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吴家
蔺昭淮现在确实极不自在,他不喜欢陌生人如此接近他,但面前是白白嫩嫩的小孩,又不能直接推开。所以,他脸上笑容僵住,和这小女孩一人扯着他衣摆一端,但又不敢用力,生怕他一用劲扯出她手里衣摆,她就会直接被甩在地上。
可这样僵持不是办法,蔺昭淮只能和善笑了笑:“这位……小姑娘,你过誉了。”
所以能不能先松开,别这么紧紧扯着他衣摆了。可小女孩无动于衷,只牢牢盯着他。
“噗。”一旁看好戏的明素簌着实忍不住笑了。饶是蔺昭淮在外人面前如何能言善道,但论起对付小孩,他就是一张白纸。
“韵儿可听不懂′过誉’一词,你别用你那官腔去应付一孩子,"明素簌笑着帮他解围,俯首对小女孩和蔼道,“韵儿还认得姑姑么?姑姑这儿有糖吃,快来。”话音刚落,小女孩就松开一直紧紧抓着的手,转身朝明素簌跑过去。再好看的哥哥,也比不过姑姑手里的糖。可她走近一看,明素簌手里空无一物。
“糖呢?”
明素簌祸水东引:“刚才被你爹拿走了,你问他要去。”
韵儿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吃太多糖,她还是不要随便给了。
表兄闻言,忙起身过来,将她抱走安抚。
表嫂见此事已定,也解释道:“韵儿性格顽劣,还望表妹、表妹夫见谅。”
说着,她侧首,见女儿还一副被骗了就幽怨不服气的模样,直直盯着蔺昭淮,便转而训斥她道:“忘了娘给你说的话了吗,要称呼这位叔叔为姑父',刚才乱喊什么。”“孩儿知错了。"小女孩听了母亲的话,乖觉认错。不远处舅舅舅母看了,忙缓和气氛,向韵儿招手,语气宠溺:"他们玩叶子牌没意思,韵儿过来跟祖父祖母玩。”小孩忘性大,见到祖父祖母,便转头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小跑过去。
这下,牌桌终于复归清净。
四人继续打牌,但表兄和表嫂明显想起旁的事来。表嫂方才虽训斥韵儿语气严厉,但她现在眸中却闪着暖意。
她打量着明素簌与蔺昭淮两人,感叹一句:“孩子么,天性好动,但着实可爱得紧。你们现在还年轻,以后便知道了。”
明素簌面不改色地出了一张牌,沉默点点头,心中腹诽:她跟蔺昭淮,恐怕没有表嫂口中的“以后”…蔺昭淮正专注算牌,突闻这句话,也只能颔首,以示答应。
但经此一遭,他一点都不期待这个“以后"的到来。表兄和表嫂并未察觉他们的古怪,只当他们害羞了,便揭过此事不谈。
午后时光在牌桌前匆匆流逝,转眼间黄昏已至。蔺昭淮已然与方家众人打成一片。此时,他估摸着时机成熟,便状似无意,随口出声问了一句:“各位可曾听闻,金陵的河道总督前不久遇害了?”
他特意半真半假地询问,便是为了试探,金陵当地人对此事,了解程度如何。是否有人刻意压下此事?“遇害?不是自尽么?"表嫂闻言,疑惑地质疑道。表兄附和道:“想来是表妹夫道听途说,记岔了,我明明记得清楚,就是自尽。”
明素簌观察着众人反应,心中疑惑。他们如此笃定,倒显得此事未被刻意隐瞒,那为何全金陵人皆知此事,却无动于衷,丝毫不受此影响?
按理说,吴忠为当地修缮运河,尽心尽力,当地人不说全城追悼,也应该嘴上念几分吧?
但这些话就不好问出口了。
蔺昭淮则继续试探:“看来,真是我记错了。吴总督在京城声誉斐然,功绩卓越,可我竟连这事都说错了,着实有愧于此忠廉之臣。”
………众人闻言,皆默了默。
随后,表兄勉强开口劝慰:“……吴总督若是如此大义,想必他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于你。”这话说得有些勉强,看来,他们真对这个总督无甚情感。按方家地位,他们应当没机会结识吴忠。那么,他们的态度,也可以反应金陵中百姓的态度了。“表兄所言甚是。“明素簌赞同道,随即揭过这一话题,“说这么多,我都饿了,就等着用晚膳呢。”“你呀,还是如儿时一般贪吃。“表兄表嫂都笑了,也避开方才的话题不谈。
晚膳过后,众人纷纷回了自己院子休息。
明素簌自然与蔺昭淮一个院子。
她准备安歇了,正拆着头上的珠翠。
见蔺昭淮还在翻资料,她随口问道:“你明日要去哪家?″
要知道,蔺昭淮来金陵可是有正事在身,今日陪她探亲,没做什么,但明日必须得动身去调查了。林慕比他们早来数日,多半已查出不少东西。若是到时候林慕已洞察真相,而蔺昭淮却连门槛都没迈进去,那两相对比下,圣心可就难测了。
他果然已定好目标,而且令明素簌毫不意外。“我们先去总督府祭拜一下逝者。”
目前,最为要紧的,不就是死者"自尽"之处么?他们可不能错过这一现场,也不能放过以及一府可能知晓隐情的亲眷。
“行,今夜早些休息。”
待一切皆收拾妥当后,明素簌吹灭了蜡烛。清晨,总督府。
府门前早已挂上白布,牌匾下零星穿行着几个吊唁的人。
吴忠的头七已经过去,大部分追悼之人皆在前些天便来此祭拜过了。现在过来的人,大多都是吴家的一些穷亲戚,念着吴总督一死,吴家多半要分家,便试探着来打秋风。
明素簌他们的到来,在这些人中,显得尤为突出。他们今口着装素净,一看便是来吊唁的,蔺昭淮没打算隐瞒身份,他直接向门房出示令牌,告知来意。“吴总督乃是我在京城的同僚,正巧本官陪内人来金陵探亲,闻此噩耗,便来悼念一番。”
门房一瞧这令牌,原来他面前之人竞是京城来的高官,脸上顿时讨好一笑,但思及是在主人丧期,又收敛了此。
“小的这就给大人带路。”
府内吴家众人,听闻有京城来的高官过来,忙收拾整顿,准备出来迎接。
他们这些天,可算是把人情冷暖都尝尽了。吴忠一死,吴家的顶梁柱就没了,不仅如此,他死前竞还留下所谓的“陈罪书",简直要将整个吴家逼入深渊!虽说此事一经发现,当地官府便封锁现场,不让消息外流,也算给吴家保留最后一丝颜面。但普通人不知,那些地方官可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料定吴家这下翻不了身,短短十几天,吴忠在金陵积攒的人脉、势力,便作鸟兽散地被瓜分在那些人手里。他们这些口可谓是春风得意,而总督府便是凄风苦雨了。
往日与吴忠交好之人,只要知晓“陈罪书”一事,便不敢上门吊唁,生怕与此祸事扯上关系。这些天来来往往之人,大多都是对家产虎视眈眈的族中亲戚。而今,总算有一个吴忠官场上的同僚前来悼念,而且还是京城人!说不准,他此番会带来什么朝廷的消息,成为吴家的转机。
前几天,林慕带一队锦令军过来,搜查总督府。他们行事颇为冷酷,翻箱倒柜,连连质问,时至今日,都是吴家人的噩梦。
这也让他们切身体会到,京官权势之大,远不是地方官员能比的。
不然,为何人人都宁可留在天子脚下做个芝麻官,也不愿被外派出去做个品阶更高的官?
思及此,吴家老祖宗,也就是吴忠的母亲,面上更为期待,还叮嘱着她两位孙子:“你们待会儿可千万得好声好气地招待这位大人,我们吴家可就指望着今日了!”见她两位乖孙孙点头,吴母心心中甚为熨贴,但她目光扫过身旁另一女人,眼神瞬间变得冷厉:“你也给我注意着点儿,若是今口胆敢给吴家丢人现眼,误了大事,没你好果子吃!”
“是。”应答的是一个中年妇女,面容柔顺怯弱。她便是吴忠的正妻刘夫人,也是吴母捧在心肝上的两个乖孙儿的生母。
见母亲被这样训斥,两位亲生儿子却无一人出声相帮,而是习以为常。
在小厮引路下,蔺昭淮与明素簌来到灵堂,与出来迎接的吴家众人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便是吴母,她身后跟着吴忠两个儿子,最后,才是刘夫人。
蔺昭淮上前与他们寒暄。
他身旁的明素簌扫了四人一眼,将他们各自神情尽收眼底。
吴母显然是有意讨好,她殷勤态度中,还透露着想打探些京城消息的欲望。
至于吴忠的两个儿子……那个身形高大些的,多半已经成人,应该是长子吴方漠。
根据资料,他从小勤奋好学,两年前参加科举,已经是一位举人,日后多半要继承吴家衣钵。
现在正是他在与蔺昭淮攀谈,谈吐妥当,条理清晰,与他弟弟形成鲜明对比。
他弟弟吴方海,不用说了,他们昨日才见过。眼下吴方海见到祖母口中“京城高官"居然是他们,已是惊恐万分,说不出半句话。
缀于人群最后的刘夫人,也是一言不发,乖顺地做一个安静的“花瓶”,看她举止,或许已经习惯如此了。蔺昭淮从容应对着吴母和吴方海的试探,不透露出半分别的讯息,好似他真的只是途径金陵,顺便吊唁。寒暄得差不多了,众人便缓缓步入灵堂。
明素簌打量着四人的背影,故意慢上一步。蔺昭淮会意,也迟了一步,与她并行。
估计前面人听不清他们交谈后,她压低声音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