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交际
他原本是要在去年提醒赵祯来着。
可过去两年是多事之秋。
先是俞美人诞下皇长子，可惜皇长子于出生当日便夭折，赵祯悲痛不能自抑。
再是并、代、忻州发生地震，吏民压死者三万二千三百六人，伤五千六百人，畜扰死者五万余，赵祯整日为救济灾民焦头烂额。
国事家事堆在一起，让赵祯心力交瘁，神经一直紧绷着，这种关头他哪敢拿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惊扰圣听。幸而去年年中，俞美人与苗美人接连诞下两位公主，赵祯心情这才逐渐好起来。
阎文良心心里一直记着令柔的事，见赵祯闲缓下来，有精力处置旁的事了，正要提醒他，谁知年底西夏那边又发生动乱。没办法，阎文良只得将此事推后再报，想着等令柔真正及笄了，再告诉赵祯也不迟。
令柔二月份过的及笄礼，如今三月初，也没过多久，正预备这几日找个合适的时机提醒赵祯，孰料赵祯却先他一步问起。他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却反遭埋怨，被质疑玩忽职守，当即大呼冤枉。
赵祯听完阎文良的解释，见自己错怪了他，事情另有隐情，心心中也不觉惭愧。
好在距离令柔出宫还有段时日，一切都还来得及，因此问道：“朕预备封她做个县主，你觉得该赐什么封号合适？”阎文良想了想，说道：“张小姐是清河县人氏，莫不如封她做个′清河县主？”
“清河县……“赵祯喃喃，忽问，“朕记得，芯苒籍贯也是清河？”
阎文良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英明，张皇后祖上的确是清河县人，只是后来张家的先祖跟随高祖打天下，这才迁移至东京城。”
赵祯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爱妃与令柔老家都是清河县，而且她们还都姓张，说不定很早之前是同族，也是有缘。“既如此，就暂定封号为'清河'。“赵祯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封号给令柔。
自李寻真去世，历年清明，梁国公主与赵致渝都会来延福宫祭拜她。
赵祯一开始下令，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出延福宫打扰李寻真的清净。
但念及母亲生前好友不多，每一个都是知心朋友，因此倒也默许梁国公主等人每年清明前往延福宫祭拜。不过也只能祭拜一小会儿，不能久待，以免打扰奠堂的肃穆。
可像梁国公主与赵致渝这种身份的人，每次进出皇宫都是要根据自己的身份品级盛装打扮，如此大费周章进宫，若只待那么一小会儿就出宫，未免匆忙繁琐。
因此，她们往往会在祭拜完李寻真之后，去祥瑞阁坐会儿。一来有个歇脚的地儿，二来与大、小张氏叙叙旧。大、小张氏也很欢迎她们来做客，除却本身是朋友外，也有另外的私心。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距离令柔出宫的期限越来越近。听说苏家公子读书很有天份，几年的时间陆续中了秀才与举人，日后定是要走仕途的。
做官自然要做京官才最体面。
倘若那苏公子争气，留任京师，令柔作为官太太少不得要参与京城贵妇的交际。
苏家倒是有些势力，是名门望族，不过是地方望族，手伸不到京城。
她们张家就不必说了，若是张尧封一直安稳活到现在，仕途定然不错，张家的门第或许能因为他往上跃迁一大步。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一切都只是假设，令柔如今的家世在京城压根拿不出手。
即便当上梁国公主的义女也只是杯水车薪，毕竟今非昔比。原先她们谁都没料到苏家公子如此有出息，十七岁高中举人，往后登阁拜相都大有可能！
这种情况下仅仅有公主府这一层情份，还是干亲，自然不够。
何况就连梁国公主本人在圈子里都是边缘人物，就更不行了。
两家的情况导致令柔倘若跟随丈夫待在京城，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不足以支撑她受到公侯夫人与高官太太的尊重，一开始定是要做冷板凳受委屈的。
苏公子即便争气，有望登阁入相，最少也得等到二三十年以后。
到那时令柔自不必受委屈，多得是人巴结她。可前面二三十年的冷遇却是实打实的。
大、小张氏心疼侄女，考虑到这点后，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因此对梁国公主与赵致渝格外热络。
梁国公主倒还好，赵致渝可是至关重要。
娘家是皇族，亲爹八王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随着章献太后去世，无人再刻意打压他，他手中的势力恢复不少，虽然不比从前，但依旧不容小视。
再就是赵致渝的婆家。
张家是清流世家，与朝堂众多实权文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本人因这两层缘故，在京城贵妇圈一向很受追捧，算得上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若是由她引荐令柔进圈，那些贵妇太太们定不敢小瞧了她家令柔。
再者，“夫人交际"也是官员升迁的一大助力。她们有信心，凭她家令柔的聪颖灵巧，只要有人领她进圈，稍微指点她一番，她自然而然能混得非常好，借此助夫君一臂之力。
如此，婆家也会从心底感激她，事事捧着她，轻易不敢小小瞧了这个儿媳妇。
女子嫁人，若有一个强势的娘家倚仗，婆家定然不敢薄待。她们张家势微，门第比不上苏家，也不够强势，所以她们选择迂回路线一一
既然娘家靠不到，就让令柔靠自个儿，自己有本事，婆家同样不敢怠慢。
这一层又一层的算计、深思熟虑，可见大、小张氏为这个侄女的现在和将来操碎了心。
曹氏虽然是令柔的亲生母亲，但一直长到十五岁，令柔跟着大、小张氏的时间不比跟着亲生母亲少。甚至因为当初曹氏瞒着她怀上蹇守和一事，她已经与她产生隔阂。
后来之所以能和好，不是不在乎，也不是已经接受，而是妥协，不想让母亲为难进而失去她的妥协。实则裂痕一直都在。
可与大、小张氏就基本没有隔阂了，七年来，祥瑞阁就相当于一个只属于她们的桃花源，吃穿不愁，岁月静好。令柔对皇宫的记忆是美好的，就算以后出了宫，她也会一辈子怀念在宫里的日子。
令柔的到来，不仅让她自己的人生之路拥有更亮丽的风景，也慰藉了大、小张氏枯寂多年的心。
她们姐妹没有生养，也不得宠，进宫的几十年，身边始终没有新生命的诞生、成长，岁月对她们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让她们麻木，只能混吃等死。而令柔的到来却让她们重拾对生活的热情，对生命的感激。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侄女，在自己的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从一个小小的孩童，一天天成长为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心中大为欣慰。
尤其因为血缘的牵引，她们总能惊喜发现三人的相像之处，这让大、小张氏在令柔身上找到了传承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大、小张氏已经把令柔当作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为了她，即便耗费所有的心血也甘之如饴。就如现在。
从令柔进宫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在为她的将来铺路。人情是需要几十年如一日维持的，临时抱佛脚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你。
她们姐妹都是人精，一直致力于与赵致渝拉近关系。这七年来，经过她们不懈努力，她们与赵致渝的交情越来越深厚。
除此之外，她们还煞费苦心将令柔往她身边推，务必让赵致渝真心将令柔当作亲近的晚辈看待。
赵致渝倒没想那么多。
大、小张氏从前就与她亲近，现在只不过是更亲近，她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只不过随着与令柔接触的多了，对她的态度倒是逐渐亲昵起来。
因为她有一个好家世，更嫁了一位好夫婿，赵致渝一直活得很天真烂漫，大部分时候压根察觉不出身边人的心机。一天天的只考虑吃喝玩乐，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开心，其他一应事宜都不用她操心，她夫君自会将所有风雨挡在门外。只要她自己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天底下就没人能伤害得了她。
不过话说回来，人活在这世上，吃五谷杂粮，又怎能没有烦恼呢？
赵致渝唯一的烦恼就是子嗣。
祥瑞阁内。
几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谈到皇帝新近又添了两个公主，原本还高高兴兴的赵致渝却突然愁眉苦脸，当着大家伙的面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怎么大家都能生，偏我生不了。“赵致渝哭丧着脸，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语气说不出的失望。大、小张氏对视一眼，大张氏忙安慰她，“其实也不必着急，虽说你们岁数不小，可我瞧着你们夫妻两个身体都足够健康，也有些夫妻四五十才生孩子的，这种事情急不得，你们还有十几年的时间，慢慢来总会好的。”
赵致渝比赵祯大两岁，赵祯今年二十九，赵致渝三十一。三十一岁，即便在现代三十一岁生头胎都算晚，更别提这是古代，三十一岁已经是能做祖母的年纪。其实像赵致渝这种身份，丈夫又疼爱她，完全不必担忧子嗣的问题。
古代相应的解决方案多得是，就看他们自己过不过得了心里那道坎。
张承衍是没问题的，他深爱赵致渝，爱到骨子里，将她视作自己生命的唯一。
即便两人婚后十多年，赵致渝始终无所出，张承衍都一如既往疼爱她，从没有过纳妾的想法。
倒是婆婆张老夫人不忍看见小儿子这脉断绝，一直致力于要给张承衍添几个通房传宗接代。
每当这种时候，甚至无需赵致渝出面去闹，张承衍自己就能把母亲的想法堵回去。
张承衍的想法很简单，张家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实在不行，挑一个侄子过继到名下也不成问题。
反正他不会纳妾，他有赵致渝一个就足够了。过继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
赵致渝本来也欣然赞同，可前几年发生的一件事，让赵致渝思想变得极端起来，心心中憋着一口气，非要亲自生，男孩女孩无所谓，只要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慢慢来……怎么慢慢来？“赵致渝流着泪，心如刀绞，“我已经三十一了，民间已经是做祖母的年纪。如果我姐姐不能生也就罢了，偏她赶在三十岁之前不仅生了，还生了个男孩，现在只有我不能生，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众人是看着赵致渝长大的，清楚她和赵夫人从小是冤家对头，虽是亲姐妹，却如同仇人一般，互相见不得对方好。由于牵扯到赵夫人，她与赵致渝毕竟是亲姐妹，又是尊贵的县主，大、小张氏两个外人不好插嘴，因此皆禁声不作答。梁国公主就不一样了，她与八王爷是亲兄妹，赵夫人与赵致渝都是她的晚辈，妥妥的自己人，足够有资格发表意见。因此劝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岂不知自章献太后去世，刘家已逐渐走下坡路，你姐姐身为刘家的儿媳妇，自然也不如从前体面，更不如你风光。”
“你夫君一家被陛下重用，你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这难道还不够么？”
“况且陛下为了弥补章懿太后，特地将你这个养女破格升级为郡主，撇除夫家影响，仅仅是你个人又压你姐姐一头，你还不知足？”
令柔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听大人们讲话，听到这，终于听出些头绪。
她静悄悄打量哭得梨花带雨的赵致渝，逐渐看入神，心中更是缓缓升起一个疑问--是不是备受丈夫宠爱的女子，性格都格外自私任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