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方家
街道旁,是一家百年酒楼,临近午膳时候,门前来来往往不少客人。
一行人自酒楼门前出来,为首之人猛地往地上啐一口。“真是晦气!今个来这儿吃顿饭,都能碰上那个书呆子,还被说教了一通。呸,小爷我不伺候了!”那人看上去甚是年轻,应当是个少年,但脸颊蜡黄,面色发虚,眉宇间透着一股戾气,一看便是个整日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他身旁的小厮谄媚道:“爷别气坏了身子,咱们不和那人一般见识。听说前几日烟翠坊又来了些新人,要不咱们这就去看看?”
“切,谁稀罕,那儿我都腻了。“那人满不在乎,只身向前走,步伐虚浮,没个正行。
走着走着,他倏地顿住脚步,朝一个方向看去。那个小娘子,倒甚合他口味,一看就不好驯服。明素簌察觉这个纨绔子弟滴溜溜看来的眼神,瞬间感到一阵恶寒,立马挪步躲到蔺昭淮身后。
她不知已有多久,没碰上这样胆大包天之人了。在京城,周遭人念及她身份,无人敢对她这样放肆,如今来金陵,倒令她开了眼。
本以为此人看在她是有夫之妇,会就此罢手离去,没想到,这个色欲熏天之人反而朝他们这儿走来。“这位兄台,我好似还未在金陵见过。二位应当是外地人吧?”
那人自以为摆出一张和善模样,还故作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扇子。
他可不认为这二人有多大来头,再大能大过他爹?看那个小娘子一身金银华服,他们多半是从外地来金陵做生意的商贾,家产应当不少。
但他们钱再多,能比得过官府权力?他稍稍动用些人脉,便可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
这样想着,他开口更加放肆:“我与令夫人一见如故,今日我请客,邀二位去金陵最好的酒楼小酌几杯,交个朋友?”
他先以礼相邀,还望他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蔺昭淮侧身挡住他身后之人,面上淡淡笑着,话语却不客气:“可惜我与阁下一见如仇,怕是命格相冲。”明素簌早就难以忍受下去,本欲叫她带的那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上去收拾这人一顿。
他们是她爹在她婚前派的人,思及金陵之行不会太平,明素簌便让他们扮作小斯一路随行。
此时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呵,不识好歹!“那人听完蔺昭淮之言,猛地甩了下袖子,掩饰不住嚣张姿态,“我乃总督之子,岂是尔等贱民能随意挑衅?今日你们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他竟是总督之子。
明素簌迟疑了,这人于他们金陵之行而言,不可谓不关键。
蔺昭淮瞬息间反应过来,试探道:“早闻吴总督爱民如子,为人刚正不阿,他怎会有你这样欺男霸女的儿孙?你莫不是在诉骗我们,想逼我们就范?”
“喊,"那人轻蔑一笑,“我吴方海的名讳,整个金陵如雷贯耳,谁不认得我这张脸?也就你们这些外地人还有胆量来质疑,其他人早就跪地求饶了。何况那老头子都归天了,还管得着我?”
这人还真不是冒充的,那可疑之处就更多了。为何吴总督品行被如此称道,却养出这样的纨绔子弟?明素簌心中疑惑纷纷冒出来,但现下不是追究此事的好时候,他们还是先脱身。她侧首,正欲吩咐侍卫,却有另一行人过来了。
“真巧,蔺大人怎么也在这儿?”
来人身姿高挑,举手投足中,可同时窥见年轻气盛与老练沉稳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势。加之一身绯红飞鱼服,更显来人身份显赫。
原本气焰嚣张的吴方海看清来人,神色立即慌张起来,又听清他那声"蔺大人”,已是手足无措,冷汗顿生。完了,怎么碰上他了。
而且,刚才他挑衅之人还是被他称为“大人”。从外地来…莫不是,也是从京城来的吧!
蔺昭淮眼神轻轻掠过吴方海,知晓此事已平,便看向来人,招呼道:“别来无恙,林大人。今日在下陪夫人来金陵探亲,偶遇林大人,真是倍感荣幸。”
听完此言,明素簌悄悄观察对方的视线终于收回。她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人便是林慕。
眼下他们在这儿装不熟,好似蔺昭淮真是来探亲一般。这落在她这个知情人眼里,属实怪异。她出于礼节,微微福身道:“见过林大人。”“蔺大人、明夫人客气了。“林慕淡淡点头。随后,他带着身后那帮锦令军直接穿过他们:“我等还有要事,再会。”
近日林慕来金陵调查何事,众人皆知,那他语中的“要事”,在场人心照不宣。
吴方海正缩头缩脑,欲带着人灰溜溜离开。前几天,他可受够了这位"冷面阎王"的盘问,如今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至于他方才挑衅的夫妇……惹不起惹不起,林慕都对他们如此客气,那定是来头不小。
只愿他们探亲后就离开金陵,千万别找他麻烦。可林慕随后的一句话,戳破了吴方海溜之大吉的幻想。“吴公子,跟我走一趟。"他冷冰冰地命令道。他来这里,本就是要寻吴方海,再询问些事。吴方海闻言,语气颤颤巍魏,但足下如生根一般,一步不移。
“我……我还没犯事儿呢!”
明素簌听见他那个"还"字,心心中暗笑,这句话真是没过脑子,将他原本未遂的心思,抖了个一干二净。不过,哪怕没有林慕,她也会让他今日没机会犯事。蔺昭淮则双手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面上一直维持着淡淡笑意。
他火上浇油道:“既然吴公子这样抗拒不走,那要不我跟林大人谈谈,劝他两句?”
吴方海一听一个激灵,这还得了。
这位蔺大人定会将方才之事通通告知林慕,那自己更罪加一等了。
他悻悻道:“方才,只是鄙人口无遮拦,还请蔺大人见谅……见谅。我这就走,绝不耽误时辰。”吴方海跟着林慕这一队锦令军离去了。
锦令军皆训练有素,走路静谧无声,行动迅捷,很快便消失在街头,仿佛从未来过此处。
“那我们也走了?"明素簌目送他们离开后,侧首问身边的蔺昭淮,“马车早就等在那儿了。”
若不是出了吴方海这个幺蛾子,说不准,他们都到府上了。
“走吧。”
明素簌母亲出身金陵方家,方家本是一户普通商户人家,待她爹被封靖国公后,才鸡犬升天。
但她外祖并不因有这么一个“好女婿"就得意忘形,学其他人家一样搬迁至京城,享受权势之便。他最是念旧,方家众人亦是惯于在金陵生活,自此,他们仍是在当地经商。
而且,因着她母亲随她父亲去了战场,还早早离世,她外祖家甚至不是很欢迎靖国公的到来。时间一长,现在已经约定俗成,只由她与明素简每年回方家探望,顺道带着靖国府上一箱箱的金银珍宝之礼。
但今年不同于往年,他们回来是另有要事待办,而且此事危险,还是别让她弟过来掺一脚。此事知道的人越多,便越容易走漏风声。
所以,明素簌找借口糊弄了她爹和她弟,今年她与蔺昭淮过来便好。
她正思忖着,马车已然停至府邸门前。
明素簌下马车前,简略给蔺昭淮介绍方家情况。“如今方家由我舅舅、舅母当家,两人性格随和。我外祖父、外祖母随之住在这里。方家人丁简单,与我同辈的表姐已经出嫁,表兄目前在他乡闯荡,尚未归家,只余表嫂和一个年幼的侄女在家。”
“我记住了。“蔺昭淮点点头。
他们先后下了马车,门前已有仆人候着,接应他们。两人甫一踏入堂屋,便见里面坐了一屋子人,他们皆将含笑的目光投向他们。
明素簌扫了一眼屋内之人,有些诧异,怎么今年表兄表姐都回来了?这难免显得,她刚才在马车上的一席话很不靠谱.……
堂内正首坐着两位苍颜白发的老人,慈祥可亲。这便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往下,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头发夹杂着银丝,眼角攀上细纹,明显是笑多了导致的。再往下便是她的同辈人,她表姐与表嫂正打着叶子牌,见他们过来,已放下手牌,细细端详着两人。表兄则笨手笨脚地安抚好小侄女,生怕她见到外人害怕,在他们面前失礼。
双方人都见完礼后,明素簌与蔺昭淮落座,他们依礼坐于她表兄表姐那里。
此时,方家人也将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当然,主要是看蔺昭淮。
明素簌每年都会过来,他们自是不陌生,但她这位才成婚半年的夫婿,他们可得好生瞧瞧。
他们去年便收到他们二人成婚的消息,只是由于当时运河完全不通,不似如今能已通过一些船只,金陵要去京城,只能走陆路。中间隔着万水千山,来往不便,他们便没有亲身出席婚宴,而是只遣人送礼过去。不久前,他们知晓明素簌会带着她那夫婿过来,方家众人竞因此团聚一堂,要给她把把关。
今日,他们总算见得这位姑爷的真容,这相貌竞比他们预料中,还要惊艳。
对于蔺昭淮在朝中职位之事,他们倒不甚在意,只是略有耳闻。
毕竟,他们远在金陵,对京城那些大小官职不甚熟悉,但也知道蔺昭淮如今这官位品级,再匹配上这年龄,此人定是惊才绝艳。
众人随意聊些家常,气氛热络起来,方家人观蔺昭淮谈吐妥当,也放下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方家规矩没有那些官宦家里繁复,午膳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午后,年迈的外祖父外祖母起身去休息,表姐不好离开夫家太久,也告辞了。
其余众人则寻起乐子。
蔺昭淮很自然地融入进去,正在给他身旁的明素簌算牌。
眼下,明素簌与她表嫂打叶子牌,双方形势焦灼。“你接下来放这张。"他指了一下,语气淡淡。明素簌有自己的想法,手指点了下另一张:“出这张不行?”
“恩……你大可以试试。“蔺昭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语气笃定。
表嫂在一旁看着,调侃求饶道:“好表妹、表妹夫,虽说你们是客,但还请手下留情,别两人斗我一人,我手里筹码快输光了。”
明素簌可不想失去蔺昭淮这一“军师",她提议道:“何不让表兄给嫂嫂参谋一二?小侄女今年快三岁,也不算小了,让她去舅舅舅母那儿玩吧。”
收到媳妇眼神示意,表兄便将怀里女儿放下来,让她自己玩。
“那就听表妹的,“他坐到表嫂旁边,温和一笑,“这下算公平了。”
四人方“公平"地打了一会儿牌,局面再次不公平起来。蔺昭淮现在,没空细算明素簌手里牌了,他被另一“麻烦事”缠上了。
那个被要求"自己玩"的小姑娘,不知何时钻进他们牌桌下,扯着蔺昭淮的衣摆。
突然,她钻出来,仰起头天真一笑,直冲着蔺昭淮:“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登时,牌桌一片寂静。
明素簌闻言,“啪"得一声放下手里牌,目光沉沉看过去。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小侄女油嘴滑舌的本性。明明去年,还说她才是最好看的,今年怎么就改成蔺昭淮了!而且叫他哥哥,却叫她姑姑,这孩子可真不会喊人!
当然,明素簌不会对一个懵懂小孩真生起气来,她投向蔺昭淮的眼神,变得揶揄。
他这个没怎么和小孩子相处的人,现在应当是坐立难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