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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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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起来,润之用被子罩住头,听到多宝在帐外嗡嗡说话。

“我家老爷……,少爷……,请八皇子……”

又听见一陌生声音,干咳一声,语气颇有些满不客气,“……不敢叨扰……还是请……”

“不便……还是……”

润之猛地掀开被子,帐中无人,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多宝,何事?”

“回少爷……”多宝正要答,一旁的小厮忙道,“世子醒了?我家主子有请。”

多宝不悦道,“你在此处等,我进去服侍少爷更衣洗漱。”

多宝掀了帐帘进来,润之只从帘子缝里窥见那小厮一双金线云纹绣靴,便知此人主子身份高贵。

八皇子?那个夺嫡风头上的八皇子?他见我作甚?莫非是……想寻琰哥麻烦?!

“怎么?谁要见我?”

“有麻烦了,少爷!”多宝面色凝重,伸手帮他更衣,“是当朝八皇子永璇,派了贴身奴才过来,嚷嚷着要您过去一见。”

“他见我做甚?”

“不清楚,那小厮狂妄无理,想必主子也不会是礼贤下士之人。”多宝为他戴上腰配,又寻靴子来蹬上,沉吟道,“这会儿嘉王……元瑞将军和老爷都不在,少爷,要么您还是等老爷回来再……”

“不必,”润之心知那二皇子必不敢拿自己如何,无非见自己与元瑞亲近,想拉拢罢了,思及此处,他心中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熊熊之火迅速燃烧起来,愉快道,“这些事日后也少不得,总不能时时处处依靠别人,小爷这便去会他一会,对了,你可知见皇子的礼节?”

“啊?”多宝立即傻眼,“不,不清楚哇,得拱手吧,还是要下跪?磕头?三扣九拜?”

多宝素日不出府门,除了永琰之外也未曾见过半个皇子,自然不知臣子私下谒见皇子的礼节,润之更是两眼一抹黑,此时此刻不禁十分怀念起在山中养伤的方儒生,想着早些将方先生接回来,若是此时有方先生在侧,必然礼数周全,分毫不差。

两个半大少年手忙脚乱演练半晌,如何都不妥,忽而一声号角响起,悠长浑厚,响彻天地。

“这是什么声音?”润之趴在地上问。

“号角声吧。”

“我还不知道是号角声,”润之哭笑不得,“我是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放饭了?”

帐帘哗啦一声掀起,元瑞半边身子探进来,“赶紧!围猎要开始了!怎么还没收拾好?!把绑腿系上,我来!”

“诶!元瑞!不用不用,我自己……欸,马上——”

元瑞来去匆匆,大队禁卫军在帐外等着领队叫和大人的宝贝疙瘩起床。

此时帐外一派恢弘景象,八旗子弟分列而居,服饰色泽有异,□□骑枣马,背后插素旗,随风展扬,井井有条汇聚于围场。

鹰队在上空盘旋,啾鸣声烈烈绵延,各位皇子身后跟着大队奴才,多数背着箭篓,垂头小碎步,神色勤谨不苟。

乾隆一身明黄龙袍,不怒自威,腰配大阅,□□爪黄飞电前额高昂,如踏火神兽,和珅亦骑马踟蹰于后,不住抬头在人群中寻找润之。

纪晓岚驱马靠近些,低声问道,“儿子呢?”

“跟元瑞在一块,丢不了。”和珅不放心地眺望,与斜前方乾隆身后亦步亦趋的刘墉相看个正着,二人皆神色不善,心底互相谩骂斗法。

片刻后,和珅败下阵来,讪讪道,“幸而你儿子没来,不然他俩又不知道耍哪去了。”

“欸,汝传就因为不能跟来,闹脾气呢。”

“别说了,圣上要发话。”

纪晓岚连忙噤声,五尺斗台上赤膊大汉辫扎红缨,甩起臂膀咚咚敲响巨鼓,鼓声如雷,由缓而急,憾而地动山摇。

“南苑围猎,乃是祖宗旧历,今日皇室、八旗子弟倶在此集结。”乾隆面色冷肃,声若洪钟,日光之下仿佛真龙傍身,天子气势威严无双,“今日春猎,儿郎们各展风采,膂强者得!”

众皇子与八旗皆高举角弓,单膝置地,应和生穿云而上,扶摇万里。

润之晕头转向尾随元瑞,由于距离太远,乾隆的声音传至此处已显得不太真切,多宝偷偷与元瑞手下裨将交头接耳。

耳边烈烈风声不断,润之方才想起一事,忙道,“今天早……”

元瑞:“瞧见鹰队最前方的赤羽海东青了?”

“瞧……瞧见了。”

“凝神,春猎要开始了。”元瑞沉声道,“和伯父需伴圣驾左右,□□乏术,一会儿跟在我身后,箭戟兵器无目,伤了碰了我难同你父交代。”

润之喉咙一哽,连连点头,“那……琰哥现在何处?一会儿也能见着么?”

“皇子向来随驾先行,入林之前皆抽过红头签,先射中头鹿者可获封赏,想是见不到面。”元瑞上半身趴伏在马上,脊背微躬,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大手将润之后背按低,“在外勿称其本名,莫要叫人拿了把柄去……一日不见有何不可,休要再提。”

赤羽海东青长啾一声,猛向下俯冲,利爪前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一只野兔,翅膀骤然伸直,奋力拍打,再度一飞冲天!

“好——!”乾隆大喝一声,将手中轩辕弓举过头顶,“今日只论胜败,不讲君臣,儿郎们!随朕入林逐鹿!”

“赫!赫!赫!”

乾隆旋身,一手拉缰绳,一手朝身后群臣一挥,爪黄宝马前蹄腾空,雀跃般原地踏过两圈,继而如同离弦利箭一般冲射而去,在草莽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咱们也去!”纪晓岚道。

“……去,这就去。”

和珅忧心忡忡,担心儿子受伤,又后悔昨日没将润之带在身边,不能亲自护着周全,心不在焉。

“留神!”福康安笑喝一声,自身后搭弓便是一箭,和珅敏捷俯身,金钢箭头堪堪擦着□□马鞍头上的红缨而过,登时精神一震,正欲回头训斥几句。

刘墉暴跳如雷叫喊道,“是谁?!妄图行刺本官不成!”

刘墉面色酱红,官服左边袖摆已被方才一箭撕裂了大半边,正怒视福康安。

福康安驱马与和珅纪晓岚并绺而行,胸前护心镜嵌在铠甲之中,明晃晃刺花了刘墉一双老眼。

刘墉气急败坏,连声道,“莽人,莽人!”

福康安面不改色道,“今日围猎,刘大人身着官服,冗杂繁复,难免行动不便,末将体察上意,自是举手之劳。”

言下之意竟是好心帮忙,替刘墉除去繁冗,还摆出一副‘不必言谢’的石板表情。

纪晓岚哈哈大笑,怎肯错过千载难逢之良机,连忙补充道,“刘相这长短袖既方便又独特,大有□□草原风采,可是比平时好看许多,想必今年京城勋贵该要纷纷效仿拉~”

此时圣上不在,又兵荒马乱,自然无人撑腰,刘墉只得将这哑巴亏咽了,冷哼一声,驱马告状去也。

福康安遂拱手道,“末将需保护圣上,先行一步。”

和珅心情大好,摆手道,“你且去罢,我二人随后就到。”

此时永琰焦急驱马,却无视脚下山精野兔,刘必显一溜小跑跟着,大叫道,“慢……慢点!赶情儿你是骑得宝马,老子可腿儿着呢!你这又不打猎,跑这么疾作甚?!”

“找人。”永琰道。

“找……谁……”

刘必显的声音愈来愈远,叫骂终于被甩在马后。

☆、功成将

林中

风吹草展,乾隆纵马肆意飞驰,颠簸的马背与耳边的风声仿佛让他回到十七岁时,□□有宝驹,心悦之人在身侧。赤身渡海,弯弓射雕,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努尔哈赤说,男人的江山在马背上。

那时候的乾隆只是个并不得宠的皇子,朝堂之上处处受人掣肘,孤立无援。旁人冷眼,兄弟相残,夺嫡之路险象环生。但平心而论,那也是他最快活的年岁,有酒有肉,有野心。

乾隆驻马回首,林中寂静,只闻流水淙淙。

和珅没有跟来。

他叹了口气,感觉有些疲惫。

树丛中沙沙两声,乾隆耳廓动了动,警惕地反手抽箭。正当此时,一声凄厉鹰鸣响彻,竟是廓尔喀什的探隼!

树丛中暴起数道黑影,倶黑衣蒙面,手中匕首寒光一闪,迅猛向乾隆飞身刺来!

变故突生,禁卫军驻守晾鹰台四边,乾隆只身一人,被黑衣力士团团围住,竟丝毫不显怵色,居高临下,长箭搭弓,箭尖精钢破风而去,发出“铮”一声嗡鸣!

距离最近的黑衣人躲闪不及,箭头‘嗤’地没入肋下,过两肺,竟又从后腰斜斜破出,直钉入树干数寸!

“咚!”黑衣刺客应声而倒,乾隆反手再搭一箭,轩辕弓阵阵金鸣,似与主人心意相通。

当是时,局势再变,一名黑衣人潜行至马后树丛,匕首横里抹来,爪黄马向侧躲去,匕首狠擦过马腿!

爪黄飞电惊痛之下前身扬起后蹄猛蹬,乾隆借力飞身而起,旋身瞬间,于空中弯弓搭箭,刺客疾退,被乾隆当胸一箭射杀。

继而屈膝落地,明黄衣角沾了泥污,神色依旧自若。

乾隆落马,已是大势不再,刺客头目口中说了句什么,其他人围拢过来,范围逐渐缩小。

刺客头目大喝,“中原皇帝!”

那人口吻生硬,显不是京城口音,一字一顿道,“功夫皇帝,果然名不虚传。”

乾隆纹丝不动,起身睥睨众人,冷道,“喀什大族,令朕大失所望。”

“失望不尽然,我族首领有事相求,”黑衣首领不为所激,匕首向前推进一分,“刀俎加身面不改色,不愧为九五之尊。”

“你们中原人,讲究条件等价,凡事都要手握筹码,胸有丘壑,如今天朝皇帝在我族手中,别说几亩城池,便要那正大光明匾额下的鎏金龙椅,也有人拱手送上罢。”

乾隆冷笑,“如若国土沦丧,大清有无皇帝,又有何妨?”

“君为臣纲,自也为民之纲,大清以帝为尊,你自是这天底下最重筹码。”

“未免言之过早!”

黑衣人只当他困兽犹斗,匕首抵着乾隆脖颈,缓缓划出一道血线,威胁道,“性命不保,何谈国仇家……”

话未说完,达达马蹄绕山追来,横里冷箭‘咻咻’两声,直穿脖颈而过!刺客颈项之间爆出一个血洞,脊椎骤然碎裂,黑衣力士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福康安双腿一夹马肚,紧接着回手抽箭,动作老辣连贯,遥遥大喝,“末将来迟!”

————————————————————

润之与元瑞二人下马整顿,元瑞帮润之把野鸡搭在马脖子上,不解道,“方才明明有头鹿,怎么不射?”

“没瞧见那鹿后腿上染有一绺赤色?那是为皇室准备的猎物,为臣者不可私猎,若不小心猎去,便是以下犯上的罪过。”

“……”润之吃惊道,“竟有这样的说法!”

“前几年春猎你都未曾参与,自然不知其中关窍,说来,就如你当年下的那盘臣子棋,君王堪堪闲散,臣子一身冷汗。”

“不不,那日的棋我真的尽了全力,而且并非棋差一招,就基本没落几颗子直接输了,也不知道那些神乎其神到底怎么传出去的,想来又是我爹……”

“诶,何必妄自菲薄。”元瑞笑道,“狩猎之中,臣子们只猎些小物,待开宴时助兴即可,万不能夺了风头。”

“胯……□□之臣。”润之咽了下口水。

元瑞给了他后背一巴掌,笑道,“不当比方,不知你成日里想些什么。”

润之后背倚在褡裢上,屈着一脚,吊儿郎当道,“早知道带儿子过来,它成日在府里,快憋成猫了。”

“你可少给你父惹祸,以后若想带它出来玩,有的是机会,待明年开春,带你们到函谷关外行宫玩。”

元瑞话音未落,鹰队盘旋冲至上空,森林上方腾起无数惊鸟,叽叽呱呱叫嚷,天边突然升起一道明亮火焰,白光乍亮,兹啦作响,横越半边天空!

“是父亲的响箭!”元瑞仰头,脸色骤变,“有人袭营!”

润之骇得一怔,道,“何人袭营?!快去帮福将军!”

“我去,想来是喀什混入耳目鹰犬,目前情况未定,不能带你冒险,你就在此处,不要乱走,多宝与我手下裨将所处不远,脚程也快,不消半炷香功夫便能赶来。”说罢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几步,却又驱马极快跑回润之面前,解下绑腿上的匕首,“此物你拿去防身,万勿乱走!”

“晓得,你快去,别管我。”润之催促。

未几,元瑞道,“罢了,你还是随我一同去,纵是拼尽解数,总也护得住你,更放心些。”

“大老爷们怎这么般啰嗦!”润之横怼他一拳,心急如焚,既记挂和珅安危,又担心自己跟着去妨碍元瑞身手,“快去快去!再晚些皇上要驾……”惊觉不妥,忙朝马屁股上猛踹一脚,喝道,“驾!”

元瑞拉紧缰绳,高喊道,“原地等我!”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

福康安打马赶来,局势再度逆转,黑衣首领立毙,乾隆无人掣肘,立即解开背上箭囊,搭三箭于弓弦,弦如满月,铮然放箭!

风驰电掣,三箭皆中!

福康安亦搭弓接连射箭,奈何投鼠忌器,唯恐损伤龙体,刺客人数又众,一时将乾隆团团围住。

乾隆身侧只剩三只箭,若近身相搏几无胜算,福康安飞腿下马,抽出腰间大刀劈头便砍,杀红了眼!

一时血花四溅,骨肉横飞,福康安手起刀落只在兔鹘之间,竟凭蛮力杀出一条血路来,与乾隆并肩作战,禁卫军已经赶来,竖起盾牌将其围在当中。

飞鱼十二卫冲杀进来,将外围负隅顽抗者斩杀制伏。

黑衣力士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五人。

最后几人见兵败如山倒,短促对视后,眼中瞬间露出阴狠神色。

四人迅速围做环形,以身躯挡住飞鱼卫,将乾隆福康安与最后一人隔在当中,后者紧握匕首向乾隆飞扑而去!福康安一刀劈下,将其右臂斩落,斜挑飞去,鲜血迸射,眯入福康安双目。

就是这一错目,已断一臂的黑衣力士借力冲至乾隆面前,竟左手抽出小腿处另一把匕首,蒙面黑巾溢出血沫,双目赤红滴血,拼得同归于尽的架势推出一刀!

事发突然,任谁也不曾料到刺客仍续后招,不顾性命拼死一搏。这一刀实在刁钻,乾隆向后疾退,几乎避无可避,福康安本已力竭,孰料此时却骤然爆发出惊人之力!

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所有反应皆出于本能——

乾隆眼前跳跃过明晃晃的光芒,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是福康安家世代相传的护心镜,这个人自为他南征北战定江山之时,就戴着这样一面护心镜。

飞鱼卫奋力一拥而上,将最后一名刺客斩杀。

福康安以刀撑地,缓缓单膝跪下,和珅挤入人群,两手并拢虚握住他背上的刀柄。

“福将军,你且忍忍。”

福康安摇头,“不妨,拔。”

和珅勉力向外拔刀,刀刃卡在肋骨之间,换另一个角度,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福康安一手撑地,猛吐出一口血!

和珅额上渗出冷汗,内心愈发慌乱,双手颤抖得无法并拢。慌乱之中一双大手覆上,稳稳握住他的手,将那刀柄向上力提半寸,横着割断一根软骨,继而慢慢抽出来。

和珅吁出一口浊气,当下也顾不得君臣上下,与乾隆合力拔刀,太医提着药箱赶来,跪地叩首道,“老臣来迟,求圣上降罪。”

乾隆摆摆手,疲倦得有些狼狈,“先看看福将军伤势。”

拔出的匕首上,刀尖殷红中闪烁着诡异的青紫色,和珅霎时如坠冰窟。

“不妙!”太医惊道,“刃上淬毒!”

“救。”乾隆眼眶微微泛红,握着和珅手腕的力道重得发疼。

福康安背心伤口涌出大量黑血,瞳孔逐渐涣散,满眼只余一片明黄,那是他的君王。

福康安的头渐渐低垂,有人围拢过来,有人呼喊着什么。

他听见遥远处传来元瑞的呼唤,又好像近在耳畔,天边火红的云霞映进他的眼里。那双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元瑞出生那一日,他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孩,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不再需要父亲的帮助与庇护,他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终于甄没于混乱之中。

只有乾隆知道他说了什么。

一将功成,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竹细工宝贝与声色如彼宝贝的投喂,今天第一次申榜,祈福g~~~

弱弱的请一天假,假期结束了,明天回学校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令我悲痛欲绝,后天见我的宝贝们。

☆、行八子

“凉风有意,秋月无边,我思娇的心情好似度日如年……”

“少爷,您还有心情说快板呐……”

“不然嘞?”润之坐在树上晃悠两条长腿,朝多宝丢了个酸果子,正砸在他头上,发出‘嘣’一声脆响。

多宝啃两口果子,酸得倒牙,忧虑道,“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急也急不来,不是已经让裨将去报信了?”

“都好一会儿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行啊!”润之一骨碌从树上滑下来,刚要翻身上马,“欸,不成了,瑞哥说了不让乱走……”

“唔,”多宝点头,“那边这么久不见动静,不知道刺客被擒了没有。”

“有福将军与瑞哥在,想来不会有闪失……”

“你竟如此相信他们?”

润之一怔,“多宝,你说话了?”

“没有,”多宝退到润之身后,低声道,“少爷,你身后。”

八皇子永璇抄手伫立在他身后,面色桀骜阴郁,尾指微翘,捻紫檀念珠,小厮手牵狮子骢缰绳静候在侧。

他们何时至此?又是从何时开始听润之与多宝的对答,润之竟毫无察觉。

多宝及时推了润之一把。

“啊?”润之拱手道,“……哦,不知八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永璇好整以暇道,“你又不知本王至此,如何远迎?再者此处天高地广,并非你封地亦或乡里,谈何有失?”

“正如皇子所言,天地广阔,我心安处为故乡,自是天为盖,地为席,四海皆居,殿下所到之处,为臣者自该夹道相迎,方显礼数备至。”

“哦?”永璇眉梢微挑,一扫先前云淡风轻,显出十分阴险算计的神色,“相国之子既如此注重礼数,缘何今晨不应约谒见?是否本王身份地位比不得新回宫的十五弟,入不了丰绅世子贵目?”

此人好生狡猾,润之心中大呼不妙,几句话便落入他设好的陷阱之中,还没见就结下梁子,看来此事想善了是难了。

“今晨之事,确是我疏忽,本该第一时间便前去拜见的,苦于,苦于时间紧迫,集合号角吹得急,圣上,圣上……”润之眼前一亮,“殿下可看见方才天空的响箭?”

永璇抿着一丝轻蔑微笑,“见了又如何?”

“喀什细作混入猎场,圣上遇袭,元瑞少将军已经赶去救驾了,想必这会儿禁卫军也已经赶到,殿下……”润之看着他的表情,越说越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敢肯定心中臆想,只觉得心惊不已,“殿下此时,不该在此地吧?”

“本王过去做什么?”

“殿下与圣上血脉相连,自然……”

“血脉相连?”永璇步步逼近,语气阴毒瘆人,“所以呢,本王应该冲过去,浴血拼杀,最好挡在父皇前面,挨上一刀,以彰显为子一片拳拳孝心?”继而冷笑,“这样也好,或许父皇一高兴,废了那废物,立本王为储,还剩却不少力气……”

说话间永璇已逼至润之身前,半低着头,几乎脸对脸同他说话,润之攥紧拳头,随时准备给他一记左勾拳,咬牙道,“为臣为子,倶该有报国为君之心。”

“贤臣会死,孝子也会死,历史无情,唯独这皇位,与权力永存,”永璇在他耳边轻轻呵气,“过了今日,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

润之浑身僵硬,像被扼住脖颈般动弹不得。

猎场层层戒备,廓尔喀什纵使外夷膂强,如何能够在朝中无人里应外合的情况下混入猎场,又如何对乾隆行踪了若指掌。皇室无亲疏,或许从一开始,这位皇子便打着皇位的注意,他的眼中,便只有龙椅与权力。

“别碰他!”

破风声咻然划过!

永璇向旁侧身,金钢箭头擦襟而过,直没入底下,只剩箭尾的孔雀翎羽。

润之寻声望去,永琰骑马驻足,□□正是自尹壮图处借来的宝驹惊羽,永琰身材挺拔健美,恍若天神,一手开弓,食中二指向后微扬,手臂肌肉绷紧,依旧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

八皇子掸掸衣衫,似笑非笑,方才那一箭直扎胸口,摆明是要取他性命,此人却面不改色,甚至更向前踏过一步,手掌极轻极快地拂过润之侧脸,气音道,“你且瞧——”

金钢利箭铮然离弦,永璇巧妙旋身,针尖般精细的箭头带风而过,堪堪挑断他袖口几根金丝线。

“不知十五皇弟驾临,有失远迎。”八皇子笑道,旋即冲润之暧昧挑眉。

永琰蹙眉,搭弓便要射第三箭,润之连忙阻拦,此时事态未定,若是再莫名其妙加上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好事。

正当此时,小路上慌张跑来一名短打小将,神色凄惶,附在八皇子耳边说了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显是事不应心,随后狠狠一脚,将那小将踹倒在地,面孔扭曲狰狞,啐道,“废物!”

小将连滚带爬,夺路逃窜,八皇子盛怒,自身后一箭贯入其胸膛,小将痛呼尚未出口,直挺挺倒下,当即毙命!

猎场正中紧急集合号角长鸣,召皇子群臣归来。

润之心念电转,观其反应便知篡位之事不成,不禁松一口气。永琰搭手将他拉到马上,双臂围拢,抱在身前。永琰身上有淡淡男子汗味,让润之心旌荡漾,不禁回头亲吻他嘴角。

孰料众人正欲分头之时,一抹白影自树丛之中飞驰而过,白鹿现世,如同夜幕中劈天而下的闪电,携带惊雷滚滚,腿间一簇红缨耀目非常!

八皇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底阴鹜之色尽显,翻身上马喝道,“头鹿难得,十五皇弟可有胆与为兄逐鹿?”

“不逐。”永琰道。

八皇子:“……”

“琰哥?”润之问道:“为啥不逐?”

“你喜欢?”

“呃……还,还好……”

永琰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看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此时方勉强抬眼打量一番,继而低头亲了亲润之侧脸,温声道,“等琰哥把那畜生捉来给你。”

八皇子:“……”

八皇子讪讪叫道,“鹿死谁手,还未可……”

“白鹿皮子难得,”永琰驱马追赶,一边道,“一会儿剥了给你做斗篷。”

“斗篷好,”润之笑道,“再给你做双靴子,让二娘绣上竹叶?”

“嗯,再绣松针和云纹。”

“琰哥也喜欢云纹?”

“上回见你靴子上绣的松针和云纹,好看。”

八皇子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几乎绷不住,勉力朝狮子骢股上抽一马鞭,宝驹前蹄抬起,奋力嘶鸣,箭一般风驰电掣飚射追去!

☆、蛇蝎险

“归营号角响了,我们不回去么?”

“不急,”永琰道,“先将头鹿捉了,再回不迟。”

润之倚在永琰怀里,惊羽颇通人性,似是知道所载之人与主人关系亲厚,行路时尽走平处,颠簸极小。

二人靠得更紧,身躯相互摩擦,永琰阳根硬着,抵在润之股间。永琰面露窘色,稍稍朝后挪去,润之贴身向后蹭,听到永琰难耐地喘了两声。

润之勉力回身,亲了亲永琰耳朵,嘴唇渐渐下移,蜻蜓点水般吻过耳根,脸颊,嘴唇。永琰一抖缰绳,惊羽紧紧追逐白鹿不放,白鹿力竭,速度逐渐放慢,眼看便要追上!

正待搭弓之时,风声骤起,一支长箭带起碎叶纷纷,自前方穿射而来!

箭尖直冲润之心口,几乎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永琰瞳孔骤然缩紧,躯体直臂,奋力一抓!

箭尖直抵眉心,却再不能前进分毫,眼前血花爆开,耳边尽是皮肉绽裂之声,润之心头一窒,失声叫道,“琰哥!”

箭头乃是特制,最前方以精钢弯成回形倒勾,侧置血槽,永琰随手拔箭,掌心皮肉翻卷,血流不住。

“无事。”

永琰浑不在意,将手在马毛上一撸。以另一只手扳着润之下颚,转过脸来,打量片刻,继而昂首怒视八皇子。

“你什么意思!”润之浑身战栗,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斗鸡。

永璇阴笑,“早说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罢回手再搭一箭,依旧指向润之心口,永琰亦搭一箭,受伤的手掌勉力拉弓,将弦拉至极满,竟又令二指在弦上拧成一圈,绷出铮然一声,膂力千轫,逆风飚射而出!

“不可!”润之话未出口,箭已离弦而出!

□□狮子骢躁动不安,永璇双脚夹紧马腹,嘴角裂开笑意,竟纹丝不动!

随从尖嚎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八皇子中箭落马。

那一瞬间,润之仿佛看见,嘲讽的笑意铺陈在他眼底,那是一个扭转败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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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回鸾三日,福康安将军救驾殉国,风光大葬,元瑞少将军承其爵位,升任禁卫军统领。

彼时永琰已入宗人府,除了疯狗般为受伤儿子讨说法的刘嫔,无人再提起他来,滇藏战事告急,朝臣们战战兢兢,文官言之凿凿,武官人人自危,唯恐不能置身事外。

至于蓄意残害手足的十五皇子,好像早就已经死了,就如同当年的魏佳婕妤,在大清史书上掀起微微波澜后,归于寂灭。

或许他早已成为宗人府里一把枯骨,熬鹰架下一撮尘灰,或许依旧苟延残喘,日日受刑,无人留意。

宫中

“皇上,皇上要为璇儿做主,”刘嫔哭得梨花带雨,呼天抢地,“若是璇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活不成了……”

太后搀扶道,“璇儿受伤,皇帝自有公断,不必说这些个不吉利的。”

“可这都已经几日了,”刘嫔不依不饶,“皇上……”

“朕已经下旨将永琰关进宗人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乾隆以两只抵着眉心按揉,心力交瘁,怒道,“是要杀了朕的子嗣才肯罢休么?!”

“不……不是……”刘嫔惊得不敢哭,委屈道,“璇儿也是皇上的儿子,璇儿这伤就白白受了么……”

“此事尚未定论,”太后见乾隆不痛快,上前圆场,“刘嫔也不必过于伤心,璇儿亦是皇帝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都是心疼,你先陪哀家回宫罢,让皇帝自己拿主意。”

刘嫔诺诺称是,搀着太后告退。

同一时间,锡晋斋

“爹!”润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得入宫!”

“囡囡,你坐下,你先坐下听爹说。”和珅道,“圣上正在气头上,你此时进宫也无用,嘉亲王残害手足之事已成定局……”

“没有!他没有残害手足!八皇子通敌叛国!他才是十恶不赦!”

“润之,”和珅脸色阴沉,“这话不能乱说,不管怎样,眼下世人只见八皇子遇害,却无人见其通敌叛国,无凭无据,污蔑皇子是诛九族之罪。”

“爹,琰哥在宗人府里,”润之急得眼泪也快掉下来,“宗人府手段谁不知道,进去的还哪有命活,琰哥又不得宠,那些拜高踩低的官吏会打他!”润之语无伦次,“他的手受伤了,是为了我,头天晚上还没睡好,也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想穿鹿皮袍子,这下鹿也没逮着,靴子上的云纹都没绣呢,二娘也不知道忙不忙,他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活,换攻是要遭天谴的……”

和珅根本听不明白,但却在这一系列语无伦次中,他敏锐捕捉到某些词汇。

霎时间,天雷滚滚,仿佛天边一道闪电狠狠劈中和珅脆弱的神经!

“逆子……”和珅声音颤抖。

润之浑身一凛,心道不妙,眼泪憋回眼眶。

“你……你……你竟然……”和珅双手颤抖。

润之精神极度紧绷,无意识咽了下口水,几欲下跪。

和珅抓狂大吼!

“你竟然是下面的?!!!!”

润之:“……”

室内诡异地寂静一秒,多宝默默带上门。

“我,爹,你上哪去,你听我解释……”

“我去宗人府,杀了那小子! ”和珅头也不回,润之阻拦。拉扯之间玳瑁扳指脱手飞出,斜砸在润之额角,登时鼓起个包。

润之又疼又急,又惊又气,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压下葫芦又起瓢,脑子里绷紧的一根弦骤然断裂!终于崩溃,手臂横扫,桌上的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大吼道,“不许去!!!!!”

纪晓岚推门而入,被茶水淋了一裤腿子,再瞧这厢父子二人面色倶是铁青,纪胖子从未瞧见过这般阵势,便也不敢搭腔抱怨。

和珅眼眶发红,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一语不发。润之双目无神,额头肿起个大包,瞳孔涣散,望着一地碎瓷片发呆。

“咳,”纪晓岚道,“这是咋拉,爷儿俩吵架拉?”又靠近和珅低声问,“因为啥?是因为十五皇子被关宗人府那事不?商量救人?谈崩了?还是说是因为出……不应该啊……”

纪晓岚自顾自摇头否认,眼观鼻鼻观心,琢磨道,“难不成是……老丈人气儿婿?”

“你!”和珅七窍生烟,“连你也知道?!”

“嘿嘿,承让承让,都是自己人。”纪晓岚道,“汝传跟我说起,只说润之和嘉亲王亲厚,其他纯属臆测,没别的意思,纯属好奇,好奇。”

和珅横踹了纪晓岚两脚,再看润之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心疼儿子,彻底没脾气。

“润之,”良久,和珅叹道,“你喜欢那皇子,爹没意见,但你可知道,他既投胎在帝王家,即便再偏安,也总躲不得夺嫡。”

“爹爹不愿意,眼见你走向那地步。”

润之依旧不发一言,呆呆望着地面。

和珅有些发慌,儿子不理他了,此时什么为父尊严也顾不得,任何大逆不道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和珅手掌轻轻抚摸润之额头的包,又拾起那枚玳瑁戒指,顺窗户狠狠扔出去。

阳光下,玳瑁闪着耀目的小光点,划出一道连贯弧线,继而在台阶上弹了几下,咕咚一声掉进地井里。

依稀记得那是很珍贵的东西,父亲从前颇有些宝贝那枚扳指。

润之小时候也是这样,学习走路时摔倒,和珅会命人将绊倒他的石头砸碎;吃凉糕拉肚子,和珅又赶走了方圆几十里卖凉糕的手艺人。

从小到大,和珅总是极力阻拦伤害与痛苦,他像一只手眼擎天的巨大刺猬,只将怀抱里最柔然的位置留给儿子,希望能将小小的润之困在方寸之间,令那里成为最安全的地带。

就好像敲碎石头,他的儿子就永远不会跌倒,赶走小贩,他的儿子就永远不会拉肚子。

可是和珅忘了,他会变老,而儿子会长大,早晚有一日,他不再是润之的山,不再是最密不容针的避风港,他的儿子,也会离开怀抱,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爹给揉揉,不疼,不疼。”和珅喃喃自语,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像儿时那般拍他的背,润之眼前模糊一片,鼻子酸得难受。

“爹,对不起。”润之吸吸鼻子,双臂紧紧抱着和珅,咬牙哽咽道,“我知道他是皇子,也知道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但我一定要救他,爹,我不能放着他不管,我……”

“救!”和珅道,“爹去跪庭,总有办法的。”

润之浑身一震,坚定道,“我也去!”

纪晓岚心如电转,屈指敲击桌面,笑道:“若想救一救那宗人府里的人,倒也不是全无办法滴——”

润之与和珅皆猛抬头,“有何办法?!”

“欸~老和~~~你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哎哎哎!别打别打,我说,我说——你倒忘了,福康安为何而死?”

和珅摇头苦笑,“如何能忘……福将军,是条汉子。”继而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滇藏之役?”

“正是,”纪晓岚道,“廓尔喀什派探子打入围场内部,折我朝一员大将,这仗必打无疑,如今出征在即,圣上这几日正为将帅人选头疼,而皇子之中又无人愿意亲征,此时正是用人之际……”

润之眼中闪烁光芒,二人异口同声,“戴罪立功!”

☆、出征令

三日后泥僚休罢,百官还朝,因着出征将帅选定之事,武官近半称病。

和珅一早儿上了奏折,力荐十五皇子永琰领兵出征,戴罪立功。

主意一出,文臣武将皆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毕竟此事迫在眉睫,任谁也不愿触皇帝眉头,导致出师未捷身先死。

唯独刘墉一如既往从中作梗,鼻涕老泪一把抓,委婉指出乾隆对待儿子没能一碗水端平,又当朝上演一出血溅盘龙柱。这下连刘墉袍泽也都不拦着了,朝廷上除了和珅刘墉,有谁敢插手皇帝后宫的家务事,由着他撞去,唯恐避之不及,溅一身血。

出征之事既定,十五皇子永琰为主帅,元瑞为副将监军,领兵一万,即日出征。

“一万?!”润之抓狂,“就一万!够干什么?!”

“一,一万就不错了,”纪汝传伏在桌上,一个果子从左手滚到右手,又从右手滚到左手,“就这一万兵里头,还,还有福康安将军旧部三千,你二叔驻京亲兵一千,你我二爹亲兵共一千,再加上朝廷支援,加吧加吧总共一万。”

润之忿忿,“再怎么说也是给朝廷打仗,廓尔喀什少说五万敌军,二叔那边已经山穷水尽了才请求朝廷支援,就派个一万人过去,摆明是要吃败仗的么!”

“稍安勿躁——”汝传道,“先把人从宗人府捞出来才是目的,至于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是有瑞哥监军,想来不会吃败仗的吧。”

“若是福将军还在……算了,我出去一趟,你就在我家候着,若是我爹和你爹回来,就说我出门遛儿子去了。”

雪沙豹正在窝里蔫头耷拉脑,听闻润之叫儿子,耳朵瞬间支棱起,却见润之一阵风般跑出门。

纪汝传愣道,“老,老大,你忘带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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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山军营

“这……”

“你们……”

润之目瞪口呆。

“愣着作甚,还不过来帮为师搬!”柳凤雏啐了口痰,抹一把脸上的灰,不住碎碎念,“出去春个猎,一走半个月,都不知道给为师带回个山鸡野兔什么的,连竹子也不见拔回半根孝敬,白收你个破徒弟。”

“呃……您这儿不是都有么,山鸡野兔的哪顿缺了,竹子给你拔回来也养不活……”

“还狡辩!你个命犯天煞孤星的破徒弟,逮着谁克谁,怎么样,这回出去一趟,克的死一个,进宗人府一个,高兴了?”

润之再无意反驳,心焦自责更甚,垂头丧气道,“师父都知道了……”

尹壮图双手环抱一人高的行军帐篷,正往马背上拖,遥遥道,“润之来了?干活干活!大家都抓紧,快下雨了。”

“诶?惊羽回来了!?”

“嗯。”尹壮图拍拍马背,惊羽雀跃喷鼻,以鼻子磨蹭尹壮图侧脸,显得极为亲昵,“前几日自己跑回来,它认得路。”

“你们这是要挪营?搬家了?”

“搬个屁!”柳凤雏勉力将兵器搬来,斥道,“还不是为了陪送你那败家皇子!皇帝老儿狡诈,一万兵够干个屁!”

“怕是有奸人阻拦!”尹壮图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奸臣控权,皇帝想多指派也不能。”

“啊?!”

四万兵马整装待发,少数将士留守,马匹全部上阵,百夫长正在列队查点人数,如同兵蚁般井然有序地忙碌。

石鲁大声嚷嚷,“凭啥老牛能去?!单让老子留守!老子要上阵杀敌!!!”继而被陈骁嘻嘻哈哈架走了。

“师父!”润之激动问道,“你也去不?!”

“我去啥?”柳凤雏当头敲了他一记,“为师须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哦,哦。”

润之心道,怕上战场就直说,嘴上狗腿道,“正是,师父说的极是……”

柳凤雏嘴上占够便宜,听罢恭维,方才心满意足,将怀中布袋掏出来,交给润之,叮嘱道,“此乃为师为他出征准备的三枚锦囊,危难之时方可打开,你记得交于他……诶,其实何须啰嗦,不交于他也罢,反正你也……”

天边骤然一个惊雷,正劈在出山口处一颗松树上,树枝簌簌起火!

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火舌并未蔓延至别处,又迅速被雨水扑灭。尹壮图摸摸脸上的雨水,仰脸望天,颇有些惊讶。

“罢了,罢了,”柳凤雏一手遮着头顶,另一手摆摆,“方小子呢?”

尹壮图道,“一早安排人送方贤弟回府,想必此时已到了。”

“方先生回去了?”

“不送回去,难不成跟着上战场么,”柳凤雏盯着焦黑的树干,雷电横劈出一段整齐截面,半晌缓缓说,“祸事不可躲,劫数难逃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瞬间又恢复不正经模样,挤眉弄眼道,“哦对了!你要记得,锦囊一定要在最最危难的关头才能打开看,若是不够危难,就不灵了,你且去罢,来日……切记,走山路。”

“唔,走山路。”

此言模棱两可,柳凤雏又向来神叨,润之便没当回事。

既此次前来目的达到,兵也借到了,润之心中欢喜,只道不日便能接永琰出宗人府,得以团聚。

翌日永琰出宗人府,一万大军整齐静待于京郊,百姓夹道相送。

宫中文臣武将多来送别,刘墉不情不愿,轿子也不愿下,永琰一一拜别,人群之中,唯独不见润之。

和珅上前道,“圣上今日龙体欠安,不能相送,嘱托微臣带一句话给嘉亲王与众位将士。”言罢躬身拜道,“恭祝十五皇子旗开得胜,凯旋归来,震慑四海,扬我大清国威!”

众臣、百姓皆跪,齐道,“恭祝十五皇子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永琰消瘦的面庞更显刚毅,蟒铠领扣紧系至最上一颗,干净的脖颈遍布鞭烙痕迹,已然红肿发炎。

永琰上前双手搀扶和珅,欲言又止,未几,和珅退后一步,并不与他眼色相接。

永琰神色复杂,手掌握紧,指节泛白,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几次,低声道,“他好么。”

和珅避而不答,只从袖中取出黄布缠裹一物,交于永琰,低声斥道,“人总该先顾好自己,再顾旁人,自己都这般,腆脸呢!”说罢颔首再拜,“边疆战事紧迫,国土之争,刻不容缓,微臣恭送十五皇子。”

永琰翻身上马,遥遥眺望京城方向,眼中尽是浓浓眷恋之色,元瑞亦上马尾随,旋回身,举枪喝道,“儿郎们——随将出征!”

千军万马缓缓移动,尘土飞扬,渐渐远离京城,消失于与天相接的昏黄地平线。与此同时,另一队兵士自八宝山同官道相接处出,个个训练有素,动作迅速,整齐划一,神不知鬼不觉与正规军会师,在天边形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曲线。

夕阳低垂,将京城千街万巷染成温柔的金色,酒肆勾栏里支起灯笼,秦淮河水泛着粼粼光芒,江上画舫中隐隐传来一曲月下殇,炊烟渐次,离鸟归巢。

群臣目送大军离去,刘墉打道回府,一刻不愿多待。

纪晓岚奇道,“儿子呢?之前急得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会儿怎么没来送送?”

“让我锁家里了。”和珅矫首昂视,霸气侧漏,雄赳赳气昂昂道,“若是不关他,定要跟着臭小子上阵打仗,这一路艰难险阻,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万一磕碰着哪,是想要我老命么!”

“老和……你确定关好了?”纪晓岚颇有些不放心。

“关好……”和珅瞬间动摇,“了吧……”

“走走走!赶紧回去看看!!!”

同一时间,锡晋斋后院:

“儿子!跳!”

“我数到三,你就跳!”

“一!”

雪沙豹在墙头来回徘徊,浑身肌肉紧绷,喉中发出幼犬般焦急地嘶声。

“儿子,别害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二!”

雪沙豹纵身一跃,体型健硕,线条流畅,爆发力十足!

润之“……”

“……我快被你……压死了……”

雪沙豹一跃而起,愧疚地舔舔润之脸颊。

“呼——不是说了数到三么!”润之拍拍土道,“身为一头豹子,竟还畏高!”

雪沙豹果断垂头丧气,呜咽不停。

润之望向墙头,心道不枉从琰哥处学习并掌握了一门出逃利器——翻墙。

面朝锡晋斋,郑重屈身而跪,双膝落地,长叩一首。

“爹,孩儿不孝,未能侍奉膝前,待来日战事结束,班师回朝,儿子和琰哥一定好好孝敬您。”说罢起身扬手,豪迈万丈道,“走,儿子,咱们找你爹去!”

豹儿似有所感,激动长啸。

“嘘!别叫!把人招来就走不成了!”

夕阳余晖泼洒,薄暮迫近,雾霭映得江山如同一幅泼墨山水图。一人一豹渐行渐远,勇敢的少年心之将往,为了他牵挂之人,所向披靡,踏上征途。

第四卷 盐铁先行官(终)

☆、急行军

“这都三日了,行起军来没日没夜,人受得了马也吃不消啊。”

“上头不发话,哪个敢休息,欸……走吧,走吧。”

“后头那些人怎么跟咱们穿的战铠不一样,这得有好几万人呐,哪个营的,有编制么?别是来偷粮草的吧!”

“小人之心了不是,没见人家自己带着粮草呢么,这战铠我倒也没见过,或许是朝廷派来增援的。”

“您老都没见过?”

“上了年纪,记性也差,许是今年新入编制的外城军。”

说话的老兵艰难前行,他从前是福康安手下的伙头,年轻时候考过乡试,后来战乱,弃笔从戎,算有几分学问。如今已上了年纪,本该退伍回家享福,却不料国难当头,将军骤死,编制重修,又被拉出来顶半个壮丁,上战场拼杀。

百夫长跟上来,喘气道,“行军太猛,从没见过这么急着送死的,上面什么来头?”

“离京那日遥遥听了一嘴,”老兵掏出一把旱烟叶,放在嘴里嚼,道,“看那派头,大抵是皇帝从民间寻回的儿子,旁的好事轮不上,上战场流血要命的事倒首当其冲。”

“天家凉薄,合该的。”

百夫长唏嘘不已,向老兵讨烟叶子来提神,“咱快些走,后头散兵撵上来了。”

“老了,不中用,早些年跟将军打红毛子伤了腿,落下病根了,走不快。”

百夫长年轻,对曾跟随福将军出生入死的老兵颇为敬重,道,“那我担您一把。”

“欸,不合规矩……。”

“应该的。”

冷肃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一声闷雷:“跟不上,就滚回京城去!”

二人身形皆是一窒,抬头望去,只见吊睛神驹健壮俊美,额前一簇红缨如火,恍若神兽。上骑一名黑铠少帅,一身黑金铠甲足三十斤重,靴嵌蟒纹,年岁不大,气势却极为摄人,眉如折刀,薄唇如锋,英气凛然,眉宇之间恍有真龙之态。

老兵浑身颤抖,登时跪将下来!

“元帅……元帅息怒。”

百夫长一撩下铠,亦单膝触地,道,“此乃末将之错,请元帅责罚!”

“一起滚。”永琰厉声道。

永琰行军三日有余,吃睡皆在马上,未曾片刻休息,眼中隐隐显出血丝,语气更为冰冷。

大军停当,元瑞策马追来。

接连行军,本已令众将士怨声载道,若是此时再引怨气,势必剑拔弩张,元瑞见此架势,连忙从中调停。

“元帅息怒,战场上杀敌,敌军人数未定,多一人便多一分把握,再者行军至此,山道奇险,贸然遣返他二人,恐……”

“你也滚。”永琰道。

元瑞一愣,全体福将军旧部屏住呼吸。

正是局势陷入僵局,队伍后方跑来一位将领,此人身形挺拔,五官温润,脸颊侧面有块淡淡疤痕,身披荆棘搓制而成的软甲,腰间别一把勾形寒铁腰刀,正是尹壮图。

尹壮图徒步上前,抬手一抖缰绳,永琰□□宝马竟温驯低下脖颈,继而前腿双膝触地,伏下身来。

尹壮图走到永琰身侧,低声道,“若是此刻丰绅在此,见你如是,该做何想?”

说闭拍拍马额,宝马长嘶起身,快活地打响鼻。

永琰神色略缓,定睛看向那老兵,须臾,驱马回身道,“着两个人,架着他走!”旋冷道,“骠骑先行,加快行军速度。”

老兵浑身冷汗湿透,以手撑地,双脚不住痉挛,跪在原地几乎无法起身,元瑞下马搀扶,面色倶是冰冷铁青。

尹壮图展臂拍拍元瑞肩膀,嘴角依旧含笑,“少将军不必当真,他就那么个臭脾气。”

“既然同一军营,自然将帅有别,末将怎敢……”元瑞长身抱拳,闷闷道,“多谢这位大哥解围。”

“诶,天下之大,既到了一处便是情分,何须介怀谢与不谢。”

霜雪未化尽,山中正是乍暖还寒,枝杈间寒鸦啼啾婉转。

元瑞弃马换步,与尹壮图并肩同行。

“还未请教,大哥贵姓?”

“少将军客气了,若不嫌弃,不妨也随丰绅,唤声尹大哥。”

“尹大哥与润之相熟?倒不曾听他提起过。”元瑞道,“小弟常年在外,竟不知京城外驻兵如此之巨,大哥此番也是因润之之故,率兵襄助十五皇子么?”

尹壮图:“也并不全是,大哥知道你与丰绅是把兄弟,出兵乃我家军师所托,军师神通,言称十五皇子乃是天命所归之人。”

元瑞不置可否,“尹大哥听着不似京城口音,不知是何方人士?”

尹壮图爽快笑道,“生在京城,长在塞外,乡音模糊了些。”

元瑞:“观大哥处事胆识,不像蛰伏之人,大哥在朝廷谋何职?可图功名,之前上朝怎也未见。”

“今日尚且在十五皇子手下谋职,枕戈待旦。”尹壮图笑得高深莫测,“功名与否,且待来日。”

元瑞心中有惑,却也不多发问,只当尹壮图大军乃是十五皇子配兵,毕竟此时援军多一人,大胜仗的几率便多一分,既然尹壮图与润之相熟,想也不会有敌对之意。

尹壮图拨开面前齐腰杂草,“十五皇子心中焦急,性子又耿直,你莫怪罪。”

“岂敢,于公,他是钦定元帅,军中等级有别;于私,他是天家皇嗣,血统身份尊贵,朝中上下分明。”

尹壮图继续劝慰,道,“他速速行军,自有其道理,不过为了先一步结束战事,班师回朝,早一日与……”

“大哥不必多言,”元瑞似乎被触到痛处,打断道,“个中道理,小弟一概明了。”

尹壮图点头,不再言语,二人寂静前行,森林中只闻军靴趟过的沙沙声响,全军加速行军。

一道黑影荡过树梢,消失于层层叠叠的叶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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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边境小镇上夕阳西下。

润之往墙角缩一缩,双手拢在一起,口中呵出白雾,“怎么越往边疆走越冷啊。”

“儿子,你冷不?”

断壁残垣勉强遮身,朔风如刀刃般凛冽,寒风携卷枯草,打着旋刮过,雪沙豹甩甩尾巴,用身体圈住润之。

已经走了三日,官道上却未见半分大军的影子,出门匆忙,盘缠带得又不甚多,结果刚出京城,便被小贼以最常见的江湖手段盗去所有财物。典当了外袍,勉强维持几日,已然捉襟见肘,到今日已算完全靠脸骗施舍了。

润之十分绝望,全凭一腔与永琰重逢的希冀支撑。

不知父亲有没有看到我留下的书信,他生气了么?会不会急得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会不会一气之下不要我了……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儿子,等回去再给爹赔罪罢。

而琰哥现在又在何处?沿途打听下来,百姓也未曾见有大军经过,难道走其他路了?

他从未出过远门,不知人心不古,儿时父亲构建好的小世界又实在过于安逸,以至于他所能想到所有苦难,仅限于话本中光怪陆离的天外来客。

雪沙豹将脑袋搁在润之肩膀,眯眼望着远处雾霭朦胧的高山,此处边陲小镇,再朝前便入山林。

“儿子,你说他们到底……”润之脑海中忽然划过一线亮光,如同惊雷炸响,焦黑的树干倏忽爆裂,希望之火重新燃起,聪明的小星星迸溅开来!

“山路!”

“走山路!”润之惊呼,“师父说过,走山路!我给忘了!”

柳凤雏当日欲言又止,最后一句说的正是‘走山路’,山路艰险,又多匪患,路程却的确比官道近上许多,琰哥他们会走山路么?

润之一跃而起,将三个锦囊好好放入袖中,幸好最重要的东西贴身收着,未被偷走,又拿出一对儿木头雕的小人儿来端详,木头小润之神气活现,耀武扬威,另一个却是蔫头耷拉脑,脸上贯着一道刀刻痕迹,像是被欺负去了似的,不见半分精气神。

润之将他们贴在胸口按了按,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豪迈道,“走!儿子,我们入山!撵你爹去——我还就不信了!”

☆、边匪患

天色方晚,此时入山已不安全,雪沙豹衔着润之衣角不住朝后拖拽,一人一豹在入山口僵持不下。

“儿子,松口——”润之说,“他们人数众多,我们得快些,总能赶上队尾……”

润之愤怒大吼:“别扯,扯烂就没衣服穿了!”

雪沙豹大狗般呜咽,不敢再阻拦,随润之自山口小道进山。

天已黑透了,润之凭着虚无的方向感坚持前行,行至半夜,润之泄气道,“儿子,还是歇会罢。”

中途雪沙豹叼回只血淋淋的野兔,润之不会生火,瞧着死不瞑目的兔子不禁发憷,只吃了些酸果子充饥,这会儿胃里酸得难受,痉挛般抽痛起来。

润之用手肘抵着胃部,勉强倚在儿子身上休息。

草丛中响起沙声,雪沙豹似乎察觉到危险,脊背弓起,皮毛炸起,浑身肌肉紧绷,耳朵警觉地向侧立起,喉中发出凄厉嘶声。

“怎么了,儿……”

润之话未说完,树丛里瞬间甩出一根套马索!

袭击来的迅猛,润之浑身一震,刚要转身,套马索已至颈后!润之毫无防备,竟被套住脖颈,尚未呼喊出声,套马索骤然收紧,向后方树干甩去!

一刹那间,叶落簌簌,雪沙豹弹射而起,牙齿呲出,利如快刃,一口叼住绳索,软铁索卡入齿缝中,拼尽一身力气护住润之。

两方角力不下,润之得以片刻喘息,忙将锁扣解开,矮身横腿一扫,扬起杂草无数,周遭石块受力飞出,直击铁索尽头!

只听草丛中一声闷哼,润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却见雪沙豹双目赤红,嘴角已被勒得裂开,血沫遍布,心中登时惊痛无比,叫道,“儿子!松开!”

雪沙豹应声松口,套马索撤力后拉,林中黑影一闪,迅速隐没。

雪沙豹脊背弯如一柄满弓,仰头呼啸一声,便要追击,润之又惊又急,魂也吓掉了半条,连忙拉住它尾巴,喘气道,“别追!儿子——呼……坐下我看看。”

雪沙豹鼻中喷出雾气,显是有些不甘心就此罢休,鼻腔中哼哼两声,便蹲坐下来,乖乖张嘴给润之瞧。

嘴角略微撕裂,有两颗牙有些松动,润之拍拍它的头示意闭上嘴。

山中夜间冷冽,经过一番大动却也不怎么冷,润之摸摸脖颈上勒出的淤痕,口中喘着粗气,反复深呼吸,思绪渐渐冷静清晰。方才草丛中的人该是山匪先头兵,若是由得那人回去通报,引来其余山匪,自己决计要命丧于此。

还没有见到琰哥,爹还等着自己回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此处,润之拼着一腔孤勇,重新鼓舞精神,呵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道,“继续走,不能停——我真的很饿……”

一人一豹加速前行,润之心惊胆战,腿肚子痉挛,不住后怕。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润之已经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苦撑着,勉力赶路,雪沙豹脑袋蹭了蹭润之的手,回头甩甩尾巴。

“儿子,你想让我骑你?”

雪沙豹殷勤扭身,喉中呜呜做响,润之遂爬上雪沙豹脊背,两臂搂紧豹颈,把头埋在皮毛之中,毛下皮肤温暖异常,润之便有些昏昏欲睡。

天色大亮,丛林深谷之下传来波涛声恢弘震天,雪沙豹仰头长啸,丛林山摇地动,颇有风急天高之势,旋请抬前爪,背上满载着它的身家性命,平稳朝远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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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福家军旧部骠骑依旧苦苦行军。

山高道阻,连日跋涉,将士们精神与体力倶处在崩溃边缘。

至第四日清晨,永琰所带领骠骑营已同后方尹壮图军队与元瑞步兵营拉开一段距离,永琰眼中血丝遍布,跨下惊羽也显疲态,兵士们更是个个委顿不堪,以长矛撑地,拖着双腿勉强赶路。

树杈上的猫头鹰扑棱棱飞向别处,松针扶风簌簌做声,永琰耳廓微微一动,似在分辨。

惊羽蓦然驻足不前,前方树丛中迅速窜出近百蒙面暴徒!

为首者身高九尺,身形健硕,□□上身,手提一柄狮子犼青铜大环刀,左眼以黑布斜遮,系于脑后,口鼻皆掩,令一只眼似没有眼皮遮盖,眼珠浑圆突出,极为可怖。

将士齐齐一怔,除元帅外全体后退。

骠骑营人数不足二百,粮草先行,看似规模浩大,实则外强中干,再者长途跋涉消磨意志,兵将萎靡,心智不坚者甚至动有反意,与其跟随这位铁腕元帅,这般痛苦不堪地行军上战场送死,倒不如占山为王劫富济贫来的痛快实际,大有不战而降的架势。

暴徒首领见势得意非常,桀桀怪笑几声,声如擂鼓,“就这么几个虾兵蟹将也赶着去送死?!”

永琰冷冷扫视马下拦路虎,暴徒首领抬头,与其目光相接,顿时脊梁骨一凉,继续吼道,“实相的把粮草留下,滚回家种田去,爷爷不杀老弱病残!”

骠骑营队伍轰然一片,已有人按捺不住,预备投诚。

首领身后一名小打上前,眯眼打量马上年轻的元帅,似乎在揣测他是何身份,继而眼中闪烁出猥琐光芒,低声对首领道,“老大,这领头儿的倒是俊,二哥昨晚上套的不会是他吧?”

“放他娘的狗屁!”首领扬手给了小打左脸一巴掌,怒道,“你眼睛瘸拉!没听老二说那人身边儿跟着头白豹子呐,差点儿就吃了亏了!”又上下打量永琰,嗤笑一声,“这人身后就他妈一帮残兵败将,可比白豹子好对付多了!兄弟们,给我上!粮草抢回来下山取媳妇儿!”

永琰眉头轻蹙,眼中微微闪过异样,说时迟那时快,腰间宝刀出鞘,仓啷一声脆响,将迎面冲杀而来的小打拦腰斩断!

刀风直削进树皮半寸,那小打一声‘杀呀’尚未出口,瞬间被从中一分为二,脸上带着扭曲惊惧的恐怖神态,喷血而亡。

旋冲入人群,上劈下斩,百十号人竟无可挡下他一刀,登时被扫得七零八落,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

永琰立刀身前,眸若寒冰,以拇指揩去霜刃上残留的少许血迹,宝刀归鞘。

“格老子地!”首领完好的另一只眼几乎掉出来,半张脸瞬现狰狞之色,额头青筋爆出,呼号一声提刀便冲!

永琰一手撑鞍,翻身跳马,于空中横刀格挡,两柄利器相碰,嗡鸣之声清越,滋啦啦擦出簇簇火花!

暴徒首领右手擎刀,左手勾指成爪,直取永琰左眼!

在场之人无不心头一凛,众人紧张呼吸,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动作。

永琰微微侧头,小臂一转,竟将宝刀以极冷角度上提,刀刃擦过青铜刀环,仓啷啷又是一丛红火,永琰借力弹跃,左腿微弓蹬地,瞬间飚射而出!

首领举刀格挡,不堪巨力,大环刀架在锁骨上方,刹那间发出几近断裂的嗡鸣,永琰一手擎刀,一手化掌为拳,指节噼啪作响,一拳暴击首领肋下——

肋骨咔嚓崩断,直插入肺,暴徒首领口中鲜血狂喷,手上失力,青铜刀背直被压进锁骨一寸深,剧痛之下拼死一搏,竟以手掌按住刀刃,向后猛一拖拽!

刀柄离手,当啷一声落在地面。

永琰招又连招,后踏半步,横拳袭面,首领慌忙撤步,仍被打得鼻血长流,门牙喷飞,仰面倒地!永琰拳术毫无章法,如同大漠狂风,雄鹰长唳,滚滚洪流,席卷飞沙走石扑面而来!

横里一条套马索嗖嗖生风,斜飞而来,永琰目不斜视,扬刀斩断——

远处一人手里提着半截套马索,大声喊道,“大哥,大难临头各自飞,兄弟先行一步,你自求多福吧!”

蒙面暴徒见状四下逃窜,生怕殃及池鱼,骠骑营中再无一人出声,面上羞臊,纷纷捡起武器,一致对外。

暴徒首领心知必死,反而不再惧怕,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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