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在劫难逃
夏晚照啊……
朱启祥半仰着头，朦胧不清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个身影。
起初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粉团，一脸的霸道蛮横，冲他挥着小拳头：
“再敢欺负朱元镇,我跟你没完！”
后来，小粉团变成了骑在高头大马上，于万军之前挥舞帅旗,洒脱飞扬的小娘子：
“我镇南军威武！”
再后来，又成了骑在更高更神骏的马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
一言不发，却气吞山河。
最后，那身影化作一名穿着橙蓝襦裙的美人，举手抬足间，凛然不可侵犯。
朱启祥轻笑了两声，觉得意识和力气都恢复了几分。他爬起身，推开身上美人，毫不犹豫地扑向左侧正大放厥词的青年，狠狠挥出一拳！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她？”
又一拳！
“她是夏晚照，你知不知道夏晚照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一拳又一拳毫不犹豫地落下，青年口吐鲜血，朱启祥神色逐渐癫狂。
右侧人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连忙阻止：“殿下，快住手！沈三快被你打死了！”
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哪里是朱启祥的对手，他高声叫来两名护卫，三人合力才从他手中救下那名叫沈三的青年。朱启祥精疲力尽，软软地倒在地上，半哭半笑，状若癫狂地说着：“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我什么都输给他了，江山也好，夏晚照也罢，他统统都赢走了。”
郭宇觉得他大约是药效还没过，在胡言乱语，不过说的那叫什么话，江山？
他心心里狠狠一跳，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随后看到地上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的沈三，心里开始打鼓：“找孙大夫来，快！”
“是！”
护卫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一脸胆寒：“公、公子。”
“让你找大夫，你愣在那里做什么？"郭宇正吩咐另一名留下的护卫清理现场，今天这事怕是要闹大了，沈家来头可不小，就算动手的是秦王，后续处理起来也会非常棘手。在场的这几个贱婢肯定是不能留的，秦王方才所说，一旦传了出去，一个谋逆罪怕是逃不掉。
他还在整理思绪，就看到先前派出去的护卫居然又退了回来，这无异于计划还没施行就被彻底打乱，郭宇心情怎么能好得了？
结果顺着护卫手指一看，一名皮肤黝黑的高挑美人缓缓走近。
“谁让你上来的？“郭宇不满地质问，要放在平时，这等味道与众不同的美人或可引起他不小的兴趣，可今天他只能烦躁地想，又一朵他每吃进嘴里的花儿要香消玉殒了。“算了算了，一并处理干净。”
“公子快走，来者不善！"护卫突然喊道。“什么？”
直到两名护卫同时将他护在身后，郭宇都没反应过来。寒光亮起，郭宇见到那高挑美人取出一把负在身后的六尺长刀，刀尖上还在滴着鲜红黏稠的血迹，落在地面上，染出点点红梅。
她左手抛出一物，准确落在郭宇身前半寸，咕溜溜地转了一圈。
郭宇屏气望去，正好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眸，瞬间魂飞魄散。
“阿一一”
那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还是他的得力下属，郭铁！
“郭宇是吧。“美人开口，声音轻缓而冷冽：“听说长安城里各处的神仙草都由你提供，可你又是从何处拿的货呢？坦白告诉我，我或可饶你一命。若想耍心眼子，你这下属，便是你的下场。”
郭宇吓得脸色全白，浑身发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我郭家一一”
话音未落，他左右护卫被女人用刀背两下拍飞，纷纷口吐鲜血，晕厥过去。
“我问，你答就是。“女人眯着眼，语气不容置疑：“再说一句废话，我断你一条胳膊。”
失了护卫的郭宇汗如雨下：“是，是是。”“何处拿的货？”
“每年有两队来往于长安和南疆的运药商队，带，带过来就是了。”
“是吗？陛下年前就下旨禁运此物，长安到南疆一路足有三关，关关严查，一旦发现严惩不贷！为何你们的商队却能安然无恙？”
郭宇唯唯诺诺，几欲张口又顾虑重重。
尖锐的刀尖直接落在他颈项间。
喉咙传来的刺痛感让郭宇方寸大乱，什么也顾不上了，闭眼大喊：“每一关上，买通一人足矣。”“一人？呵。“女人冷笑一声，手掌翻飞，郭宇只觉右边侧脸乍然一轻，他带愣地伸手一碰，拿回来一看，满手血迹。
再看一旁掉落在地的，不是耳朵是甚？
剧痛姗姗来迟，郭宇痛得弯下腰，躺在地上大喊大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此次你还不说实话，我就真断你胳膊了。“女人似是真正心如磐石之人，见状不但不曾心软，反而神色自若。“这门生意是你们郭家单独做的，还是另有人做东？”
郭宇开口之前，她好心举刀提醒：“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要单独扛下所有，还是拉更该死的人下水？”短暂的沉默过后，一道慵懒的声音替郭宇回答：“是朱聘婷。”
女人回头，对上朱启祥的笑容。他似乎刚刚从一场大梦中清醒，衣冠不整，态度散漫：“你好兴致啊夏晚照，堂堂镇南王，怎么还干起不良人的活来了？半夜三更，来花楼里拿人问案？”
“你，你就是夏晚照？”
郭宇终于知道了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可在这一刻，他也彻底陷入绝望。
要今晚来的是别人，他或可逃出生天后伺机报复回来，但要是夏晚照……
他惨笑一声，知道今夜恐怕真是……在劫难逃。夏晚照已经懒得看他了，她的注意力此刻全在吊儿郎当的朱启祥身上。
“为何是朱聘婷？“她单刀直入：“为何不是你？”朱启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好久，笑到夏晚照即将失去耐性时，才好整以暇道：“因为我是个废物啊。”
夏晚照：…
“怎么？我那好大哥没告诉你，我能活到现在，全凭废物二字？我一没钱，二没人脉，拿什么结党营私？”“那他为何每月给你分红？”
“他想拿我既当护身符又当靶子呗！没有老子王爷的名头罩着，长安哪个纨绔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挣钱？像这样出了事，你们头一个怀疑的还是我，一份钱买两份宝，你说他小子聪不聪明？”
“你倒是心甘情愿。"夏晚照嘲讽。
“钱谁不爱？何况还是我在家坐着，人家就巴巴捧上来的钱？再说了，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我从头到尾一根手指都没沾过，真出了事，以我那好大哥的手段，难道还不了我清白？”
很好，夏晚照翻了个白眼，这理由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且，还真是不要脸的朱启祥能干出来的事。“你怎么知道是朱聘婷？"她又问。
朱启祥不着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坏笑道：“想知道？给本王敬杯酒。”
话音刚落，一巴掌落在他后脑勺。
久违的痛感……
“我给你脸的时候，你最好要。"夏晚照面无表情地警告。
久违的，比他还狂的语言。
朱启祥低着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我知道你这么契而不舍地找出运送神仙草的人，不只是为了给你军营里受苦的兄弟们讨个公道吧?"他懒懒地抬头说：“你分明是在找，多年来一直与南疆有所勾结的人，是不是？”
“换句话说，你在找给南疆通风报信，出卖你爹的人。”
看着夏晚照微变的神情，与那双越发深沉的杏眸，朱启祥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也略有收敛，他意识到，这是夏晚照心里最浓重的伤痛。
到底是让她放下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位，而远赴边疆，在杀伐中浸淫十年的根由。
想到这里，朱启祥顿时熄了逗弄她的意思，没再卖关子：“是老二干的。”
面对夏晚照投来的目光，他轻叹着解释：“老二，朱启平。还记得南疆老皇帝病故，你爹生擒活捉南疆太子腾羽，凯旋归来的那一年吗？当时他们双方就勾搭上了。”“那年秋狩，你和朱元镇在林子里遇袭，杀手都是南疆人，都藏在你爹亲手抓来的俘虏营中。这是他们合作后的第一步试探。”
“后来上元夜，他们捉走朱元镇，诱你入局，这是第二次。”
“你以为他们要杀朱元镇？错了，老二巴不得如此，可腾羽不是个好糊弄的，除掉朱元镇相对简单，可这等于让老二白捡一大便宜。没了朱元镇的威胁，老二稳坐钓鱼台，凭什么再出力帮他这位敌国′落魄'太子？”“腾羽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你，只要你死，夏司南必方寸大乱，前线就有可乘之机。老二也同意这计划，毕竞你死了，二十万镇南军就能作壁上观，不会成为东宫的底气。”
“可是夏晚照，你的命太硬了。“朱启祥一脸佩服：“那么多重死关，你愣是硬生生地闯了过来。眼看着你即将嫁入东宫，老二狗急跳墙，如愿让腾羽带走了边关布防图，甚至帮着腾羽，买通镇南军军中之人，泄漏了消息，这才有你爹被生擒的结局。”
他说完这长长的消息，就安静了下来，紧紧注视面前的人。
可是他失望了，夏晚照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情绪。小时候的夏晚照因着家世，因着身份，所有喜恶都张扬跋扈地写在脸上。
长大后的夏晚照，依旧高高在上，行事张扬不变，表情却少了很多，让人很难再一眼看透。
“这些，朱聘婷都知情吗？"她问。
“谁知道呢。"朱启祥光棍儿地回答：“反正神仙草的门路，如今是落在她手上了。”
“你又是打哪知道这么多事的？”
朱启祥片刻也没有迟疑：“你可别忘了，我娘是贵妃，说到位份，可还在老二他娘之上。我和我娘是不争，但不是不会，何况以老二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我要是不捏点他的把柄在手上，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们娘俩。”夏晚照闻言，难得认真开始打量他。
她和朱启祥其实很像，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出身尊贵，打小又受宠，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所以都生成了一副说一不二的霸王性子。
而且小时候一见面她就把朱启祥给打了，后者哭着回去告状，结果向来对他予取予求的父皇独独那一回，破天荒地漠视了他的诉求，不但没给他讨回公道，还反过来对打了他的夏晚照亲近得不行。
两人从此结下梁子，后来更是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可以说，朱启祥小时候身上挨的每一顿打，都是拜她所赐。
久而久之，夏晚照到了朱启祥面前，就永远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像只斗赢了的大公鸡。
而朱启祥在她心目中，就从一个讨厌鬼，变成一个手下败将。
她也越来越懒得正眼看他。
再深一些的印象，大约就是仗着自己会告状敢撒泼，就总欺负朱元镇的欠揍小子。
她竞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傻了？"朱启祥忽然凑近她。
夏晚照手比脑快，一巴掌呼他脸上，将人推了回去。朱启祥也不恼，反而沾沾自喜：“是不是觉得，小爷真是会扮猪吃老虎？”
夏晚照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不惯着到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猪是对味了，吃老虎不见得吧？你掌握了朱启平那么多把柄又怎样？最后赢了他的，不是朱元镇吗？”朱启祥瞬间面如锅底。
夏晚照心情极好地起身，拍手招来楼下的人手：“虽然你好心告诉了我很多消息，不过很抱歉，我恐怕还是得跟你公事公办。但你放心，如你所愿，我会让人一查到底，只要你手上真是干净的，我保证你安然无恙。”朱启祥却没有动，趁着人上来之前，他扭头看着夏晚照，忽然决定不再当醉生梦死的唯一知情人。“夏晚照，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解朱元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