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将军卸甲
“陛下驾到!”
随着小橙子的一声高亢通报,众人连忙各归各位,整理仪表。
一袭龙袍的朱元镇带着他惯有的和善笑容缓缓走过众人,经过夏晚照面前时,他停了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之色。
“这身衣裙,穿在你身上,甚好。”
夏晚照难得有些羞赧,目光不自觉地偏移。一旁的褚盈见状忍不住抿唇轻笑,落落大方地替女儿回答:“能得陛下赞誉,是这身衣裙的福分。”“确是福分。“朱元镇心情极好地回答:“将军卸甲,复着红妆,说明天下大安,我大齐国运兴隆,洪福齐天。”褚盈微微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角落里,褚曦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望向天子的目光更显敬佩。
可在场不少人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朱元镇才不管这个,很是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夏晚照一眼,他才转身走上独属于他的桌案,入席就座,若无其事地给大家免礼。
随后举起酒杯,一番老生常谈地祝酒词后,遥遥向镇南军十大副将敬了杯酒,便宣布开宴。
容貌秀丽的侍女们踩着碎步袅娜而来,布上新一轮菜肴美酒。
假山下乐师们曲调一变,庄重高雅的礼乐如流水般划过,训练有素的伶人轮番上场献艺助兴,将整个御花园的愉快气氛再度推向高潮。
这场既然是为凯旋大军专门举办的庆功宴,那主角毋庸置疑是夏晚照这位主帅,兼之她刚刚成为大齐封地最辽阔,手里仍有二十万大军指挥权的实权王爷,起身主动向她的敬酒的人,便如过江之鲫。
又因她是女子的身份,身边还坐着已贵为太妃的褚盈,文武百官也没有独自前来,而是拖家带口地来跟她说话。
夏晚照有幸与一些儿时相熟的人重逢。
不过她小时候什么狗脾气大家都知道,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反正同龄的小娘子们不是嫌她难伺候,就是怕和她同流合污了,会对名声不好。因此在长安城待了那么些年,点头之交不少,可玩得好的手帕交,就郑欢一个。如今时移势易,当年熟悉的面孔有的远嫁,夫婿不在长安。有的低嫁,夫婿的官品还不够格来参加此次宴会。少数还能再见面又能扯上两句话的,竞不过双手之数。夏晚照也是暗自唏嘘不已。
这时,兵部尚书景辉生拉硬拽着某个满脸不乐意的青年走了过来。
开口便道:“殿下,还记得我家这不成器的小子不曾?当年不知天高地厚,老想着和殿下您一较高下,抢长安第一纨绔名头的小子。瞧瞧,我说出来混也是要天赋的,一样都是长安城的纨绔,你瞧瞧你,十年了还是个纨绔,一事无成。你再看看人家,都能跨马提刀上战场灭掉一国了。”
说着说着就扭头训上了儿子。
青年也不废话,扭头就走。“我就知道,还说什么拿我做借口攀附一下新贵,却原来还是要将我贬到泥里去。要上进你不会自己上进啊?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兵部尚书,也不看看人家爹二十多岁就是镇南王。人家是虎父无犬女,我运道不好,摊上个犬爹,凭啥还得自强不息成虎子啊?”
景辉瞪大眼睛连忙伸手去拉,顺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打得震天响:“就知道胡说八道!回去我非收拾你不可!赶紧给王爷敬酒,你小子懂不懂礼数?”青年脚步一顿,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冲了回来拿起邻桌酒杯,向夏晚照一敬:“无论如何,你临危受命守住了南疆,还亲自报了父仇,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拿下了几十年无人能奈何的南疆。夏晚照,这次我服你,你赢了!夏晚照,你好样的!”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见夏晚照半天不说话,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瞧,青年突然有些崩溃:“别告诉老子你连我是谁都忘了!”酒杯都要在他手心里被握成碎片。
他眼巴巴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鼓起勇气来认输,结果这冤家还不记得自己了?
那他这么多年来是在跟谁过不去呢?
镜子里愚蠢的自己吗?
就在青年深感丢脸几乎要掩面而去时,夏晚照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故意慢悠悠地说:“景苏景哭包嘛,我最执着的手下败将,我就是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呀。”景苏登时既惊喜又愤怒。
惊喜这死丫头果然还记得自己,又愤怒她记什么不好,偏要记那丢死人的外号。
“你才哭包!虎丫头。”
下意识地回了句嘴。
可随后又想起这会儿两人都大了,再这般拌嘴实在是太幼稚太可笑了,又赶紧闭上了嘴。结果正好对上夏晚照满是笑意的眼神,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
约好找时间一块儿去城外狩猎,景苏便被喜笑颜开的老爹拉回了座位上,窃窃私语。
“好小子,没成想真让你另辟蹊径成功了?不错,再使把劲儿,最好让王爷对你倾心,打定主意给你小子娶回家去。”
“什么?"景苏大惊:“你说什么?你要我?我跟夏晚照?还我做上门女婿?”
他每说一句,景辉便笑眯眯地点一下头。
“不可能!"景苏斩钉截铁。
“哎呀,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景辉依旧眯着眼睛:"你不是一直说老爹我本事不够,没给你一个顶顶好家世吗?你不也一直眼馋镇南王府的地位?眼下就是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你嫁入镇南王府,有镇南王给你撑腰,这长安还有何处你横行不得?”
景苏瞪大眼睛:“爹,你的意思是让我吃软饭?我不要!那我也太没出息了。还有,我给别人入赘,那谁帮咱们景家传宗接代?”
“我不是还有你弟弟?“景辉不假思索:“何况这怎么能算得上是没出息呢?爹跟你说,软饭跟软饭之间相差大着呢,有些人的软饭,就是粘牙,吃得不饱还要低头弯腰。可有些人的软饭,那是金山银山!莫说是你,就是往后三四代,都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告诉你,你要是能拿下夏晚照,拿下镇南王妃之位,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出息!你就是咱们老景家这一代,甚至下一代,最最出息的人了!”
看着一脸认真,甚至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始莫名激动的老爹,景苏觉得,他大约是酒喝多了,才会看到如此颠倒的世道。
怎么会有人卖子求荣呢?
还有他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去争王妃之位?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景家父子之后,郑欢带着夫婿贺彦辰来了。
这是夏晚照回长安城后第一次见到贺彦辰。她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人,看得贺彦辰一阵恼火,可想到面前母老虎分别跟他最在意的妻子和兄弟都关系匪浅,他又敢怒不敢言,硬生生地忍了。“还行。"夏晚照给出结论:“比小时候顺眼。”一看就是长了不少心眼的。
贺彦辰表情好看了不少:“哼,那是。”
不多。
夏晚照在心中加了句。
郑欢在来到她面前的第一时间便缠上来了,各种稀罕地摸她衣裳首饰,最后更是顶着高位上朱元镇锐利的目光,大胆地搂住了夏晚照的腰,随后便是一阵艳羡:“晚照,你这身段太好看了,尤其这腰。”
大声地夸赞完了,成功吸引不少瞩目后,她才开始垫着脚,在夏晚照耳畔轻声说:“我听说骑马就能锻炼出来这种好身段,要不改天你教教我吧。我这生完孩子,总觉得小肚子消不下去。”
夏晚照答应的时候,余光里看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身着华丽宫装,头戴纯金偏凤步摇,虽坐在角落,依旧背脊挺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与她对视的刹那明媚的容颜上仍带着一抹深深的怨毒。
尽管眨眼间便无影无痕,可百尺内弯弓射箭投掷暗器从来例无虚发的夏晚照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是谁?"她问郑欢。
郑欢看了一眼,顿时生出一丝警惕:“你忘了?朱聘婷,昔日的大公主。”
夏晚照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想起某个每回见到都与她不对付的皇室公主。
“朱启平的亲姐姐,宁妃的女儿?”
郑欢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地看了那边一眼,发觉朱聘婷聚精会神地看着伶人表演,而并没有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道:“邕王和宁妃谋反并未带她,当日她随夫家回了老家祭祖,因而逃过一劫。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被褫夺长公主封号,现如今只剩下丈夫给她挣来的诰命了。”说起朱聘婷,消息灵通的郑欢兴致勃勃:“不过这些年,她倒是消停了不少,小时候那等盛气凌人的劲是彻底瞧不见了,听说还会了不少手段,将夫家交给她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翻了好几番。本想休了她的婆家人见陛下切实没有株连的打算,又见她踏实能干,这才改了主意,让她留下。”
夏晚照来了点兴趣:“她夫家是谁?”
“姓郭,七年前的探花郎。”
正在交谈的两人并不知道,角落里一双略红的眼睛已经盯着她们那边看了好半天。
案上的酒壶也是满了又满,空了又空。
一旁跟班儿见状,不由得劝说:“故人重逢,殿下若是想,何不上前叙旧一番?”
青年嗤笑一声:“我什么东西,去跟人家叙旧?”跟班儿登时就知道自己猜度错了主子的心思,干脆闭口不再言语了。
青年顿感加倍无趣,干脆起身:“告诉郭宇,老地方整起来,今晚本王要尽兴而归!”
眼看着他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去,跟班儿先是惶恐地四下观望,见几个大人物都没有察觉,才松了口气,抓紧脚步跟上。
不多时。
一名侍从穿过人群,将一张短笺送到了夏晚照手中。看着上头言语,夏晚照先是抬头张望了一番,果真没瞧见几个本该在此的人影,她冷笑一声,火速起身。见时候差不多刚准备走下台邀佳人另赴别处的朱元镇脚步一顿。
郑欢更是赶紧抓住她裙摆:“做什么去?”“打人。”
给了身旁母亲一个稳住的眼神,夏晚照风风火火地离开晚宴,直奔宫外。
她本就是庆功宴万众瞩目的焦点,此番动作又不加掩饰,登时引来了无数人侧目。
朱元镇凝眉细细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沉声吩咐小橙子:“让人跟上她,可别出什么意外。再给我套车!”
胭脂楼上,最豪华宽敞的待客室里,三名清贵公子正各自搂着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寻欢作乐,他们眼神迷离,双颊嫣红,微微仰着头,早已不知人间何夕。“殿下今晚倒是好兴致。”
一番神魂出窍后,几人略回过神来,左侧一人率先笑道。
右边的也附和:“今晚不是专程给镇南王准备的庆功宴?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尽在受邀之列,我三天前便再也约不到人出门了,都说被关在家中,忙着试衣打扮呢。”
“打扮?什么打扮?”
“看能否拿下咱们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王爷,上门做王妃啊。”
“你是说夏晚照?”
“除了她还能有谁。”
“疯了吧?大军进城那天我远远地见过一回,皮肤黑得跟我家马奴似的。而且我听说她在南疆杀人不眨眼,到了战场上不用开口,只一出场就能吓破敌人肝胆,这得生得多丑?莫说是生下孩子之后才能继承王位,便是将那王位送我,我都不要娶这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