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百花小楼(七)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花满楼的眼睛虽然棘手,但仰赖于花老爷砸出去了一整座金山,还真有医者艺高人胆大,接下了悬赏榜文。这些人来了之后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提议外敷的,有主张温补的,还有人往花满楼眼皮上贴了两片小圆膏药。顾白月捂着嘴巴:“嘻嘻。’
花满楼不解:“怎么了?’
顾白月一瞅见他就乐不可支:“七童哥哥,你这样好像一只熊猫宝宝哦。’
陆小凤:“噗哈哈哈。’
顾白月觉得奇怪:“你笑什么,你认识熊猫宝宝吗?”陆小凤无辜望天:“不认识啊,不过,总感觉应该很好笑的样子。
花二哥领着一位陌生郎中进门,“你们三个促狭鬼,又折腾出什么坏点子?七童,别跟着胡闹了,过来给尹大夫看一眼。这些时日家里进进出出,都是不同姓氏来历的杏林圣手,花满楼心知父母兄长还未彻底死心,要是强逼着他们承认自己成了一个盲童,必定如刮骨剜肉一般痛,索性就随他们去了。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尹大夫擅长针灸,据他所说,可以通过银针刺入穴道,辅以药物,刺激患者受伤的经络,他以前就用此法成功救治过一位左眼受创的病人,使得对方恢复如初,只是过程之中可能会有一点痛。花满楼闻言,朝顾白月所在方向笑了笑,“阿月妹妹,你先跟陆小凤一起去吃桃花果子吧,等我忙完,再同你一块儿下棋。"顾白月捧着小脸蛋,笑盈盈地说:“要是我们俩都走掉,就剩你一个人在这儿扎针吃药,七童哥哥不是太可怜了吗?”陆小凤也痞气兮兮地笑了:“是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大夫给人针灸呢,当然要好好瞧一瞧。’
花二哥听得哭笑不得,向尹大夫致歉:“孩子们不懂事,喜欢瞎凑热闹,您别介意,我这就把他们赶出去。"有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常常将自己的技艺视为不传之秘,严防死守,以杜绝别人偷师,十分忌讳他人旁观。这位尹大夫倒是好脾气,笑意和蔼地说道:“孩子们心性赤诚,关怀友人,咱们何必拿世俗眼光臆测他们?何况,我这门手艺,光看是看不会的。
见尹大夫不生气,花二哥也就不再撵人,只叮嘱顾白月和陆小凤安静一些,不要打扰尹大夫看诊。
一室静谧,尹大夫先是听脉,又扒开花满楼眼皮仔细端详,最后打开一卷插满银针的布囊,拈起一根,平平稳稳地扎入攒竹穴。顾白月和陆小凤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注视了许久,针灸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尹大夫额头已经沁出汗珠,待到后来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身形踉跄一下。
小丫头眼疾手快地上前,适时搀扶了一把,又将尹大夫要换取的最后一根银针递给他。
尹大夫惊诧地多看了顾白月一会儿,这小姑娘不但机灵古怪,与医学一道也颇有缘法,不但从这几十根大小不同的银针中做出正确判断,还能记着医家准则,用洁白如雪的干净帕子捏着银针给他,避免直接触碰。
真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
诊治结束,尹大夫后背大汗淋漓,花二哥连忙将他扶到软椅上坐下,急急追问:“怎么样?'
尹大夫缓了一口气,面露遗憾之色,“惭愧惭愧,老朽学艺不精,最后一步时,功亏一篑。'
花二哥如遭雷击,难以接受:“什么?怎么会这样......”若是完全没有希望也便罢了,偏偏只差临门一脚,叫人怎么不扼腕叹息。
尹大夫娓娓道来:“二公子有所不知,人的眼睛极为特殊,周边经络穴道复杂精密,一点点的误差,都有可能导致七公子的眼睛进一步坏死,正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尹大夫已经是花家目前请来的所有人当中,最擅长眼科疾病,且最接近成功的人,花二哥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跟轻易放过,一再恳求尹大夫:“您老费心,再想想办法,诊金好说.....”尹大夫掩面推辞:“老朽没有治好七少爷,哪有颜面接贵府诊金,再提此话,真是羞煞我也。
花二哥还要再劝,有人轻轻唤他:“二哥,算了。身为当事人的花满楼未曾表露任何怨愤,反而礼仪周到,温声安慰尹大夫:“您已经尽力而为,不必如此。”见花满楼如此通情达理,尹大夫越发愧疚,临走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对花二哥道:“其实,要想治好七公子的眼睛,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就看你们舍不舍得了.....花二哥一头雾水:“此话何意?”
尹大夫委婉道:“你可知我师承何处?我年轻时曾入神鬼谷,拜墨神医为师。’
花二哥眸子一亮,闻弦歌而知雅意:“可是传说中号称"神鬼莫侵,阎王退避’的神鬼谷?据说墨神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之能,若能请得他老人家出手,舍弟双目必定能重见光明!只是神鬼谷变化莫测,外人进不去,墨神医又深居简出,退隐几十载,怎么肯随意涉足红尘?"
他略微踌躇,忽而一揖到底,诚恳道:“但请尹大夫举荐,只要您能帮敝府和神鬼谷搭上话,花家愿奉上十万两酬谢大恩!"顾白月和陆小凤也跑过来,软声道:“求求你啦,尹大夫。”尹大夫叹息:
“不是我不帮忙,你可知我为何学艺不精,为何从不敢自称神鬼谷传人?只因我以前不慎行差踏错,冒犯了墨神医他老人家,他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师门。所以,我的面子在墨神医那里不值钱,要想打动他,只有一个办法。"花二哥:“什么?’
”送他一位得意门生。”
尹大夫在花家暂住了下来,顾白月跟着他学习基础药理,练习针灸手法,闲暇了就尝尝野草,有时也自己种点草药。花家同尹大夫达成了共识,由他传授顾白月医学入门方法,帮助小丫头提前了解神鬼谷地形和气候,熟知墨神医性情喜好,以便投其所好,成功拜入墨神医门下。
尹大夫则想凭借顾白月,赢回墨神医的心,消解师徒二人心中隔阂,获得重回神鬼谷的资格。
双方一拍即合。
顾白月开启勤学苦读模式,每日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字都认不全呢,拿着尹大夫给的《草药注解》哐哐一通背。据尹大夫说,神鬼谷瘴气浓郁,毒虫横行,入口处设置着一重重机关,外人根本难以进入,只有每个月月初,神鬼谷仆役外出采买,才有机会与内部进行通讯。
为了让墨神医顺利选中自己,顾白月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整日眼睛一睁就是学,时不时给自己扎两针找手感,但她身为初学者,难免闹笑话,不是把自己扎成小刺猬,就是扎得手不能动了,腿不能跳了,让人又好笑又心酸。
这天,
,花夫人领着花满楼来瞧顾白月,谁知小丫头躲在房间死活不愿意出来。
最后还是负责照料顾白月的侍女碧草看不下去,上前打开门,无奈地对花夫人道:“夫人快劝劝阿月小姐吧,她为了练手,三寸长的银针直愣愣往脸上戳,这不,下手太重,半张脸都不能动了。”花夫人唬了一跳,进门一看,顾白月半张脸笑嘻嘻的,半张脸面无表情,那模样实在滑稽极了。
小丫头也觉得羞人,一见有人过来,急匆匆地捂住脸,不好意思地小声打招呼:“婶婶,七童哥哥,我就是被冷风扑着了,过几天就好。’
花夫人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一把将顾白月揽进怀里,哭着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就算急着给你七童哥哥治眼睛,也不能这么冒险啊,姑娘家的脸多重要,你这么做,教我跟七童他爹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顾白月不忍心,细声细气地安慰她:“婶婶别伤心,不关七童哥哥的事,是我自己想早点成为墨神医的徒弟,到时候走出去跟人一说,多威风啊!"
花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温柔慈祥地说道:“好孩子,怎么还叫我婶婶,你给我们家做女儿好不好?"顾白月还未应答,花满楼已经喜不自胜:“好啊好啊,那以后阿月就是我亲妹妹了。’
尹大夫骑马走在前头带路,花二哥带着一队护卫,花三哥压阵,中间拥簇着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三小只缩在里面嘀嘀咕咕。顾白月:“陆小凤,你跟着我们出去玩那么久,家人不会担心吗?‘
陆小凤大大咧咧地说:“我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师父,师父他最近不知跑哪里逛去了,才不管我哩。‘
他顺带手揪了顾白月一把,“小月亮,你最近怎么冷冰冰的,一点笑容都没有,活像一块冰疙瘩!"
顾白月摆摆手,故作神秘:“你不懂,我们武林高手是这个样子的,生来就要高贵冷艳,不苟言笑。‘
咳咳,其实是顾自月用针不善,把自己一半儿脸扎得做不了表情,为了不显得太搞怪,干脆板着面孔,故作冷淡听到顾白月信口胡诌,花满楼但笑不语,陆小凤一瞅两人神色就晓得顾白月没说实话,“骗人!"
投宿客栈时,陆小凤仍旧不甘心地跟在顾白月后面,反复追问:“说嘛说嘛,小月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明白,我今天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顾白月一针见血:“陆小鸡,你的好奇心这么旺盛,以后会有很多麻烦的。'
陆小凤又腰怪笑:“那咋了,我喜欢麻烦,麻烦就是我,人生若是没有麻烦,那该多无趣啊。"
顾白月取笑他:“我看你应该改一个名字,叫作‘麻烦精’!‘陆小凤反唇相讥:“那你也应该改一个名字,叫作'小面瘫’!"话一出口,忽觉四周氛围不对,客栈大厅的食客中有人噗嗤笑了起来,顾白月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俊美到近乎妖异的男人,玉冠黑袍,似笑非笑,莫名散发着危险气息。他右手边坐着一个大约八I九岁的小男孩,眉眼精致,宛若琉璃,就是太过冰冷,小小年纪就面若寒霜。黑袍男人揶揄道:“听到没有,雪儿,有人骂你是小面瘫呢。顾白月静静与小男孩对视,双方皆是面无表情,如同冰雕雪塑。忆及陆小凤方才说得话,确实有当着和尚骂秃子的嫌疑,出门在外,自然是以和为贵,顾白月努力抿了抿起嘴巴,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无奈顾白月脸部还未痊愈,稍一动作就更为僵硬,面皮还有些抽搐,显得尤为可笑。
小男孩默默移开视线,不忍直视。
顾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