哥,小弟我寻人心切,可否将路让开。”说罢抱拳作揖。

那人亦双掌合十,作揖道,“一拜天地——”

“你!”润之简直哭笑不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简直……”

“欸算了,”润之胃里翻腾,无力纠缠,摆摆手道,“你快将路让开,我急着寻人……”

“娘子可是要寻穿山大军?”

润之眼前一亮,也顾不得称呼怪异,“你见了福家军,还有尹大哥带的藤甲军可也见了?!他们在何处?”

“娘子莫急,”那猎户道,“你且叫你的小豹子稍安勿躁,为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你别叫……那个!”润之难堪道。

继而从雪沙豹脊背上爬下来,拍拍它的脑袋道,“儿子,不许咬。”

雪沙豹似是极为不愿,喉中依旧嗡嗡作响,润之又道,“今日这是如何,平时待人友善极了。听话,待我问出琰哥踪迹,再带你寻他。”

雪沙豹呜呜两声,俯身趴在润之脚边,眼睛依旧死死盯住那拦路虎,片刻不肯松懈。

“现在能说了吧,”润之道,“你可见了琰哥他们?”

猎户道:“不急,你再过来些,为夫心中惧怕那畜生。”

润之依言前行两步,猎户又道,“再近些,我能吃了你不成?”

润之面色涨红,有种被逗弄的气愤,喝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休要框我!”

猎户笑起来,眉目更显清朗周正,唇角虎牙若隐若现,口吻孟浪,“哟,小兔子急了。”

“你要找军中何人,小兵?百夫长?千夫长?裨将……不会是将军吧?”

润之:“你只告诉我,见没见过他们?”

“何止见过,”猎户盯着润之端详,仿佛盯紧猎物般,煞有其事道,“为夫还与那少帅交手呢,堂堂大清派出来的援藏帅才,也不过如此么……”

“交手了?!为何交手?!你不是猎户么?”

“我何曾承认自己是猎户了?”那人低声道,“为夫可是这黑石山上首屈一指的霸王,连县太爷见了我,都得叫声爷爷!小娘子听好了,为夫镇山虎戚威是也!”

润之大喝:“你是山贼!!!你是昨晚上那贼人!”一把掠住他前襟,“你们把琰哥如何了?!”

那山匪并不挣脱,轻笑道,“杀了。”

润之脑中嗡地一声,几乎仰倒。

“杀了?”润之浑身战栗,面色失血,戚威见他这般失神,反而愈发起了逗弄心思,竟以手拦住润之腰间,低头欲吻。

孰料润之瞬间闪身避开,蓄力掌中,反手劈来!

戚威猝不及防,被劈中肩膀,登时矮下三寸,酸麻不堪。雪沙豹大啸一声,獠牙袒露,狂风一般飚射攻击!

戚威上下逃窜,被咬穿小臂,当即放声哀嚎,“没杀——没杀!畜生!松开你爷爷!”

润之眼眶发红,胸口剧烈起伏,厉声道,“儿子,先松开。”

雪沙豹向后退至润之身前,咂了咂口中的血味,威胁一般喷出一股雾气。

润之:“说!”

戚威:“欸……谋杀亲夫不是……哎哎哎!我说我说!”

“看你如此紧张那小元帅,我若告诉了你——”戚威将里衣撕下一条,绕过胳膊,牙齿咬着扎紧,粗略包扎过伤口,“你自去追赶大军,只顾赶路,便要将为……我丢下。”说着面露悲色,转瞬间竟啪嗒啪嗒掉起眼泪来,“这深山野林,常有野兽出没,便要将我冻死在此处呜呜呜……”

“诶你这人,”润之简直被他唬得没脾气,只觉得这人风一出儿雨一出儿,实在难以应付,此时看来又如小孩子似的可怜,倒有些像纪汝传被自己欺负狠了,哭唧唧的模样。

“你哭个甚?方才不是还吹嘘自己是山里的霸王,什么县太爷见了你还得叫声爷爷么,别哭了,戚小威!”

“那全是仗着大哥,我大哥才是镇山虎,我叫镇山狐,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如今大哥叫你那什么琰哥两拳给打死了,兄弟们也散了,我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呜呜呜……”

“你们做山贼也不是甚好行当,”润之确定永琰无事,语气方缓和下来,好心规劝道,“靠天吃饭,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了今日没明日的,不若下山寻个正经活计,娶妻生子,本本分分。”

“不然这样,你下了山,朝北走,去京城锡晋斋找方儒生先生,我为你修书一封,大小寻个事做,总比山贼强。”

戚威抽泣两声,纠正道,“娘子错了,不是山贼,是悍匪。”

“不许叫那个!我叫丰绅殷德!”润之嗤道,“哪有悍匪像你这样的,真给你大哥丢人!”

“你为何用铁索套我?”

戚威摊手,表情甚是无辜,“我大哥叫我套的你,不知他与你有什么仇怨。”

润之没有好气,“你大哥?”

“真是他唆使的,”戚威将四指并拢,“我可以立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大哥不得好死。”

“你大哥不是已经死了?”

“嗯,我没见他断气,说不准。”

“你分明是抛弃兄弟,枉顾人伦,背信弃义!江湖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这人——”润之道,“既油且诈,绝非善类!”

戚威笑道,“嘿嘿,小弟弟,江湖里坏人多了去了,哥哥这叫能屈能伸。世道不易,若谋生存前途,胸中没几两计谋怎么成。”遂摇头晃脑,“我不娶妻生子,我得跟着你,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上哪我就上哪,我……要不你跟我下山,我便不当山贼,咱俩找个桃花源,过小日子如何?”

“打住!”润之羞愤大喝,“你这泼贼满口便宜话,不足为信,滚蛋滚蛋!”

戚威又笑嘻嘻凑上去,刚要打趣几句,远处军马脚步上渐起,戚威一把拉住润之,“快!躲起来!”

“为何要躲?”润之不明所以,被带得一个趔趄,雪沙豹‘猢’地一声,呲牙要扑!

“丰绅——”尹壮图站在队伍最前方,遥遥大喊。

“尹大哥?!”

润之又惊又喜,不顾与戚威纠缠,发足飞奔,与尹壮图抱在一处。

尹壮图将他按进怀里,用力揉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听说是润之,尹壮图军中后头的兵将们纷纷围上来,一时间造成一片不小的骚动。

陈骁激动道,“真是丰绅!”

牛不平手臂一拢,呼啦将两人一同抱起,勒得尹壮图大呼喘不上气。

尹家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福家军不明所以,“为何欢呼?”

当即有人答道,“咱们有救了!”

陈骁大喊:“哦~!能睡觉了!”

福家军丈二和尚,也跟着傻喊,“哦!能睡觉了!真、真的么?”

“真的!”

“都退回去!”尹壮图道,“别乱了阵型!”

润之朝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尹壮图疼得闷哼一声,旋即笑了起来,“臭小子,属狗了不曾!”

“大哥,”润之眼圈发红,兴奋得发抖,“有吃的么?琰哥呢?”

尹壮图示意大军原地休息,从马褡裢里取一出油纸包裹的一小包东西,塞给润之,又将藤条铠甲卸下来,给润之套上。

“你琰哥带骠骑营走前面,他若知道你来了,必定比谁都快活。”

藤甲被盐水烹煮后编织,晒干依旧柔软,却坚韧无比,刀枪不入,重量不足铁质盔甲十中之一,尹壮图的藤甲带着身体的热气,润之吸吸鼻子,展开油纸包——竟是一包热腾腾的酱牛肉!

酱牛肉散发出的香气令润之险些哭出来。

“怎么还是热的?”

“军师爷教的,褡裢里装个夹袋,三份石灰兑一份水。”

尹壮图从中拈了一片,扔给雪沙豹,雪沙豹当即摇头摆尾接了,跟条大狗一样蹭他的裤腿,自来熟得如同邻居家的小孩。

戚威嗤了一声,“有奶就是娘。”

“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润之不知如何解释。

戚威痞子一样笑道,“我是他姘头~牛肉给我点。”

“你不要乱说!”润之抓狂大吼,“他是山贼!”

尹壮图道,“山贼前途一般,不若随大哥从军罢,三顿管饱。”

戚威施施然抱拳,“正有此意。”

润之道:“大哥!他刚在最危难的时候,抛弃他老大!”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容身也。”尹壮图正色道,“人人都有其存身之道,不必阻拦,丰绅。”

二人一拍即合,润之被牛肉噎得翻白眼。

☆、重相逢

元瑞姗姗来迟,二人好一番寒暄,大军继续赶路,追赶前方永琰队伍。

比起尹壮图对于润之的了然于胸,元瑞对其来意表示充分不理解,甚至中途一度试图请命,想带一队人马,护送润之回京。

润之抵死不从,“若是这时候回去了,非被我爹打断腿不可!”

“不行。”元瑞态度坚决,“行军打仗不是浑玩的,战场上不辩善恶,只分敌我,将士们自顾不暇,根本无人照拂你,你那琰……元帅自己本就头次上战场,圣上指派他带一万兵马委实吃力,你还指望他一边冲锋陷阵,一边护你周全不成?”

润之:“无需照拂我,我有功夫在身,是不?我耍两招与你看?”

戚威:“是有那么几分功夫滴,神仙索都套不住,且机灵着呢——”

元瑞:“你又是哪个!”

戚威:“我是这小子的姘……唔唔——”

尹壮图:“对,以丰绅的身手,普通兵痞过不得三招,年轻人么,历练历练也是应当。”

元瑞:“外夷强悍,何止兵痞而已,不行,今日你必得同我回去!”

润之:“不!小爷好不容易逃出来!”

元瑞:“你想过你爹么!你只身在外,令他一人提心吊胆夜不能眠,叫他如何煎熬,如何辛苦,如若你死了,他又要怎么活下去,你是什么样的儿子!”

润之一怔,心头热烈燃烧着的火顷刻被兜头一盆冷水熄灭,他凭着一腔孤勇穿越千山万水,以跋涉历练换回成长与所爱,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却片刻不敢停下脚步,想想父亲。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自己,和珅该是如何孤苦,又会如何绝望无主,他见不得那样的和珅。

尹壮图对元瑞道:“欸,福弟,借一步说话。”

元瑞面色复杂,被尹壮图勾着肩膀,拖到远处树丛后说话。

戚威推了润之一把,说,“咋啦?蔫儿了?”

润之只是摇头,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戚威贼兮兮地笑起来,“怕你爹担心呐,就把小命儿保住,打个胜仗,早点儿回家,不就不担心了?看你这模样也像个知书达理的,这么点道理也磨不过弯来。”

“对!”润之道,“这次打完仗,回去以后什么都听爹的,再也不让他担心了!”

元尹二人一前一后回来,元瑞面色铁青,似在权衡。

润之讨好地递给他一片牛肉,元瑞接下,须臾长吁了口气,在润之肩上拍了拍,道,“先跟着罢,我护着你就是。”

润之狐疑打量他,不知尹壮图与他说了什么,竟能令元瑞这绝世犟种改变主意,尹壮图朝他挤挤眼,一边竖起两指,在元瑞头上弯曲成一个兔子耳朵的形状。

大军轰然笑成一片,润之心中豁然开朗。

元瑞脸色更青,厉声道,“笑甚?不许笑!军纪!”

尹壮图又伸指去插他鼻孔,向上推成个猪鼻子的形状,元瑞恼羞成怒,登时一个扫堂腿,尹壮图灵活闪身,福少将军紧追不舍,与他打作一团。

此处乃是进藏边陲,山路陡峭奇险,亦要随时提防廓尔喀散兵游击,军行极慢,两军交汇时已是第二日凌晨。

润之喉头发紧,长唤一声。

永琰身形微微顿住,面上极为震惊,旋即纵马回身——

二人隔着所剩无几的骠骑营兵马遥遥相望,一瞬间仿佛穿越大清百年基业,浩渺历史长河,纵身掠过秦淮河盈盈一水间,穿梭于茶马古道扬起的风沙,边疆大雪覆盖的山峦,万般岁月皆凝于一刹。

他们从未想过,若干年后大清皇城,在惊涛骇浪之中,他们也将隔着千山万水,彼此凝视。

骠骑营普通士兵视角:没日没夜行军五日,以最快速度前来送死,就在今天清晨,大军突然停下来了!停下来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元帅下令,停止行军,全军扎营,休息整顿!

这真是从军数十年来最值得纪念的时刻,大军欢呼声震天,简直是比皇帝亲临还要声势浩大,想必廓尔喀听了也得骇的退避三舍。

主将阵营中:

元瑞将地图展开,戟剑指划,对尹壮图道,“再向前三里,便入滇藏驿路,此处峻险重阻,鸟道崎岖,水草不便,马匹牧饲维艰。”

“临行前得到飞鸽传书,信中表明廓尔喀开春便在城外十里驻扎,敌军具体人数不明,目前粗估也足十万有余,何琳将军手下只两千兵马,算上朝廷支援统共不过七千,实在寡不敌众,如今已被围困至上庸。”

“上庸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外环吐司,粮秣水草皆宜,但若围而困之,必定粮草不足,久不得济,想也撑不过十日。”尹壮图沉吟道,“自出发至今日,路途之中已花去五日时间,休整一日,入城中与守城令交涉尚需一日,也就是说,需得在三日内大败廓尔喀,将其暂驱退一里,方能将物资送入城内。”

“正是,”元瑞道,“三日本已相当紧凑,麻烦出在那守城令身上。”

尹壮图点头,问道,“守城令如何?”

“七年前廓尔喀联合边境蛮夷犯边,家父与何琳将军共同镇边御敌时,曾与那守城令赵渭打过交道,此人为人甚是滑不留手,胆子极小,做事却拖泥带水,得过且过,常征税向廓尔喀示好,以至于外夷野心膨胀,喀什之患年年不除。”

尹壮图静了片刻,手指敲击帐篷骨架,道,“此事我着人去交涉。”

元瑞点点头,“我去告知元帅。”

“欸。”尹壮图笑着阻拦,“不必惊动他二人,你也先行休息罢,成败且待明日自见分晓。”

元瑞一愣,旋即面色不太自然地应承道,“也罢,大哥也抓紧休息。”

元帅营帐中:

永琰将润之裹在虎皮毯子中,又紧紧抱在怀里,二人静静躺着,依恋地接了个冗长的吻。

润之面色发红,竭力从毯子里伸出手来抱他,嗅他脖颈间的气息,长长吁了口气,“想死我了!”

“多久没洗澡,”润之道,“汗味这么重。”

永琰不自然地向后仰头,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洗么,山麓有处泉子。”

润之的手顺着毯子滑下去,面露促狭,“元帅这般……还能出得了营帐去?”

未几,一大群河蟹飞来飞去。

润之促狭道,“这么浓,自己平时都不弄么?”

永琰简直无地自容,将他按进怀里死命吻,令他呼吸不畅,只得溺毙在浓烈的情,欲之中。

“停——”润之道“呼……不行,身上粘得厉害,洗澡……唔……”

永琰情难自禁,“润之,润之,琰哥想你——”

永琰几乎难以自控,呼出灼热的气息,润之也被撩拨得情动,指腹顺着颈侧伤痕来回抚摸,感觉永琰瘦了些许,不知是在宗人府遭受非人拷打,还是行军途中不顾身体,不由心疼不已。

二人多日不曾亲热,耳边热气绵绵,情话如同喃喃低语,他抱紧永琰健朗腰身,身上有些疼痛,心中却觉得无比快活舒爽,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他们分开。

足一个时辰过后,二人喘息着搂作一团。

消得片刻,永琰起身,浑身赤|裸,露出健美的胸膛与大腿。

润之看得眼前发亮,即便累得连手指也不愿动,眼珠却一错不错地随着永琰移动,后者随意取了块布巾,将脊背上的热汗擦去,又背过身,不叫润之盯着看。

永琰套上衬裤,打着赤膊,把同样赤身裸体的润之卷进毯子里,打成个行军被子卷儿,一把抗在肩头,旁若无人地掀帘子走出营帐。

润之半个头露在外面,如同侍寝妃子似的被扛着走,腹部搁着永琰突出的锁骨,不舒服地扭来扭去,屁股上挨了一巴掌,隔着几层厚毯子,不痛不痒地哼哼两声。

“轻点打,”润之懒懒道,“方才还抱着我又疼又亲,如今爽过就嫌弃拉?正可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永琰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润之勉力偏过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轻声道,“杀你这头活驴。”

这是连日来最安逸轻松的时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在永琰身边,便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随时能够安稳入眠。

营地内分外寂静,风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吹出老远。

营地周围只留小队巡逻兵,其余皆抓紧时间休息整顿,为不日一场恶战做好准备。

两名小兵绕到营帐后头小解,呼啦啦寒风迷了眼,正瞧见自家元帅赤膊赤脚,扛着个卷子健步如飞。

元帅大人三步并做两步,飞身而去,卷子里的人冒出半个头来,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两名士兵魂飞魄散,哆哆嗦嗦解不开裤子。

一名士兵道,“你方才……看见了么?”

另一名士兵咕咚咽了下口水,颤抖道,“元、元帅他他刚才那是在……笑…… 么?!”

一名士兵道,“你还尿么?”

另一名士兵低头看看自己浸湿的裤裆,“不……不尿了吧……”

☆、屠城令

当日夜间,大军打点行装,趁夜色入城。

永琰润之一骑,尹壮图、元瑞各一骑,于浩浩荡荡的军队最前方,并绺而行,雪沙豹尾随润之□□惊羽,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护国神兽。

大军经过日间的整顿,已然各个精神抖擞,陈骁与戚威聊得正开,天南海北闲扯淡,陈骁稀里糊涂上钩,被戚威牵着鼻子走,最后还是将话题引到润之身上。

“你说丰绅?”陈骁兴致勃勃,“他人特好,大家都喜欢他,戚兄弟,你多大年岁?”

“二十又四,”戚威道,“喜欢是都喜欢,我倒看着,他与那元帅关系甚是不寻常。”

“那是,他俩从来都一处,别看嘉亲王平时老板着脸,苦大仇深似的,待丰绅却同亲兄弟那么亲厚,想来也是竹马之谊,打小儿的感情。”

“亲弟?”戚威嗤笑一声,“恕我眼拙,还真没瞧出来,那小副将军倒真心拿他当弟,一副大哥样子,啥都想插两脚。”

陈骁低声道,“反正戚兄别打丰绅主意就是,那元瑞将军也不是好惹的。”

尹壮图:“陈骁,莫多嘴多舌,前方探路!”

眼前便是进藏前最后一道城池,大军停驻观望。脚下河流湍急,吊桥高悬,城门巍峨耸立,高四丈余,铁匾上刻三方大字:武定关。

此时烽火燃起,长烟贯月,清辉之下仿佛遍地结霜,颇有几分凛冽恢弘。

陈骁得令,接下通行令牌便随守城轻甲军入关。

永琰一手攥缰绳,一手拦着润之,二人依偎在一起低声耳语。

“困么?”

润之道:“不困,现在很精神,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尹壮图笑道,“打仗怎么你了?这么兴奋?”

“我头回看人打仗,”润之两眼放光,如同夜空中璀璨的小星星,“会不会有神兵襄助、真龙现世?”

“不会,”元瑞肃容道,“你话本看太多了。”

润之:“哦对!我这还有三个……不行现在不能给你,师父嘱咐过,要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能打开。”

尹壮图笑而不语,永琰蹭了蹭润之脸颊,润之继而回过头,以斗篷上连帽遮挡,两人接了个吻。

元瑞扶额道,“你又听哪个神棍胡扯,还拜了师父,你爹知道么?”

润之:“……”

说话间陈骁便小跑归队,至永琰马下,神情复杂道,“回禀元帅,守城令声称夜间万民皆休,怕惊扰百姓,造成财物损失,不肯放行。”

永琰蹙眉,元瑞喝道:“命重要还是财物重要?!战事迫在眉睫,此时还顾及惊扰不惊扰百姓!我看赵渭定是私下与廓尔喀勾结,意图通敌叛国!”说着一抱拳,向永琰请命道,“末将请命,一举杀进城中,歼灭外敌与叛国者!”

永琰并不答话,只看着尹壮图,未几,永琰冷冷道,“若赵渭通敌叛国,城外林中此时已处处布兵,你以为我们何以兵临城下?”

“稍安勿躁,”尹壮图道,“元帅所言不虚,赵渭也许有通敌之心,却尚且不敢做出叛国之实,武定关一日不破,上庸城中何琳将军便可支撑一日,何琳一日不死,赵渭一日不敢降。”

元瑞听此一言,当即脸上发热,为方才鲁莽决策感到无地自容。

永琰道,“大军等得,受困兵将等不得,派一人入城交涉,务必使赵渭放下吊桥。”说闭朝尹壮图扬了扬眉,后者当即会意,佯做斟酌片刻道,“大哥心目中倒是有个谈判人选。”

尹壮图冲着往陈骁身后躲的戚威扬声道,“戚兄弟,该你露两手了——”

戚威认命地翻白眼,“得,爷爷就知道玩儿不过你们这帮老兵油子。”

润之:“我同他一起去罢,我还没见过守城令呢。”

永琰:“你去,琰哥也去。”

元瑞:“主帅亲临,必要守城令出城相迎,此时亲自前去不和规矩。”

尹壮图:“年轻人么,多见识见识……”

元瑞:“那怎么行,此时兵临城下,正是立威之时,再者说,主帅身份……”

一炷香后:

守城令赵渭面上诚惶诚恐,殿内十五皇子永琰、权臣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居主位,元瑞脸色不善,暂居次位,尹壮图与戚威立于殿中。

赵渭着人奉茶,老脸堆笑,搓着手道,“劳动皇子挪动贵步,下官实在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永琰不答,气派做足,元瑞厉声道:“若是不来,恐赵大人不肯开城门放行,要五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呢。”

“福少将军严重了,”赵渭依旧笑岑岑,拱手抱拳,礼数周至严谨,“下官岂敢,不过小老儿虽身在苦寒边关,官阶不高,却也深感圣恩,为官者慎使,以民安为根本。”一拜到底,“怠慢了,望元帅、将军们,体谅——”

“城中百姓安危是根本,拼杀在前线被围困将士们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元瑞忿而起立,“援兵晚到一日,他们活命的机会就少一分,待外夷攻破上庸,不日便会兵临城下,届时城破,百姓更无可活!你算甚的父母官,分明是与外夷沆瀣一气,卖国求荣!”

赵渭面不改色,“福少将军言重了,这可是冤枉下官,我赵家世代驻守边疆,官品虽小却也一门忠良,何时与外夷沆瀣,又是何来割地求荣?说到底,福少将军年轻气盛,又刚刚丧父,不懂取舍之道与为官圆融之理——这么说罢,外夷也是人,也懂个人情世故,若能舍小而保大,又何乐而不为?”

“听赵大人的意思——”尹壮图抱臂倚在太师椅背面,道,“便是舍了何琳将军与其麾下七千将士,即可保武定城中二十万百姓安危?”

赵渭笑出一脸老褶子,“这位仁兄深谙为官之道,小老儿敬佩万分。”

元瑞仓啷一声拔出长剑,斥道,“既如此,分明协定已成,还说未曾通敌!!!”

永琰指尖甩出一枚果核,叮地一声将剑打落,剑刃嗡鸣,元瑞不解其意,怒目而视。

润之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

戚威此时开口,文人雅士般悠悠道,“赵大人对为官进退这般有研究,不知可曾听过《松窗梦语》中的一个故事。”

赵渭这才注意到厅中还站着这么一号人,看面相不过师爷之流,不足为惧,便讪讪行礼,“下官洗耳恭听。”

“都台长官王廷相府上曾养一轿夫,平日里甚是注意仪表,喜洁成癖,一日进城遇雨,恰逢轿夫穿了新鞋,开始时极为小心,择地而行,只寻干净路面,后来一步性差踏错,失足跌进泥潭之中,由此便不复顾惜了。王廷相有言,为官居身之道,亦由是耳,倘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戚威语调虽浅,言却凿凿惑人,赵渭面上微微动容,额头褶纹里细汗渗出。

戚威又道,“慎始之难,更甚于善终,祖宗清廉而后世失守者大有人在,身居泥沼,一次踏入泥潭而再不顾惜,愈陷愈深,不惜与虎谋皮,成为猛虎身后的伥鬼,以为舍小保大,却终是为人利用火中取栗,得不偿失而已……”

“这……”赵渭汗如雨下,抬起衣袖颤颤巍巍地擦汗。

“立业容易,守业难,试想待上庸一破,滇藏最后一道屏障失守,廓尔喀敌军举兵过茶马,武定关后三十二郡皆濒临沦陷。”尹壮图坐在桌上,屈起一脚,补充道,“届时人为刀俎,赵大人还指望外夷遵守约定秋毫不犯?——赵大人世代忠良,可别让祖宗基业蒙尘呦。”

赵渭支吾半晌,终于松口,“何琳已受困多日,城池……一破,廓尔喀便可退兵,夷王前日派使节和谈过,保证不损城中百姓分毫。”

“不过一个城池而已,大清国土广袤,多一个城池少一个城池并无差别……”

话到此处,永琰一掌拍在桌上,登时一声裂响,厅中寂静下来。

“一个城池不多,但城中一草一木皆是我大清国土,国土之争,分毫不能相让!”永琰声音洪亮,清晰传至在场每一个人耳中,赵渭惊得五内俱震,咕咚一声跪将下来。

永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继续道,“你为保一方百姓安危,弃七千将士性命于不顾,今日让一城,明日便要割一省,届时敌军屠城,祖宗打下的基业,便要毁在你这样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的人手中!”

赵渭簌簌发抖,连连叩头,膝行上前将通关符节接过,亲自监督放下吊桥,带永琰等人过武定关。

五万大军过吊桥入城,天色已然微微泛白。

润之与永琰上马,润之低声道,“琰哥,你刚才帅呆了!”旋转头道,“戚小威,你那故事不错,哪里看的?”

戚威道:“《松窗梦语为官者》,你看么?想当官?”

“给我看看罢,路上没意思。”

戚威遂从靴子里掏了半卷残书,凌空一掷,永琰抬手接住,直接塞进铠甲侧面。

润之:“……”

元瑞从后方追赶上来,大声质问道,“我不帅么?!”

尹壮图点评道,“胆略不足,莽直有余,虽有经验,还需历练,来来,跟着大哥,大哥教你为官之道——”

众人轰然大笑,战前紧张的气氛得以缓和,戚威分得一匹瘦马,几次想追上来同润之搭话,却不论快慢与否,倶被永琰驱马落下十步开外,心知此人有意干涉,只得暗自咬牙,话唠一般与陈骁絮叨。

润之:“戚小威是油滑了些,到底帮了咱们,你怎么对他这么大成见?”

永琰:“他盯着你看。”

润之:“琰哥吃醋?”

永琰:“嗯。”

作者有话要说: 家乡夜里凉了,宝贝们一定要加些衣物,预防感冒哦~

☆、战孤城

滇藏战场,上庸关内朔风凛冽,滴水成冰。

春风不度,世代驻藏的何家军五日前与朝廷马步兵汇合,同廓尔喀外夷展开殊死一战。廓尔喀纠边境七千将士浴血厮杀,终因寡不敌众,连连败退,被围困至上庸城内。

七千将士战死四千余人,幸存者多数有伤在身,城中百姓已向周遭村落逃难,此处粮草不足,孤立无援,已成为一片孤城。

天色更阴沉,何琳面上皆是血污尘土,屈膝倚靠在城墙根下,勉力将铠甲连着血肉处撕下。方才巡查过伤重的兵士,统计死亡人数,今日,又死了一百一十四人。

粮食昨日清晨告罄,士兵自发组织挖草根,架起锅炖汤喝,裨将想了想,又将腰带解下来炖了。

若无人援救,想必撑不过三日,这城中的将士们或病死,或饿死,倶将以身殉国。

何琳站起身,袒露出肌肉虬结的古铜色后背,一道寸余深刀伤纵贯脊背,深可见骨。

何琳以一□□支地,沿城墙拾级而上,穿过层层墙垣,极目处尽是黑压压敌军,如同鬣狗深长舌头等待将死的饿殍。

“儿郎们!”何琳豹目通红,如同岩石般刚硬转折的唇微微颤抖,“今日受困于此,存亡之际,援兵或许不会在我们化作枯骨之前赶来。”他将拳头死死抵在鼻梁上,浑身充斥着绝望的悲痛,艰难说道,“你们也有二老、妻儿,他们在等待你们衣锦返乡……是我无能!我带领大家走入险境……”

“将军!”将士们皆动容落泪,何琳几度哽咽,额角青筋绷起,胸膛剧烈起伏,却坚持着说下去。

“儿郎们,殉国者,只何琳一人足矣!”七尺男儿,肝肠寸断,“降罢——”

“将军!不能降!”众人皆道,“毋宁死,不叛国!”

“好!”何琳仰天长啸,发出困兽般撼天动地的悲鸣,“儿郎们随我——背水一战!!!”

“开城门——!”

三千余人相互搀扶起身,群情激奋,将兵器高举,“战!!!”

城门打开,敌军潮水般涌入城中,三千将士于攒动的人海之中,奋力厮杀,各自为战——

敌军源源不绝,渐渐将少数何家军冲散开来,残存将士们很快被斩杀殆尽。

何琳一手挥枪,一手戗地将战旗插入地下,浑身浴血,战意凛然,如同上古战神,一时竟无人敢近战,旗杆没土数寸,残破的旗帜迎风烈烈,屹立不倒。

廓尔喀敌军歼灭大部分清军,最后纷纷向何琳方向靠拢,似乎想依靠车轮战将其拖垮。

何琳铠甲破烂,黄铜护心镜旧铁皮似的堪堪挂在臂弯,胸膛脊背倶布满伤口,皮肉绽裂,鲜血淋漓,却依旧机械般挥动□□,将迎头一个敌人刺了个对穿,继而竭力抽回,不料精钢枪头卡进骨骼之间,竟无论如何也抽不出!

周遭敌军见有机可乘,纷纷举刀劈砍,何琳抬手格挡,电光火石之间,左手两指登时为利刃削掉,滚落在地,瞬间被踏为肉泥。

何琳顾不得钻心疼痛,一拳打在一名小兵面门上,那小兵口中鲜血狂喷,向后倒飞出去,何琳借力夺下兵器,立即有后来者前赴后继将缺口补足。何琳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大刀横于胸前,上劈下砍,奋力斩杀,骤然肋下剧痛,他勉力拔出刺入腰间的匕首,裂口中隐隐可见脏器蠕动。

血几乎流尽了,何琳两脚分开肩宽,长刀撑地,勉力支撑着令自己不能倒下,孤城长烟燃起,映着一轮红日,刀光一闪——

何琳离京那一年,京城中白玉兰开的甚好,只是他刚得知了兄长的秘密,心中震惊厌恶,自请离京戍守,去得匆匆,无暇欣赏沿途风景。

不想此去经年,一走便是十余载。

朔风凛冽中,他未曾再回忆起当年种种,只重阳节时偶尔愧疚,未曾以叔伯的名义,给过润之什么。

如今兄长那孩子,估摸着也长大了罢,走的那年,他不过是齐膝高的小小雪团子,抱着自己的小腿,不住唤二叔。

二叔,二叔。

何琳没有过孩子,二十来岁时娶过婆娘,江州织造的大家闺秀,可他脾气太过火爆,扬手便打,婆娘不乐意,成日哭闹不休,和离了。

他总是想,若是当年性子收敛些,勉强过着,可能也会有个孩子,像润之那样就好,唤自己二叔。

哦,自己生的就不能叫二叔了,该叫爹。

“二叔——”

都说了,叫爹。

“二叔!!!!”

何琳猛然睁眼!

仅剩的清军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大喊:“援兵!援兵来了——!!”

局势瞬间逆转!永琰带领骠骑营切入敌军,如同利刃般将敌方大军阵型撕开一个缺口!

“二叔——坚持住!”润之大吼一声,“儿子!去——”

雪沙豹震天动地一声吼,闪电似的窜入人群,獠牙凛凛,逢人便咬,横冲直撞撕咬出一条血路!

藤甲军训练有素,迅速展开两翼,呈包抄之势。

城门楼上

喀什将军负手而立,眼窝深邃,鼻成鹰钩,显是夷族形貌,此刻正不动声色观察战局。

城门之下

永琰一骑势如破竹,先行冲破阵型,敌军节节败退,藤甲军向内围堵,各个武艺高强,藤甲刀枪不入,尹壮图弯刀出鞘,鸣鸿刀寒光锐增,下斩马腿;元瑞一剑一个,上削人头,二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敌军忽造重创,阵型溃散,又人数众多,冗重不便,一时得不到主将指令,只得各自为营,任人宰割。

城门楼上那将军双目微眯,军师模样的老者上前,低声与其耳语。

诡异的号角声响彻长空——

“鸣金?”元瑞将敌人斩于马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他们要收兵?!”

尹壮图心下一紧,朝城楼上看去,竟早已人去楼空,刹那之间,十万喀什大军像得到了指令,统一开始向外围移动,试图冲破藤甲军的围困。

“二叔——”

惊羽前蹄腾空,踏着堆积成山的尸体奔向何琳,何琳伸手,永琰微微侧身,二人双掌接触,紧紧相握,永琰手臂角力,何琳飞身上马。

惊羽打了个响鼻,背上驮着三个人,发足飞奔,明显有些吃力。

“润之?”何琳死里逃生,面色却无变化,抬腿踹翻一个奔跑的小兵,“小崽子,你来作甚!”

“我来救你,二叔!”润之与何琳之间夹着一个永琰,周遭兵器碰撞声、呼喊声不断,说起话来格外费力。

“你爹让你来的?”何琳大喝,“他不要你的命了?”

“不是我爹……小心你背后!”

何琳略一矮身,腋下夹住背后捅来的枪头,使力一贯。

“不是他还能有谁!小兔崽子!敢唬你二叔!”

永琰横刀卸了侧里一人手臂,淡定道,“与你无关。”

何琳:“……”

何琳暴怒:“尔乃何人!报上名来!”

“不能打不能打!”润之大喊,“他是皇子!打不得!二叔!”

“皇子如何!天高皇帝远,照打不误!”

“欸——”润之颠得上气不接下气,喀什大军万人汇做一团,登时冲破藤甲军包围,决堤一般汹涌冲向山谷——

“别让敌人逃了!”元瑞割下一人首级,一脚踩着尸首壮烈大喊,“儿郎们——乘胜追击!”

“不对,”尹壮图面色凝重,略有迟疑,“他们人数占优,重整队伍本有胜算,为何要逃……”

话未说完,永琰已将重伤的何琳放下马,交给他照应,后者冲他疲惫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尹壮图颔首,粗略帮他包扎手上与腹部的伤口。

“穷寇莫追,”何琳吁了口气,道,“廓尔喀狡猾,恐其有诈。”

“敌军士气已经衰竭,不足为惧,”元瑞道,“此时不乘胜追击,一举铲除外夷,更待何时!”

永琰似乎有些动容,对润之道,“你在此处等我。”

“带我一起去!”润之坚定道。

“小崽子不准去!你爹不想你活,老子不乐意看着你送死!”

润之翻身上马,回头扯了个鬼脸,舌头上下翻花,“略略略~~”

咔嚓——何琳一颗钢铁心碎成一地碎铁渣滓……

尹壮图先行安排少部分伤兵入城,分发粮食与草料,其余藤甲军皆上马,整顿队伍,追击敌军。

天色将晚,山谷之中刮起烈烈长风,犹如鬼窑呜咽。

永琰手臂强壮有力,牢牢将润之抱在身前,血腥与灰尘的气味包裹着他,让他隐隐感知到杀戮临近。

藤甲军全部进入山谷,疾行追击。

地面微震,细小的沙石簌簌跳动,尹壮图驻马回望。

须臾,尹壮图大喝一声,“不妙!快速撤退!”

山谷两侧断崖上瞬间亮起无数火把,仿佛跳跃的点点亮光,润之乍惊之下抬头观望,山壁两侧竟黑压压一片,站满方才节节溃败的喀什军队!

作者有话要说: 教师节快乐~~~我最爱的二叔粗来嘞~~

☆、一逆旅

几乎是一瞬间,山谷两侧断崖竟滚落下数不清着火的木笼!

木笼皆由火蒺藜缠绕而成,迎风便走,触草及燃,宛若漫山遍野大红灯笼,不消片刻,极目之处尽是熊熊大火,将夜空映得犹如白昼。

木笼落地,轰然破裂,事发突然,大部分藤甲军来不及褪下铠甲,被飞溅的火星引燃,瞬间化作火球——

永琰一紧缰绳,惊羽长嘶,抬蹄躲过迸射的火木,润之大喊,“这什么情况!”

“中计了!”元瑞爆喝一声,“快撤!”

尹壮图手指颤抖,额头青筋暴起,搭弓一箭射死一名满地翻滚的火人。大军调转方向,入山口处却早已被手持火矢的喀什敌军层层围堵。

“掉头!”尹壮图声线发颤,奋力吼道,“朝前跑!”

火矢铺天盖地,从背后射来——

永琰回身,长刀挥动,大开大阖,动作极为连贯,刀刃连成银白一片虚影,密不容针,叮叮斩落一地箭头。

润之狠抖缰绳,永琰道,“抓紧!”

惊羽如同白练,飚射而出,穿越剑雨火海,向前飞奔。

周围不时有巨石与火龙滚落,山摇地动,耳畔轰鸣,牛不平满面黑灰,抱起一块挡路的巨石,惊羽猛地越起,跳过一具焦尸,润之眼眶微微发红,他依稀辨认出,那面目全非的人是乔果子。

“别看,”永琰手掌覆在他脸上,“害怕么?”

“不怕。”

火势愈发迅猛,颠簸之中,一角红布从润之怀中斜出——

锦囊!!!!

无异于绝境冯生,润之激动得发抖,险象环生竟令他忘记柳凤雏临行前的嘱托,好在这救命的锦囊没被弄丢。

“天不亡我!”润之颤巍巍掏出红色锦囊。

师父啊师父,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得以逃出生天!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柳凤雏朝灶台里填了根竹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润之打开锦囊,纸上书一个大字:

润之:“……”

润之崩溃大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柳矮子不靠谱!”

永琰无暇分神,勉力挥刀斩落火矢,双腿紧夹马腹,惊羽口中喷出白沫,一路狂奔。

润之摸出并排拴着的蓝色锦囊,基本不抱希望。

果然,纸上斗大两个字:

快跑

“柳扁!你想玩儿死我!!!!”

山势急转,两边断崖渐低,进入开阔之地,火矢攻速不减,反而愈加密集。

润之眼含泪水,抱着必死之心展开最后一枚黑色锦囊。

“琰哥,我们是不是会死在这儿?”

永琰手臂逐渐麻木,不断超越体能极限,仍旧苦苦坚持,咬牙道,“不会。”

最后一张纸上满满都是字,润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大声念道,“哦嘛哩嘛哩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什么?!”永琰问。

“我——不——知——道——□□,空即是色!”润之继续念,“行深版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这个字念什么?!”

“柳凤雏最帅——”润之念完最后一句。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也没发生。

润之爆发出绝望的大吼:“柳凤雏我□□姥姥!!!!!”

永琰道,“润之,背面还有一句!”

润之泪流满面,将纸翻转过来,只见下角几个不起眼的小字,写到:

以火焚之,效果更佳

润之:“……”

一页薄素飘飘悠悠,落进火中化为灰烬,几乎同一时刻,遥远的天空划过一道极快而且明亮的光芒——

骤然雷声滚滚,气脉结成巨龙横亘天地之间,仿佛远古巨兽发出阵阵嘶吼,霎时结云成雨!

豆大雨点砸在脸上,转瞬便熄灭山峦之间的烈火,乌云盖月,树木焦黑,遍地烧焦的尸体。

出山口就在眼前,尹壮图在雨中大喊,“到平原出山,分头跑!”

断崖之上

喀什敌军架起一人高巨弩,箭杆粗若儿臂,由三人拉弓,弩弦绷至极满——

出山口处

曙光就在前方,润之精神极度紧张,正当此时,永琰闷哼一声,突然前倾,幅度之大挤得润之向前俯身,随即极快地稳住身形。

“琰哥?”

片刻后,永琰搂住润之,半身重量压在他身上,道,“快走,不要回头。”

润之隐隐察觉不妥,却不敢贸然回头,只得拼命大喝,“驾!!!”

出山口只有少量敌军围困,正当藤甲军剩余队伍狼狈集结,以永琰为首向出山口冲去,前方赫然出现一人——

喀什大将军多兰和硕身披银甲,跨骑骏马,神色漠然,前臂上搭一枚银弩,箭芒对准润之头颅,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光泽。

永琰气息有些不稳,“我怀里,拿出来。”

“什么?!”润之双瞳映出银弩形状,情况万分危急,他反手伸进永琰铠甲,颤抖着摸索,“什么,在哪里?”

嗖——

第一支银弩划破长风,永琰竭力压住润之,二人略一矮身,箭锋扎入永琰头上盔甲,直将钢制盔甲射穿,带得向后方飞将出去。

马鞍抵在润之腹部,他终于摸到黄布缠裹之物——竟是一把大碗口筒火铳!

坚硬的铁柄渗透着永琰的体温,润之双手不住颤抖,几乎难以喘息,不住喃喃,“我不行,我不行……”

“你行的。”

“我真的不行,我不会开火铳,我没杀过人,我真的……”润之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几乎要哭出来般告饶。

“你行的,”永琰低头,嘴唇贴在他耳边,缓慢却坚定无比,“你会开火铳,你开过的,你忘了……”

永琰的话如同一道极亮的闪电,瞬间划破混沌的天幕!刹那之间,无数从未有过的画面闪过润之脑海。

嗖——

第二支银弩呼啸而至,永琰微一侧脸,箭芒刺破皮肉,划出一道深痕。

润之被压着无法回头,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润之心急如焚,大喊:“琰哥!”

永琰的喘息声变得急促,似是痛极,勉力压制道,“没事,专心。”

永琰握住他的手,二人十指交缠,中间拢住那只火铳。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

一声巨响,火弹破膛而出,带着霹雳火星,先一步穿过多兰和硕的眉心——

大将军落马。

敌军群龙无首,片刻骚动之后却似被激怒的猛兽,重新集结,山呼海啸般朝入山口围堵而来,似要为大将军报仇。

润之双唇发抖,问,“……他死了?他们怎么还……”

他再也没有等来任何回答,身后乍冷,永琰身子一歪,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润之心头仿佛被重锤痛击,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甚至无暇思考,便松开了惊羽的缰绳。

跳下马的时候连滚两圈,脚踝应该是断了,细小的沙石嵌进掌心里,润之也感觉不到疼痛,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与流矢缓缓陷入天地洪流之中,周遭死一般寂静。

永琰肩胛之间插着一根腕粗的长箭,不知入肉几许,血已染透了铠甲,一道血痕横贯面部,伤口外翻,血肉模糊得看不清面目。

润之寂静地盯着他看,他阖着眼,似乎很累,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琰哥……死了?

周身极度寒冷,苦苦熬过的冬夜卷土重来。

若是……你不在了,那便共赴黄泉也罢。

“润之!!”元瑞拎着前襟将他半提起来,“丰绅殷德!!!”

润之被摇得眼前发黑,感官瞬间回归身体,疼痛倒灌,令他感到一阵眩晕——

“元瑞?”

他说,“元瑞,把我俩埋在一起……”

“埋个狗屁!”元瑞袖里箭咻地射倒一片追兵,用尽全力,猛地将润之贯到马上,继而奋力把永琰托起,搭在惊羽屁股上,吼道,“没工夫挖坑,以后爱埋何处随你,别在我眼前晃悠,讨人厌烦!”

“快走!!!”元瑞说罢狠拍马臀,惊羽吃痛长鸣,飚射而出!

身边的景物不住倒退,冷风兜头盖脸,润之回头,只听到元瑞震天撼地一声怒吼:“福家旧部听令!随将护主——”

他横刀立马,浑身浴血,神色凛然一如其父。

远远的,他面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遂将食中二指含于唇间——

“哔儿——哔儿——”

响亮的呼哨隔着人山人海,如同一场庄严的告别。

敌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围拢,终于将元瑞淹没。

惊羽好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载着生死未卜的永琰与失魂落魄的润之,驶向未知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元瑞哥便当了,哭唧唧。

☆、司南佩

京城东四巷,刘府

尚值暮春,池里的睡莲竟开了并蒂,刘墉有些诧异。

随手将多出来的一支掰断,弃入淤泥,并蒂妖异,必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夜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多久了?”

“老爷。”婢女福了福身,“已经等足一个时辰了。”

“让他等,是教他别忘了本分,年轻人,容易被表象蛊惑,总是忘性大,记不得谁是恩,谁是仇,磨一磨他的性子,是好事。”

“老爷英明。”

“行了,一个时辰也够了,带他进来罢。”

夜色如墨,铺入厅堂,婢女带领一名年轻男人穿过廊桥,悄然立于帷幔后。

“义父。”男人双膝触地,行罢大礼。

“吾儿回来了,”刘墉和蔼道,“起来罢,何须行此大礼。”

男人无声叩头,“孩儿虽重任在身,多年不曾尽孝膝前,义父大恩,没齿不敢相忘,如今事必,还望义父能留孩儿在身侧侍奉。”

刘墉了解他,知道他还有话说,故而并不回答。

男人沉默片刻,低声恳求道,“孩儿唯有一事相求。”

刘墉半张脸隐藏进黑暗中,分辨不出喜悲,室内烛火摇曳,终于熄灭为一缕青烟。

未几,刘墉道,“不必多说。”

男人膝行上前,喉结颤动不止,几度伸出手想触碰刘墉衣角,最终没能将已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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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羽停在一处破庙后院。

润之跳下马,脚踝处肿胀起拳头大的血包,身上伤处不断渗出血水,强撑着将永琰拖到破庙里。

暴雨初歇,破庙四壁漏风,勉强算有一瓦遮身,破烂蒲团浸满雨水,散发出腐烂气息。

“别死,琰哥。”润之喃喃自语,“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家,咱不当皇帝了,不当了……”润之双手发抖,虚握住永琰背部的箭杆。

永琰眼皮一动,嘴唇翕动,出现短暂的回光返照。

永琰虚弱道,“箭不能拔。”

润之将他脖颈上红线穿着的半块司南佩解下,眼里续满泪水,缓缓说,“琰哥,我把它磨成粉,给你吃了,我娘说这东西是灵芝玉雕的,能救命,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吃,也可能是外敷,也可能,就是一块破石头,我不知道。”

永琰张了张口,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一大口鲜血。

润之绝望道,“但是,我娘还说,这东西用之后可能……会忘点什么……隔得太久,我记不清她说的话。”

他的眼泪无法抑制,大颗落在永琰脸上,颤抖道,“琰哥,怎么办,可能没有用,那我们一起死在这里,抱着死。”

永琰扯过红绳,勉力将半块司南玉佩掷出,玉佩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弹飞出破庙,再不见踪影。

他的胸腔中如同破损的风箱般嗡响,断断续续道,“润之……我不吃,琰哥不能……忘了你……”

润之崩溃大哭,用力抱紧永琰的身体。

“不哭……”永琰瞳孔逐渐扩散,大掌覆住润之眼睛,喃喃道,“一会就好了,别哭……润之,琰哥睡会,你也睡会……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好了……”

滇藏可怕的夜幕彻底降临,寒鸦处处悲啼,破庙中却笼罩着让人窒息的寂静,徒闻棚顶衰草被凛冽寒风催动,飞沙走石。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只短短数息之间,润之放下永琰,摇摇晃晃站起身,从颈上扯下红绳,以石头砸碎司南,一点点磨为齑粉,涂在箭疮周围。

不多时,鲜血汩汩流出,将粉末冲掉,润之癫狂一般用手捂住伤口,嘶声大吼,天地俱暗。

永琰胸口起伏越发微弱,脸色死一般灰败。

脑中的弦紧绷到极点,终于嘣然断裂。

作者有话要说: 太悲伤了,哭唧唧,少发一点今天

☆、厮杀乱

脑中的弦紧绷到极点,终于嘣然断裂。

润之神色麻木,片刻后,拾起一块尖锐的瓦片,对准永琰脑袋。

横里一枚小石子射来,打在润之手腕麻筋处,尹壮图冲进破庙,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死死将他扣在怀里。

润之悲恸至极,几乎语无伦次,狂乱大吼,“他快死了!我打死他,叫他死透些,给他个痛快!然后,然后再打死自己!省的我死在前,一个人孤单,黄泉路上,好有个伴!”

润之绝境之中竟力大无穷,尹壮图难以控制,混乱中,被润之一瓦片拍在脸上,登时红肿半边,尹壮图嘴角抽搐,一语不发,曲肘击中润之脖颈左侧,润之眼前发黑,瘫软下来。

破败的避难所埋没进无尽黑暗之中,仿佛被地狱吞噬的一盏孤舟,唯有火光莹莹如豆,顽强地闪烁、跳跃,温暖一方小小天地。

司南粉末发出微弱而奇异的光芒,永琰上眼皮微微跳动,血流慢慢止住。

他的鼻息逐渐平稳,腹腔内发出咯咯响声。

阳光晃过润之眼皮,周身温暖而惬意,润之坐起来,感觉头脑昏沉,右耳嗡鸣,隐约听见一只寒号鸟悲伤地哀鸣。

永琰胸前的伤口已经溃烂,脸色青白,浮现出灰色的尸斑,一群牛虻叮在腐肉上吸血。

润之回过头,时间静止般定格下来——

永琰死了。

他头重脚轻,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心头剧烈疼痛,仿佛心肺五脏俱被铁爪搅碎,几乎要呕吐出来。

润之跌撞着想要扑过去抱着他,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半分移动不得。他的眼泪早流尽了,声音嘶哑,肝肠寸断,竭力大吼!

“醒醒!丰绅!”

尹壮图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有些热度和冷汗。

“你梦魇了。”

润之浑身大汗浸透,猛地翻身坐起,顿时一阵眩晕。

脚上和手掌的伤已将包好了,脚踝肿得更厉害,像是在腿上绑了个馒头,血慢慢渗出来。

“别起太急。”尹壮图微微侧身,让他看火堆另一边的永琰。

天未大亮,火光映着永琰的侧脸,他睡得不□□稳,眉头紧蹙,不时痉挛,脸上的伤疤令他看上去有些狰狞。

箭头已经拔了,带着鲜血与碎肉扔在一旁,地面散落着带血的衣物,包扎伤口的布带上渗出一小块血迹。

润之爬过去,摸摸他的手臂,是热的,又用唇贴了贴他的额头,有活着的温度,他把他的脚抱进怀里,静静坐了一会儿,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虚无缥缈,像是一场梦。

尹壮图用腰刀把火堆里的红薯巴拉出来,吹一吹递给润之,道,“没事了,他本身底子好,求生欲望强,死不了。”

润之想起自己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同归于尽的做法,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尹壮图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伸手揉揉他的头,笑了起来,火光照着他刚硬转折的唇,说不出地叫人安心。

“你如何找到我的?”

尹壮图道:“着实废了些工夫,好在昨夜雨停的早,惊羽左边前腿早些年伤过,蹄印左浅右深,好辨认。”

润之点点头,有些伤感,问:“其他人呢?”

尹壮图:“其他人直接北上,去乌苏,还有你那戚小威,我叫陈骁捎上他,一并去了。他倒不乐意,说要跟着你,说不得路上就窜了,活命去了。”

“乌苏?不回京城么?”

尹壮图避而不答,继续道,“此处已接近廓尔喀与大清接壤处,极不安全,喀什敌军线报一回,很快就会有新的将军赶来,重整队伍,我得抓紧送你们回到上庸关内,与何琳将军汇合,再做打算。”

润之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元瑞’两个字。

“你也会去乌苏么?”润之道,“不再回京城了?”

“会,”尹壮图坚定道,“会去乌苏,也一定会再回京城,待到那时……”他的耳廓轻微动了一下,敏锐地抬起头,“他们来了。”

润之望向窗外,遥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攒动,有向中围拢的趋势,透过残垣,他清楚看见四面都有追兵,纵使无伤在身,凭借三人之力,也是插翅难飞。

“搏一搏吧,”尹壮图笑道,“说不定有活路呢。”

他的笑容令润之豁然开朗,“对,我爹说过,京城里最好的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八十八呢,那能这么容易就死了,走罢,杀出去,教你瞧瞧我新学的本事!”

“得了罢,脚肿成这般,还是大哥去,你在此处等着便是。”

润之不敢再逞强,点头道,“成,记得,你要死了,黄泉路上别害怕,我俩随后就到。”

尹壮图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办法活着。”旋即拔出腰刀,大步走到门口,并没有回头。

“你的命,是元瑞与福家军用性命换来,别令他失望,想办法活下去,润之。”

一股辛辣与酸气涌上鼻梁,润之望着他坚毅的背影,狠狠点头。

我会活下去,为了元瑞,为了福家军,为了你,也为了琰哥与所有牺牲的兄弟。

大军压境,生死一线的这一刻,尹壮图的背影,让他突然体会到生命的厚重,懂得男儿立世的道理,仿佛一夕之间成长,成为一名有担当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喊杀声震天——

天地沙沙作响,润之依旧能从混乱中辨别出尹壮图的痛哼,即便他将那声音压制得极低,不愿让润之担忧。

有敌人从墙壁裂缝中钻进来,咆哮着朝润之扑来。

润之拖着条腿,抄起地上的巨箭,与之搏斗,很快便趋于劣势。

变故突生!那敌人身后骤然劈下一刀,将他脑袋劈成两半,脑浆红白喷了润之一脸——

“戚小威!”润之惊道,“怎么是你?为什么穿夷子的衣服!”

戚威一刀劈倒另一个正从墙缝往里钻的敌军,痞痞道,“时间不够,我长话短说。”

敌军呼啦啦朝前涌入院子,戚威道,“这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聊,先跟我跑!”

“四处都是敌人,往哪跑?!”

嗖嗖嗖——

连箭数发,一排敌军被射倒。

“厉害!”润之竖起大拇指,“看不出你竟有这本事。”

“……”戚威瞠目结舌,“不是我,我没动啊。”

外围传来厮杀与兵器碰撞声,敌军包围圈被破,奋力转向外围抵抗,清军此来援兵实在过多,喀什接连溃败,死伤惨重,残兵四下逃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被生擒。

局势逆转太过突然,润之完全没反应过来,却见一人身着金铠,器宇轩昂,猛踢开破门——

润之彻底蒙了。

☆、释前嫌

“爹……”

——啪!

润之一声爹没叫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和珅双眼蕴满血丝,两颊微微向下凹陷,一手仍旧保持着扇耳光的动作。

润之鼻子发酸,多日的委屈与恐惧在这一刻爆发,他当场大哭,方才对于生命的种种顿悟如同过眼云烟,在和珅面前,他又变回了襁褓中的婴孩,在外受了欺负,便要躲在父亲怀里哭鼻子,求安慰。

和珅这次却没有丝毫心软的迹象,恐怕他也明白,孩子被自己惯坏了,再不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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