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时过境迁
史云腴垂眸走过有风吹过的连廊,风便撩拨起谢香旋为她精心准备的裙角,宛若蝉翼般缥缈。她在转弯前最后一次回眸去看,谢沉书仍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史云腴觉得他变了许多,变得威严了,变得遥不可及了。
变得愈发孤独了……
为什么谢沉书明明被那么多人簇拥着,
可瞧上去却是那样落寞,倒不如和闺女相依为命的史云腴,活得自由灿烂。
随后,当转角的梁柱,遮蔽住她的目光,史云腴便敛下眼眸中所以惑然,抬脚走出了谢沉书不舍的视线里。“大行台尚书令女陶寻玉,鸿胪寺卿妹李桂月,尚书左丞女孙慧,还有……唯阳郡公孙史云腴。劳烦念到名字的几位小娘子到这边候着,待会儿等前边的小娘子觐见过后,便可上殿。”
偏殿里,教引嬷嬷的声音端正落下。
史云腴闻声从队伍里抬眸,吴六娘便顺势给她打了打气,“史姐姐,别紧张,待会儿上殿见了太孙千万放轻松。大不了就跟我一块吃酒去~”
史云腴瞧着比她还紧张的吴素商,微微一笑,只道:“好,我听六娘的。”
转眸走去那边候着,史云腴即刻垂下双眸。不再言语。可周遭此起彼伏的奉承声,却又惹得她不由得抬起头,“没想到,我们竞能和陶娘子您一同上殿,想来陶娘子与殿下情谊深厚,您今朝能到这儿来,必只是走个过场。真叫我们自愧不如了。”
史云腴定睛去瞧那被孙李两家贵女,环在中间的清冷女郎,此刻在她们的话音里,竞不为所动。她甚至连个眼神也不愿留给身边的人。
史云腴不解,这便是谢沉书的青梅竹马吗?那高傲的姿态,倒是同他如出一辙。挺拔的背脊,写满她的骄傲。漠然的眼眸,透着她的鄙夷。
她好似真的不屑与她们站在一起。
史云腴才打算移开眼睛,就被陶寻玉转眸盯上。同样,她望向史云腴的眼神,也是不屑的。史云腴却没有选择争锋相对,她只是冲她颔首微笑,以示回应。陶寻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彼时,那端的大殿上,谢沉书心不在焉地望着殿中来了又走的人,此刻他的脑海全被一人占据,没有留下一丝余地。谢沉书真的有着太多疑问,他不知她是谁?他不知她这些年去了哪?
他不知她为什么来到这里……
且看一张张不被期待的脸庞划过谢沉书的眼中,叫他愈来愈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她为什么还不到他面前来?
她该不会又一次在自己眼前消失地无踪无迹……谢沉书恨不能亲自走进偏殿去将她寻找。
可他身上却撑着青宫的荣耀,太孙这个身份,在这一刻俨然成了谢沉书的枷锁。
他在繁重的衣袖下握紧了拳。
直到那声:“……睢阳郡公孙史云腴拜见殿下。"隔着青霁山的风雨,从彼年落下。
谢沉书才怆然散开手掌,
盯着站在几人身侧的清风使,哽咽着说不出话。堂皇的高殿,到处都是耀眼的锋芒。
史云腴的恬淡,在此间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她不太敢抬眸去看,她怕谢沉书看她,却又忧愁谢沉书不看。两种结局,都是她对曾经和未来的怅惘。
现下,选妃的流程还在继续。却没人察觉,殿上人已兀自红了眼眶。
琊川定在原地,望着史云腴的那张脸,顿时惊讶不已。这不就是……太孙要找的人?
他不敢置信,却在回眸望见谢沉书动容的神情时笃定,这就是太孙要找的人。可琊川却并不为谢沉书感到欣喜,相反,他很怕。他怕眼前人会冲动,他怕眼前人会不顾一切。
琊川从发现史云腴开始,就不再敢有一丝放松。“殿下,娘子们都介绍罢了。您瞧瞧可有中意的人选?”
主持遴选的内人,照旧说着一样的话。他瞧着已是不大抱什么希望了,因为殿上人挑剔了那么久,竟一张帖子也没留。今日大抵,还是要请太子妃来拿拿主意了。内人叹了口气。
可谁知他那口气还没吐完,殿上人竟开了窍,猛地从太孙的王座上起身,抚袍向阶下威严走去。但瞧谢沉书故意无视史云腴,虚晃着走向陶寻玉,陶寻玉见他朝自己走来,便微微俯身唤了声:“六郎。”
她是故意不唤谢沉书殿下的。
陶寻玉从小就生在权势的上端,和谢沉书一样都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儿女,她便是要让所有人都瞧瞧,她就是和他们想象中的一样完美。是太孙妃的不二人选,是注定成为权势巅峰的女郎。
可你若说她爱谢沉书吗?
陶寻玉却会说:她爱,她爱那个被称为太孙的谢沉书。谢沉书看着眼前人,面无表情应了声。转头便游离过一旁的孙李二人,站定在了史云腴的面前。可尽管如此,那二人还是朝陶寻玉递去了羡慕的目光。
这时间,史云腴看彼时人近在咫尺,听太孙殿下冲她咬牙切齿地问话:“睢阳郡公孙一一史,云,腴?”谢沉书一字一句里带着愤怒和不甘。
原她就是那个被自己选中庚帖的人……
可她不是清风使吗?她不是没有亲友,永远也走不出青霁山的人吗?在今朝之前,谢沉书一直愧疚地认为是自己骗了她。可现在看来,那个真正被骗的,是他才对。谢沉书多想听听她的无奈,亦或是她能冲自己会心的微笑,可她却如往昔般淡然地说:“臣女在。”卑鄙无耻,狡猾诡谲。
山间的狐狸,不止偷走了他的心,还吞噬了他的魂与魄。
谢沉书在史云腴的话里冷笑道是:“好,好极了。”只见他在转身拂袖前,紧盯着史云腴抛下一句厉声的:“留下三娘,还有她一一"便抬脚离去。却惹得内人高声追问:“殿下,遴选还未结束,您这是去哪?”可谢沉书头也不回地走,也无人敢去拦他。琊川望着太孙离去的身影,再瞧了瞧那端的史云腴,只得与内人应声:“殿下事务繁重,内人且去请太子妃来定夺,殿下绝无二话。”
彼之,面对太孙殿下的突然离场,众人一片哗然。经历此番一闹,她们更加笃定,果然,殿下就是为了陶家三娘而来。那睢阳郡公家的史三娘,不过是太孙掩人耳目的陪衬。可史云腴却丝毫未曾融进众人的非议。她只默默站在原地,反复捉摸起谢沉书适才的反应。她想他应是没有将她忘记,既然如此,她待会儿便可寻个时机溜去寻他,与他谈谈闺女。
至于什么留下,什么教习,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谢沉书想娶哪家的三娘,都再和她无关,她单是接下来验身那关,都不可能过得去。
谢沉书合该比她心知肚明。
可与此同时,在永乾殿的丹樨外,谢沉书却眯起双眼回忆起史云腴望向自己时的冷淡,忽而冲紧随而来的琊川川吩咐:“去把朱司馔请来。”
朱司馔?琊川不解。
此人是谢沉书的乳母,因着沉稳内敛,办事得力,在东宫一路升到了六品司馔。后一直在谢沉书身边侍奉,太孙忽而请她是为何故?
琊川看不透眼前人的心性,却还是赶忙应了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大抵两三个时辰后,初定的人选已记录在册。前后加上太孙,以及太子妃后来选中的包括自家外甥在内的三人,一共五人得了那进青宫教习的机会。最令人意外的,当属那糗事满王都的御史中丞家的吴六娘,吴素尚。
只瞧,吴素商瘪着小嘴,回到人群中间,看上去急得将要哭了出来。这,这一年后倘若歪打正着被选做太孙妃,她这辈子不就完了…
想至此处,吴素商是想死的心都有。
于是乎,她转眸便拉上了与她一样被选中的史家三娘的衣袖,委屈道:“三娘姐姐,这可怎么办啊一一”史云腴见状拍了拍身边人的肩,直言:“既来之,则安之。六娘别怕。”
吴素商叹了口气,心想好歹还能有人跟她作伴,也挺好。
后来选上的,和没选上的分出了两道。
有人羡慕着她们一脚踏进了天家,有人欢喜着一会儿放出宫后吃酒的事情。总之,一百个人一百个心心绪。史云腴却只想着快些过了下头那关脱身,速速寻上那“凶神恶煞”的太孙去。
随之,引路的老嬷,将她们这些被留下的女郎,带进一个个不同的房间。
准备按照陈旧的礼制,进行查验。
史云腴却被带去转角那间,与她们几人相隔着有些距离的小屋。她有些疑惑,但也容不得多想,便跨门走了进去。
谁知,等她按照老嬷的要求站在屏风前宽衣解带,外头便随即有人走来差遣:“司馔奉旨例行抽验,这屋的娘子,今朝就由司馔大人带人查验。你们几个到那边帮忙去。”
何人不知朱司馔在青宫的地位?
几个老嬷哪里敢去多言,还不立刻退出屋,赶忙往那边去。以至于便余剩下,史云腴敞着宽松的衣衫,香肩半露在屏风这边,茫然看屋外女官垂眸合上屋门,再不见有人进来。
这…是打算作甚?这身是验还是不验?
史云腴拢着衣衫,进退两难。
她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却陡然间听见屏风那端,有个熟悉且沉闷的声音传进耳畔,那人说:“清风使,不对…唯阳郡公家的史三娘,本王与你,当是许久不见。”史云腴忽而回眸,透过缥缈的绣屏,模糊不清那张凛然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倨傲的目光,正将她一寸寸侵夺殆尽。
时过境迁之后的陌生感,攀上眉间。
史云腴想过千万种重逢的场面,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半遮半掩地站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