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阿珍啊(十)〈关闭段评功能
李云霄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场景早就变换。夏灼就坐在她身边,周围半径一公里的地方,不知道何时已经归为一片混沌。
夏灼的身体呈半透明状,若隐若现。
“殿下,您现在很虚弱。"李云霄的声音带着一些玩味,“您就拖着这样的身体来见我。”
到底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太过看不起她。又或者,两者都有。
夏灼恰好咳了声,轻笑:“我一向信奉不多管闲事,可到底还是管了太多闲事。”
说着,仿佛寒暄,“第一次见面,你说你叫阿珍。”“不,殿下,我骗了你,我不叫阿珍,但我母亲叫阿珍。”阿珍…许忆珍……
夏灼觉得自己大概有了模糊的想法。
“你恨你妈妈吗?"夏灼看着她,“我说,你真正的妈妈。”那个骨头刻满符文的妖。
李云霄的表情微微变了,神色几次变换,最终定格成恨意:“是的,我恨她。”
说罢,她侧头回望夏灼,“您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夏灼摇头:“我只是比大多数人要冷漠。”冷漠,所以客观。
感情有时候左右人的判断。
比如崔红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许忆珍会甘愿被囚困原地。
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世上最牢固的囚困,是自己的心。“确实,爱恨嗔痴,都是谜障。"李云霄点头。她眼神突然虚看远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中,没多会儿,冷笑一声:“多么普通的一个男人,我的母亲倾其所有所追求的,不过是这么普通的男人,多可笑。”
那个没有人在意的傻子,被李振国骗进山洞的傻子,是她的母亲。
一个修炼千年的妖,被一个这么烂的人坑害至此。她当然恨她作茧自缚。
可又可怜她孤苦无依,痴心错付。
这一切的起因,大概也是千百年前的事了。世家的公子哥自幼体弱,被送到山间寺庙静养。山上灵气充足,一条灵蛇在那里修炼了百年,然而她资质愚钝,始终不开窍。虽修得出漂亮人身,却木讷呆板,没什么本事。
都说本事越大的妖,修出的形体越漂亮,可惜她是个例外,也恰恰是这份例外,害了她。
美丽而孱弱的生物,向来是会被恶狼分食的。她那时还未涉世,还并未察觉,只是懵懂的或者,尽管偶尔去半山腰的寺庙游玩,还总是被树上的猴儿欺负。但她心态依旧很好,从来不恼,总是呆呆地坐在山门前,看人来人往,人间百态,倒也觉得有趣。
路过的香客们看她可爱,会施舍些吃食给她。她愚钝又贪吃,实在谈不上伶俐,眼看着再修炼百年都无法开慧根。
有一天她遇到李谓,也就是前世的李振国。彼时的李谓是个读书人,称得上一表人才,绅士有礼,除了身子弱一些,倒是没别的缺点,小蛇觉得他观之可亲,便常常亲近他。
李谓自幼体弱,身边亲人朋友都欠缺,好不容易身边多个陪伴的人,他巴不得时时刻刻能见她,每次她来,他都会给吃的给玩的,一来二去,就熟稔了。
后来夜里烧了一场山火,寺庙被火焰吞没,小蛇费劲吧啦把他救出来,还烧毁了半条尾巴。
她双腿毁了,变成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只好坦白,自己本来就山脚下诞生的一条灵蛇。
李谓没有嫌弃她或者害怕她,将她小心安置在自己的别院里,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愿意生生世世报答。小蛇没承受过这么大的愿,只说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可心里却是高兴的。
人间时光匆匆,人类的寿命也不过区区百年,她总想,等他百年后,她就再次回山里了。
可他体弱,不到三十岁就撒手人寰。
临终前的一个月,家里人要为他办喜事冲喜,他不忍糟践年轻姑娘,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母亲哭哭啼啼,悲拗欲绝,好似铁了心要给他冲喜,魔怔一般,觉得这样他就能多活几日。那不过是走投无路时候的一点执拗,李谓不忍心彻底摧毁母亲的希望,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戕害一条年轻生命。于是小蛇说:“我嫁给你吧!我是妖,我不怕。”“那怎么好,你到底是个姑娘。”
小蛇便笑:“我们灵蛇不拘泥这个。”
“蛇,性本淫。"他呢喃,“你是喜欢我?还是觉得好玩,又或者,只是想帮我?”
小蛇思考片刻:“都有吧。”
她使了障眼法,把自己的尾巴藏起来,盖上红盖头,嫁给他。
没成想那天有高人,一眼勘破她的障眼法,大吼一声:“是妖。”
小蛇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灵力低微,她只能惶恐地站在原地,看着现场乱成一锅粥,有人撕心裂肺地指着她,说都是这妖害的李谓。
她不住摇头:“我没有……不是我……”
再后来,李谓带她跑了。
他说对不起,又说带她私奔。
“去哪里?”
他说:“走到我生命的尽头。”
于是他们一路往南,相依为命,相互依靠,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他在第一缕晨光刚刚升起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前唯一的愿望是,希望下辈子能有个好身体,可以真的能照顾她。
小蛇说:“下辈子你就不记得我。”
“只要看到你,我一定会记得的。“他表情认真。小蛇就一世又一世的找。
第一世,他投胎成了条狗,她养了他十三年。第二世,他变成了一棵树,她在树下搭了个茅草屋,住了一百三十年,一场暴雨吹倒了树。
第三世,第四世……
每次他都不认得她,反倒是她,记得越来越清楚。直到有一世,他主动跟她说了话,那是民国初,战乱,妖鬼横行,他捕杀了她,企图获得她的力量,怕她复生,在她骨头上刻下密密匝匝的符文来镇压。
只是她太蠢了,修炼了千年,也还是没有慧根,只知道自己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后的她被一个老婆婆捡去了,老婆婆是个泥塑匠人,丈夫去世了,孩子也离她而去,孤独寂寞的她,捏了一对儿女儿,捡了阿珍的魂魄,把她一分两半,注入泥胎里了,想复活泥胎。
她本来只想做一个,但又怕不成功,于是一分为二,做两个。
没想到两个都活了。
可惜,两个都不像她女儿,明明捏的是女儿的样貌,可活过来就变成了阿珍。
但老婆婆还是养在了身边,她太寂寞了,有个伴儿也好。不过阿珍在老婆婆那里待了不到半年,就狠心告辞离开了。她说,她要去寻一个很重要的人。
另一个阿珍说:“我知道,你要去找那李谓,你清醒一些,李谓根本不记得你了。李谓早就死了,转世的人,早就不是当初的人了。”
但阿珍还是动了身。
第二个阿珍不愿意陪她去,她留在原地陪婆婆。阿珍魂魄被一分为二,变得更孱弱了,化成人形有些痴愚,但她很快就找到了李谓。
这一世,他叫李振国,没那么好看了,也没读过什么书,举止粗鄙,言行无状,和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但这一世,他看到她时眼睛一亮,她以为命运的齿轮终于在正确的地方合上了轨迹,但她没有做过人,大概永远也无法懂得,那不过是个男人见色起意的瞬间,和从前的约定毫无关系。
阿珍精心准备着和他的未来,她还怀孕了,却在某一天醒来,发现他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她的妖身没了,这半人半鬼的身体,怀孕是很凶险的,但她为了他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可他却根本不想要她。她不相信,天南海北地找,她不认识什么人,也对现代社会毫无研究,她只能靠灵力去搜寻,她快要把自己榨干了,才找到大致的方位,她跋山涉水,历经艰险找到他,他看见她的时候,热泪盈眶,好像也期待着见她一样,好像他心中有无数难以言喻的苦衷,所以阿珍那点愤怒也消失了。他带她去了那山洞,说:“等着我,我很快来接你。”她以为他还是会像李谓那样,在重重围困的杀意里,带她逃离,去没有人的远方,彼此陪伴,相依为命。但她什么也没有等到,分出一缕魂魄去找他,只看到他的妻子怀孕了,他在照顾她。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信念都崩塌了。
她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另一个阿珍说的是对的,李谓早就死了,不管转生多少次,他都不是李谓了。“阿珍后来去哪儿?"夏灼问她。
李云霄扯了下唇角:“难产,死了,你知道死在哪儿了吗?死在一处坟地里。”
她哈哈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癫狂:“就是这儿啊,哈哈,就是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