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女朋友
戚柠舌头破了层皮,不算太严重,只是后面几天吃饭估计有点艰难。
封砚问店员要了杯温盐水,站在洗手台边上,一手拢着女孩卷曲的长发,一手端着玻璃杯,监督着她,含十秒把盐水吐掉,再含一口,直至把杯里的水喝完。舌头上本来肉就嫩,伤口被盐水一刺激,那滋味不要太"酸爽″。
戚柠从小痛觉神经有点钝,身上哪里磕了碰了,只要不是她眼睁睁看着发生的,基本上得等晚上脱了衣服才能发现。
也因为这点,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跟娇气不沾边,如果有人这么评价她,心里还会不太服气。
可现在,戚柠说不准封砚是不是拿准了这一点。非但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觉悟,反而跟凌迟处死一样,每次只肯喂她小半□。
表面上是怕她呛到,但实际,戚柠不禁联想到一些无脑小甜剧的喂药桥段一一
那么苦的中药,明明可以一口喝完,非要用小勺一口一口慢慢喂。
当时陪陆鲤一起追剧,她就忍不住怀疑,男主到底是爱女主,还是恨之入骨变着法想折磨女主。眼下遇上同等境地,戚柠深深觉得,绝对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一一嘶。
又有新的盐水分子渗入伤口,戚柠小脸瞬间扭成苦瓜,差点要把刚含入口的盐水吐出去,却在前一秒及时刹车,打量了一眼封砚的脸色。
最后,戚柠又憋屈地含回去,眼眶被疼痛刺激得泛红,窝上两包泪雾,欲掉不掉。
没敢真吐出来。
可恨她头发在对方手里,受制于人。
本来伤口不怎么痛的,早知道不告诉他自己咬到舌头了,没准这会儿伤口也早好了……
比起戚柠的忍气吞声,封砚显然极满意她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样。
他白衬衣袖子折两下挽在小臂,站姿闲散随意,将玻璃杯搁在台面,腾出只手,好心心帮她把掉在脸侧的凌乱碎发勾到耳后,胸腔小幅度颤动几下,低笑夸了声“乖”。跟表扬听话小狗似的。
地上戚兔兔狂摇尾巴,先一步主动认领这句夸奖。它讨好地冲封砚歪头笑笑,后掌撑地站着,两只前爪扒拉着够他的裤脚,跃跃欲试想顺他长腿爬上台面,参与进两位主人的好玩儿游戏。
戚柠确凿无疑看见,封砚微微眯了下眼,面不改色再度拎出那个“乖"字,沉下声音,命令式的语气。话音落地,戚兔兔一秒乖顺下来。
戚柠:”
突然有种在封砚眼里她跟戚兔兔是同类的感觉,太欺负人了。
“太欺负人了!”
去而复返的程易简直看不过眼,坐在三米远的高脚凳上,指指点点:
“百度都说了,咬伤不严重的话不用管,我看砚少你绝逼是故意的吧!就跟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一样,咬张无忌一口,佯装好心给他伤口上涂药,说是能去疤痕,实际上是去腐消肌膏,会灼烧伤疤,故意让张无忌手上的咬伤变深不能复原…
这三米的绝对距离,是程易五次三番亲身试验得出来的。
最多这么近,再往洗手台方向靠点儿,他整个人就有被狗拖走丢垃圾桶里的风险。
所以,程易选取好最佳地形,特意从吧台区拽过来把高脚凳,跟小喽啰帮干坏事的团伙放风似的,守着路口,百无聊赖扯喉咙冲这边喊话。
封砚基本不搭理他。
戚柠是想搭理没嘴接话。
默数完30个数,她服从指挥吐掉口里的盐水,又就着封砚手中玻璃杯含了口新的。
女孩生了副天生好欺负的乖乖女长相,这会儿落在封砚手上,更是安分顺从,半点反抗的意思不敢有。那双会说话的漂亮杏眼,却暴露出她内心的不屈,如果不是面前隔着堵人肉墙,恐怕该立马飞到程易身上。隔空给他点上一万个赞。
表情落入封砚眼里。
他像是才意识到那边还有只聒噪的蚊子。
脑内大致回忆一番蚊子放的屁,封砚依然没搭理程易。倒是像模像样地观察了戚柠一会儿,等她头皮发麻,老老实实垂下眼皮,他声音冷不丁从头顶落下,似笑非笑:“你舌头是我咬伤的么?”
戚柠很怂地赶紧摇头,脸颊鼓着,含着盐水没办法说话,只能用眼神来传递她的无辜,那诽谤的话是程易说的,她可没有冤枉他。
封砚视线至少在她身上逗留了半分钟,才收回目光,不轻不重掷下四个字:
“不是就好。”
戚柠努力发挥扮乖天赋,做鹌鹑状。
为了自证清白,这次杯口还没移到面前,她便主动低头含了一大口。
稍微有点用力过猛,高估了嘴巴的容量,不小心呛了一下。
封砚拿手指替她拭去唇角水渍。
“我去,砚少你个臭不要脸的,说得什么污言秽语,欺负校花就算了,嘴上的便宜也要占!”
距离远,程易伸着脖子连蒙带猜,话题都过去多久了,他才接上那句话。
说着,程易鬼鬼祟崇向走廊尽头探去一眼,继而弯下腰,朝封砚这边小跑了两步,压低声音:
“万一校花真跟江面瘫联姻,她可是你未来嫂子,我求求你懂点礼义廉……哎哟我去!狗哥,狗爷爷,我自己走!不劳驾您出马!”
一溜烟又窜回了他的独家宝座。
来去匆匆。
封砚的大拇指还压在戚柠唇角,没松开。
他垂眼悠悠下瞥,眼神挺真诚走心,语气却是熟悉的调调,好整以暇问道:“我占你嘴上便宜了?”此嘴上非彼嘴上。
戚柠脑容量有点不够用,不小心还是懂了,从封砚不太清白的声线里听懂了。
他指腹干燥温热的触感在唇上缓缓移动,沿着唇线纹路,不经意摩挲,她莫名再次呛了一下,全身血液倒涌上脸颊。
她红着脸,疯狂摇头。
“你刚话里难道不是……
程·傻白甜·易这回耳朵抓音准,第一时间回怼,怼到一半,被他鬼鬼祟祟探了一眼的江妄屿,突然接完工作电话走了过来。
一个手势,把二缺提溜走了。
临回公司前,江妄屿视线落在戚柠身上,手指夹着一张名片,放在她旁边台子上:
“关于她的所有,如果戚小姐回忆起其他的细节,麻烦联系这个电话,多谢。”
戚柠吐掉口里的水,刚要接话,玻璃杯便递到了唇边。她下意识含进嘴里一口盐水,才反应过来还没回话,只好冲江妄屿点点头,将名片收回包里,表明自己记住了。程易将屁股跟高脚凳绑死,不是很情愿回去加班:“方案不都整完了吗?入职的时候说好的,我过来当个吉祥物混混口子,你还真把我爸的话听进去,把我当孙子往死里折腾啊?”
江妄屿只当耳旁风,拎着他后衣领,压根没用力,轻轻松松把人拖出一米远。
程易负隅顽抗,宁死不屈。
同一时间,戚柠也在用眼神跟封砚讨价还价。她可怜兮兮眨两下眼睛,求饶:真要把这一整杯盐水都用完吗?还有好多……
封砚回她一个眼神:我没说啊。
戚柠不解眨眼:难道你没有一直不停把杯口往我嘴边递?
封砚弯眼笑得无辜:那不是你主动要喝么?戚柠:…
她吐掉口里的盐水,眼底写满不可思议,正要质问出声,封砚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江妄屿。”
他喊停即将消失在拐角的两人。
听闻呼唤,程易一个猛男落泪回身大动作,“呜鸣呜还是砚少人帅心善,我决定今晚就回家收拾包袱,从今以后兄弟跟你……
获救感言还没发表完,被他口里人帅心善的砚少打断。封砚点点下巴,冲江妄屿示意下脚边的西高地白梗,提醒他:“把Rabbitsen带走。”全程眼角余光半分没往程易身上扫。
程易”
一腔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被动旁观的戚柠,颅内画外音自发跳出这句台词,一抬眼,目光跟画中人撞上。
她明显感觉出,上一秒还惨遭晴天霹雳怀疑人生的程易,在同她对视后,蓦地眼睛亮了几度。
不等戚柠做好心理准备。
“江总,相亲是正事,你怎么能把我们校花一个人撂这儿,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我有个主意,不然让砚少陪我回去加班,你继续相亲,爱情事业两手抓,怎么样?”戚柠眼眶瞠大。
她后退半步,看看腿边半蹲在地上,给戚兔兔整理牵引绳的封砚,又看看江妄屿,最后视线落定在一脸得逞笑的程易身上。
一时无语凝噎。
这算不算,躺着也中枪?
但又有个问题,以程易大脑跳脱程度,比她还迟钝的情绪感知力,应该很有记忆点才对,她大脑居然会忘了有这么个同学……
想想似乎有点遗憾。
但不多。
“我是没问题,“江妄屿沉吟道,“你得问阿砚乐不乐意。″
封砚同样很好说话,口气敷衍:“我随意。"顿了顿,余光似向后扫了下,“校花说了算。”
戚柠彻底大脑打结。
每次听封砚喊她"校花"两个字,她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大约是以前封砚从不喊她那些外号,每次都正正经经喊全名,不过他尾音上扬,拖着点腔调,听着又不那么正经。
在一起后,对她的称呼多了几个,但……忽然意识到,重逢后,封砚好像还没喊过她名字。
一次都没有。
程易心急火燎催促:“校花你不用怕耽误江面瘫工作,就是个非正式会面,砚少过去也一样!本来嘛,约好的相亲,你还打扮得这么漂亮,怎么能临时放你鸽子。”算上戚兔兔,八只眼睛都在等着她回答。
戚柠停止回想。
半响,她语气迟疑,决定做得异常艰难:“不然……我跟你去加班?”
程易懵逼片刻,恍然大悟:“噢,我懂了,校花你没看上江面瘫啊!”
戚柠:”
程易傻不愣登还要长篇大论追问,她是不是心心里仍惦记着陆泽川川。
戚柠忙找借口脱身:“我去个洗手间。”
等戚柠从洗手间出来,外面走廊上已经空了,刚还僵持着的几人都不在。
这家咖啡店洗手间位置很绕。
刚才跟着封砚过来时,戚柠没太留心心路况,眼下只剩自己,她踩着簇绒地毯往前走几步,来到程易刚摆高脚凳的位置。
再往前,一左一右两个出口,地上也没有安全标识。戚柠彷徨片刻,发觉她似乎迷路了。
尤其不久前,才刚碰过活蹦乱跳的真兔子,“戚母好兔″后遗症没完全消失。
店内装修又融入了太多兔子的元素,人多时,戚柠可能只有一点害怕,忽然孤零零一人,对前方未知的畏惧瞬间乘以十。
戚柠不敢随便乱走,也不敢随意打量。
手指扣紧包上的金属挂件,掩耳盗铃般,驱动意念自我隐身,想到什么,她偷偷掏出手机,敲入封砚的手机号。想喊他来接她。
临了又犹豫,疑心封砚已经走了。
那声“honey"毫无防备在耳边响起,越发阻拦她按下拨号键的动作。
是他女朋友吗?
这个陌生的念头,冷不丁占据脑海,病毒式飞速扩散,蚕食掉她所有注意力。
是啊。
肯定是吧,不然,封砚接电话时,眉眼怎会那样柔和可那他刚才跟她的互动又算什么?
又是她多想了吗?
咔嗒一声开门音,将戚柠的神思,从漫无目的的猜测中抽离出来。
她循声回头。
封砚居然没走。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男人平静迎视。
他眉骨高耸,眼珠漆黑发沉,透不进光,眸底沉淀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眼睛看的是她,又不完全是,更像是在透过她找寻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刻,戚柠对眼前人的畏怯程度,甚至多于她又爱又怕的兔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戚柠不清楚,其他分手后的男女朋友,是不是也是这样。
一瞬间无限亲密,一瞬间又无限拉远。
可能只是一个空白的停顿,就能顷刻变得陌生到恍如隔世,看着对面那张脸,连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把握。但也或许仅仅一个简单对视,一个不经意的真实情绪泄露,又能轻易拨动心里某根弦,将彼此拉回到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相处互动模式,亲昵得自然。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
就这么循环往复地无限度随时切换,没有规律,毫无头绪。
有那么一秒钟,戚柠大脑甚至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还不如她别去上那个所谓的洗手间,那样,至少情绪不会突然断掉,刚才轻松的氛围还能稍微保留得再久一点。可惜没有如果。
说不清过了多久,封砚抬手合上身后的门,迈步朝出口方向走来。
他脚步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戚柠跟前。
没逗留,封砚绕过她,转身没入右手边岔口。大概走了一米多远,背影即将消失在她视野,他脚步顿了下,没回头,却突然出声:“跟上。”戚柠条件反射“哦”了声,又迟疑了会儿,抬步跟上。跟着跟着开始双眼放空。
戚柠走路习惯性发呆,心无旁骛想事情,路上遇到熟人,基本不会主动打招呼,因为她眼睛根本看不见他们。独自走路时,还会注意点路况,在熟悉的人身边,她总是忘记看路,不知不觉便跑了神。
又到一个拐角处。
戚柠惯性跟着封砚往前,没几步之后,大脑神奇的第六感,促使她视线聚焦在墙壁的绘画上,图案由模糊逐渐清晰。
一一啊!
戚柠猛地掐紧掌心。
不确定她有没有喊出声,应该没有,因为她张口想喊封砚名字,喉咙却紧得发不出一个音符。
戚柠目不转睛盯着墙上一个小点,放大再放大,直至眼里只剩大片的白色。
固定脖子不敢挪开视线。
明明只剩半米,拐过去就是明亮的吧台区,她脚底愣是被钉在地上,迈不出一步。
心里有个坚信不疑的谬论。
如果她维持不动,兔子便被封印在画里,出不来,她是安全的。
可如果她一动,兔子就会立刻挣脱禁锢,争先抢后从画里跑出来,跳到她身上,撕咬她的皮肉。戚柠中止思考,兢兢业业扮演木头人。手腕突兀地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往前带了下。
神经弹簧断裂,戚柠惊恐低眼。
与此同时,耳边洒下一道沉冷的男音:“闭眼。”服从命令是人类天性。
戚柠慌乱闭眼的刹那,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又有点不确定,她小声试探:“封砚?”
男人“嗯"了声,不含情绪。
戚柠安了心,胸腔如释重负松一口气,她卸下防备,坦然把自己交付给他,由他带着她走。
咖啡店内不全是平地,为了增强设计感,有不少台阶高低错落有致地铺陈其中。
在这种复杂环境中,哪怕被人牵着,一般人恐怕也很难做到全然信任对方,对自身安全问题丝毫不管不顾。但戚柠可以。
被封砚牵着走的全程,她一次也没有试图睁眼。中间有一小段路配合不够默契,她没能及时迈上台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可她还是没睁开眼。
只是懊恼地踢了下台阶,很快调整心态,继续一心一意跟着封砚领的路走。不会纠结为什么一会儿突然左转,一会儿又突然右转,也不会因为绊了一下台阶,便变得小心翼翼,畏步不前。
店员眼睁睁看着,男人领着女孩在店里的曲折路段上绕了好几圈,有好几次,甚至故意把女孩置于危险境地。令她一度怀疑自己在目睹谋杀现场,纠结是否报警处理。
可每一次,男人却又都及时稳住女孩身体,没让她真的摔倒。
至少走了十分钟那么久。
搞得戚柠都有点疑惑“咖啡店有那么大吗”之际,门口风铃响动,她抬脚出门,直直撞上一堵肉墙。似有所感。
戚柠睁开眼。
透蓝天边流涨着凝白的云絮,艳阳高悬。临近饭点,老城区街道上拥堵不堪,车笛音喇叭声不绝,路人撑着花花绿绿的遮阳伞点缀期间。给烤白的沥青路面增添几分彩色心v情。
咖啡店偏居一隅,隐在不起眼角落,像是与世隔绝的清冷寂寥。
戚柠眨了几下眼睛,缓解骤然接触光线的不适感。忽听耳边有人喊她名字:“戚柠。”
呼吸系统停摆一瞬。
戚柠抬头,只见封砚眉心微拧,正淡淡注视着她,这种无情绪的状态,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距离感。他向来拖腔带调的散漫音色,此刻更是平静得激不起半分涟漪。
“听说你在到处找人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