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青州
含笑一见小朝,便面露不悦。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含笑脸上戴有金丝面具,旁人也瞧不出她的神色,她暗暗打量着小朝,心想这丫头和她师父是一个德行,不可久留。
她走上前来,对小朝冷声说道“小朝,这里不需要你。使团人多,在青州营还需要待上好几日,我们这所需的物资没有囤那么多,你立即去趟镇上将物资补齐,不可耽误了。”小朝一顿,此时天色将沉,青州营距离镇上有十几里路,等她赶去只怕集市早就关门了,含笑这是故意的。再说了,就算物资不够,也不差这一晚的。可这里是青州营,含笑是副楼主,她才是此处的掌管者,就算小朝不归她管,此时此刻,也不好当着张望舒等人的面与她争辨什么,小朝选择忍气吞声,反正她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张望舒,“是,副楼主。”小朝刚要走,朱凌忽然伸手拦住了小朝,他看向含笑说道:“师父,不如我七……
含笑却打断了他的话,她冷冷地扫了朱凌一眼,道“你留下,保护张大人的安全。”
小朝甩开朱凌的手,也没去看张望舒的表情,很快,与他擦肩而过。
不一会,营地旁响起了马蹄声,小朝孤身一人策马走了,张望舒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身影,眼神微凉。忙碌了一夜,待小朝回来,已是夜深人静。浓浓墨色里,微弱的火光在空中跳跃闪烁,今日夜色不错,月亮高高悬挂,星光璀璨,偶尔会有虫鸣鸟叫之声,整个青州营安静到极致,小朝缓缓走上楼,脸上尽显疲态。
补齐物资并不是什么难事,却极其消耗时间精力,明日,她恐怕还要去趟镇上。小朝去营房里摸了几块剩余的糕点,看着虽不怎么好吃,但也能应付那么一下,在镇上忙着办事,又赶路,她根本没时间吃东西。
小朝往房间走去,走着走着,她忽然脚步一顿,寂静的房外廊前,地上倒映着一道长长的影子,那抹月白色的衣袍令小朝眼眸微颤,听到声响,张望舒缓慢的转过了身。半空中,两人视线相撞。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他欣长的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清冷而又疏离。这四年,他看着倒是没变什么,只是人更加清瘦寡言。
张望舒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真实到让小朝以为是梦。这样的场景,她不是没有梦过。
傍晚那一面,太过匆忙,隔着那么多的人,她甚至都没有仔细打量张望舒一眼,现下,才算是四年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后会有期。
最后,还是张望舒打破沉默,他看着小朝,轻声一句“回来了。”
他这是,在等她吗?
小朝心尖微微一颤,她闭上眼,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在这。”
小朝不知,张望舒的房间就被安排在她隔壁。本以为他会说,今夜月色朦胧,我出来看看;或是不习惯睡不着等等……谁料张望舒却是直接一句“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刹那间,小朝措手不及。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张望舒,小朝微微偏头,躲开他的目光,“等我,张大人有事吗?”
张望舒却没有出声,他漆黑的眸一直在看着小朝。小朝莫名觉得别扭,头一次,她竟有些扭捏,真是奇了,没等张望舒开口,小朝先行一步道“若是张大人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回房了。”
话落,小朝抬腿就走,就在她与张望舒要擦肩而过时,张望舒忽然伸出了手,他轻轻地握住了小朝的衣袖,没等小朝反应,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个油纸包,小朝愣了一下,刚要问,张望舒却又松开了手。
快到,仿佛是她眼花。
握着手里热乎乎,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油纸包,小朝惘然若失地抬起了头,可张望舒什么都没说。不一会儿,长长的廊道里响起吱吱的关门声。回到房,小朝坐在桌前,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微微有些失神,这简简单单的一墙之隔,原本是没什么的,但只要想起住在她隔壁的人是张望舒,小朝便难以入眠。最后,小朝打开那油纸包,里面竟是一只烤好的油酥鸡,还热乎着。
青州营,头一次这么热闹。
使团浩浩荡荡几百号人,临时驻扎在青州营附近,所需要的物资不少,所占的地方也不少,一下子倒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幸好他们在青州也待不了几日就会离开。此次出使大安,一是为了接回为质十年的七皇子李明旭;二是为大安华成公主择婿一事。华成公主是大安皇帝的掌上明珠,既主动提出要在大魏择选夫婿,李明景自不好拒绝,当即在朝野里选出了三个人,任公主选定。
一位是出身武将世家,在军中也是小有名气,名唤杨风,虽是武将,却也是气度非凡;另一位是从世家大族里挑选出来的翩翩公子,风流倜傥,虽无要紧的官职,却是家财万贯,是大魏有名的富甲,姓刘,名唤刘世杰,长得倒是十分俊美,还有几分文弱。不过最让小朝感到意外的,是这最后一位。一一展家,展云松。
“展云松?"小朝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展云松,表情略显惊讶。
这位展家的公子爷在汴京也是响响当当的人物,在朝中担任户部侍郎,展家亦是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小朝之前听说过他,对展云松依稀有点印象,张家的百花宴上也见过他。并且这个人,和张望舒之间的关系也是匪浅。没想到李明景会让他作为华成公主的夫婿人选之一。
展云松懒洋洋地倚着廊前,一身火红的衣袍颜色鲜艳,发束金笄,他手拿一把折扇轻摇,嘴角带笑,倒是杨风与刘世杰全然不同,“是我啊!没想到这么久了,小朝姑娘还记得我呢。小朝姑娘也出落的更加漂亮了。”
小朝不理会他的调侃,她轻轻地扫了一眼议事厅里的人,张望舒有要事要交代,此刻这厅前聚集了不少人,眼见含笑下来了,她没什么兴致地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望舒忽然开口,叫住小朝,“待会就要议事,你不来吗?”
含笑吩咐她的事还没办好,收集物资,不是一天就能备齐的。小朝心里清楚,含笑这是存心不让她参与进来。小朝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之后会有人告诉我的。”不等张望舒反应,小朝走了。
没有半分留恋。
展云松见状,摇着扇子,颇为感慨的看了张望舒一眼:“啧啧啧,看看,人家姑娘都不想搭理你。”
张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含笑一行人走了下来,沉默片刻,忽然定定地看向展云松,“有件事,你替我去做。”正午日头火辣辣的,闷热躁动的气流不禁使人汗流浃背。小镇荒僻,却别有风味。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小朝看着守卫们将粮食装好上车,元宝在一旁却不满抱怨,“副楼主也是,这种粗活竞让小朝姐来做,凭什么啊?在汴京时,我们哪里会受这种气,真的是太过分了!!”
“要我说,咱们凭什么听她的!就该让楼主好好教训她一顿。”
“最后一趟了。"小朝拍拍手,看着粮车走远,表情淡然:“更何况,她也使唤不了我几日了。“不久,使团就要起程出发大安,她也会离开青州。
当初,若不是为了这最后一块楼主令,她不会在青州留这么长时间。
元宝愤愤不平,“可是小朝姐,你不能让她这么得寸进尺啊!”
小朝笑笑,倒是觉得元宝气呼呼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忍不住逗他,“那怎么办呢?她是副楼主,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少使,我还能反了天不成,不然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元宝一噎,随后扬着头高声道“反正,我只知道,总有一天,我家小朝姐会成为细雨十三楼的楼主的!一定会的!!”
小朝没忍住,抿唇一笑,只是她还没笑一会,元宝忽然叫了起来。
“哎,那不是…“元宝指着远处茶肆里的某一道身影,大声喊道“那不是张大人吗?他怎么在这啊?他还在看我们呢?!”闻言,小朝定眼一看,竟真是张望舒?他怎么会在这?!他不应该在青州营与其余人商量要事吗?不对,应该是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这里不过是青州的某一处小镇,他不好好在青州营待着,莫名其妙跑来这里作甚?
小道上的行人不多,街角到处都是茶肆面馆,摊子里没什么客人,张望舒一个人懒洋洋的坐在角落,身旁还跑着一个抱剑的小侍卫,好像叫什么长松来着。张望舒早就看到了小朝,应该说他是特意来此的,见小朝发现了他,他冲小朝微微一笑。小朝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树影下,张望舒仿佛与这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声音温厚:“青州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也没几日空闲了,就想着到处逛一逛,不过我人生地不熟的,不如你领着我四处走走。”来这里闲……小朝看了一眼这荒僻旧败的街道,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闲逛的。小朝拒绝道“张大人,我很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
张望舒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看向身旁的长松,说道:“你去,替少使将事情办了。”
长松颔首“是,主君。”
说完,长松转身就走,往粮车方向而去,不给小朝一点反应的时间。元宝也颇有眼色,“呃,那个,那我也过去看看,我怕他办不好,放心小朝姐,有我在一定办得漂亮。”元宝溜得极快,小朝叫都叫不住。
这下,小朝没了理由拒绝,走也不是,只能走进茶肆里,在张望舒对面坐了下来。
天虽热,却风和日丽,偶尔有风涌过,带来一丝轻凉,街道上时而传来喧嚣声,他们就这样安静的坐着,静看云卷云舒,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从前,在如意车上,在汴京的面摊里,听着雨一点点落下,看着夕阳西下,那是他们最简单而又平静的一天。
小朝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他是张望舒。他们之间,没可能的。
小朝眼底染上几分黯然。张望舒能看得出,小朝现在,是极其不愿意面对他的,他将热好的茶水递过去,道“小朝,你是不是不愿见我。”
小朝下意识反驳,“没有。”
话落,小朝又顿了顿。她怎么可能不愿见张望舒,以往的每一个日夜,她都恨不得将张望舒留在她身边,她想要张望舒,想要得到他。可当她真正见到他时,又不知道,该以何种心心态来面对张望舒。人啊,就是这样。
“是吗?“张望舒轻轻一笑,“那你为何不愿看我一眼。”他这样说,好像她怕他似的。
笑话,她会怕张望舒?
她有什么不敢看的。小朝抬头,水盈盈的眸明晃晃地看向张望舒,甚至孩子气的带着一丝挑衅。
张望舒蓦地笑了。
小朝疑惑:"你在笑什么。”
张望舒弯着唇角,道“小朝,你还是那样,没怎么变。”小朝却摇头,有些苦涩地说,“怎么会,还是变了的。”张望舒看着小朝,“这几年,你过的好吗?”他的声音很轻,没由来的,令小朝感到平静。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怎样算是好,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小朝淡淡一笑,看着张望舒说道“好,怎么会不好呢,我在青州,一个人快快乐乐逍遥自在的,没有一点烦恼。”
“你呢。”
其实一点都不好。这四年,楼主令的试炼枯燥乏味,令她痛不欲生,远没有在汴京时自在随意,每日面对着打打杀杀,她也会厌倦,烦闷,有时候,她甚至动过放弃的念头,暗牢里的不见天地,令她窒息…师父说,这是成为细雨十三楼楼主必须要经历的,她只能接受,刚强太久,她已然不会软弱。这些话,就算是在张望舒面前,她也无法开口。张望舒的声音响起,“说不上好不好的。我搬离了张家,自个在汴京寻了一处宅子,我很喜欢那地方,安静,不过现下我与张家的关系势如水火,怕是难以善终了。”“小朝,我终于站在了曾经最想要的位置,如你所愿,高坐明堂,俯视众生,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你……想起之前在张家探查出的情报,小朝微怔,反问他道“你,为何要搬离张家?”
张望舒笑了笑,“秘密。”
又是秘密。但若张望舒已经和张家决裂,那他与齐家的婚事呢?小朝憋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声“那你与齐家。”小朝话说一半,张望舒却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轻笑一声,略带试探地问“难道这些年,我的事,你是一点都不知情了。”
张望舒简直一眼能将小朝看穿。小朝被他问住,讪讪说道“这些年,我很忙的,没有那么多精力想这些。”张望舒面容清疏,漆黑的眸,轻轻一眨便会漾开潋滟波光,温润通透,如同水中冷月,“我与齐家,除了那一纸婚约,没有任何关系。”
说起这些,小朝心里便有隔阂,就算与齐家没有关系,婚约也是事实,无法改变。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心里却不是滋味,“罢了,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张望舒却缓缓说道:"小朝,我只是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像以前那样相处…以前的她,与张望舒没有任何关系,萍水相逢,相忘于江湖。所以,他是从未想过,与她有不一样的开始吗?
她想起了之离京前,在城门口,张望舒对她说的那些话。“小朝,我喜欢你。”
“但是小朝,我不能选你。”
此时此刻,小朝总算明白,当日张望舒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了。
小朝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的笑,她摇摇头,笑道:“我懂的,张大人。”
这些年,她之所以不再去打探张望舒的消息,一是为克制自己,二是,有些事当你冷静下来后,会发现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反是自欺欺人,就比如说,张望舒口中所说的喜欢。她看着张望舒,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铿锵有力:“当年我要走,城门口,你忽然说喜欢我。现下,我却想问张大人一句,你口中的喜欢,有几分是我以为的那种喜欢,是真正的动心起念,刻骨铭心心吗?应该不是的吧,张大人所说的喜欢,仰慕,也许只是欣赏我身上的某种气质,或是你所向往的,或又是别有目的。那个时候,我也是一时晕头,你说喜欢,我就信了。”“现在想想,从济州到汴京,你我相识的日子屈指可数,你张望舒又凭什么喜欢我?请张大人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小朝声声质问,彻底将这些年隐藏在心中的情绪爆发出来。对峙中,张望舒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他看向小朝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心疼,亦有几分钦佩,眼前的女子,是何等的聪明通透。最终,他还是没有给出小朝一个答案,或许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张望舒轻轻一叹,说道“小朝,有时候,姑娘家活得太过通透,痛苦的只会是自己。”
只是一瞬,小朝眼眸微湿,语气却是十分坚定,“那我也、不要骗自己!”
话落,小朝陡然起身,她无法再和张望舒继续待下去了。她别过身,抬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天边,忽然有飞鸟划过,很快又消失不见,这些话全都说出来之后,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仿佛在倾刻间化解了。小朝心心想,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吗?何必让自己活得如此扭捏,她就应该,无所畏惧,哪怕这个人是张望舒。
又或许,试着放弃。
桌上的茶怕是已经凉了,小朝一如从前,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这样就算她来过了。“张望舒,利用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就算是真心实意,我都知道,你我是不可能的。但是张望舒,我是真的喜欢你。”
“小朝,我从未质疑你的心意。"张望舒紧盯着她,“你可不可以,试着相信我一点。”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朝偏头,躲开了张望舒的目光。小朝深知,有些事多说无益,“从今往后,就如你所说,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
“但是最好,别主动招惹我。”
闻言,张望舒又问:"小朝,我真的会令你如此困扰吗?”“当然。张大人好生厉害。"小朝忽然俯身,整个人凑到了张望舒面前,她声音很轻,如轻羽拂面,温热的呼吸甚至故意的吐露在他脸上,少女秋水般的眸子,流光溢彩,定定映在他眼里,小朝有几分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你一句喜欢,折磨了我多久?”
“张望舒,我之前说过,没有下一次了,再敢招惹我,你后果自负。”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张望舒脸上却还是带着一丝笑意,好似这样,就是他想要的般,他笑“小朝,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对我,随心而动就好。”
“我不介意的。”
小朝只觉看不懂他,他这话里的意思,仿佛是想让她肆意妄为,她道“随心而动?张望舒,你是想逼疯我吗?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君子,我腰上的剑,杀过人,你见过的。”“我还是那句话,张望舒,你最好不要来招惹我。”小朝说完就走,不给张望舒一点反驳的机会。她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展云松忽然朝她迎面而来,他笑眯眯的和小朝打招呼,小朝没理,径直走了。
“哎怎么不理我啊?小朝姑娘!再聊聊呗!不是你想的那样!“展云松早就到了,他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奈何小朝像是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展云松见状,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看向张望舒,眼神却是十分戏谑,“你说你,这又是何必?”“这不又让人家姑娘误会了吗?”
张望舒淡淡扫他一眼,“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事。”展云松啧的一声,“我可不是故意要听的。"他在张望舒身旁坐下,懒洋洋说道:“我好心帮你办事,还以为你能有什么进展,结果还不是把人家姑娘给气走了,对付女子,你还是不行,要不要兄弟教你几招?”
见张望舒不搭腔,展云松又喋喋不休的说道“怎么,我戳中你痛点了?不过我现下也是看不懂了,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
张望舒终于有了反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长街,街上已经没有了小朝的身影。他道“喜欢啊。”
“可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利用,又如何能够纯粹。”
张望舒比任何人都清醒。他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要成为张家真正的掌权人,曾经是谁,已经不重要,他只做人人敬仰的张望舒;他要那些罪魁祸首受到真正的惩罚,因果之下决无圆满。只有小朝,是意外。
他从未见过像小朝这样的女子,如此直白,如此热烈,简单到你能一眼看穿她心里的情绪,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身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曾经的他所向往的,他为她心动,却不足以令他无法自拔,沉迷不悟。可同时,她又是十分危险的一个女子,张望舒时常会想,若有朝一日小朝发现了他的秘密,她眼里的爱慕会变成厌恶吗?
他不知,亦不取…….
展云松太清楚张望舒心心中顾虑,他轻轻一叹,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原来,即使是你张望舒,在面对感情时,也会犹豫不决。”
“但是。“展云松说,“你就不怕,这种戏码做多了,人家姑娘一气之下就不要你了,那可怎么办?”
张望舒沉默了一阵,看他,“不会有那一天的。”展云松却勾了勾唇,有些好笑的看着张望舒,“你这般自信笃定,不就是因为人家姑娘喜欢你嘛!可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有看到那个叫朱凌的也来了镇上,听说,他是亲自来接小朝姑娘回青州营的。”
“这样,你也不觉得有什么吗?”
傍晚,所有粮车集结完毕,一队队回营,从远处看,长道上满是车马,场面颇为壮观。小朝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队伍后面,她看了看身旁和她一同骑马的朱凌,又看了看不远处马车里的张望舒,只觉头大,今日是怎么了?
朱凌一只手执着僵绳,他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马车里的张望舒与展云松,漫不经心道"好端端的,这两人怎么大老远的跑来凑你的热闹?”
小朝还想问呢,“好端端的,你不也来凑我的热闹了吗?”“小朝,你在维护他们?"朱凌眼睛一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危险,“我可不喜欢你这样。”
小朝冷笑一声,看向他,“你喜不喜欢的,我根本就不在乎。”
“可我在乎你。"朱凌声音微扬,“我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
朱凌对她是什么心思,从他的那双眼睛里,小朝就能看得明明白白。余晖洒落在长道上,小朝忽然想起了十岁那年,那个时候她还留在青州营,与朱凌互为搭档,她的身边但凡有主动过来与她交好的男子,都会被朱凌用恶劣的手段赶走,不是痛打一顿,便是使劲折腾对方。不过,那时候她一门心思都在练功上,也不在意这些,更没有发觉朱凌的心思,只以为是他天生爱闹。
直到后来,她被奉雨带回汴京,二人分开,那一日,下着蒙蒙细雨,整个天都是暗的,马车走了没多久,朱凌忽然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不顾含笑等人的阻拦,追着马车,像疯了一样在后头大喊“小朝,我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啊!!”“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不死不休…
那双在雨中通红狠戾的眸子,小朝永远记得,也永远后怕。小朝不是一根筋的傻子,可她对朱凌实在无心,亦无意,若能喜欢,早就喜欢了。本以为离开青州后,他会渐渐淡忘,没想到,还是这般张狂,若是让朱凌知道了她对张望舒的心思……小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朱凌,这只是你的执念罢了,不是我的。如果你还在因为小时候那件事而耿耿于怀,那我劝你,放下。"小朝撩起眼皮,很平静地看着他,“你的心意我不想要。”这些话,小朝对他说过很多次,朱凌笑了笑,却是习以为常,“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想要的。”
“我愿意等。”
“除非……他狭长的眼眸微微扫了一眼马车,展云松一直在车窗外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行为古怪,看着就像个傻子,他嘴一弯,试探性的对着小朝说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不会就是上次我说的,这位张大人吧?”
“他的确不太一样。整个人高高在上的,从不低人一等,却与你我不是一种人。”
小朝的眼眸瞬间冷了下来,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朱凌,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乱讲话?”
朱凌像是听不见她话里的警告,微微一笑,“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我倒是很好奇这位张大人了,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我们细雨十三楼的少使迷成这样。”
若不是这里人多,小朝真想一剑将朱凌从马背上抽下来,她根本懒得理这个疯子,偏过头,低骂一声,“有病。”朱凌没听清,“什么?”
小朝冲他轻轻一笑,笑容清丽,眉眼柔和,“我在夸你呢。”
朱凌立即来了兴趣,刚刚的质问被很自然的绕了过去,“夸我什么?”
“夸你高。“话音刚落,小朝突然驾的一声,骑着马,往前头去了。
另一边,马车里,展云松一直在偷偷观察小朝与朱凌,见二人看着像是相淡甚欢的样子,时不时说说笑笑,氛围极好,他叹口气,“你看看,人家在外面聊的多欢,你再看看我们这里,死气沉沉的,没意思。”
张望舒道“那你出去。”
“不要。“展云松拒绝,见小朝骑马往这里过来了,他兴奋的冲小朝招了招手,“我可以帮你把人叫进来。”闻言,张望舒眉头微挑,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有这能耐。”
展云松才不理他的嘲讽,他半个身子探出马车,笑眯眯的冲小朝说道:“小朝姑娘,这外头日晒,你要不要上马车里来休息会啊?″
小朝骑马走在他们车旁,她偏头扫了一眼里头的张望舒,巧的是,张望舒也在看着她,两人目光一撞,小朝下意识拒绝,“不了,不方便。”
展云松不死心,继续说道“怎么会不方便呢?这马车里的空间极大,就算再来一个人也是坐的下的,车门车窗大开,坦坦荡荡,亦不会有人误会。”
他说着,忽然悄悄压低了声音,冲小朝挤了挤眉,“而且,小朝姑娘你不想听我和你讲讲,张望舒以前的那些糗事吗?”“你知道吗?以前的他啊,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展云松话里有话,意有所指,笑兮兮的脸上有着小朝看不懂的情绪,小朝心里微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张望舒,张望舒表情平静,漆黑透彻的眸静静地看着她,小朝压下心绪,摇头:“还是不了。张大人的往事,我可是不敢听的。”话落,小朝骑马往前走了。
“哎…“展云松一叹,微微有些遗憾的样子,可很快他又把原因归结在张望舒身上,“你看看,都怪你,人家姑娘才不愿意来的。”
赴安的日子已经定好,精心打算之下,使团足有百多人。从大魏奔赴大安还需要行一段水路,沙船早已备好,这一路,不知会碰到多少阻碍。
总不能一路顺风。小朝早早的来到了甲板上,天刚亮,湖面上水雾漫天犹如仙境,一大批人陆陆续续上船,场面吵闹,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却漫不经心地盯着湖畔旁,那一道身影。水边善生柳,柳絮轻而飘,张望舒正在与含笑等人说着什么,小朝在心里细算了一下路程,估计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大安。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元宝手里拿着东西走了过来,他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人听到,“小朝姐,有楼主的信。”小朝顿时一怔,她站直身子,不动声色地走开了,直到四处无人,她才皱着眉头问“怎么还有信?”按时间算,奉雨若有信件,该和当日那封一同送来,而不是故意错开,除非事关重大。
元宝将信递上,道:“小朝姐,这是昨夜阿彩亲自送来青州营的,除了我无人知晓,不知是什么大事。”“阿彩!?那她人呢?"小朝心心里的疑惑越发浓重,阿彩是师父身边的老人了,一直和师父形影不离,这次竟为了一封信,千里迢迢来到青州,只为送上一封信?元宝“她连夜走了。”
小朝迅速打开信笺,通白的纸上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简单两个字:保重。
她不敢置信,又探了探信封,里面有东西,往手心里一倒,是个指甲盖大小的木盒,这是师父身边的东西,打开一看,小朝瞳孔微缩,竟是蓬莱丹!!
“这,这不是楼主的…“元宝也被吓到了,不敢置信。小朝握紧手里的木盒,又看了看那张简单的信笺,“这次出使大安,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尤其是蓬莱丹出现在此。细雨十三楼里的蓬莱丹总体不超过五颗,但据小朝所知,她的那一颗,早已给张望舒服用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当时师父知道后还重重的责骂了她一顿。而师父手上的那一颗,却不远万里送给了她。还有一颗不知所踪,无从记录,据说已经被人使用了,剩下的那两颗,是被上一任楼主服用的。
现下她手里的这一颗,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后一颗了。只是她不懂,师父这是何意。
见有人来,小朝迅速将东西贴身收好,道:“阿彩来,就什么都没说吗?”
元宝摇摇头,“没有,只是让我把东西交给你。”闻言,小朝心里忽然不安,蓬莱丹如此珍贵,师父为何不将东西留在自己身边保命用,反是给了她?她望着汴京的方向,说道“太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师父在汴京如何,我不太放心。你偷偷遣几个心腹,回去看一眼师父。”
元宝应声,又道“楼主在汴京,应该不会有事。”小朝望着船下的含笑,张望舒已被她亲自送上船,他们之间瞧着似是聊的不错,她冷笑一声,“怕就怕,有的人心里蠢蠢欲动。”
船上的小朝在看她,含笑亦在船下看着小朝,她装模作样地冲着小朝笑了笑,风韵犹存,嘴里吐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时机终于到了,这小崽子也终于要离开青州了。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快十年!!”
甲板上的少女明眸皓齿,像极了年轻时的奉雨,含笑眼里恨意陡起,却是笑着说“趁这个机会,赶紧把她给我处理了,看着就心烦!!此次使团出使大安,千里迢迢的,我可不想再看到她活着回来。”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小朝。含笑身旁的八尺大汉立即应声,“是!!”
可若仔细一看,这位八尺大汉脸上却布满了疤痕,一道道纵横交错,恐怖极了。他叫蒙德,是外邦人,长相奇特亦是含笑的心腹人。
船要开了,有风涌过,含笑忽然觉得冷,她伸手摸了摸那条铁臂,神情陡然变得狰狞起来,这只手臂,是奉雨亲手砍的,流了好多的血,当时她痛不欲生的时候,心里就在想啊,她一定要那个贱人血债血偿,“蒙德,你说,如果奉雨失去了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那她这个楼主,孤立无援,又还能坐多久呢?哎呀,一想想,我就期待啊!”
蒙德想起什么,却有些犹豫“可朱凌少主呢?他应.……“不用管他!也不必让他知道。"含笑陡然发狠,没有一丝心软,“如果他敢反抗,不用对他留情!反正这小贱人的命,我是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