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炮灰暗卫07
幽静的小院内,萧黎颀长的身姿静立于屋前,垂头看着仍坐在台阶上的女子。
时窈也在望着他。
隔着沉沉的夜色与若隐若现的虫鸣,二人间似乎有什么在徐徐流淌、勾缠。
直到门口突兀的马车离去的声音响起,萧黎猛地清醒,不自然地避开了时窈的目光:“不早了,先回房休息。”时窈轻轻点头,便要站起身。
许是坐了太久,腿脚酸麻,时窈起身的瞬间,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一旁倒去。
萧黎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却未曾想用力过猛,胸口"咚"的一沉。
时窈重重闯入他的怀中,撞在了他的胸口处。萧黎身形一僵,只觉自看见她深夜等他的身影便难以平静的心,此刻变得更加诡异。
整个人都难以动弹,衣衫下,被她撞到的地方,有什么在飞快跳动。
这样陌生的感觉,令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手脚僵直,他抬手便想要将时窈拂开。
却没等他动手,时窈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后退了两步,近乎慌乱地逃离了他的怀抱。
萧黎本推拒的动作因她飞快的逃避而凝结,继而心底涌现一股恼怒。
他还没有避她,她竟像躲避洪水猛兽般避开他?思及此,萧黎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回到房中,阖衣躺在榻上,闭眼假寐。
过了好一会儿,时窈方才轻轻地走了进来,没有立即休息,只是沉默着,许久才哑声问:“你今夜可是……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安静地躺在小榻上。
萧黎自然听见了她的话,可仍恼怒于方才她避开他的那一幕,只作未闻,未曾理会。
却在下瞬,因他突兀的静止下来,鼻息间隐隐飘来衣衫上的味道,那是一抹淡淡的、属于女子香粉的气息,是京都贵女惯用的味道。
今日苏乐瑶身上,也是这种香味,大抵是拦下她时,留下的余香。
时窈闻到了?
所以方才,她才会突然避开?
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想问他今晚可是去见了苏乐瑶?
萧黎心下一片复杂,不由转过身去。
朦胧的月色里,时窈安静地躺在小榻上,没有睡着,只睁着眼,发呆地看着头顶的房梁。
过了许久,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萧黎猛地收回视线,却仍觉得那滴泪像砸在他的心口上一样,沉甸甸的。
大
翌日,天色晴朗。
萧黎本以为经历昨夜之事,时窈总会闹一闹脾气,却没想到初初醒来,便听见小院传来一切如常的声响。他坐起身,隔着半开的窗子,正望见时窈坐在木凳上,拿着枯草编着什么,待编好后,便将其悬挂在门口那一串的虫子上。
错眼间,时窈便看见了他。
“你醒了?"时窈的唇角弯起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黎仔细看着她,依旧如往日般宁和地站在他的面前,只有那双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证明昨晚那滴泪并非梦境。
“你……萧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会安慰她,更不会因她就不见乐瑶。
反而是时窈笑道:“待你洗弄好,我们便走吧。”萧黎不解:“去哪儿?”
时窈解释道:“坊间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像是全然忘记昨日他的爽约,“我们去准备拜月节的事宜啊。”萧黎望着她的笑脸,昨夜那股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他蹙了蹙眉,不再看她,只沉沉应了一声。
时窈口中的市集,是离兰溪村不远的一条乡村官道。所谓市集,也不过是兰溪村和周遭几处村落的村民,闲来无事出来做些小买卖,凑成的市集,售卖的物件也大多数村里人所需,廉价且简陋。
萧黎素来对这些是瞧不上的。
只是他倒是不知,一贯沉默寡言的时窈,不知何时和这些村民们变得熟识起来,不论走到何处,总时不时有三两村民同她打着招呼,甚至还有热心的妇人主动上前来,给她塞些花生苻菜。
“时娘子,"又是一家肉铺老板,远远看见时窈,便招呼起来,“你家相公的伤终于好了?”
时窈原本已露出一抹笑,待听见后半句,整个人的面颊都热了起来,站在萧黎身旁,许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萧黎脚步一顿,不由转头看向她。
时窈抿紧了唇,直到走过肉铺,才干巴巴道:“不能暴露身份,这里的人……”
“嗯,"萧黎淡应一声,随后不知为何补充道,“既是在外,唤我阿黎便是。”
时窈睫毛轻颤了下,轻声重复了一遍:“阿黎。”萧黎指尖轻轻一抖,听着这个称呼,心中突然觉得,这二字从她口中说出,莫名的悦耳,连带着这入不了他眼的市集,也看出了几分趣味。
“我们先去准备月团的食材吧。"时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率先朝前走。
萧黎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她不再像先前一般,穿着一袭黑衣,青丝高束,神情冷峻木然。
如今的她,穿着杏色的宽袖麻裙,长发也仅以一根青白色麻布随意绑起,脸畔的碎发偶尔拂至她的唇角,多了几分温柔。
在市集中闲逛的他们,就像这里一对对寻常的男女,每日只需要看日出日落,操劳明日的饭食,然后,一日又一日地过下去。
平静,悠然。
似乎,这样也不错。
一旁小贩的叫卖声突然响起,萧黎猛地回过神,想到自己方才所想,后背登时升起阵阵冷汗。
他是疯了,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这样粗鄙的日子,他本就瞧不上眼。
他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到那个阉人身边而已。
况且,一个阉人,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伤害。若她过得不好,不外乎往后他肃清宦官之流时,留她一命,赠她一笔银钱做补偿。
这样想着,萧黎原本烦闷的心逐渐平和。
大
从市集回来,已是午后。
并未休息太久,时窈便开始忙碌着做起月团来,倒水,和面,又准备各式各样的馅料。
萧黎想通了之后对时窈的补偿后,心中也轻松下来,颇有些新奇地看着时窈忙碌着。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这样过过拜月节。
幼时被人欺凌,拜月节于他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后来得了权势,便是百官或真或假的恭维,以及一箱箱名贵的珍宝……
像这样,看着一个个月团如何诞生,听着乡野村庄特有的虫鸣,是人生头一遭。
只是……时窈大概真的没有厨艺天赋。
萧黎眼睁睁看着她水多了放面,面多了加水,直到和了足足半盆的面,面团仍坑坑洼洼的。
最终在时窈再次想要添面粉时,萧黎黑着脸上前:“你去忙别的吧。”
时窈被惊了一跳,待看见他的动作,才反应过来他要揉,手几乎习惯地为他将宽袖束起。
萧黎一怔,继而若无其事地揉起手中的面团。时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索性拿起一旁的金鱼花灯,点亮里面的烛火,踩在木梯上,便要悬挂在门前两侧。待挂好一枚,她突然轻声唤:“阿黎。”
萧黎正在忙碌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抬起头,正望见橘黄的烛火下映出的女子清丽的面颊。
“没有歪吧?"时窈问。
萧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花灯,朝两侧扫了一眼,他点点头:“正好。”
时窈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晚的时窈,似乎总是在笑,包月团的时候在笑,炸团子时在笑,坐在花灯下,安静赏月的时候,仍在笑。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月光明媚,映照得村庄如蒙了一层银纱。
二人静静地赏着,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时窈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拿出两盏河灯。
萧黎微怔,那河灯,正是自己之前买的那两盏,他早已抛之脑后的东西,她却始终随身携带者,万分珍贵。甚至上方还残留着她的血迹,却被保护得完好无缺。“听闻拜月节的夜晚,月色最好时,写下自己的心愿,便能成真。"时窈轻声道。
萧黎看着她递来的河灯,伸手接过。
时窈早已准备好了纸笔,弯着眼睛笑道:“我们也写吧。”
萧黎垂下眼帘:“我从不信这些。”
“万一成真了呢。"时窈将墨笔塞到他的手中,背过身,安安静静地在河灯上写着,一笔一划书下自己的心心愿。直到写完,她方才转过身,萧黎早已写完,河灯也已折叠起来。
“写的什么?“萧黎看着她问道。
时窈摇摇头,望着他的眉眼,浅笑:“心愿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说着,她认真地将他手中的河灯一并拿过,走到那片小花园中,并未刻意寻找庇护之处,只安安静静将两盏河灯埋入土中。
这夜过后,二人之间也逐渐恢复以往的相处。唯一不同的便是,萧黎开始接受兰溪村的吃食,时窈也无需再每日到山林中去。
更多的时候,他们待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时窈摆弄那个小小的花园时,萧黎便靠在门口慢悠悠地看着,偶尔她会让他帮着拿一下浇花的水;时窈一张张地练字时,萧黎便蹙着眉头,问她是怎么将好好的字写得这般扭曲的;
时窈休息时,萧黎便懒懒地靠着床榻翻看京城来的折,子书信……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这日,距离宫宴不过两日。一大早,时窈便发现自己种下的秋菊竞然冒着秋季的凉意,生出了两片绿油油的叶子,她欢欣地唤萧黎前去察看。
萧黎看着那两片叶子,呢喃道:“竞真被你种出来了。”
他以为,直到离开,也看不见这些花冒出头的迹象呢。也是在这时,院外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衣着华贵的女子出现在大开的院门,眉眼温婉动人,面颊娇嫩白皙,那是活在千娇百宠里的娇媚。
苏乐瑶。
待看见院中的萧黎时,她的眼圈微红,却仍维持着贵女的风雅:“阿黎,你和时姑娘……
“什么事都没有。“萧黎下意识道,说完,过去月余发生的事,却不禁从脑海中飞快闪过。
他蹙了蹙眉,只当自己中了邪:“乐瑶,你怎会来此处?”
“我……苏乐瑶欲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时窈身上,紧抿了下朱唇。
萧黎顿了下,良久启唇:“时窈,你先……”“我突然想起,隔壁的李大娘今晨唤我有事,"时窈打断了他,勉强扯起唇角,“你们先聊。”
说完,她缓步朝门口走去。
萧黎看着她的背影,胸口随着她的消失,升起一阵难言的不安,可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向第一次主动来寻自己的苏乐瑶。
“抱歉,阿黎。"苏乐瑶率先打破沉默。
她认识时窈,以往萧黎还曾让时窈保护过她,自然知晓她是萧黎的暗卫,只是方才看见那二人相对站立的画面,美好得仿佛再容不得第三人,这才做声,此刻冷静下来,人也恢复往日的温婉从容。
“阿黎,我前些时日才知,原来你也曾遭遇了刺杀,你的身体可曾恢复?还有无大碍?"苏乐瑶关切问道。萧黎看着苏乐瑶担忧的神情,这曾是他想要的,却不知为何,此刻心中平淡了许多。
“已经无碍了,放心。“萧黎温声道。
苏乐瑶微松一口气,还欲上前,却在看见地面的泥土时一僵,为难地看着那些脏污。
萧黎看清眼前女子眼中浅淡的嫌厌,突然想起今晨时窈还搬着木凳坐在这里,毫不在意裙摆被泥土弄脏,只专注摆弄这一株株花草的样子。
可分明不久前,他也曾嫌恶这一切。
“阿黎,你还要继续待在此处吗?"苏乐瑶柔声问。萧黎压下心中的异样,走上前:“宫宴那日,便回去。”
“好,"苏乐瑶放松下来,抬头望着他,“我等你。”等他。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话。
萧黎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苏乐瑶微愣,继而想到他曾提及的定亲一事,不觉垂下头来:“我放心不下祈安哥哥,阿黎,等到祈安哥哥安稳下……
萧黎的目光在听见“祈安”二字时,顷刻冷了下来,突兀打断苏乐瑶的话:“好。”
苏乐瑶一惊,他还从未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萧黎也回过神来,勉强牵起唇角:“如你所说。”很快了。
苏乐瑶怔怔点头。
萧黎又道:“此地污浊,我在此处仍需处理一些事情,你先回京。”
苏乐瑶看着四周过于简陋的环境,到底没有回绝,微微颔首。
如来时一般,又浩浩荡荡地离去。
萧黎仍立在原处,不知站了多久,方才缓步回到房中,出神地看向未知的角落。
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苏乐瑶主动来这种偏僻村庄寻他,他本该高兴;还剩下一日,他更该觉得解脱。可心底却空落落的,仿佛……感知不到任何情绪一般。不知在房中待了多久,一只手递到他的眼前,那只手并不如苏乐瑶那般娇嫩纤细,手背上有几道细碎的伤疤,翻开的掌心,也尽是练剑后留下的茧。
眼下,那只手中,放着一枚草编的蝈蝈。
“刚来这里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我在编什么,"时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安静道,“是蝈蝈。”“在我长大的地方,蝈蝈意味着生机与吉祥,"时窈笑着说,“送给你。”
萧黎长睫动了下,抬头看着她。
时窈没有问他苏乐瑶为何前来,没有问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没有提及明日便是归期。她只是将蝈蝈放入他的掌心后,弯着眉眼:“你该教我读书习字了。”
这一日,时窈如同过去的每一日,练习得格外认真。只是在练完后,她并未如同以往一般,与他一同待在屋中,反而提议道:“我们去山中看日落吧。”萧黎没有回绝。
他们去了时窈险些摔下去的山崖,看着本红彤彤的太阳落入远方的一片云海。
萧黎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反而心烦意乱。
可其实,他根本无需心烦。
时窈喜欢他又如何?
他娶的人,该是名门千金、京城贵女,而非一个污泥血腥里爬出来的乞儿。
况且,以时窈固执的性子,她心悦一人绝不会轻易更改。
她离不开他。
大不了……大不了等他将祈安除去,不用金钱将她打发。
他可以将她接回,让她继续留在王府,且不用再当朝不保夕的暗卫。
虽不会娶她,却足以给她一处终生庇荫之所。想通这一点,萧黎的心莫名变得轻松起来。恰逢天边只留下一缕晕黄,萧黎听见时窈唤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脸颊一阵温软酥麻的触感,一触即逝。好像一条条牵动着木偶的丝线,牵动着心口与四经八脉在飞跃跳动。
时窈吻了他。
萧黎转过头。
时窈正笑望着他:“结束了。”
萧黎蹙眉。
时窈看向夕阳:“日落,结束了。”
你也是。
【系统:萧黎好感度: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