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偷窥狂
临涧半山别墅，开饭前惯例寒暄。
戚柠今天是小辈中唯一到场的，戚岚又晚到还没来，话题默契地全往她身上招呼。
“一个月不见，柠柠又漂亮了，最近交男朋友没有？”“柠柠你爸今天会来吗？”
“小辈里数柠柠最有念书天赋，人又安分乖巧，才24岁，不考虑再出国读个博？小小年纪，旅游做公益玩艺术干什么不行，怎么想不开去当老师？”
“出国是没可能，阿岚要同意，柠柠大三那年就赴美留学了，可惜……其实在汀大也不错，要不是导师选得好，哪能五年就攻下本硕。”
内容不外乎围绕着戚柠的婚恋、工作、未来发展，还有隐晦打探她爸妈的一些事情。
戚柠逐一礼貌回答，不多言，无需刻意讨巧，恬静长相天然自带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感。
加之她从小体弱，戚岚护她护得严，长辈们多对她有怜惜心态，能听到句回音,就算她尽到礼数。没多久，外公谈仲礼招手把戚柠喊了过去。一派老生常谈，人老了就爱忆往昔，特别是那些人生缺憾。
“这辈子，外公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小时候把她寄养在别人家，回来后……她命苦，偏又性格要强，不爱诉委屈，你这个当女儿的要多体谅她。”
谈仲礼长篇大论念叨完二女儿的人生悲惨经历，又密密叮嘱一番，让戚柠一定要好好听戚岚话，乖一点，别惹妈妈生气。
每次都是这么个流程。
戚柠站着乖乖听训，熟练到几乎可以把外公的话完整背下。
但她不会厌烦，甚至每月迫切需要来这么一道程序，及时在大脑回顾一番，戚岚对她的牺牲付出，以防那些不该有的忤逆心思，接二连三冒出头。
尤其是今天。
耳边回响起上午封砚对她说的那些话。
Lemon对赌协议，巨额赔偿款，盛达旗下的传媒公司，江妄屿……相关字眼一个个飞入脑海。是那么陌生，
戚柠半句不愿相信。
妈妈亲口承诺过的，结婚会征得她同意，怎么可能为了事业把她送去联姻。
如果公司缺钱，戚岚大可以找外公或者爸爸帮忙，再不行，她也有一点小金库，可以帮到妈妈。怎么可能像封砚说得那样。
太荒唐了。
不可能。
顺着外公的叹息，戚柠眼前浮现出妈妈对她一点一滴的好。
小时候，戚柠不爱喝牛奶，戚岚明明乳糖不耐受，为了哄她陪她，每天坚持准备两杯温牛奶，陪她一起喝。上幼儿园，戚柠体力差，小朋友都爱蹦蹦跳跳，没有人愿意跟她坐着玩折纸。
戚岚二话不说找了一群小朋友，专门陪她玩。十岁那年，戚柠送戚岚了一串亲手编的手串，塑料珠子很廉价，质感也很差，但一直到现在，戚岚还时不时会戴在手上。
更不要提，那些细枝末节的关心体贴，为了精心照顾她，长达十几年时间，戚岚一个事业型女强人，心甘情愿在家当全职妈妈。
可大脑另一面又不受控地敏锐意识到。
韩树，江妄屿，还有之前的那些相亲对象，家里确实或多或少都跟传媒沾点关系……
“传闻戚总很中意江妄屿？”
“可惜我哥名草有主，恐怕不能如戚总的意。”“你要真想帮你妈妈度过债务危机，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戚柠大脑一片混沌，如被厚重云雾缠绕，难以理清思绪。
她想不起来当时怎么回封砚的，应该说的话不太好听，两人在咖啡店门口不欢而散，他要送她，她固执不肯，喊了高叔来接。
直到用餐结束，戚岚才姗姗来迟。
其他人虽说私下颇有微词，却也没谁敢明面上说什么。当年谈家遭遇商业竞争，资金链断裂，为挽救家族产业，是戚岚这个随母姓养在外祖家的二女儿站了出来，还没毕业，便匆匆联姻，嫁给了周家那个坐轮椅的病秧子周致知。
还生了个……小病秧子。
循例演了一场阖家欢乐的亲热戏码后，戚岚载戚柠回家。
驶入市区已经晚上九点。城市上空霓虹飞入云端，江水倒映着两岸斑斓灯火。
车内没开灯，戚岚两手扶着方向盘：“怎么看你不太开心？今天相亲还愉快吗？”
戚柠扭过头，手指无意识扣着安全带，她沉默了一路，也没想好该怎么问。
却又做不到假装无事发生。
最后，找了个好切入的话题：“妈妈，最近你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戚岚目光转到她脸上停了几秒，收回视线，平视前方观察路况，“没有，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就是，“戚柠抿抿唇，“看你最近好像很……”“最近在筹备时尚慈善晚宴，事情是比较多。“戚岚不欲多提，“你们是6月底放暑假？等你放假，我也休息几天，挑个地方出去避避暑？”
“好。“戚柠答应下来。
车外路灯飞速倒退，连成金色的线延伸至路尽头。她眼睛没收回去，还放在戚岚脸上，一边打量她的反应，一边斟酌措辞：“公司.…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有啊。”
戚柠不自觉咬上嘴唇内侧软肉，紧盯戚岚神色。“你呢，就乖乖在家里当你的小公主，无聊了就多买点衣服珠宝包包啊什么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爸妈在外面工作，为的就是让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想当老师，那就当老师玩玩，哪天想辞职了，那就回家来，每天插插花练练琴，像其他女孩一样，过平凡简单的普通生活。”
戚柠嘴唇半张，似想说点什么，却在犹豫中重新闭上。她缓慢垂下头，躲开了戚岚回视过来的目光，心里清楚，妈妈大概率是不会跟她说实话了。
同时心底有个声音，也在谴责她，不该这么轻易下结论。
万一妈妈公司真的没什么问题，只是单纯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接触传媒行业，所以，介绍给女儿的相亲对象多半只会是她的同行。
从逻辑和概率上来讲，好像也完全说得通。可如果这样。
封砚……他又有什么理由要编谎话骗她？
到了泊云湾。
戚岚停稳车子，掏门禁卡开门送她进院。
这栋楼房龄有二十多年，质量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是老房子，房型结构设计，远比不上新式住宅智能化人性化。戚柠去年提前毕业后，宅家闲着无事，把房子内外重新装修了一番。
戚岚一直不太赞成她住在这，但戚柠坚持，她也就没再提让她换到别的地方住。
进了门，戚柠给戚岚拿出双拖鞋。
戚岚将挎包放在玄关柜上，环顾客厅一圈，一眼发现新变化，“怎么把娃娃机挪到这儿了?”
戚柠想起什么，表情顿了下：“突然想练练手感。”娃娃机是读高中时，戚岚给她买的。
应该是高一春节前后，那段时间，她周末经常跑商场电玩城看别人抓娃娃。
戚岚得知后，便买了一台给她放在家里，专门让她玩个够。但一个人玩挺没意思，娃娃机一直闲置着。直到昨晚临睡前，戚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唤不来周公，不知怎的，大脑莫名想起白天陪春鸢几个小朋友抓娃娃的画面，以及一些别的。
于是心血来潮，半夜把娃娃机从地下仓库里找来出来。戚岚失笑，无奈又宠溺地感慨：“你这房子配置，快赶上幼儿园了。”
也没说错。
戚柠去年装修时，搞了大改动，从阁楼接了个滑梯，和步梯并行层层螺旋下降，直通客厅，阳台上摆着吊篮藤椅，楼梯墙一整面柜子，用来放置积木成品和手办模型，毛绒玩偶随处可见，门口玄关养了一缸乌龟和小型蜥蜴。再加上这台娃娃机，估计是每个小朋友的梦中情房了。因藏着心事，戚柠没了平时在亲妈跟前撒娇的灵泛劲儿，抿唇笑笑，跟在戚岚身后进了厨房。
途中路过娃娃机，她不由自主又扫去一眼。阮姨上午来打扫卫生，应该是把娃娃机给清理了一遍，还挑了一些她的毛绒玩偶丢进去，看起来跟新的一样。娃娃机是戚岚当跨年礼物送给戚柠的，费尽心心思摸清喜好，想给女儿惊喜。
可惜戚柠只当着戚岚的面，象征性玩了两次，之后很少碰。
从小到大，她好像总是在辜负妈妈心意。
戚柠喜欢看别人抓娃娃，却并不太喜欢自己上手。这么讲，听起来她这个人有些奇怪，不过，也确实算是她很隐私的独特癖好。
她比较习惯……呃，当观众？云玩游戏，看别人操作，做一些她感兴趣的事情。
直到现在，坏习惯也没完全戒掉。
戚柠有很多游戏账号，找代玩帮忙挂着，她自己从不玩，但会津津有味地反复观看账号战绩回放。就像她自己不做美甲不染发烫发，但会陪陆鲤耗上一整天，只为了旁观全程。
好在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她不会傻乎乎地不顾旁人隐私，尾随一路跟踪猫狗打架，捧着奶茶天天在电玩城转悠看别人玩儿游戏，还差点被封砚当成失足少女一一误入歧途的偷窥狂。“牛奶里加一勺蜂蜜？“戚岚从橱柜找出温控锅，旋开按钮，娴熟地倒入半盒鲜牛奶。
戚柠上次见妈妈在厨房忙碌，还是不久前，她无意从平板里发现封砚的照片。
很奇怪，妈妈和封砚明明见过好几次，两人也都不是特别难相处的人，却莫名磁场合不来。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
戚岚会把封砚哥哥介绍给她相亲，戚柠都觉得不可思议，按照以往态度，妈妈应该不想她跟那群高中同学产生牵扯才对。
还有封砚。
他好像先天对妈妈存在不小的偏见。
也有可能只是针对她，毕竞，他当初就特别看不上她妈宝，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半点长进…戚柠摒退杂乱念头，点头答了声“好。”
她蹲下身，从柜子里找出一只月桂狗杯子，放在台面上。
戚岚见了又无奈摇头：“你这平时不进厨房的，怎么买这么多奇形怪状的餐具。”
“看着可爱。"戚柠垂眼看地面。
戚岚没太在意，关火将牛奶倒入杯中，锅内还剩一小半：“怎么只有一只杯子？”
“今天有点渴，妈妈你的那份给我喝好吗？”戚岚失笑：“这有什么不行的，都依你。”等喝完牛奶，戚岚帮忙检查门窗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嘴提了句，说秦玉今天联系了她。戚柠心弦一紧，以为妈妈要说点什么。
戚岚却只是随口问了句她跟陆泽川还有没有联系，便把落脚点放在上午的相亲会面上：“小江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戚柠：“感觉……不太有话聊。”
“听说他这个人是比较洁身自好，一心扑在事业上，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坐稳江氏集团二把手交椅。”戚柠眼皮动了动，走近窗前，帮戚岚拿着窗帘，“Lemon跟江氏集团旗下的盛达传媒之间有合作吗？”“有啊，你忘了我昨天还去盛达开会了？”“我是说，有没有那种利益交换之类的，比如说对赌协议啊什么？"说着，戚柠快速补充一句，"我看娱乐新闻，似乎这种做法挺常见的？”
戚岚将窗户锁上，掩好窗帘，偏眼定定瞧了她几秒，突然笑出声，嗔道："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净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抬腕表看一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妈妈先回了。”
戚柠一路送她到门口。
戚岚车停在院外，按了下车钥匙，车灯亮起双闪。临上车前，她仿佛想起什么，单手扶着车门，面向戚柠：“对了，你猜你陈姨那个初恋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回事？“戚柠心不在焉地问。
“原来她那个初恋，早在国外结婚了，孩子都有两个。这次回国，根本不是什么对她念念不忘想跟她复合，就是想跟她玩玩儿。”
“也是你陈姨太傻太痴，心心念念当年对不起他，也不想想，这种精英男是肯吃亏的物种？”
“居然还主动联系他，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没有个初恋情结，又是这种心甘情愿送上门的，可不就来者不拒了么。”
“我看这人渣男，就是为了报复当年被甩，才故意假装跟你陈姨复合。现在你陈姨陷进去，他拍拍屁股回国外了，切断联系，徒留你陈姨一个人患得患失，你说这不是蓄谋报复玩弄她感情是什么。”
戚岚似是十分为陈芳打抱不平，感慨良多。戚柠刚开始没太认真听，后面渐渐却入了神，整个人呆愣住。
等戚岚驱车离开，她依然枯站在原地，双眼迷茫空白，久久没做出下一步动作。
直到横在路边的车子突然动了下，惊动夜色，也令她猝然惊醒回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路边停了一辆低调的哑光黑宾利，隐在暗处，和夜色融为一体。
估计是送戚岚出门前，车就停在那里了。一直没发出动静，不想车内竞然有人。
可既然都快到门口了，为什么不直接回家？难道这就是网上说的，成年人回家前自我逃离的独处时刻？
如此揣度着，戚柠视线不自觉跟着挪了过去。别墅一排六户，戚柠家在最外侧，黑色宾利以超出正常范围的起步速度，猛地向前窜出几十米。速度过快，拐回正道时车身往路边溜了下，几乎是擦着她的身体驶过。
朦胧月色薄薄覆在车玻璃上，反射出戚柠乍然受惊的慌色，车内一片漆黑，看不清车主是谁，多大年纪。估计是最里面那户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刚碰车没多久，手生。
戚柠没太往心里去，撤回目光，转身准备回家。忽听车子发动机声音由远及近。
她茫然不解地回头，黑色宾利居然又向后倒车退了回来。
速度依然很快，嗖地一下，等戚柠反应过来，车身已经紧急制动刹车，斜停在她面前。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电感应轰然袭来。
大脑持续加载中，心脏最先做出反应，骤断几个节拍后，紧接着快速跳动，频率加快，胸腔发出飒飒鸣音。戚柠脚尖无意识上前一步。
隔了层车玻璃，她视线一眼不错地，注视着车内那团模糊的身影。
车窗缓缓下降。
露出一张意料之外，却又仿佛意料之中的侧脸，轮廓清晰，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
一高一低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说不清过了多久，男人抬手从副驾驶座椅上拿出个文件袋，递出来：“李晓护士的实习报告。”“哦。”戚柠反应迟缓，慢一拍才想起来伸手去接。交接完毕，两人继续无声对视，谁都没先挪开目光。戚柠不知道是该就此做出道别，还是借机向他进一步询问对赌协议的事情，抑或者简单打个招呼，像朋友一样问声好。
大脑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劈了个叉，跳出傍晚在外公家，从表弟耳机里听到的一句歌词：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像是忽然被唾沫呛到，戚柠脸腾地热了下，仓促偏移视线。还好有夜色掩映，看不太出面色异样。“如果没其他事，那我先…她神色踌躇，主动提出告别。
话到一半被舌头拦断，因为空气递来了封砚疏懒淡漠的肯定答复：“一一有。”
“什、什么事？”
戚柠勾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表情镇定地问道。封砚单只手肘搭在车窗沿上，上身换了件更休闲的墨绿短袖，衬得肤色有种过分冷感的白。
他姿态轻松随意，看过来时眼神没有丝毫避讳，略抬下巴，过分漆黑的眼睛恰好涌入月光，仰视着她，给人一种温柔的假象。
语气更是难以言喻的自然，不含丝毫刻意。也不知是没把上午两人的不欢而散放在心上，还是他原本就不在意她那桩联姻，只是随口把手头消息吐露给她。只听封砚轻描淡写地开口：
“我有东西落在你家里了，方便帮忙取一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