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乃是成大事之人,别的不说,一个盐铁司正史可也当得。”
“但岳父……海望如今尚且硬朗,况且……况且家中那婆娘,实在……实在是不好对付……”
“尊夫人事迹,奴才倒也有所耳闻,据说雍正三十二年,尊夫人为阻大人纳妾,竟暗里派人毒杀其全家十六口,后以海大人职权之故力压下来了。”
“惭愧惭愧……”讷亲冷汗直冒。
“雍正三十七年,大人与府里一绣娘欢好,夫人将那绣娘乱棍打死投入井中,后其家人闹事,海大人派兵驱赶,死伤十二人,后不了了之。”刘必显悠悠道,“那一遭儿,大人也没少受岳家挤兑罢。”
讷亲早已汗流浃背,这些事本是坊间密谈,孰料竟被有心人搜罗起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张嘴噎得说不出话。
“奴才略通岐黄之术,观海望如今情况,阳寿尚在大人之上,若想熬死他,可大不易。海望一日不死,海家一日不倒,大人这提心吊胆、受制于人的日子便日复一日。”刘必显乘胜追击,“大人对扶风用情甚深,想来亦是不愿他香消玉殒。”
讷亲朝扶风看去,后者颤栗不止,清秀面庞上尽是泪痕,更显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永琰收关一句,点道,“此时不搏,只怕来日再无时机。”
讷亲沉吟半晌,末了像是做下甚重大决定般狠狠一咬牙,跪道,“十五皇子高瞻远瞩,饶身边一位小厮也如此伶牙俐齿。讷亲不才,愿追随殿下,若有朝一日下官能拜户部尚书之置,户部上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等的就是这句!刘必显一拍大腿,喝道,“好气魄!我们殿下与刘大人、太后老佛爷,倶不会亏待大人。”
刘必显朝永琰努嘴,永琰佯做不见。
刘必显从桌下踢永琰小腿,示意他表示表示,永琰岿然不动。
讷亲脸色登时变得极为诡异,刚坐回来便再跪回去,颤抖道,“下官,下官……”
刘必显方才意识到那一脚踢错人,连忙道,“诶呀,奴才这腿总动不动往起翘,老毛病老毛病,大人快快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大和谐的一章,手足无措
☆、东风起
一个时辰后,讷亲战战兢兢走了。
秦袖晃着翘臀推门入内,片刻后尖叫,“老娘的黄花梨红木雕花镂空包浆古董柜子啊!!!!!”
“到底黄花梨还是红木,少讹老子,你这柜子根本没镂空。”刘必显灌了一口茶,“诶,话说太多了,嗓子疼。”
“那就把臭嘴闭上!”秦袖蹲在地上拾木头碎片,心疼得不行,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挂小金算盘,噼噼啪啪拨。
永琰将身上布条裹了个囫囵,勉强遮住袒露的胸膛。润之今夜回府与和珅吃节饭,估摸着也该睡下了。这里的熏香让人闻了头昏脑涨,身体燥热,十分不舒服,永琰勉力晃晃头,转身要走。
“殿,殿下……”扶风自身后轻轻扯他衣服上的布条。
永琰回过头,却见那少年姿容清丽,面颊潮红,眼里泛着盈盈泪光。
永琰冷漠道“怎么?”
扶风将袍子双手捧着,“给殿下遮遮风罢。”
这么一来,扶风又几近□□,白皙纤瘦的腕子上尽是施虐痕迹,永琰微微动容,沉声道,“不必。”
遂自窗户跳下二楼,凌空两步,消失进茫茫夜色中。
扶风茫然望向那人离去方向,将袍子抱在怀中,眼中泪珠簌簌滚落。
“诶!怎么走了?!”刘必显大声呼号,“我自己怎么翻墙啊!!!”
秦袖翻了个白眼,“冷宫里不是有个后门么。”
“哪有翻墙近呐,绕到冷宫后头,快马加鞭得走半宿。”
“走便走呗,你又没甚事做,他上哪儿去了?”
“老子哪里知道且,”刘必显撇嘴,“自他回宫之后,就没一宿住在宫里的,那殿里的床榻哟,都是冰凉冰凉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了?不过,那嘉亲王长得真是俊,我看他呀,八成好男风。”秦袖笑道,“是不,扶风?”
扶风径自不理,目光冷冽,裹着袍子欲走。
“先别走,扶风啊,”刘必显翘起一条腿,嫖客般轻佻地冲他招手,“过来,来——”
扶风方才走近,刘必显骤然扬手,清脆响亮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来得突然,扶风受惊,裹着的衣袍瞬间委地,他不住战栗,伤痕遍布的身体暴露无疑,像是一只被剥去外皮的刺猬,被迫以鲜红血肉之躯抵御利刃。
刘必显吹了吹指尖灰尘,漫不经心道,“今天给你点苦头尝尝,让你明白,不是什么人都是你可以肖想的,管好眼珠子,省的看去了不该看的,保不住这对儿好看的招子。”
扶风眼中泪珠将落不落,终究喉头微微动了动,牙齿碎了和血吞,忍辱负重地退出门外。
“欸,戏子无情,□□无义,算老娘养活这一群白眼狼。”
“□□难养,谁让你非当老鸨。”刘必显漫不经心嘬茶,“倒是那嘉亲王,若是他将来真要当上皇帝,又怎么可能立男人为后。”
“没说真要册立为后哇,”秦袖道,“□□,一遇风雨便化龙,我看人最准,师父亲口说的,你忘了?”
“老头子说过这话?我咋不记得?”
“诶你别老头子老头子的叫,”秦袖斥道,“师父面上看着也就三十左右岁样子,你总这么,让师父听见非剥你皮。”
“嘁——”刘必显吊儿郎当,“佘太君每过百年一返老,堪堪送走四辈人,秦淮化冻,秋去春来,谁知道老头子活了多少年?你知道?本就是老妖怪,说不得从前吃过唐僧肉……”
“哈,唐僧肉倒有可能……”秦袖收住笑,转念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么,你我都是为了报恩……”
“老子只干自己快活的事儿,可不是为了报恩,老子是……”
“别扯远了!”秦袖一脚踏在凳子上,道,“只说眼前,分桃断袖,人之常情,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还不在后宫里偷着豢养几个栾宠,又不是甚稀罕事,你倒留意着些,看嘉亲王有无看上眼的小厮婢子,勤讨好着。”
刘必显:“你看老子啷个样?”
秦袖:“你呀,你准保没戏……诶?你真他娘看上内小皇子拉?!”
“闹笑,”刘必显望着窗外,没头没尾说了句,“明年雨季要早半个月。”
“何止,北斗东移,岁星现世,紫微星冲月凌厉之相,明年说不得有大事发生。”秦袖懒懒道,“世道不太平,无以保安生,这风满楼不知道能开到几时。伴君如伴虎,你可想好了,师父只让你帮他,可没让你睡他。”
“谁要睡他,老子对男的没兴趣,就随便问问。”刘必显笑道,“便宜师傅教这点东西你倒没忘,占星测时气,又不让进钦天鉴,学来有个甚用。”
接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老头子算他他命中三道劫,三入三出九层变化,入世出世方得人间天子之位,兴得永葆,不过辅佐而已。若是他真能顺利登基,老子就给他当个禁卫军统领,到时候穿金鳞甲,骑枣红马,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你这风满楼估摸也不会关门大吉了,秦淮河上多开几家分店,画舫买几十条,坐着嗑瓜子,数钱,姑娘个个儿胸大屁股翘,啧啧——”
“难说啊,”秦袖哂了一句,又捏着腔儿唱道,“当时恩义重,成败转头空,莫道不消魂,人事易分……”
“甭唱甭唱!”刘必显将耳朵捂严实,大叫,“太他娘的难听!!你就不能跟苏青学学!”
秦袖翻白眼,又问“他若当不成皇帝呢?”
刘必显浑不在意,淡淡道,“那便一起死了呗,反正算命不得好活,占天不得好死,下九流行当,贱命一条,又没得九族,有甚要紧……少他娘乌鸦嘴,老子让你咒死喽!”
秦袖点点头,不置可否,未几,削葱指尖随意拨弄古琴,琴声铮铮,似有风雷之音,顷刻风起云涌。
旋和曲轻歌“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嘿!不见一个豪杰……”
冬夜静谧,秦淮河泠泠流淌,月光撒下一檐清辉,天地之间只闻琴歌。
“求你了,师妹,”刘必显说,“你再唱我真的给你跪下了。”
“少废话!”秦袖把金算盘一摊,道,“五十两银子,请付现银,概不赊账!”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没有发到肉!表打我!其实已经写好啦,更新之后就会马上被锁,只好分成两章,哭哭,明天发到微博~~~
☆、缠骨香
锡晋斋
永琰翻墙时衣服碎条被檐角那只睚眦兽勾住,观景园子里的狼狗狂吠,险些引来府中亲兵。进锡晋斋西厢房时又一脚踩扁了雪沙豹的尾巴,一声豹吼终于成功将睡梦中的润之惊醒了。
润之迷迷糊糊感觉永琰掀开被子上床,窗户外疏光点点,如莹似豆,夜空静谧,小厮提灯在窗下唤道,“少爷,有事么?”
“没事,”润之道,“豹子做噩梦,你且自去睡罢。”
脚步声渐远,永琰翻身移动到床榻边缘,润之伸手捞他,摸到他裸露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热度。
“唔,发烧了?”
“没……事。”
“怎么回事,病了?”润之手在永琰脊背上抚摸,又绕过去抹他脖子,永琰身上沁出热汗,微微颤抖,便道,“我去给你打点水。”
“不用,你睡。”
润之向下摸,隔着下身薄布料,摸到高高翘着,顶端濡湿了一小片,顿时醍醐灌顶。
润之问道:“去风满楼了?盐铁副史的事?”
“嗯,”永琰按住他的手,“很顺利,你快睡。”
润之猛地翻身压着他,嘴唇贴着永琰耳廓喘气道,“睡不着,被你吵醒了,琰哥。”
永琰颤抖得更加厉害,一手扶着润之腰便吻上来。
润之一怔,继而舌头探过去回吻,唇舌交战之际,润之一手向上摸过永琰健美的肌肉,自枕下抠出一枚小圆铁盒。
永琰亲吻无甚章法,只一味用嘴唇包裹含吮,下身硬得如同烙铁,在润之腿根上磨蹭,冬日炭火旺盛,两人都只着单衣,润之三两下扯了永琰身上的破布条,将泛红性感的胸膛剥出来,又急着去脱他下身。
永琰闷哼一声,登时面红耳赤,气喘如牛,被激得红眼,喘息道,“润之,我……”
润之没听清他说什么,永琰翻身将润之压在身下,单手拉着他双手按在头顶,在月光遮挡住一小片阴影里,低头吻住他的唇。
“琰,琰哥?!”
润之还未说完,(一只河蟹跑过来,两只河蟹飞过去……)
永琰在小腹上抹了一把,继而将浑身疲软的润之翻过来,两脚夹着,接着猛干。
“别!”润之刚刚射过,身体敏感异常,被插得受不了,大叫道,“不行了,缓缓,休息一会!”
“好,”永琰从背后拥着他,脸贴着润之汗湿的脊背温柔磨蹭,又捋他软下去那物。窗台下头一阵脚步声,小厮问道,“少爷?”
“没,没事,”润之用胳膊挡着脸,闷闷道,“我做噩梦了。”
“奴才给您掌灯么?”
“不用!你别进来!”润之道,“回去睡觉去!”
小厮应声,脚步声又远了。
“难受么?没流血。”永琰脸上连着胸膛一片通红,沉默半晌,问道,“再来一次?”
“你……你……”润之郁卒,这才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调戏不成反被那啥,不禁掬一把辛酸泪,又被拉进下一场迷乱当中。
润之心中嗟叹,呜呼哀哉,柳凤雏果真神算也。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敢发啥,这章简直河蟹到无以复加,跪请移步微博吧,给各位老爷赔罪~~~
☆、下西楼
翌日,润之起身时已是天光大亮,冬日暖阳透过垂花门,被切割为光怪陆离般小块,永琰已经离开多时。
润之身上乏得很,精神却出奇快活,心中清明一片,只觉得经昨夜,自己与永琰倶是系于一处,此后无论坎坷前途或是造化弄人的命运,再不能将他们分离。
这般想来,谁上谁下的问题也不怎打紧了。
扶腰踱至外间,岸头上镇纸压着一方小笺,小字遒劲,书道: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后头堪堪一个斗大墨点,冲着阳光看去,只依稀分辨出‘来日’二字,想必思及笔至,要写几句情话聊表心意,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竟仓促间选了许浑别离之句。
润之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旧领他心意,笑着将纸笺叠好,贴身放置。
转眼到了年下,正是京城百姓欢天喜地坐等开仓放粮,百官休沐归乡共享天伦之乐,紫禁城中出了件大事——户部尚书海望之女,盐铁司副史讷亲之妻,暴毙。
“前几天不还好好儿的,我还瞧见她往死里打小婉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没听章太医说么,吃了相克的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就没气了,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跟让鬼挠了似的,啧啧啧……”
“啊!世上根本没有鬼,别瞎讲,说的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她生前作恶多端,肯定是不得好死,厉鬼索命呐!”
“诶呀你别吓唬我!”
“嘘!你俩小点声!别在墙根儿底下说,小心教老爷听见了把你俩一块撵出去!过来过来,上这儿来说来。”
“老爷还在灵堂守着呐?”
“是啊,夫人就这么撒手去了,老爷伤心的紧,这都水米不进两日了,也不知身子能不能撑得住,方才我见德子进去送饭,饭菜给扣了一头打发出来拉。”
“她在世时候那么对咱老爷,动不动就跪搓板、拿大顶,成日不见好脸,现在老天不容这恶妇,叫厉鬼索了命去,老爷还……”
“诶……咱老爷你还不知道,最是个仁义的,微时提携知遇,发达不忘糟糠妻,她骤死了,老爷最伤心。不过,她死了倒好,逢年过节岳家丈人来,你是没见那位海大人,眼睛长脑门上,正眼都不肯瞧咱,以后再不用跟他打交道……”
“诶,你靠过来点儿,悄悄儿的,我跟你说啊……我听伙房邓九儿屋里人说,消息刚传出去,海望老儿一听女儿归西,当场厥过去了,太医院连章太医都派过去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放血,两头儿忙活了大半宿,人是醒过来了,结果啊……你猜怎么着?”
“结果怎么着?你快说呀!吊我胃口再不跟你好了!”
“姐姐可别怪罪,我说,我说还不成,结果那海大人一醒过来呀,嘴也歪了,眼也斜了,涎水滴滴答答往下淌,两手鸡爪疯似的哆嗦,半边身子木头一样硬,话也说不囫囵,走起路来就这样,这样……”
“哈哈哈,哎呦哎呦你可别学了,活像只大蛤蟆!”
乾隆十六年,户部尚书盐铁司正史海望因病告老,乾隆体恤其老来失女,不予强留,封千户候,食邑千户,准其解甲归田。事发仓促,刘墉手下无得力可举荐,只得因例而置,提拔副史讷亲为户部尚书。
同年,秦淮河水路运输解禁,自中央到地方查惩私盐雷霆之势锐减,一时之间,商贾小贩百花齐放,私盐贩卖横行。
腊月二十九下了整夜大雪,润之在永琰怀中醒来,院里小厮多宝带着几名下人点炮仗,边打雪仗浑闹,喊道,“过年喽!”
永琰两手捂着润之耳朵,噼啪炮竹声不绝于耳,一户响,万户随,除夕喜庆之意尽显。
润之笑嘻嘻去亲永琰,后者红着脸手掌携着他的脸推开些许,舌尖抵着牙堂,微微做了个‘来日’的口型。
润之没听清,喊道,“你说什么?”
永琰笑着摇头,院里炮竹声停,地面上红艳艳一片炮仗皮子,灰烬里偶有几个未炸响哑炮,受热发出一两声不太体面的‘哔啵’。
“到底说什么?”润之好奇。
永琰笑道,“没什么要紧,许个愿罢了。”
“许的什么愿?快说!快说!”润之不依,上下其手。
“许的是,明年春猎拔得头筹……”永琰按下他手,正色道,“大早上,别撩琰哥,你身子受不住,润之。”
润之心里清楚他许的定不是这愿,但既他不愿说,再多问也是无果,待他愿说时自会告知,便也不再追问。
“少爷,要起身么?”多宝在外间问道,“客都到了,正在朗润园花厅聚着,老爷叫少爷穿那件上绣和合二仙的褂子呢。”
“知道了,你且在外间候着。”
“是。”
方儒生告假于山中养病,尹壮图明里暗里扣着人不肯放,和珅不知其中缘故,只道那厮贪玩未归,又为润之房中安排得力一名,唤作多宝,正是那日窗下险些撞破好事的小厮。
多宝今年十四,本是伙房丫头私生小子,自小在府中长大,勤快机灵,润之凡事并不太瞒他,故他对永琰之事也略知晓些。
润之唯恐永琰瞧多宝不顺眼,令那灵快小厮再步了方儒生后尘,便也旁敲侧击问永琰意思,后者倒不多言,只翻身压了,身体力行。
至于和珅一贯慈父政策,向来不唱黑脸,待儿子更比宝贝珍贵。其实润之常自揣测,以和珅对自己指掌般了解,又怎不知自己和永琰的私情,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般想来,更觉得父亲慈爱无比,等以后定要好生孝顺于他。
永琰为润之穿罢外衫,注视镜中他俊秀侧脸。润之身量已成,腰身颀朗而不显柔弱,肌肤胜雪,眸蕴长空,蜀锦外袍上绣和合二仙,带授暗纹紫金印,双靴孔雀翎,明明皎皎,英气凛然。
永琰耳根微红,顿时口干舌燥,干咳一声。
润之问道,“今日还回宫么?”
“除夕宫中事繁,太后要受嫔妃谒礼,琰哥只需夜宴时入席便好。”
“啊——”润之失望道,“还以为能一起守岁呢。”
永琰无奈,“只消在席面上混混便行,莫叫旁人捉了把柄,三更前能回,陪你守岁。”
润之心满意足,二人收拾妥当出来,多宝正自垂花门下候着,见他二人并肩而立倒也见怪不怪,垂眸问道,“老爷催了三次,少爷可是现下过去?”
润之问,“都谁到了?”
“回少爷,纪大人与小世子一早儿就到了,紧接着前来是文华殿大学士嵇曾筠稽大人与其公子嵇璜,军机大臣王杰王大人,福康安将军与二公子元瑞,武英殿大将军刘统勋刘将军,东阁大学士阿桂大人是方才到的。”
“汝传、元瑞和稽璜都来了?”
“来拉,汝传小少爷方才还嚷着要来寻您,叫老爷拦下了。”
润之兴奋,摩拳擦掌道,“小子好胆,去年欠小爷四斛夜明珠,这下非要连本带息讨回来不成!”
永琰听罢蹙眉,“那是何人?”
润之讪笑,“夫人莫醋,一帮子狐朋狗友罢了,尤其那元瑞,是我打小撒尿和泥的损友,瞧他平日一本正经严肃相,骨子里不正经着呢……”
“少爷这可说岔了,”多宝急辩道,“元瑞少将军年少有为,是将门虎子,青年才俊,放眼咱京城那也是首屈一指,待少爷那也是一等一的仗义,怎的这般能说呢!”
“噢——”润之促狭一笑,“我倒忘了,你对元瑞那厮仰慕的紧,怎么着,听不得我说他一句坏话了?”
多宝羞恼得要哭出来,“少爷莫再打趣,我,我……”
“行了行了,不臊你了,脸皮薄的,元瑞将军勇武无双,当世无两,满意了吧?”
永琰漠然道,“带过来,让琰哥也见见。”
“啊?你要见他啊……可是你这身份,若是……”
“无碍,带来便是。”
永琰别过头,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润之心中叫苦不迭,琰哥这飞醋吃得稀奇,素未蒙面也酸上一酸,哪里还有平日淡定自若的冷漠样子。只得应下,道去去便回,与多宝同出了门,疾步朝朗润园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伊嗬兼墨宝贝,芙艺小天使,声色如彼老爷的投喂!今天收到了合同,感觉自己离上榜又进了一步,充满期待!给各位老爷鞠躬!
☆、少武郎
润之多宝二人行至朗润园前连廊,便听花厅中传来清朗少年之音。
“润,润之怎还不来?”
润之进门,笑道,“这不是来了!”
花厅地龙最旺,茶香沉浮,厅中已聚满当朝大元——和珅居主位,纪晓岚纪汝传、刘统勋居右,福康安与元瑞居左,稽曾筠与稽璜、王杰、阿桂各自按照官位顺序落座。
方才开口正是十三岁的纪汝传,汝传相貌随了纪晓岚,四方脸庞,天庭饱满,双耳垂肩,一派纳财福气弥勒相,笑意盈盈,兼之年幼,显得憨态可掬。
汝传品性为人都与其父似了个十足十,唯独那舌灿莲花铁齿铜牙的本事没随爹,却打小是个口吃,到如今话说急了还不成句。
润之过去同他拉手,又于人群中寻找元瑞,朝他挤了挤眼。
在座列位,除却两朝护国将军刘统勋,唯独福康安是武将,其子元瑞今年方满十九,却是出了名的少年将军,十四便随父上阵,如今历大小战役数十,俨然将帅气度。
元瑞坐姿一丝不苟,足见平日家教甚严,持身自重,容貌英武粗犷,眉如浓黑磨锋转折,鼻梁山根处微微凸起,略显严肃,双唇却儒雅温润,湛蓝布袍下的胳肌强壮可靠。
润之撇撇嘴,少年老成,还是那般爱装蒜。
福康安教子向来奉行铁腕政策,能上脚绝不动手,能出拳绝不废话,几位之中已为人父者,见面便要争论‘棍棒底下出孝子,娇养造就忤逆儿’的理论正确性。
元瑞与润之打小要好,虽以父之故相识,却性格脾气颇为投契,算是竹马之谊,后元瑞随父征战,二人便不似少时见得勤了,近些年只到年关得见几面,倒是润之与汝传稽璜无所事事,见得多些。
稽璜依旧唯唯诺诺,躲在父亲身后,稽璜乃是稽曾筠四十三岁老来得子,据说周岁生过天花,遍寻名医无果,后稽曾筠亲至灵隐寺,敬香磕头,捐了五千笸箩木才堪堪保住儿子小命一条,故而格外珍爱重视。
稽璜至十七岁依旧弱柳扶风,大姑娘似的,世家子弟都不愿同他玩,润之倒事事爱横插一杠,多稽璜一个不多,一派老大带领小弟的气派风头。
少时润之、元瑞与稽璜常在一处厮混,润之善文,元瑞好武,少年心性好高骛远,润之常带他二人四处除暴安良,追鸡打鸟,欺负世家子弟中跋扈者,自诩大义。
后添了纪汝传,每每润之惹事,拼爹不过,带汝传先逃,元瑞垫后,稽璜便只剩挨训请家长打手心罚站的份,后者战战兢兢,不敢反抗,生怕脱离了小团体,又是孤身一人。
日子久了,润之便常捉弄于他,有一回润之骗稽璜爬梯上树掏鸟,待其上当,润之撤了梯子,拉上元瑞,撒腿就跑。
稽璜兀自在树上哭了两个时辰,才被寻声赶来的小厮救下。
那件事润之本不觉得有何不妥,小孩子不记仇,无非日后几句软话哄好便罢,依稀记得,当时和珅还同自己一起偷着嘲笑过稽璜胆小来着。后来才知道,元瑞被福康安请了家法,三十马鞭抽得半个月没起来床。
汝传将桃花乳酪塞了满口,含混道,“老大,你总算来了,有,有新点心吃!”
润之莞尔浅笑,食中二指夹着汝传腮边肉,暗自用力拉扯,继而用只他二人能闻的气音道,“吃吃吃,肥死你!”
纪汝传登时双目含泪,又朝嘴里填了两块梅花糕,才勉力将这委屈劲儿压下去。
润之见他吃瘪,神清气爽,遂笑着向各位叔伯行礼拜年,转罢一圈,文官武将赞不绝口,气氛热络起来。
纪晓岚笑道,“润之今日穿得这般精神,可给你父长足脸面,你可不知,你爹平日是怎么同叔伯们夸赞你……”
和珅本想照例给纪胖子一杵,顾念场面过不去,只得暂时忍下不发,将润之拉过,端详良久,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宽慰,轻声道,“我儿……好看,很好看。”
一旁稽璜憋不住噗一声。
润之难堪道,“爹……”
阿桂操一口生硬方言道,“令郎今有十六了?”
和珅嘴角漾起笑容,以手抚摸润之发顶,“虚年十六,待明年八月才过周岁。”
“世子好相貌,若普通百姓家,这年岁是该成亲,”阿桂朝上拱手,笑道,“还是圣上爱惜,许了这般金玉良缘,待来日……”
和珅疾咳一声。
阿桂且住,厅中立时一片诡谲,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言之尚早,”和珅道,“此事待我与圣上分说,润之并不知晓。”
“什么事?”润之与汝传同时问道。
纪晓岚一把薅过儿子,“没你事,别多嘴!汝传啊,你看那边浇花的小姐姐俊不,爹跟你和叔说说且,讨过来给你当媳妇儿好不?”
纪汝传:“……”
“什么金玉良缘,爹?”
“没,没什么,”和珅忙道,“你阿桂叔开玩笑呢。”
南蛮子阿桂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想不到和珅并未将皇上赐婚一事通知儿子,连忙补救,讪讪应道,“对,对,玩笑。”
“你爹正说要续弦,掂量给你娶后娘呢~”纪晓岚笑着打岔。
润之心下存个疑影,朝稽璜看去,后者被盯得一愣,胆怯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稽曾筠道,“听闻润之棋艺进益不少,得空多带一带稽璜。”
润之恭敬道,“自然。”
“说到棋艺,汝传近来也嚷着要同他润之哥哥切磋,是不,儿砸?”纪晓岚推了汝传一把,又道,“老和啊,各位同僚难得聚在一处,让孩子们自个儿去玩儿罢。”
和珅道,“也罢,润之带小友们玩吧,夜宴时叫多宝唤你们。”
“是。”润之四下行了一礼,元瑞起身抱拳施礼,稽璜连忙跟上。
纪汝传还在往兜里装糖,润之挟着他往外拖,怀袖兜里装满的糕点、酥糖落了满地,直撒成弯弯一路。
汝传泪流满面被拖走,方才一直沉默的刘统勋斟酌片刻,峻容道,“和大人还未将圣上之意告知令郎么?”
和珅颇为头痛,尴尬道,“未曾,这几日忙,等……过了年再说。”
“老和,这也不是甚坏事,固伦正是得宠,缘何要弄得逼婚似的藏着掖着?”
“是啊,大人如何打算?”王杰王大人本着不八卦毋宁死的原则靠过来问。
“你们不明白,这事急不来,急不来,且待我再问问孩子的意思,缓缓再说吧。”和珅道。
福康安两道折锋般的浓眉拧起,“古来孩儿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亲事定下,只需纳彩,行过六礼,拜天拜地拜父母,再往洞房中一送,合衾酒喝罢,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便完了,有何需缓?”
“非也,非也——”纪晓岚嘲道,“强扭的瓜不甜么,武夫莽人懂个甚。”
福康安口中发出不耐地‘啧’声,别过身不欲与纪争辩。
和珅对润之的事向来最挂心,婚事方面更想尊重孩子意见,润之心之所系他并非不知,到底孩子没先开口,自己也只能佯做不明。如今既怕将皇上旨意告知会给他太大压力,又实在不愿润之成亲后开府别居,两厢难办。
但总拖着也不是事儿,该找机会好好同润之聊上一番,若他实在不愿……不愿正好,公主伺候不来,倒巴不得润之一辈子陪着自己,便再向乾隆请愿,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嗯……再等等,等等再说,起码,嗯,过了年再说。
和大人拖延症一犯,既不想让儿子离开身侧,又不好拂了乾隆意愿,现下只觉得拖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世界和平,立即舌战群儒,誓死扞卫主权。
福将军平日战场上纵有万夫莫开之勇,面对和珅三寸不烂之舌却实在一力难敌,只得丢盔卸甲,认输道,“罢了,和大人,您赢了,您赢了,纪大人,可否把茶壶递给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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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磋武
“阿桂叔说的那事,你知道么?”
元瑞道,“有所耳闻,但那日我与父亲都未上朝,只听说圣上欲为钮祜禄一族指婚,具体指给谁,不知。”
倒也问不着元瑞,乾隆指婚那日,元瑞与福康安正在回朝路上,自然不会知道朝堂上发生何事,只知道刘墉又要血溅盘龙柱,肯定不是甚好事。元瑞又是那样个性子,断不会扫听这些个不相干,润之了解他,也断定他不会骗自己,便问道,“元瑞,福将军给你指婚没?”
“没有,这些年随父南征北战,天下未平,哪得空顾及那些个儿女私情。”
“嘁,你说话越来越打官腔,汝传呢?”
“诶,”元瑞无奈,“不教好,汝传年纪尚小,哪能议亲,倒是听稽伯父提起,稽璜与那宋员外的女儿过了八字。”
“宋员外的女儿?”润之大骇,“哪个宋员外?是十里集宋员外?抛大狮子绣球那位?!”
那日与永琰、牛不平三人逃得匆忙,后来将这事抛于脑后,原来竟是稽曾筠为这事收得场么。
“正是呢,”元瑞瞧了稽璜一眼,笑道,“那日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宰相之子指使手下力士接下绣球,后落荒而逃,误人姻缘,你当就不了了之了?”
润之对后来之事毫不知情,咽口水道,“那,那此事如何善了?”
元瑞但笑不语,汝传憋不住话,嚷嚷道,“还,还不是你那神通广大的爹!临时抓人顶包,我爹把我那几个不成器的老哥巴拉来巴拉去都不符合人家要求,才又找了稽璜他爹!”
润之简直五雷轰顶,雷了个外焦里嫩,自己一时兴起,指使永琰生事,却不想连累了发小,此事和珅从未提起,原来竟在背后为自己担待至此,并且牵连甚广……
“稽璜……能抬起来那个绣球?”
稽璜谦虚地摇摇头。
元瑞道,“稽伯父直接将宋员外几处铺子并了,倒不用入赘,官商联姻是喜事,虽不算门当户对,那位姑娘当个侧室也不亏了。”
润之这才松一口气,弱弱道,“那绣球怎么说?”
“稽伯父叫几个伙计修补好,抬回府里了,说就当彩礼。”
“那……那位宋姑娘……稽璜见了么?”
稽璜面上发红,却似含羞带怯,轻应了声道,“很好。”
好就好,好就好,润之拍拍胸脯,吁出一口浊气,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回头对汝传道,“对了,指婚那事你平日帮我留心,纪叔肯定知道点什么。”
纪汝传方才被夺了零嘴,正闹脾气,“不的!”
“还生气?你还记仇了你?!”润之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牛肉干,努努嘴问道,“不要?”
汝传丢盔卸甲,立即倒戈,“要,要!给我!”嚷罢踮脚去抓,润之两手托着举过头顶,汝传无论如何也够不着,急得哇哇直叫。
元瑞劈手夺下,抛给汝传,蹙眉道,“你尽知道捉弄他。”
“嘿,他上回输棋欠小爷那四斛夜明珠还没影儿,少将军倒帮我问问,何时还债啊?”
“我,我,我还是个小孩呢,”汝传把牛肉粒高高抛起,又准确无误落进嘴里,辩解道,“小孩说话不,不作数的,是不瑞哥?”
“你个小没良心,心里只有你瑞哥!你忘了小时候是谁带你上树掏鸟,谁带你下河抓鱼,谁陪你买的春宫阳宫,又是谁帮你把你爹的竹叶青换成童子尿?”
“是,是瑞哥!”
“嘿你!”
“略略略~”
“好了,别闹了,”元瑞简直不忍卒睹,一手拉住汝传,一手揽着润之,以防他俩再掐架,“现下去你住处么,润之。”
“对,”润之长臂勾着元瑞脖颈,“带你们见个人。”
“何人?”
“见了就知道。”
元瑞便不多问,润之以手揉捏了两把,元瑞胸肌结实,蓄满力量,润之羡慕道,“瑞哥儿,你这军营里日子过的自在不?”
“怎么自在,军营不比家中事事妥当,规矩多、伙食差,国家罹难必先冲在最前线,精忠报国乃是家训……”
“伙食差你还吃的这么壮?”
“那是练的!”元瑞恨铁不成钢,“真该将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并扔进军营里历练历练,尤其稽璜。”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没什么存在感的稽璜乍然被点到名字,诚惶诚恐地看过来,又十分腼腆地笑了一下,表示赞同。
“这你可说错了,老弟现在可不似当年,”润之吊儿郎当,“我得了高人指导,如今也是有几分正统功夫傍身呢,一会儿咱俩比划比划。”
元瑞面露疑色,又不便打消他积极性,便道,“可是要带我们去见教你功夫那位高人?”
“是……也不完全是他教的。”
润之那三脚猫功夫不仅有永琰的功劳,尹壮图明里暗里也指点不少,军营的确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润之心道,小爷也是军营里混过的人,受过伤流过血,早晚有一日也要教你瞧瞧厉害。
汝传插口道,“见便见罢,届时瑞哥与高人交手,为你讨场子。”
“欸,”元瑞道,“怎的随便同人交手。”
润之:“是啊是啊,不能交手,不能交手!”无论伤了哪一个都是不好。
元瑞:“应叫切磋,记住了,汝传。”
汝传:“唔,记住了。”
润之:“……”
四人过连廊,至锡晋斋侧院。
元瑞常随父出入朝廷,对嘉亲王一事有所耳闻,在和珅府邸乍见永琰震惊不已,心中想到自十五皇子回朝时便风言风语不断,而这人却八风不动,如今一见,果真气度不凡,扶膝便跪。
润之心知永琰对这种场合最无法,又见他神色漠然,忙制止道,“不必多礼。”
稽璜见元瑞跪了,心中更是惶恐,连忙也要下跪,润之忙道,“都不要行礼,大家自己人。”
元瑞会意,抱拳行军礼,“神机营中久闻十五皇子大名,如雷贯耳,元瑞心中钦佩,今日终于得见,请受元瑞一拜。”
永琰道,“在神机营司何职?”
“五年前入神机营,如今任军机校尉。”
润之安排几人落座,问道,“琰哥,你也在神机营待过?”
永琰不动声色将他拉到身边坐下,道,“从前同神机营段将军学过虎鹤双形拳,教你的翻墙也是在那处时,为逃脱责罚所练就。”
嘴上说着逃脱责罚一类笑话,面上却依旧是严肃神色,少年们听得心旌荡漾,更是好奇神机营所在。
汝传眼睛瞪得老大,“是前朝那个锦衣卫正史段燮,一挑八百那个?!”
“神机营段老将军,不是他还能有谁。”润之食指点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窦,当年永琰为母所累,不过十余年岁便被逐入冷宫,又是如何拜了段老将军为师?
元瑞继续道,“段老将军为人刚正,虽为前朝将士受降,却向来心气极高,不欲为清所用。习武之人,性情又孤僻古怪,从不轻易收徒,一生唯收四位徒儿,第一位是三十七年前的伊犁将军战神舒赫德,第二位是当朝护国将军刘统勋刘大将军,第三位是我父亲,”提到父亲,元瑞眼中自豪神色一闪而逝,继续道,“还有一位,便是少时十五皇子,相传拜师最晚,年岁最轻,但资质最佳,筋骨最精,只入帐中短短数月便得段老将军毕生武艺真传,后来后宫出……后来即便段老弥留之际还念叨……”
永琰神色微微一动,“他何时过世?”
“三年前便驾鹤仙去了,晚年病来如山倒,膝下又无子女儿孙,只一味念叨着几位徒弟,最后那几日,父亲侍候在侧,为他送终。”元瑞唏嘘,“段老将军神勇无双,圣上感其忠骨,钦赐葬入郊陵郡,大清本重文轻武,这样一来,也算给足咱们武人面子。”
院子里腊梅团团簇簇开满枝丫,一阵风吹过,花瓣上的雪粉被刮落,簌簌扑展在地,多宝打外头进来,持着扫帚将雪与落花归成一小堆。
润之知永琰心中难受,默默紧握他的手背,永琰微微摇头,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眼色。
汝传靠着元瑞坐,小眼睛滴溜溜转,低声道,“瑞哥瑞哥,你瞧十五皇子看老大的眼神,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儿……”
元瑞蹙眉,迟钝道,“有点什么?”
“说不上,就是跟看咱们不一样。”
“十五皇子暂住在此,润之尽地主之谊,自然与旁人不同,小孩子家,缘何这般多心,吃点心罢。”
元瑞:“润之,你可听说边疆战事?”
“听说了,战事吃紧,二叔在那边有些周转不开。”润之沉吟,“你也知道,二叔当年跟我爹……”
元瑞点点头,“何琳将军不会轻易朝朝廷借兵,圣上属意,先拨步兵五千增援,过了年我便同父亲拔营,这一仗誓要铲除外夷,还滇藏百姓安宁,恐怕是场大战。”
永琰厉声道,“廓尔喀嚣张,屡犯我大清,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时发兵?”
“暂定在春猎之后,具体的,还需商榷。”
“还有啥要商榷的?”汝传一歪头,“不就是拨兵马,然后赶赴边疆打仗么?是不,老大?”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吃你的桃花糕去!”润之笑骂,继续道,“对,不都已经内定了么,圣上还需商榷什么?”
“拔营是一方面,边疆战事紧迫,若想将外夷连根拔起,圣上的意思是,要派一名皇子御驾亲征,以显君威。”
润之:“那商榷出结果了么?”
“目前还未定下,这差事不容易,想来,左不过……”
润之瞥了永琰一眼,见后者目色凝重,不现喜悲,便知其心中自有计较,定神扬声道,“瑞哥儿!”
“何事?”
“你方才不说要与琰哥切磋武艺么?”
元瑞遂将茶杯放罢,抱拳于身前,竖起拇指,肃容道,“正是,今请一战,还望皇子赏脸,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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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战书
永琰起身道,“院里来!”
二人施展步法,出得门来,各自于院中亮罢身形。
永琰与元瑞虽倶不逾弱冠,却各是一段流光风采,永琰眸若点漆俊美无俦,身形颀长健美,衣摆翩翩,无风自动,双臂分开前后,勾指成爪,承虎鹤双形。
元瑞马步极稳,将八不八,容貌刚毅,眉如墨染,面色镇定自若,虽着布衣,仍显少年将军不凡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多宝搬了马扎到廊下,润之兴冲冲招呼道,“来来来,下注下注!”
“下什么注?”汝传问道。
润之挤挤眼道,“咱赌赌看琰哥和瑞哥比武谁赢。”
“啊,”汝传窜过来,“何为彩头?”
“便押去年你欠的东珠如何?”
“分,分明是夜明珠,如何变了东珠?!你就,就是欺负我!我,我告儿爹去!”
润之轻蔑一笑,便欲与他拼爹。
纪汝传才知中计,润之如何是想押宝,分明是想趁机加码,将去年自己赊那一笔连本带利赢回来,气闷道,“那我,我押瑞……”又连忙住口,左右揣度不下,眼珠乱转,心知二人任谁不好开罪,识时务者为俊杰,既难知谁赢面大些,倒不如杀熟来得心安理得,便道,“我押嘉亲王赢!”
“行啊,你不跟你瑞哥最好么,这回怎倒弃营了?”
汝传默叹,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瑞哥儿万勿记恨。
润之又问,“稽璜你呢?!”
“我,我就不押了吧,拳脚无眼,磕了碰了总不自在。”
“大过年,讨个彩头罢了,多宝,你押谁?”
“这个么,”多宝见此情景,早将方才一番宏论抛于脑后,只道日后与十五皇子打交道的地方还多了去,那人又莫测,明哲保身才是真,笑嘻嘻道,“少爷,小的也押嘉亲王爷。”
这般一来,汝传、多宝押永琰,稽璜弃权不算,元瑞虽年少老成,又常年在军中历练,但到底是少年心性,骨子里又是急而犟的脾气,刚硬嘴唇紧抿,显出几分僵直,眉目间却仍是宠辱不惊神色。
“行啊,”润之最明白他不过,二指并拢含在口中,‘必儿——’‘必儿——’吹了两声口哨,冲院中喊道,“元瑞,我押你!争气啊!”
元瑞立时缓和,微微侧头,也遥遥打呼哨回应,他相貌本就刚正俊朗,颧骨祈舒,眉如磨锋,嘴唇转折明显,此时会心一笑,仿佛挣脱束缚般,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
润之附和宛然,宛若回到儿时,二人并肩作恶,互为盾铠的无忧时光。
元瑞回过头来,面色肃然,却似心情极好,朗声道,“既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即可,嘉亲王不必相让。”
永琰却是不去看他,自方才润之话毕便神色莫测,不察喜悲,只以余光打量,片刻后漠然道,“来罢!”
不待元瑞细想,顷刻之间一阵罡风以至面门,永琰施展身法,一势踏草飞霜,足尖轻踏,借巧力斜斜推出一拳,力道不甚强,角度却极为刁钻难当,拳风带起一片雪屑,齐向元瑞袭来。
元瑞大惊,不想永琰腿上功夫极强,如今使上全力,竟臻化境,能踏雪无痕,穿风无声,而自己却全无察觉,当即半身曲仰,向后抽身疾退。
永琰蹂身而上,宛如一道素练,膝盖猛抬,磕在其手腕穴位上,又迅速旋身,横臂奇袭,力道极重地拍向肩头气海,元瑞偏肩险险侧过,面颊被那一掌带起的罡风刮得生疼。
永琰面色冷峻,拳脚之下毫不容情,招又连招,劈头又是一掌,呼呼生风,近身却改掌换爪,直取肋下!
元瑞自小练得正统招式,截拳挡腿皆是顺应章法,孰料这人掌法步伐看似规矩,实则乖张凌厉随心所欲,招式灵活百变,虽有破绽,却仗着力大速疾,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元瑞躲闪不及,全无反击余地,不得不以臂去挡,猛被敲住肘关节,整条手臂登时酸麻,功夫更是难以施展,一时被永琰迫得左支右绌,几丧还手之力。
永琰招式既疾且狠,面上更如冰霜,眼白上像是蒙上一层血丝,隐隐发红,竟是要拼命的架势。
元瑞虽不骄纵,也总是大将军爱子,军中切磋多有人忌惮,从不曾吃过这般大亏,此时被永琰压着打,拳来腿往,勉力过了十招,见永琰蛮力终究难以维系,终于被他寻得转圜之机。
双腿向后较力,咬牙猛蹬地面向前俯冲两步,堪堪脱离受力圈,旋即反手翻掌扣住永琰臂膀穴位。
他出手如电,赌上自己数年军旅生涯所学所练,为着军人颜面与润之的信赖,尽力一搏!
三十八段锁喉手,四十六路小擒拿,便是天纵奇才,也总有一势能制得住他,孰料永琰仓促中无从使力,居然冷哼一声,双膀用力一挣,竟是拼了手臂被他拗断,也要挣脱开去,伸手打他!
院中诸人皆已呆傻,不知一场友好地切磋是如何变为以命换命的近身肉搏。
润之见事不好,最先反应,永琰的状态实在不对,此番看来,更像是一头牢笼困兽,折爪断牙也拼死相博!
两人都血气方刚,难免为争一时意气失了分寸,倒真应了稽璜所言,若伤了谁真是难收场。
忙出声喊道,“停了停了!就到这罢!”
元瑞手臂与永琰交缠在一处,正自较力,听到润之的声音才猛撤力退后,数九寒天,两人不过较量百余招,面门上倶发了一层细汗。
二人各自卸力,粗喘呼出白气,永琰依旧面色不善,兀自紧攥拳头退到一旁,其他人这才围将过来。
汝传上蹿下跳,仿佛一颗落地撒尿牛丸,奔过来上下打量元瑞,“呼,真,真精彩,瑞哥没伤着吧?”
“没事,不必挂心。”元瑞摸摸他的头,旋抱拳道,“元瑞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没输。”
永琰语气十分生硬,停顿半晌,似乎在做什么艰难取舍,继而补充道,“你赢了。”眼睛却一直盯着润之。
“不不不,我输了,”元瑞擦汗道,“甘拜下风。”
永琰似是极不耐烦,语气更冷,“你赢!”
“琰哥说元瑞赢,便是元瑞赢了,不必推脱拉!”润之忙打圆场,“走吧,回屋去,外边冷。”
“对对,我都冻死了!”汝传附和。
“小厨房新蒸出来的梅花乳酥,多宝去端过来吧。”
“呀哈!”撒尿牛丸一飞冲天,连滚带蹦地跑了。
稽璜被方才这场比试骇得面色惨白,尚且缓不过味来,这会儿双腿打颤,下盘虚浮,扶着墙动不得,元瑞无奈一笑,一手提衣领,一手扶腰,拎小鸡仔似的将他半架起来
稽璜勉力站稳,面如菜色,讪讪道,“见笑,见笑。”
几人朝屋里走,永琰却自不动,润之退到后面来扯他衣角,那人脸上依旧不放松,却也不愿挣脱,兀自思虑半晌,待其他人走远才低声提醒道,“赌资。”
赌资?
之前众人押宝,自己下注元瑞,本是知道这发小儿好面子,为他讨场子罢了,原也没将那几颗珠子放在心上。
润之心上骤然一暖,这般不肯服输的永琰,愿意低头屈居人下,非要将胜果推脱,原是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着,坑汝传的那点儿赌资么?
心中暖意侵袭,反复冲刷,仿佛含了一团温吞泉眼般,舒畅熨帖,几乎要令他无暇顾虑其他,抱住面前这人亲吻。却又碍着旁人在场,权衡之下只能作罢,便仰头在他嘴角轻啄,一来永琰正在为不知名目的理由生气,二来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总不在这一时半刻,先将人哄好才是正道。
永琰登时耳根发红,垂着头埋在润之颈间,像是极委屈又极羞赧地从喉中发出两声轻哼,之前阴郁却被这一吻尽扫而空。
润之为永琰拍落肩上的雪花,短短几息之间,小腹上便抵着灼热坚硬一物,心中暗笑,不禁更靠近他几分,不露声色探手去揉搓一把,柔声问,“方才可伤着了?”
永琰调整呼吸,埋头不答,待旁人悉数回避,才闷声道,“不许。”
怎么又开始两个字两个字说话了,这一愣神功夫,永琰已经撇下他朝屋里走去,润之自嘲一笑,赶忙追去。
多宝遥遥望着,掩口偷笑,碧空如洗,仿佛一整块盈盈澄澄的玉石,映着院中琥珀翠瓦,繁盛梅花,凛冽中独有悠远之韵。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略有好转,幸运的话,心心念念盼望的东西明天就要成真了,先开心一会儿~~
☆、春闱场
自除夕那日会友,至正月里串门走亲戚、剃头死舅舅,稽璜又受了寒疾闭门谢客,润之白日与汝传厮混,二人讨价还价了整个年关,纪汝传笨嘴拙舌,终将夜明珠尽数奉还。
急行军已至边关,边疆战事少停,何琳坐镇三军,算下来已多年未曾回京团聚。
元瑞三日休沐未满,又被乾隆宣回朝打点三月春闱事宜,一忙起来便不见人,只叫人从宫里捎来口信说到时春闱同行,在队首等他。
乾隆十六年,三月初六,百商避道。
行围打猎早在清□□□□哈赤时便有先例,到皇太极入关,一直沿袭至今,乾隆时期重文轻武,三月春闱便由从前每年一次改至两三年一次,美其名曰‘休猎’。
初春,紫禁城冰雪初融,江流入海,水声淙淙仿佛置身江南,千家万户房檐下滴水,满城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长街十里,商贾往来,川流不息。
大队浩浩荡荡,卯时便自北午门出,皇家马车行至最前,锦衣卫同禁卫军左右相护,武将大臣紧随其后。
元瑞骑高头大马于禁卫军队伍最前方,头戴饕餮暗纹银盔,红缨雉翎,穗子绕过侧脸紧系下颚,身披鱼鳞精铠,腰间别一把三尺余长紫金臣子剑,剑柄上系着白玉珩坠子,衬得容光焕发,已隐有乃父上将军风范,却自成一段不凡气度。
润之头回骑马,只觉得无比新奇,和珅怕马性子烈伤了他,在出发前一度试图将马替换成驴,甚至将驴耳剪作马耳形状,企图蒙混,多次被润之抓显形后只得作罢,千叮万嘱让管家挑了匹性情最温顺的老马。
“看什么看?!老马怎么了,总比驴强啊,瑞哥,你说是不?多宝,你走远些,休要偷听我兄弟二人闺中密话。”
多宝不情愿地驱马退后,远远跟着。
元瑞憋笑看他自我宽慰,点头认真道,“你该骑头驴的。”
“怎么你也这样!是不是兄弟了还?!”
元瑞继续道,“想当年瑞哥第一次骑马,父亲便为我挑了匹圈里最烈的……”继而回头厉声道,“后面跟上!”
老马悠闲甩尾,不时低头从容啃草根,润之促马与他并肩同行,“最烈的马,后来呢?”
元瑞讪讪,低声道,“小小年纪,你倒浑忘了,我足有半个多月没去府上寻你,尽养伤去了。”
“啊?!”润之张大嘴巴,突然理解了骑驴的可行性。
“你爹……嗯,福将军对你真狠。”
元瑞扶额,“玉不琢不成器么,瑞哥早习惯了。”
润之侧目去瞧他,不得不说,元瑞能有如今这般发展,绝与福康安鞭策教育密不可分,便诚恳道,“如今你也马上要接福将军的班拉。”
元瑞笑道,“诶,可不敢浑说,父亲老当益壮,在家中也常感叹,说还能为朝廷效力二十年,不服老着呢。”
“廉颇老矣,尚且哀食,又有谁人能永世不老。”
“正是此理。”元瑞勒马回看润之,马声长嘶,忽而认真道,“行军打仗时,时常回溯儿时,想起你带着稽璜、汝传,活像小疯子一般,一转眼,你便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听他这样感慨的语气,润之也不由熟思,从小到大,元瑞如兄如父,宽严并既,无论发生何事,闯下如何祸患,在外永有元瑞担待。
不必时时念及,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需要,他一定就在那里。
那是一种胜似血缘亲疏关系的情谊,犹在兄弟之上。
元瑞靠近些,声音控至极低,道,“润之,瑞哥……有件事要问你一问。”
元瑞极少用这般严肃口吻同他说话,润之不禁也正经起来,回答道,“知无不言。”
“你与那……皇子……诶,算了,不问。”
“问便问,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欲说还休,被稽璜传染了不成。”
元瑞面上十分不自然,垂眸思虑片刻,似乎觉得不磊落,有违自己做人原则,便道,“润之,不论你将来辅佐谁,瑞哥都同你站在一边。”
润之‘噗嗤’一声,一手牵着元瑞□□马匹缰绳,引他与队列离得稍远。战马威风凛凛,颇有些脾气,此时被润之一扥,拧着脖子朝后扯,元瑞一手控绳,踏着马镫朝前挪些。
“你当我与永琰好,是想辅佐他,参与夺嫡?”
“不是么?”
“瑞哥当我是这种人?”
“自然不是!”元瑞刚硬转折的唇缝开合几次,到底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我比旁人知晓你,你与谁亲厚,与谁疏远,必然是出于本心。但你我皆是臣子,与皇室毕竟身份有别,若是……难免落人话柄。”
“你最知道我,有此一句足矣,”润之促狭眨眼,逗弄道,“瑞哥且再猜上一猜,我与那皇子是何关系?”
元瑞连连摆手,似乎极为难以启齿,避之不及,“罢了罢了,不必多言,瑞哥知你有分寸,你那些个花花心思我这粗人也不懂。”旋低声自言自语,“旁人好的不学,去学人断袖……”
润之笑得打摆子,又不知如何同他解释,险些从马上翻下去,元瑞连忙伸手去扶,润之按住他一条手臂,借力坐稳,松了口气。
福康安在队尾坐镇,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年轻一辈,此时元、润二人偏离队伍,从背后看去靠得极近,显出极亲昵模样。
自远处皇子队列里骤然刺出一道冷冽目光,如同利刃出鞘,锋芒毕露,杀气四溢!
元瑞警觉极高,立即察觉,大掌不动声色收回,按在腰间,以拇指抵于臣子剑鞘边缘,宝剑铮然撬开一寸,寒光粼粼。
润之不明所以,只当有外敌入侵,慌忙举目望去——
越过层层人马,永琰心有灵犀一般地与他眼色相接,那目光中却蕴着满满温柔,又极快地别过头去。
润之揉揉鼻子,心里觉得暖洋洋,十分幸福。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好了,说不出确切是哪里好,就是觉得自在快活,自己惦记着他,而他也惦念着自己,两个人就像是一个人。
天家子弟自成队列,公主乘轿,丫鬟婆子随了一帮,皇子个个锦服云靴,皆骑枣红骏马,各有一段雍华气度,此时行程伊始,皇子公主倶感新奇。
永琰在一众皇子之中格外俊美出挑,身边却唯独一名随从相随。引不少随轿侍女春心大动,又碍着身份地位不敢高攀,只得暗抛秋波,更有几位豆蔻公主,临窗而恬,暗戳戳瞧一瞧这位未曾谋面的皇兄,一时香风阵阵,媚眼横飞。
唯有十公主目不斜视,妆容素淡,断了的眉头以刘海遮住,在花枝招展之中极不出众,如同一簇打蔫的蒲公英,默默随从前进。
皇子队伍首位,高头大马载一弱冠男子,年纪虽少却随从甚众,凤眼上扬,相貌堂堂,眼梢隐隐透出算计神色,身着暗云纹刺绣蟒袍,腰配黑曜环、金丝带,却端得一副眼高于顶,傲然遗立的倨傲姿态,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八皇子永璇。
润之朝那边望,隐约见那八皇子凤眼一眯,也朝这边瞥了一眼。
“怎么没瞧见太子,太子在何处?”
“与皇后同乘一轿。”
润之不解,嘲道,“太子亦是皇子,没的搞特殊化,旁人骑马他坐轿?”
“这你有所不知,”元瑞道,“太子今年刚满八岁,却是自皇后胎里带的先天不足,素日养在深宫,病体孱弱。”改用气声,“朝堂上皆传太子活不到十岁,皇储不稳,故而近年夺嫡风波不断。”
不远处裨将来报,“少将军,前方山道。”
元瑞沉声道,“略作整顿,准备上山!”
“先不说,”元瑞望西斜的日头,“这几日地皮凉,夜里加条虎皮毯子,等到围猎行宫我再找你。”
队伍走走停停,沿途皇子踏青逛景,公主扑蝶捕蜂,足行两日方至南苑狩猎场。
南苑避暑山庄后万寿山山顶,是历来皇家围猎处所。此处方圆百里之内地势低洼,源泉密布,有西红门内杀虎台与南大红门北晾鹰台两处猎场,以供皇家骑射游猎,每逢春猎八旗走马,万骑争驰,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皇家队伍进入行宫,禁卫军尾随而入,于晾鹰台猎场北角扎营,将皇室围在正中央,承环装层层包裹,以保无虞。甫一到,乌云压顶,将士们倶动手扎起行军帐篷。
一声春雷炸响,蒙蒙小雨细如牛毛,润物无声,正是开春第一捧雨水。
“帐篷扎得如何?”元瑞三两下将自己住处搭建完毕,转而大步来寻润之。
润之将额上的汗珠抹了,讪讪道,“如你所见。”
“多宝,你先干,小爷歇会儿。”
元瑞问,“和伯父呢?”
“爹爹打一过来便被传到圣上帐中,福将军不也去了?”
“正是,想必是商议明日围猎之事……停罢,停罢,照这个搭法可要搭到明日去,一会雨下大了,泥泞湿滑更加不好打地基,你且站在一旁看着,瑞哥来就是。”
润之吐了吐舌头,悻悻将手中活计交代给元瑞,又打发多宝四处瞧瞧,自己立于一旁有一句没一句搭话不提。
皇子在行宫中本倶有居所,奈何圣上发话,围猎如亲耕,万务事必躬亲,众皇子公主亦是无法,便兀自冷眼观望,着下人加紧建造帐篷。
永琰本欲先寻润之处所,奈何身旁确无可用之人,只得亲力亲为。
刘必显一席小将短打,铁盔斜扣在头上,嘴里衔着根草,正盘坐在地手掐兰花,口中念念有词,“采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精华。”
永琰旋身肃容道,“帮忙!”
“不成,”刘必显眯缝眼摇头晃脑,“昨夜夜观天象,天罡星宿隐隐发光,明日要有祸事,老子正做法为你避祸,勿扰勿扰。”
说罢继续喃喃自语不止,永琰两指勾着他后领,竟生生将起提得盘腿离地而起,忙道,“欸欸,要不得喽,不做法了,扎帐篷扎帐篷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竹细工宝贝的投喂,鞠躬鞠躬!
好事多磨,我相信该来的一定会来,我爱你们。
☆、危机日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和珅在行宫未归,三更时永琰来过一次,二人亲昵地抱着睡了会儿,依恋万分。
阳根倶是硬着,却只想暖暖和和抱着亲吻,没旁的心思。永琰的唇温润而有力,带着清新的露水气息,缓慢却坚定地亲吻他,润之满足地叹息,沉溺在这坦率的温柔中,用手抚摸永琰健硕的胸膛,磨蹭他干净的脖颈。
多宝在床上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继而打起轻微鼻鼾。
初春的雨夜里,万籁俱寂,雨水在帐篷顶积满,又顺着凹处缝隙聚为水线流淌下来。
偶有寒鸦轻啼,缓缓揭开山雨欲来的序章。
第二日天气晴好,春风吹动草海沙沙作响,晾鹰台南边火红的迎春开了一溜,湖水如同天然宝玉,澄澈见底。清晨元瑞带领皇家卫队操练,润之半睡半醒间听见口号声,还以为自己身在山中军营。
又裹着被子赖了半晌,外面渐渐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