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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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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过短信了,是吗?”

在不知道第几回发现我心不在焉,并且频频望着玄关出神的时候,伊实终于斩钉截铁地确认了心中猜想。

他固执地将我抱在怀里,像飞蛾迷恋烈火一样固执,使我除了沙发后面的那堵墙,再也看不了其他景色,包括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跟我说说?”他问。

我的脖子完美地卡在他的肩头,沉吟了一会儿,说:“在想她什么时候来。”

毕竟短信里只提到下午,没说清楚几点,如此还希望被接机,她的资本想必相当雄厚。

“来了又能怎样?”伊实从我的两只胳膊下穿出手,在我背后打开笔记本电脑。

“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我问。

“大概两年前。”

“因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

“早在你们分手前,你就来挪威了不是吗?”

伊实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有够机灵。”

简单的时间差我掰掰手指还是能算出来。

“布鲁克是挪威人,我想跟着他来这,克洛伊不同意,所以分居了一段时间。”

我轻笑:“怎么不说是你移情别恋了布鲁克?”

“U-hn!”他发出错误答案的音效,“否则我该向你打听打听获取中国绿卡的方法。”

我显然还没完全掌握英语逻辑的精髓。

“在意她不如在意在意我,”伊实偏头亲了我一下,“什么时候和我如胶似漆地待上一整天。”

趁他看不见表情,我狠狠地撇嘴,“难道我没有吗?”

“我说的是——”伊实往后靠了靠,面对我,从上亲到下,“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它们都不在我身上。”

我愣怔于此,陷进他的亲吻和焦渴的凝视里,像在万头攒动的街头受天意指使的毫无意义的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这般凝视。但我没有挪动我的脚步,因为人多的地方,幻象也多。

如果,不是我呢?

我猛地推开伊实,站起身,头晕目眩,步伐凌乱地跑向卧室。他在我身后大喊,我听不清,只愤怒地回道:“脑子里只有浦西的家伙!”

“嘿!我亲的是你的脸!”

“离我远点!”

“在逃跑的人是你!”

?!

关门声好似一击电闪雷鸣,阻绝了这场争吵。我滚进被窝里,粗粗地呼吸,心脏激烈得呼之欲出,两辆高速行驶的跑车正对相撞,交换零件,散架在公路,每个踩上去的行人都有一双鲜血淋漓的脚,都血肉模糊。

我立刻就后悔了,为何大动干戈地说一番气话,偏偏牛头不对马嘴,和愚蠢的掉队企鹅一样朝断裂的冰川乱叫,不会飞不会跳,最后这副蠢模样被摄影机记录下来在全球人类面前反复播放。

我蜷缩成一团,压抑那颗鼓动身体起跳的心脏。门开了,因为我没上锁,过了一会门又关了,因为他也没上锁。

屋内安静得和深绿色的泥潭密处一样,我以为他走了,用尽全力才忍住眼泪和委屈,扒开被子一角,发现他就站在床边。

“到处乱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伊实伸进一只手,我无路可退,被轻松钳制。他横着眉,有股不上不下的怨气,声音冷冷地讥诮:“听着,你怎么认为都行,但别把刀刃对着我,离得远远的更不可能。我是个有责任心的饲养员,带一点变态也情有可原。就这么说好了,我对你的浦西一见钟情,看一眼就爱上了,还有你阴晴不定的牙齿和倔犟的脸,就这么说!”

“……”我紧紧闭着嘴巴。

在我无声的对抗下,他颓然败下阵来,闭上眼,睁开时眉头已经散开,“但你要知道,也许你已经知道,一开始我可没打这主意,你做的那些事更不算优美,营养不良和咬了人不松口,都不是锦上添花的地方,但我依旧喜欢。”

“……”

“如果你执意闹脾气,”我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松开抓着我的手,“给你买支雪糕如何?”

“……”我活动活动手腕,单纯不想讲话,尤其对一个往清汤寡水里撒辣椒粉的混球。我的脑子此刻一团糟,仅仅是冰山一角的降温不足以平息,可有总比没有好。

于是我带着极小声的咕哝从伊实身边走过,“现在就吃。”

-

在欢愉最鼎盛的时期我也从未把什么东西归类于“爱”,它在我这儿一直是个医学问题,听闻一句话,是药三分毒,“爱”也一样。倘若将药推举为救命之道,这和爱上令自己痛苦的病根有什么两样?那是比恋痛更加耻辱的行为。

“爱”是出生就长满皱纹的婴儿,我厌恶它,怜悯它,想掐死它,想抱起它,然而新鲜的老肉没有一寸可以下手,它发出啼哭接着手舞足蹈,着实可怕,我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但可以言说和比较。

我爱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的铃铛,小猫比我更爱。我爱掉在地上化成一滩糖水的冰淇淋,小狗比我更爱。我爱富马酸喹硫平,脖子上套着粗粗红绳的敢死队比我更爱。我爱父母,弟弟们比我更爱。我爱小C,有的是人比我更爱。

往水井里丢多大的石头就迸涌多大的水花,总有比我更大的石头。

物尽其用才是明智之举,比如用我这块石头在水井旁边刻八个格子,再上去跳一跳。

我发出三声突兀的咯咯笑,电视里的人和旁边的伊实竟然同时发出疑问:“什么?”

“哪段情节好笑吗?”

我摇头,指了指自己:“我好笑。”

伊实古怪地瞥了我一眼,把酒递到我面前——他每晚都要来上一杯,至少一杯——摇了摇里头的冰块,说:“你没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喝吧?”

我骨碌碌翻个身,爬上他的胸口,舔了舔他的嘴唇,嬉皮笑脸地吧唧嘴:“要喝也是光明正大地喝。”

伊实神色一黯,侧过脸喝酒,悻悻嘟囔:“煽风点火的是你,骂人的也是你。”

“说慢点,我没听清。”我凑近听。

他抹开我的腰肢,趁我不备掐了一把,我弹射坐起来,当机立断就要还手。不仅掐他肚子上的肉,我还掐胳膊拜拜肉,掐胸口,惹得某人一阵脏话连篇。伊实一只手挡不过来,自然中了我几发子弹。我得逞地大笑,直至酒杯掉落在地面,冰块四处散落,反被欺身而上,才意识到闹过了头。

“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既然不听我说停下,那就别停啊。”狡猾的伊实凭借生物学优势夺走了我的一大片视野。

在一团威士忌之下我能有什么奇思妙想,于是温和地摸摸他的脸,说:“You’re so cute.”

他冷笑:“No, I’m Dick, with only Pussy in my mind.”

“……”

所幸他没有继续欺压这个任性妄为、遇到危险就砍断尾巴逃跑的壁虎,而是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论几个小时之前的插曲。

伊实拿来毛巾收拾,我默默参与,心想他看似邋里邋遢,实则张弛有度,多干净一点费时费力,多脏一点费神费心,即使我出现之后屋内的空气不再出现烟味,也并非所有家具见到我都会立正稍息。

在我们中国,其中一条待客之道便是要有个干净的招待座,沙发敞亮人敞亮,地板干净脸干净。所以我自告奋勇,提来水桶和拖把,将客厅的地板拖了个遍,歪七倒八的杂物竖起来,乱飞的衣服丢进卧室,总算收拾出审讯室般好叫人推心置腹的场面。

伊实静静看我做完这一切,随后铿锵有力地鼓起掌:“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应该帮你庆祝庆祝。”

我双手叉腰,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说:“走吧,该洗洗睡了。”

-

第二天的午觉我一拖再拖,像熬夜等待愚人节的到来只为讲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没有人摁门铃,寂静的门框不停预示着只有我去睡了它才会开。伊实上午出了门,但很快就回来了。午饭后他在门前抽烟,我还给他送了一杯咖啡。拖到最后无形的精疲力尽几乎侵占了我的全部,决心不再等,及时止损。

这天的午觉比往常任何一次闭目养神都更像例行公事,以至于思绪飘得更为另辟蹊径。

我想起高三的成人礼(即便那时我才17岁,还是要跟着全年级的人一起成人),学校请家长进校为孩子送祝福,拍集体合影。别的同学的家长有送花的,有送鞋的,有送手机的,我的家长,哦等等,来的甚至不是我的家长,是我爸的好友,一个我从小到大叫“严叔”的男人。

他在备用教室递给我一盒寿司,“你阿姨做的,你从小就爱吃”他说。“谢谢。”我说,可我不爱吃,是弟弟嚷着要吃,我也只能吃这个。他手里还有一个黑袋子,看样子需要一些铺垫才能递过来。

他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都成人了!我们商量给你什么礼物好,什么礼物符合主题,绞尽脑汁,最后选了这个,你看看!”

他终于把袋子递过来。

我打开一个口,往里面看,黑色是世界上最能吸光的颜色,却吸不住里面那条粉色蕾丝内衣的颜色。

啊。

符合主题是这个意思啊。挺符合主题的。

后来我在卫生间闹了肚子,上吐下泻,成功躲过了集体合影。毕业纪念照里,只有我和校长是被P进去的。

怎么想到了这事儿呢?难道代表我即将涅槃,灵肉分离了吗?可是不得不说,通过回想以前的痛苦,能很好地掩盖眼前的痛苦。

我按了按太阳穴,竖起耳朵听,竟然赶上了门外的开场白。

“伊实,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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