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东窗
距离孤月岭不远处的一座孤山上,立着一个坟茔。坟茔干净，一点杂草都没有，还有瓜果和点心，可见经常被人祭奠，就算是山中野兽，也不该随意吃掉瓜果。云千月跪在坟茔前，点燃香，并将上次放上去的瓜果和点心换成全新的。
她低声道：“姐姐，我来看你了，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最近太忙了，总是遇到一些难缠的人，不过，都被我解决啦，我厉害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帮你澄清了当年之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凌晖才是那个恶人，你是被害的……“你放心吧，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虽然白昼已经……但我还有你留给我的阿洛呢，他已经代替姐姐照顾我很久了，而且，冤屈澄清后，我以后的日子应该也能过得轻松一点……”说着说着，她的眼睛一片模糊，可嘴角仍是含笑的，就在这时，她的面前，递过来一张洁白的帕子。
“擦擦吧。”
她抬眼一看，泪光中，容珩正微微弯腰看着她。云千月接过那张帕子，站起来，“多谢，你怎么来了，缥缈宗的人不会说你么？”
容珩微笑道：“既然你姐姐的冤屈已经洗清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认为你是弑师叛逃的歪门邪道了，反而要说你是巾帼英雄呢。”
云千月看着他，破涕为笑，她难得露出一丝真情的笑意，就算是眼中有泪，却仍是散发光芒。
容珩道：“回去吧。”
她与他并肩走在山林中，容珩轻声道：“以后，你要不要回到缥缈宗？”
云千月一口否决：“不要。”
容珩抿了抿唇角，问道：“为什么？缥缈宗内不是还有百草堂的师兄师姐么，还有……
“因为不自由啊。“云千月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她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轻松快意过，“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更何况，我练的可是傀儡术，缥缈宗没有人比我的傀儡术还高哦。”
容珩笑了笑，道：“那以后，经常来找你吧。”云千月也笑道：“可以啊，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容珩道：“随时都可以？”
云千月道：“嗯，反正这里就我一个人，你多来找我，也给我解解闷。”
容珩默了默，“若是，我不能再来了呢？”云千月疑惑，不知道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从何而来的，道，“怎么会呢，姐姐的冤屈已经澄清，虽然我已经不是缥缈宗的人，可今时不同往日，天高海阔，咱们的未来还多着呢！你在怕什么？”
说着说着，她便走到了容珩的前面，少女的背影一跳一跳，金色的阳光跳跃在她身上，看起来轻灵极了。容珩嘴角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他垂下眼帘，背在身后的手张合了一下。
“因为……我怕我会对不起你。”
前方的少女回过头来，没听清他的话，“嗯？"了一声。然而，就是在这次的回头中，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法术的光芒。
她对容珩从不设防，因此，在看到法术的同时，她才下意识想起来防御，可那时已经晚了。
云千月被这道法术击中胸口，整个人向后飞去，摔进山林旁的草丛中。
容珩飞速瞬移过来，护住了云千月即将磕在路边尖石上的后脑。
云千月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麻痹了，无法动弹分毫，她躺在容珩怀中，不敢置信：“为什么？”
容珩没有看她的眼睛，将她抱了起来，低声道：“抱歉，但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抱着她，飞快离开了此处，山林外，有一辆已经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容珩抱着她，快速钻了进去。云千月虽然人不能动弹，但意识却是清醒的，通过随风票飘起的车帘，她看向窗外的风景。
她知道，这是去往缥缈宗的方向。
怎么会……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用尽一切办法想解开这法术，却发现做不到，情急之下，她只能咬破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暂时获得自由。
可容珩修为太过强大，她的口中血腥弥漫，却也只能让自己的手臂重获知觉。
但这也够了。
她毫无征兆地反抗起来，容珩摁住她的双手，双眼猩红，“别乱动，千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没有办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云千月才不听他的解释，兀自挣扎，动作之间，不慎将容珩的衣襟拉开，露出了半边肩膀。
云千月只是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的肩头，有一道牙印，像是绽放在他肩头的红梅，无比扎眼。
云千月几乎是一瞬间感到了肝胆俱裂，……是你？”她一下子抓住了容珩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声嘶力竭质问道：“鬼哭崖上的白衣人，和杀了白昼的人，都是你？对不对！”
容珩双唇颤抖，喃喃道：“千月，我…
颠簸的马车中，云千月感觉一阵黑暗铺天盖地朝着自己压来，她声音都哑了，道：“是不是真的！”容珩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是，但我……”话还没说完，容珩的脸上就落下了一道耳光。现在的云千月灵力被禁锢着，力气不够，只是将将打偏了他的脸，连红印都没有。
但这却是容珩这辈子，挨过最狠的一次打。云千月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你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却还在妄想让我跟你回缥缈宗，你太可笑了！”她又开始挣扎，双手并在一起，容珩的力气比她大得多，锁住了她的双手，道：“你想要召唤你的傀儡么？他不会来了，你的傀儡生出了人心，傀儡这种东西，生出人心，便会灰飞烟灭的。”
容珩的这番话，比起云千月听过的任何一段话，都要让她震惊不已！甚至让她忘记了挣扎。
阿……即将灰飞烟灭了？
云千月眼眶一热，泪水险些落下，她下意识摇着头，道：“不可能，阿洛是姐姐留给我的，我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傀儡师，自己的傀儡如果真的即将灰飞烟灭，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话间，唇间溢出舌尖流出的鲜血，像是字字泣血一般，容珩不顾脏污，用自己纯白的衣袖擦干净她嘴角的血，道：“千月，别咬自己，我会心心疼。你挣脱了也没有用的，按照日子来算算，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容珩擦得干净她嘴角的血，却来不及阻止滑落她眼角的泪。车帘飘起又飘落，云千月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她知道，进入缥缈宗的地界了。
她会被容珩送给秦玄衣，到时候她会遭受什么，可不是她能预见到的。
车夫道：“公子，前方就要到缥缈宗了。”容珩道：“知道了。“他从袖中拿出一道通讯符，将此消息告知秦玄衣。
通讯符飞入了空中，可还没有飞远，就被一道法术打了下来。
容珩心下生疑，正要掀开车帘一眼究竟，车厢就猛地被一道强劲的飓风劈开，车夫和马受了惊，纷纷跑远了。车厢被劈成了两半，浓烟滚滚，容珩下意识错开身子躲避攻击，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飞来，从他的怀中将云千月夺了过去。
容珩眼角一跳，放弃这破烂马车，追了出去。云千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坚实的怀中，哪怕是在半空，也稳稳地如在地面。
她还没有恢复灵力，喃喃道：“阿洛。”
她忍不住看向阿洛的身体，容珩说他已经快要灰飞烟灭了，既然现在的阿洛不是容珩的对手，那么他的身体一定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现象才对。
可奇怪的是，阿洛的身体和平时没有半分差别。容珩说谎了？
缥缈宗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替自家师兄抵抗。容珩被阿洛那道强劲的法力险些伤到，他抬头一看，只见阿洛已经从半空下来，荡出一层冰蓝色火焰，有些修为低下的弟子，便被震的后退了半步。
阿洛将云千月轻轻放在一旁的树下，给她施了一道结界。阿洛起身，冷冷抬眼，扫视了现场的所有人，“抢走我的主人，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四面狂风骤起，容珩不想废话，一剑斩向地面，有数条光芒飞快化作锁链，向阿洛飞速掠去，阿洛飞身一躲，锁链根本碰不到他分毫。
众人没想到对手竟然如此强劲，立刻成了合攻之势，向阿洛包抄而来。
这几人围了过来便是要一剑砍下，阿洛腾空而起，衣服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圆弧，两三脚将来者悉数瑞飞，根本就用不到法术。
那几个人却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立刻爬了起来，数剑合一，冲着他疾冲而来。
阿洛以脚尖点上剑端，如一朵绽放的花，忽地窜上了半空，朝着容珩直刺而去，这架势，是要将他整个头颅刺穿！容珩立刻祭出长剑，以剑身对抗他的攻势，可激战中的阿洛，却早已不似凡人，他的手与长剑相撞，竟是长剑被震得后退了半步。
容珩心中大骇，不禁抬头看去。
他眯了眯眼，本以为阿洛的实力已经不复以前，没想到竟然没有影响他分毫。
最强大的傀儡师手下的傀儡，竟然强大如斯么？“放箭！”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这箭于普通的箭不同，每一支都有着法术，狠辣无比，但凡被其擦中一点，青色火焰立刻蔓延全身，几下便会将人烧成一撮灰烬。
万箭齐发之下，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机会。阿洛用披风疾疾横扫出去，当当当当连声脆响，软如黑烟的斗篷瞬间变成利器，数枚青色羽箭竟然全数被击中，甚至飞了回去，洞穿射箭之人的身体，青火忽地燃起，惨叫呼号声不绝于耳。阿洛旋身站定，一片落叶轻轻落在他脚边。这一番下来，他甚至连法术都没用。
容珩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收起长剑，暗中将禁锢着云千月的法术撤了。
阿洛没给任何人眼神，朝着云千月的方向走去。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举着剑，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阿洛没有回头，冷冷道：“滚。”
金光之下，他朝着她走来，他一身黑衣，宽肩窄腰，长发柔顺，身上是为了她而凛然四散的杀气，云千月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猛烈跳动。
她猛地清醒过来，不对劲！自己很不对劲！这心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竟然该死的快！
他将云千月打横抱起，云千月感觉到四肢恢复了知觉，有些抗拒地推着他的胸膛，道：“阿洛，我没事了，先放我下来。”阿洛抱着她，稳稳离开，目不斜视，他垂下的长发拂着云千月的脸庞，道：“这里是缥缈宗的地界，先离开再说。”云千月下意识心想，怎么又不听话。
又想到方才容珩说的话，她正心中犯嘀咕，阿洛已经带着她快步离开了。
离开了缥缈宗的地界，阿洛脚步不停，立刻带着她回到了孤月岭。
刚到红枫树下，阿洛就支撑不住了，半跪了下来。他虽然半跪着，云千月却依然牢牢被他抱在怀里，云千月怔了怔，道：“怎么了？”
阿洛微微蹙了蹙眉，道：“没事，方才有些难对付。”云千月道：“那我们，休息一会儿？”
阿洛让她靠着红枫树坐好，自己则陷入半沉睡的状态。忽然，阿洛的身体中，落下一个闪着光的东西。云千月一阵疑惑，捡起来一看，心中猛地一跳。这是……魂钉。
阿洛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云千月的心中一紧，难不成容珩说的全是真的，阿洛当真生出了人心，即将灰飞烟灭了么？否则，好端端地，他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树下堆积的枫叶。
云千月随意瞄了一眼，却顿住了。
这堆积的枫叶下，古老的红枫树的树干上，竟然…刻着她的样子。
红枫树足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因此，她的样子，或坐或卧，或喜或嗔，全都被悉数记录了下来。
能这么详尽记录她日常生活的，除了阿洛，不会再有旁人了。
通过观察阿洛的举动，云千月几乎已经确定了。她想起在鬼哭崖的监牢中，阿洛竟然出现了不听话的现象。不止如此，他最近的举动也是隐约透着不对劲，他一个傀儡，又怎么会露出像人一样的眼神呢？
难不成是她的错觉？
若是傀儡觉醒了自己的意识，那便真的成为了人。她还记得，自己从鬼哭崖回来时，受伤过重，体温几乎失衡，也不知是谁，帮助她恢复了体温。
人，自然有自己的体温，不可能像傀儡一般寒冷如冰。除非…除非她的傀儡，真的觉醒了。
这样一来，这段时间他的种种异样，都能连上了。什么受到魔气影响，那都只是幌子而已，可若是他真的觉醒了自己的意识，后果……是真的不堪设想！这段时间以来，白昼的离去，容珩的背叛，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
她已经无法再忍受任何一个人的离开了。
静谧的夜晚。
没有了缥缈宗每日的敌意，孤月岭内，每一片叶子，每一朵小花，都显得那么鲜活可爱。
云千月让阿洛拿出了孤月岭中陈了好几年的酒，享受着难得恣意的闲暇时光。
她抱着酒壶，躺在红枫树下，阿洛就在她的身后。云千月有些醉了，她摇晃着摇椅，摇椅"嘎吱嘎吱″轻响，夜晚送来清风。
“阿洛？”
“在。”
“壶里没酒了，你去帮我倒点来。”
“是。”
阿洛走上前来，要接过云千月的酒壶，可云千月却迷迷糊糊睡着了，阿洛上前主动拿，她却死抱着酒壶不放手，阿洛只好用了点力气，蹲下.身来，去掰她的手指。这一掰不要紧，直接把她掰醒了。
云千月的醉眼还含着三分笑意，垂眸看着矮着身子的阿洛，忽然问道：“阿洛，你是不是喜欢我？”阿洛的手顿时僵住了。
云千月却靠他越来越近，道：“你实话实说，你，一个傀儡，是不是生出了人心，对你的主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主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