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不弱于人
在外一向嚣张跋扈的李英此时到了夏晚照面前,缩头缩脑乖得像只鹌鹑。
“秦王手底下有个叫郭宇的,祖父为尚书省郎官,父亲乃户部侍郎,就负责给往来奔走的行商发放通关凭证。他家里也干这行,拉起了好几条商队,天南地北的新奇玩意都有,也是凭着这些才入了秦王的眼。这神仙草,最早也是这小子拿出来的。”
李英将这些日子明察暗访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因效用神奇,很快迷倒了一堆小子,刚开始还只是在官宦子弟的宴席上,如今早已风摩平康坊三曲之地。郭家凭此草,不知搂去了多少金银。”
“至于秦王殿下,我听说郭家人也会给他分红,可见他的确参与其中,可到底参与了多少,是不是幕后真正的东家,我没打听出来。”
倒是都对上了。
夏晚照漫不经心心地把玩着手中茶盏,暗衬道。“大致消息就是这些…“李英暗觑着这位姑奶奶,颤巍巍地扯出了一抹笑:“我可以走了吗?”
夏晚照不答反问:“这些时日他们仍在用那神仙草?从何处供应而来,一直不曾断过?”
“这我哪里知道…"李英苦着一张脸:“姑奶奶,我真不碰那玩意儿。我早洗心革面了,平康坊都不知多少年未再去过。什么神仙草,要不是为您办差,我可听都没听说过。”夏晚照食指微曲,一下一下地轻叩桌面,才懒得听这憨货辩解之语,只问:“他们平日里在何处作乐?”“平康坊三曲不少青楼舞坊都和郭家有关系,他们每日都换着地方作乐,我的人也没查清楚。”
夏晚照摸着下巴:“你真不与他们一处玩乐?”“姑奶奶!“李英泪流满面:“天地良心,当真没有!”“听着,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帮我找出他们下一次聚集的时间和地点。要是能跟他们打好关系,探出是谁提供此物的,我再给你记上一功。”
李英咽了咽口水:“您是要我做间者?”
“你就说做不做吧。”
“姑奶奶,容我多嘴问上一句,这神仙草究竟犯了您什么忌讳?郭家和秦王,您又打算做何处置?”夏晚照好整以暇地看着李英,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几分机智。
可惜啊,还是小时候挨打少了,居然没把这份机智用到正途上。
“我打算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少动花花肠子,老老实实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办了,好处少不了你。至于危险,你且放心,到时我会亲自前往,就算出什么事,也轮不到你倒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英只能点头哈腰地应是。不过临出门前,自知逃不过这劫的他干脆回头,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帮您做事是应该的,不敢要什么好处。不过殿下为人一贯大气,出了名的待手下大方,到时肯定也少不了我的红封。不过我也不多要,只求殿下到时在三娘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如何?”
闻言夏晚照难得地给了他一个笑脸。
正当李英受宠若惊时,她又忽然沉了脸:“滚!”李英眼中的光登时熄灭。
情绪大起大落的他缓了好半天,才愤愤不平地开口:“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我当年,顶多算年少轻狂做了些糊涂事,一没作奸犯科二没杀人放火,顶天了也就是在胭脂楼买了个清倌,回到家里还没得手呢就让你给要回去了,闹得全长安城的人笑话了我整整一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群女人是想抓着我那些小错不放到什么时候?”竟说得饱含冤屈,凄楚可怜,可夏晚照心如磐石,丝毫不为之所动。
“你是不是浪子,我不知道。“她老神在在地说:“回不回头,我说了也不算。三娘幼时遭灾,命运多舛,她好不容易凭自身在这长安城立足,过上安稳日子,往后嫁不嫁人,嫁给何人,也当她自己说了算。你说自己诚心求娶,她却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说明你的诚心,也就那样。”“替你美言,替你做保?倒也不是不行,你现在就给我签一张生死契,将来只要对不起三娘,就将你的身家性命,全权交给我来处置。”
她好意解释提醒:“全权处置的意思是,到时我便是杀了你,也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她翘着二郎腿,说话时笑容可掬,可李英偏听出一丝寒意。
“如此,我倒可以替你作保,甚至亲自上门,去给你说亲。你意下如何?”
李英讷讷半天没有回应。
夏晚照也不恼,饮尽手中香茶,起身就走。“好好办差。”
她最后不忘叮嘱道。
给李英气得够呛,有心想反驳两句甚至撂挑子不干,可念及那阎罗的手段,又狠狠打了个冷颤,登时没了胆子。夏晚照回去的路上还经过了何三娘的豆腐摊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竞有份别样的渊源。当年老爹派给她的一个营里,有个叫老柴的,临成婚当口才发现未婚妻被烂赌的老岳父卖了抵债,几经调查,知道是被卖给了平康坊里一家名叫胭脂楼的花楼里。她给了老柴几颗上好的东珠赎人,却不想那花楼里的老鸨仗势欺人,几番出尔反尔,坐地起价,就是不肯让老柴将人带走。后更是贪心不足,见老柴几次三番都是一人前来,背后不像有人的样子,便恶向胆边生,意图杀人夺珠,将所有好处一口吞下。
不得已,老柴只好向她求助,她也是果决,当场溜进胭脂楼打听虚实,却不料遇上老鸨正在教训一个试图自赎其身的小娘子。
言语间的贪婪、刻薄,与小娘子的可怜、无助,至今仍教她记忆尤深。
她也是年少气盛,当场便带了人,便将胭脂楼围了起来,大肆打砸了一番。顺手仗着家世,救出了几个小娘子于水火。
没成想其中之一竟是何三娘。
夏晚照在马背上静静看了会儿,何三娘摊子的生意不好也不坏,若有客驻足,她便起身笑盈盈地招呼,若无事,便低头缝补衣裳,这是她另外接的活计,三件衣裳能挣一文钱。
当年被她救出胭脂楼后,何三娘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青梅竹马的家中,二人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可惜好日子不长。
婚后不过两三年,丈夫便在一场风寒中过世,还给她留下了年幼体弱的小姑抚养。
何三娘也咬牙不改嫁,凭着一门点豆腐的手艺,再勤快地多接缝补浆洗的活计,愣是撑了下来,顶起了门户。不论是当年还是目下,何三娘从没有仗着那点子交情来找过她。
夏晚照之所以知道这些往事,还是托了李英的福。那货自认对何三娘掏心掏肺,可时日久了,何三娘不说对他倾心,就连那隐隐约约的厌恶也是半分不减。他心里觉得奇怪,便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去调查何三娘家世,想知道为什么。
结果查出来何三娘当初身陷胭脂楼的往事。更要命的是,他想起自己当年游胭脂楼,买下老柴未婚妻时,何三娘也在场,恰是场上另一名清倌。而且好死不死,当日与李英同行的一人,就看中了何三娘。
换句话说。
恰恰因了此人,何三娘后来自赎其身而不得,因反抗而被关柴房,很是吃了一番苦头,若非夏晚照后来上门,恐怕……
夏晚照有理由怀疑命运就是个王八蛋,哪怕最后送来公正,也是为了将人捉弄一番。
感慨一番,夏晚照转身离去。
七月十八。
皇城灯火通明,装扮一新。
御花园中到处是精美别致的花灯,与诸多奇花异草相映成趣。
假山下,乐师们演奏着轻缓悦耳的旋律,为这夏日的清凉夜晚,增添了一份舒畅。
文武百官先后而至,亲热地寒暄起来。
“将军怎么还没有来?"柴安生扯下一块鸡腿,一边撕咬一边问身边同样大快朵颐的阿力。
其他八名副将也都是低着头,大口干饭。
没办法,这些文官们实在是太热情了,一批又一批地凑上来跟他们打招呼,络绎不绝的问题问得他们头疼不已,久经沙场训练出来的警惕让他们明白说话不能不经过脑子,可那有限的脑子又让他们疲于应对,无奈只能将处事相对圆滑的安生推出去,一个个都在背后装三天没吃过饭的鹌鹑,对着已经送上来的酒菜,一吃一个不吱声。这会儿,柴安生终于也受不住了,送走一个文官之后,趁着另一名文官还没走到跟前,连忙后撤一步,自暴自弃地加入了饭桶队伍。
阿力摇头:“将军要跟太妃一起来。”
蒋安生眼前一黑,跟太妃一起?那不得入女眷席?那他们怎么办?
正感绝望之际,身侧响起天籁之音:“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褚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堆饭桶:“吃吃吃,就知道吃!知道今晚是什么场合吗?专程给你们办的庆功宴!少吃几口,是能饿死?”
“监军!"蒋安生眼神放光仿佛看到了救星:“您可终于来了!”
“我再不来,你们怕是要把御膳房吃空了。“褚曦一脸嫌弃地给每个蹲着干饭的饭桶一脚:“都给我起来,一会儿女眷们都要来了。平日里是谁哭着喊着没媳妇的?这么的好机会,你们一群饭桶,也不知道好好表现。就知道吃,等着媳妇儿夸你们能吃,还是想用那猪一样的吃相把媳妇儿和丈母娘迷晕呐?”
几个大老粗连忙起身,大手直抹满是油渍的嘴唇,看得褚曦眉头紧皱。
一个圆头圆脑的副将嘿嘿直笑:“监军,瞧您这话说的,今晚能来的可都是金贵人,这等人家的小娘子,我等粗人可不敢妄想。要是监军和将军心疼哥几个家里没人嘘寒问暖,赐几个府里的使女姐姐与咱们做妻,也是使得的。”
此话一出,登时反响热烈。
“就是啊,跟云熙小娘子一样就很好,啧,便宜阿力这小子了,白得一肤白貌美又做得一手好菜的媳妇。”“哼。"阿力冷哼着,但眼角眉梢全是骄傲。“我看使得,上次到将军府上用膳,我的乖乖,我还以为到了人间仙境呢,随便一个上菜的侍女都长得跟仙女似的,比南疆的强多了。”
“就知道你小子不怀好意!看上的是那位端汤的小娘子吧?你小子当时眼睛都看直了。”
“端汤的?我记得,长得也不怎么样……”“这还不好看?我在边疆就没见过笑得那么甜的小娘子。全是群泼辣彪悍的婆娘。”
“这倒是,女人嘛,说到底还是得温柔小意些…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瞅你那土鳖样,这么好的酒只能呛喉咙,果然山猪吃不了细糠。哎,南疆的女人就跟南疆的酒一样,辛辣得很,就得大口喝才过瘾。可是真正的女人,就像上等佳酿,品质越是上乘,越得颜色清澄,入口绵软,后劲……
“你还挺懂女人。”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哼。那是。远赴前线之前,我也是…
戛然而止。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周遭突然静得出奇。
入眼的所有同僚不复方才健谈,一个个脸上表情出奇地正经。
个别,特别不要脸的,甚至对他露出愤慨之色,一副与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明明方才还贱笑着附和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
和这群货相处近十年,他可太了解他们是什么货色了。僵硬地扭过头。
果不其然。
夏晚照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也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你当年好像也是长安纨绔之一,还被我打哭过。是不是啊,杨平?”…杨平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仰面就倒。
宫里的佳酿太美味了,他一不小心喝多了。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周遭响起那群不讲义气的憨货嘲笑的声音。可那又如何?他就是醉了。
不过……醉'倒前,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蒋安生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夏晚照。
其实不只是他,所有回过神来的兄弟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一袭橙蓝相配的齐胸襦裙,配色不得不说大胆之极,但偏偏与她晒得黝黑的皮肤相得益彰,还放大了她高挑的身高优势,显得她身段超绝,气质出众。
精致的妆容不曾刻意柔化她眉眼间的英气,反而神来一笔地在眼角化了微微上挑的线条,让英气加上了傲气,变成了贵气。
高不可攀的贵气。
这是……在南疆纵横数年,杀得敌人肝胆俱裂,人送外号′夏阎罗′的夏晚照?
包括所有目送夏晚照一路进来的文武百官,此时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夏晚照颇为不满:“见着鬼了?”
“哪有这么好看的鬼。”
一声嘟囔,来自躺在地上,偷偷睁开眼睛,看完目不转睛忘了自己已经喝醉的杨平。
夏晚照的回应是一记白眼。
外加一记心窝脚。
“醉了就好好睡,再管不住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抛下这么一句话,夏晚照转身走向高台上不断投来目光的母亲。
行走间,头上长长的步摇跟着她的步伐,富有节奏地摇动,竟是分毫不乱。看得最重礼的礼部尚书也不禁点头。“不愧是褚家女养出来的女儿。”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夏晚照在边疆再怎么杀人如麻,用兵如神,到底还是出身镇南王府的郡主娘娘,其母更是有名的褚家女,一身礼数教养,不可能落于人后。当场有人决定回家后便寻来媒婆,上门提亲!夏家如今有权有势,夏晚照看似也不算无药可救,再加上将来板上钉钉的王位继承权。
不知不觉,夏晚照竞成了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婚嫁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