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二十三章
远处礁石后，借着天然地形的掩饰和藏身阵法的加持，三人生怕发出什么动静引起帝君的注意，在暗处蹲着一动不动。原本看着河滩上的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接着，两道身影倏然靠得极近，火红的身影与雪色相贴。几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一一"筮二目光惊骇，“她是不是亲了那煞神？”饮三一脸钦佩：“凤山的,还是这么生猛啊，分毫不逊她先祖.…”“她是真不怕煞神给她翅膀掰了。”
饮二捂脸,想起当年寂渊独自杀进深渊的模样，仍是心有余悸。彼时的寂渊还只是少年模样，刚出寂无之地，一人一剑杀进深渊，浑身浴血。
他们瑟缩回深渊底下，看见他漠然抬眼，冰冷嗜血，眼底毫无半分人类的情感。
那时他们躲在深渊底下瑟瑟发抖，寂渊在上屠尽作乱诸鬼，一时难辨到底是人、是神还是……
一只同样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极恶之鬼。
“煞神……煞神怎么不动了？”
差点他们以为，要见到浪掀赤水的场景。
若是煞神动怒，血染赤水，他们或许还能舔到两口凤凰灵血。可是那一道红裙蹦跹的身影已经跑远了，那一道霜色还停在原地。饮二一脸兴奋，来不及遗憾舔不上凤凰血了，满脸跃跃欲试，还有什么比看天地共主的乐子更有意思的事？
“煞神被亲懵了？还是在想怎么让这只胆大包天的凤凰付出代价？”紧接着,那一道身影动了。
“动了动了！"筮三一拍大腿，“但是，不好吧…这个位置等会要是出血，都浪费了。”
紧接着，他们都看到那一道雪色的高大身影，提气追上了另那个红裙的小姑娘。
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以一个保护的姿态。
饮二咂摸了一会，“啧，咱们这盯梢，也算是盯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老大，你说这凤山是不是要和昆仑墟彻底捆绑了啊！"竺三兴奋地捅了捅旁边的烛夜。
此时才发现，这么长时间，烛夜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阴郁、沉默、神情可怖地注视着那两道身影。两人都被烛夜的眼神吓了一跳。
原本眼底还跃动着八卦的兴奋，此时这兴奋一噎，狼狈地缩进了肚子里。饮二后知后觉：“是啊，这煞神要是一直跟在凤凰身边，咱们怎么对凤凰下手？”
“对对。"巫三疯狂点头。
良久之后，烛夜才发出沉闷的一声笑。
“谁说一定要等她出来，才能动手。”
饮二、饮三神情惊恐：“老大！你疯了！这可是煞神的地盘，别你的能力还没复原，就又变成小孩了。”
烛夜不语。
只是两人看着他莫名阴沉疯狂的神色，都吓得不敢吭声。…不知为何，现在和烛夜相处久了。
他们甚至觉得深渊下那位不可名状的存在，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至少那个东西的狰狞，是浮于表面。
但烛夜人模人样地站在旁边，就莫名地让人心底发毛，好像不知何时他就会变成面容可怖的怪物，然后不分敌我的攻击。饮一竺三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经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影子。脚底下空荡荡。
而后两人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啊，差点忘了。
影子早就被吃掉啦。
郁离憋着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营帐，帐外的白羽见到郁离，面上一喜。下一秒，就看见自家小女君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营帐。而后，另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踱来，沉默地站在帐外，他面上的神情并不十分沉重，但白羽却感到一种莫大的压力。白羽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刚要张嘴，眼神刚往上看，触及到什么，眼神猛地一缩，赶紧低眉垂眼。
白羽的背后疯狂冒汗。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帝君的唇角怎么受伤了？！
…总不能跟他们女君有关系吧。
白羽闭了闭眼，她早就想说了。
难道全天下，就她一个人发现了自家女君和帝君之间的关系……不太对劲吗？！
那天，就连出来醒酒的长老都看见是帝君把小女君抱回来的。但是长老只是欣慰地拍了拍手，然后摇头晃脑地回去了。不是，长老您……到底在欣慰什么！
尤其是此时，看着帝君就沉默地站在帐外好似在思索什么，白羽心头顿生一种危机感。
“白羽！”
听到小女君的声音，白羽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她连忙冲帝君行了一个大礼，扭头进了营帐。郁离坐在床榻上，一路跑回来，此时还微微喘着起，面色泛着薄红。原本郁离就生得极美，此时更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清晨沾着映衬霞光的露水，更加鲜妍透彻。
白羽也是被这绽放的容光一惊，看呆了一瞬。郁离负气抿唇：“把昆仑墟以往送来的东西，整理好，还回去。”“女君，您这是……“白羽一愣。
郁离回来的一路，其实怒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除了最开始，有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走了一路，郁离已经有点不明白，自己当时是为什么要动怒来着？
不过此时，感知到帐外那一道身影的存在。郁离故意加大了稍许音量：“我要跟他，绝交！”总不能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还要不要面子了。现在是她，凤山郁离，要和他绝交！
白羽张了张嘴，眼底有些愕然，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女君，是……都要还吗？”
白羽从郁离的妆奁盒里收拾出来几件灿若红霞的首饰，这些都是从前昆仑墟送来的。
用的都是些稀奇罕见的材料铸成，光芒色彩独具一格，往日女君很喜欢。郁离看了看，别过眼：“不要了。”
“还有寒锦枕、青山玉、东极明珠、太清宝鼎…“白羽一样一样的数，又从郁离的私库里把东西一件件找出来。
郁离看着渐渐眼前珠光宝气，快要把营帐摆满的一堆宝物，看得咋舌。“……送了有这么多吗？”
往日不觉得，白羽此时一边清点，也觉得往日昆仑墟送来的东西，有些过于多了。
虽然帝君和他们女君之间有些往来。
据长老们说，这算是"互惠互利"的往来，有一些赠礼往来也算是寻常。但是正常往来，绝不会有这么多稀罕又珍贵的东西吧……白羽目光游移，又从郁离的枕下翻出来一枚流光溢彩好像倒映着星空的珠子。
“还有女君最爱的这枚魇珠……也要退回吗？”郁离接过白羽手中的魇珠，眼神心虚地飘了飘。好似，今天还算是她比较过分吧。
把别人送来的东西退回，是不是有点太打脸，太冒犯，太不给面子了。郁离抿唇，最后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声：“算了。”郁离卸力，此时才注意到，帐外那道气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郁离恹恹低眉，有些说不出她此时心中的情绪，究竟是松了一口气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她应该庆幸的。
今天冲动之下，冒犯了帝君。
寂渊走了，没有进来，就证明他不会与她计较。今日不计较，日后也不会再计较。
可她又有些没有来由的失望。
总觉得…
总觉得他不该就这样走了。
郁离垂眸看着掌心的魇珠，心情有些不太美妙，伸出手指戳了戳流光溢彩的珠子，看着它在手心滚动。
此时郁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就是那一日，他们因为烛夜吵了一架。然后，郁离说起了自己的梦境。
当时的寂渊只道，不要咒他，结果第二日就送来了这颗能让人免于噩梦的魇珠。
…在那之后，她的确没再做过噩梦了。
纵使白日里，她总在因为那个梦境心忧，纵使担心自己真的落得梦境中的下场。
可她没再梦到过，梦境中惨死的场景。
倒是做了许多、许多的美梦。
想着想着，自认大方宽容的小凤凰，决定原谅今日那个木头说的话。他说了绝交，但她咬了他一囗。
也算是扯平了。
郁离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放白羽把东西收好，翻开自己前几日做的笔记。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管什么喜欢啊不喜欢的，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走，慢慢看。
但是那只该死的丑乌鸦，她一定要他死！
四方殿侦测到在西陵群山的大叶山范围内，产生了大规模的异常现象。西陵群山毗邻赤水，而大叶山就在西陵群山的深处，距离赤水并不远。谢清晏带着拿到的资料来寻帝君。
先把四方殿感知到的异常说了一遍，说完基础情况，这才抬眼，看见每日都是同一张脸的帝君……
“帝君，您被咬了？！“谢清晏惊讶地出声，“谁这么不长眼！”随着他的声音，四方殿忙得脚不沾地，现在又被叫来出外勤的一脸死相小仙君纷纷抬头，目光之中带着隐隐的兴奋。什么？被咬了？谁被咬了？被谁咬了？！
寂渊淡淡垂眸，谢清晏连忙改口：“是，这“肯定是上火了，帝君。”
“这四海八荒，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等着帝君您去处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月殊隐晦地扫过帝君唇角的伤口，明显是被咬伤的，此时伤口还没有结痂，正在隐隐渗血。
说明这是一个新鲜的伤口。
月殊目光转了转，想起今日照晚跟他说的话，心中大抵有了猜测。凤山多出女豪杰。
如今的凤山郁离，已然有新一辈枭雄的风范。月殊目光钦佩。
随即，他们一行人就因为谢清晏一人之罪，被不知疲倦的帝君折腾了个半死。
听说帝君带着人去了大叶山，一时半会回不来。照晚一大早就在郁离的营帐前探头探脑，白羽失笑：“照晚将军，您来早了，女君昨夜看书到半夜。”
照晚的目光肃然起敬：“啊，这么勤奋好学吗。”“是，女君……“白羽的声音打了个跌，“女君向来好学。”往常看话本看个通宵也是常有的事。
“没事，军营练兵起得早，我在这等等。"照晚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照晚肩负着赤水军的使命，一定要让凤山小女君感到宾至如归，让她喜欢上赤水。
那一日被打断，她还没来得及凤山的小女君去四处转转。赤水虽然总是凶险，带着滔天的怨怒之气，可大河涛涛，赤水也别有一番广阔的景致。
照晚搓了搓手，那一日郁离在战场上的表现，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若不是郁离，那一战，恐怕不会胜得如此轻松。若能给凤山女君留下一个好印象，常来常往，日后也不必为深渊下暴动而发愁了。
此时，羽族士兵也个个悍不畏死地冲在最前面，如今已经和赤水军中的各族士兵打成了一片。
比起以往来支援的那些虚头巴脑的酒囊饭袋，凤山羽族是真的来帮忙的。照晚的本体是一只锦鲤。
他们一族本就对人之善恶、气运好坏有一些本能的感知，在见到郁离的第一眼，她就十分喜欢。
那时她便知道，那个传言中骄矜、麻烦、难伺候的凤山郁离，根本就是流言误传！
并且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照晚深感愧疚，力图一定要在各方面补偿回来。
照晚并没有多等，几乎刚说完几句话，里面就传来郁离的声音。“是照晚将军来了？进来吧。”
郁离刚睡醒，神情还有些茫然，照晚有些不好意思地进来：“是不是打扰女君休息了。”
看到郁离睡得发丝凌乱，还有些怔然的模样，照晚看得眼睛弯弯，脸上带出了姨母笑。
“没有，只是昨晚稍微睡得晚了一些。"郁离揉了揉眉心，眼角带笑。只是系统性地整理了数十种杀死影族的可行性研究，一时睡得有些晚了。照晚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女君可要去赤水四处看看？女君有什么最想去的地方吗？”
郁离眼底一清。
要说最想去的地方，那自然是有的。
“照晚将军，我来时听你说，赤水与深渊的边界，是一座界碑？”“是，界碑是上古时前任帝君所留，用来确认深渊的最后边界，和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照晚感慨道。
“赤水军的使命，就是镇守界碑，绝不能让深渊之下的妖鬼跨过界碑。“我想去看看界碑。"郁离道。
赤水军的左军与中军皆驻守在界碑之外。
郁离身处的营地，远离界碑，原本是与界碑处换防的军士驻扎的地方。只是上一次赤水下突发暴动，赤水军伤亡惨重，许多伤兵都暂时安置在了此处。
照晚化作原形遁入赤水，让郁离坐在她的背上。一尾红鲤和常年带着暗红的赤水似乎相得益彰，郁离坐在照晚的背上，看着红鲤破浪而行。
此时，远处天际朝阳初升，金红霞光将赤水映成绯色，海面之上浮光跃金。不同于凤山的郁郁苍山，身临赤水，看着横无际涯的绯色大泽，心心中顿生一种广阔之感。
“赤水，很美。"郁离被眼前的美景所摄，呢喃感慨道。照晚很是自豪地从水底探出头：“人人提起赤水，皆是讳莫如深，说赤水是一处穷凶极恶之地。”
“可错的不是赤水。”
照晚在水中疾驰，转眼之间，他们出来时的营地已经远远的被甩在了身后。天空中传来沉重的振翅之声，五百羽卫跟在红鲤身后，分散成阵，将女君所在的方位护在了正中。
……彼时妖鬼祸乱，被生造出来的妖鬼军团悍不畏死，许多妖鬼被影族同化，极难被杀死。”
“当时有了，一鬼死，万鬼生的说法。”
“杀也杀不尽，灭也灭不完，那些妖鬼反而越杀越多，妖鬼军团越发壮大。”
“苍吾帝君才夺天地之造化，一剑开天河，在赤水下开辟无底深渊，下以赤水水系镇压，上以昆仑墟为阵眼，才将作乱的妖鬼全部囚禁于此。”郁离目光感慨：“赤水不是穷凶极恶之地，若不是要以赤水水系之力镇压深渊，此处也本该是一处山水灵秀的所在。”可是如今的赤水，血气浓重，戾气翻涌。
这都是因为深渊的缘故。
照晚的声音有些无奈，“万年来，深渊下的妖鬼死了一茬又一茬，但是……“但是您也看见了，赤水不时会爆发妖兽潮。他们时刻在深渊之下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除封印而出的那一天。”
“也不知赤水，还能压住他们多久。”
郁离远远看见，一座巨大的石碑近在眼前，上面布满了斑驳的刀光剑痕，却还是带着不动如山的岿然正气，始终屹立不倒。……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离得近了，便能看见严阵守在界碑边界上的赤水守军。
今日赤水风平浪静。
但离得近了，郁离才看清，远远看见的浓墨黑水究竞是什么。在界碑之内，绯色深浓，浓重的血色变得极深，极浓的深红将赤水都染成了浓墨一般的黑。
黑水之下，似乎游动着某种不详的生物。
照晚脱水而出，化成一身银甲的飒飒女将，她将头发一甩，扶稳郁离：“诸神安在的时代，都拿他们没有办法。”“遑论如今。”
郁离沉默不语。
远看时不觉，靠近界碑，才能看见倒悬的天河，压迫感近乎形成实质。像是在赤水中生出的巨眼，沉沉地凝视着众人。郁离看了一眼，又一眼，继而确认，那种古怪的凝视之感，如影随形，好似并非错觉。
“女君！”
照晚一声惊呼，郁离瞬间回神。
她醒神过来，才发现，因为长久地凝视着深渊，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往深渊之眼走了好几步。
在眼看要跨过界碑之时，照晚连忙出声把她唤了回来。“女君，你没事吧？“照晚有些意外地看着郁离，………深渊危险，不可靠近。”
郁离感到一阵心悸，回退几步，安抚性地朝照晚笑了笑：“我没事。”那一日她翱翔于天际，分明也远远看见了这一处界碑与深渊之眼，却远没有今日这种惊心动魄之感。
“照晚将军，会有妖鬼从深渊里爬出来，跨过界碑，混入人群吗？”郁离忽然问。
照晚断然摇头：“绝无可能。”
“界碑是深渊最后的界限，"照晚道，“深渊之内有重重封印，越是修为高深的大妖恶鬼，都在深渊的最底层。”
“那里，是苍吾帝君以血肉设下的阵法，他们绝无可能出来。”“能勉强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都是一些被深渊侵蚀多年，早已失去理智的低等妖鬼。”
“他们修为低弱，只是数量众多。”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可以集结力量，踩着其他妖鬼的尸体，从深渊里爬出来一一”
“然后止步于界碑之外。”
照晚神情肃然。
这就是赤水军历年来的使命。
郁离喃喃重复：“绝无可能……么。”
“将军，那一只名叫不夜的影族大妖，当真死了吗？"郁离忽然问。照晚讶异地抬眼，“苍吾帝君……就是和不夜同归于尽的。”“苍吾帝君为了送不夜入深渊，同样深入深渊最底层，他们在里面打得赤水沸腾了半月才平息。”
“最后苍吾帝君以肉身成阵，彻底封印……”郁离眨了眨眼，忽然道：“所以，也没人知道，那不夜是不是真的死了，对吗。”
照晚一愣：“好像…”
只是最后，苍吾帝君和不夜都没在出来。
帝君身陨的那一日，东皇钟长鸣，天地同悲。沸腾的赤水也恢复了宁静。
所有人都默认，帝君是和那不夜大妖同归于尽了。却也没人真正见证，不夜究竞是死是活。
毕竞，这可是深渊啊。
哪怕是亲自开辟出深渊的帝君，进去之后，也没能再出来。半晌之后，照晚勉强笑了笑：“……应当是死了吧。”“就算没死，应当也被封印得死死的。”
“没可能再出来啦。”
从界碑处回来的当晚，郁离发起了高热。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深渊之眼。
那一道巨大的漩涡之中，仿佛真的有一双眼睛，沉沉地注视着她。那种阴暗的凝视，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女君……
郁离的营帐外，围满了人。
营帐之内威压深重，羽族随军的白雀医根本无法靠近，但他们对这种威压感到十分熟悉。
白雀医不敢让周遭围观的赤水军发现端倪，附耳轻轻道。“长老，今日女君去看了深渊之眼，可能被深渊之下的戾气冲撞。”“女君的血脉反噬，发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