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Chap.20<关闭段评功能
方峪祺长久地不开口，让施嘉莉本就有些郁结的心彻底地不痛快起来。她对今天的见面是很有期待的，自然希望方峪祺也抱有相同的心情与她见面。然而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傻子，要芳姨叮嘱才会给她买什锦果子，还不知死活地向她打听李岘祺的事！
她可不喜欢这样！她想要的，是全然地侵占他的言语、霸占他的眼睛。2
愈想愈气，施嘉莉忽地将手中红茶杯“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拿起边上手包起身头也不回地就要走。方峪祺终于回过神来，愕然抬眼看向她，随后立刻起了身，两步挡在她身前，窘促道：“为何突然要走了？"<1
施嘉莉并不看他，只把脸扭到一边，赌气道：“我不高兴！当然要走。”
“为什么不高兴？"他声音绷着，紧盯着她。“因为你十分讨厌！”
方峪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立即道："抱歉……“施嘉莉更生气了，直接驳回去：“你总是说抱歉，抱歉有什么用？”他只好任由她发泄：“那…你讨厌我罢。”木头！绝世大木头！施嘉莉恼得扭头从他身边绕开，气蹬蹬地顺着楼梯从二楼下去了。她在心里盼望着方峪祺能追上来，若他不追上来的话，那她真是一辈子都不要理他了！1下到一楼，不知怎么，书店大门已闭合，门前立着两位仆欧，应许是怕太昏暗读不了书，便将店内所有电灯都点亮了。见施嘉莉急匆匆地走过来，一仆欧迎上来笑道：“小姐，外面风雪正盛，还是暂且在这儿避一会儿罢。"施嘉莉摇摇头：“我要走。”那仆欧只好将两扇门拉开，道：“雪天路滑，小姐千万小心脚下。”
门开的瞬间，风雪卷入，扑面而来，施嘉莉打了个寒禁。她撮了撮大衣毛绒绒的领子，低着头向外走，迈出门的那一刹那，有人从后面追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手臂，沉声道：“等一等我。"-2
施嘉莉心中郁结消散一二，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是扭起胳膊挣开了，昂着头、踩着短皮靴，“哒哒"地走出去了。外头的雪下得纷纷扬扬，鹅毛似的飘，大得施嘉莉有些诧异，因为邬城之前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她不愿让方峪祺这么轻易地就捉住她，看左右没什么车，便快步穿行马路。方峪祺再一次从后面握住她，只是这次握上的是手腕，他的手又冷又硬，像石头做的一样。他着急道：“这样大的雪，淋着会生病的！”正巧，道路上缓缓驶来一辆电车，在不远处的站台边上停了。方峪祺不由分说地牵着她跑向那辆电车，穿过厚密的雪帘。不知是他跑得太快，她跟不上，还是因为她腕上肌肤过于柔腻，他像攥不住她似的，手一点一点地向她掌心滑去，最终两手交握，他们逃上拥挤的电车。2
施嘉莉不气了。<2
大雪天，电车上的人多得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鱼，直挺挺地挨挤站立着。她与方峪祺被人群冲散，中间隔着几具身躯，手却像蜿蜒细蛇一样绕过旁人牢牢牵着。她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有放开她，反正她将酡红的脸尽力埋进领子里，心里再也不气了。
好不争气哟！
他的手指紧紧勾着她的手指，像完美嵌合的榫卯，悄无声息，居心叵测，荡魂摄魄。
躁动的心已经无法感知时间如何流逝。不知多了多久，电车慢悠悠地在路边停了。车上人声沸腾起来，问还没到站呢，怎么停了，一警察举着喇叭大声通知道：“前方有一处电线被雪压断，电车暂时无法前进，约莫需要一个钟头才能修好。"车上人一听，有着急回家或是着急办事的，都下去了，电车内的空间顿时松泛了些。
施嘉莉这才又与方峪祺碰了面。
方才被那样挤着，身体也变得热烘烘的了，两人这才发觉，他们的手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那个……“方峪祺的脸红透了，手指在她掌心动了动，低低开囗。
施嘉莉低头一看，脑内轰的一声！
原来竟是她一直死死抓着他的手没放开！她还以为，以为是…
所有的羞愤直直冲上脸颊，她像触了电似的，一下将手松开。她恼得快要哭了，她一个骄矜的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这样抓住男人的手？且抓了一路！这叫她有什么脸面面对他？施嘉莉一下撇过脸，转身就要跑下电车。谁知方峪祺又灵巧地捉住了她胳膊，低眉垂眼道：“避一会儿雪再走罢。"他将她带到一排空出的座位前，轻按她的肩让她坐下，而他默默坐在了她外面一个位子上，像是防止她再次从他身边逃跑。施嘉莉挪到最里面靠窗的座位上去，扯过车窗上的布帘子将自己的脸挡住了，如同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1周围有别的乘客说话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怎么听也听不清。
他的声音虽低涩，却清晰异常：“抱歉。”又说抱歉，又说抱歉，施嘉莉真的要被这个木头气哭了。“不要讨厌我，行么？"他又犹疑着开口，“…我不想被你讨厌。”
“就讨厌你！"施嘉莉声音隔着帘子，显得瓮声瓮气的，“我都走到书店门口了，你才来追我！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抱………方峪祺又要说抱歉，想到她不喜欢，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喉咙吞咽了下，“我在结账。"2
施嘉莉一下语塞："你…”
她想继续怨他的，可是结账真的很重要，不是么？方峪祺又打开书袋，将那只冠生园的果盒取出，一点一点地塞入她手中，看一眼她被帘子遮住的脸庞，木讷道：“这是我用兼职赚的钱买的，你…不要再弄丢了。"1什么嘛，施嘉莉撇撇嘴想。
过了一会儿，方峪祺又从书袋中拿出一只细长礼盒，手指收紧捏了捏，也慢慢地放进她手中：“这是你送我的那支钢笔，我…
他没能说下去，又哑然无声了。
她就知道，他最终会将钢笔还给她。可怎么办？她现在不想收了。她腾手向上推开电车窗子，狂风骤雪倏尔灌入，将她的头发吹得四下翻飞。大片大片的雪花飞扑过来，很快将她的脸吹得冷硬，似在肌肤表层结了一层薄冰壳。不过，冷到极致后便会起热，她的脸很快开始发烫，雪花再撞到上面，竟不觉得冰凉，反而像迸开的火星子，劈啦啪啦地灼人，一直烧到心口里去。
施嘉莉"啪"地拉下窗子，凝目望向方峪祺：“钢笔不用还给我了。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坦荡地拥有它。那到时，你再回我一份礼罢！”
除夕夜终于到来。
施家的白洋房再次通体亮了灯，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巍然壮观。餐厅的壁炉里燃烧着松枝，毕毕剥剥，火焰喜悦得蹿得老高，映得细致的餐桌椅、精美的银碟瓷盘闪闪发亮。佣人们热热闹闹又极有秩序地在餐厅与厨房之间来回穿梭，不出多时，桌上便摆出了八道冷菜，十二道热菜，两道鲜汤，两道主食，四道水果与点心。施承良在别处总是追求文雅，偏在这年夜饭上求俗，说二八，便是"要发”，是顶好的意头。施嘉莉总拿这事来揶揄，说父亲说到底是个商人，儒商儒商，重点不在”儒”，而在于“商”。施承良道：“人若是凡事都求雅，反而落俗，倒不如雅俗并赏来得真实。“凌瑜在一旁听父女俩辩论，也不插嘴，只浅浅笑着，像是把什么都放下了。开宴的时候，施嘉莉端起酒杯向父亲母亲敬酒，说起祝酒词：“卯卯祝父亲工作顺利，健康长寿，永远宠我爱我；再祝母亲事事顺心，平安无虞，永远念我疼我。”施承良笑道：“我与你母亲哪一日没有宠你爱你，念你疼你？竟也值得说。”
施嘉莉仰着脸道：“我要永远一一才行。"-4“好好好，永远。"施承良立刻对女儿妥协了。吃过年夜饭，佣人们又将花园里的烟花点燃了。施嘉莉坐在窗下的藤椅里，看着焰火一支支地蹿上天穹，如花朵一蓬一蓬地绽放，缤纷绚烂。夜空和富人区的老爷太太们一样慷慨，将这样美丽的图景毫无遮掩地分享给城市里的每一个人。方峪祺也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幅幅被窗框裱起的流光溢彩的油画。只是离得太远，那画儿已经褪色了，只依稀看得到轮廓，以及听得到一些微弱的轰隆之声。他低下眼，继续清洗篮子里的一把小青菜，水冰得刺骨，他却认真将菜叶子上枯黄的边儿掐去了，将根部拖的泥也一点一点洗净。
洗完将篮子递给母亲，母亲接过，吡啦一声倒进锅子里。他们租赁的房子没有单独的厨房，只能和几家共用一个，且这厨房砌在屋子外面，若不是灶膛底生着火，手臂怕是都要冻住抡不起铲子了。他们是租户，排到最后一个做饭，待到饭菜上了桌，夜已经很深了。
方峪祺将筷子与碗都摆好，立在低矮的案桌前。窗外的焰火竞还没放完，他不由自主地、直愣愣地看，视线再收回来，便望见窗旁自己挂起的书袋中有一个长方形的凸起，恍惚间，他不敢相信，他竟真的把那支钢笔又带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