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心魔
之后冯忆柳再向令柔示好，令柔理都没理过她。两面三刀，包藏祸心。
冯忆柳的一系列做派可算让她开了眼了，若是再不吃教训,依然与她亲近，那跟在身边养条毒蛇有什么分别？绿腰舞的舞蹈动作本来就设计的有点反人类。得亏是令柔有天赋，身体柔韧性相当不错，并且劳逸结合。除了平时跟着唐琦师父训练，剩余时间都很放松，在祥瑞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事都无需自己操心。身体与心理都得到了很好的调养。
因此身体一直健健康康，并未因练舞让身体产生病痛。可这小半年她先是偷偷加班加点的训练，比原先的训练量超出两倍不止。
又因为是偷偷训练，不敢让大、小张氏知道，所以即便察觉到身体哪些部位不舒服,也不敢在大、小张氏表现出来。只想着等自己再拿一回第一就算了，或者前三也行啊，好歹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不是"水货”，然后以后就再不拼了，安安心心过以前一样的日子。
顺带向两位姑妈负荆请罪，姑妈那么疼自己，到时撒撒娇，再保证自己绝不再犯，这事就能过去。
之后再让姑妈请太医过来瞧瞧，吃点药,抹点药膏，也就差不多了。
可万万没想到。
最终的结果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也让她大失所望。她刻苦练习半年，非但连前三都没进，还发现自己竟像个二傻子似的被人欺骗真感情，耍了足足大半年！令柔很少对陌生人动恻隐之心，一般都习惯性原则将人拒之以千里之外。
看她对待那些，被欺负想要接近她寻求庇护的仙韶院其她女孩子的态度就知道。
她这个人倒是有怜悯之心，但大多数时候非常冷漠。只要不犯到她眼前，即便她心里知道些什么也懒得去管。进宫这么些年，她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郑芝芝与连竹茹两个。
并不是没人跟她做朋友。
相反，想和她做朋友的数不胜数。
不过令柔一个都没兴趣。
就连郑芝芝和连竹茹，也得亏是有梁国公主的缘故，并且三人从小玩到大，祥瑞阁的院子里可是三张秋千呢，情份非同寻常，天时地利人和占满，她这才与她们交好至今。像冯忆柳这样的。
认识不到半年，她就舍得将自己多年来的习舞心心得告诉她，并且极有耐心地安抚她的自卑怯场。
真真算是头一份儿了。
后来令柔回顾这段经历。
总觉得是因为冯忆柳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这才动了恻隐之心。
如果要选出这个世上最爱令柔的人。
既不是曹氏，也不是大、小张氏，而是令柔她自己。曹氏与大、小张氏都全心全意爱着她，令柔被爱包围着长大，因此学会了如何去爱，更学会了如何自爱。简言之，因为爱自己，所以不忍心见到与自己相似的人受苦受难。
只因觉得发生这种事是在亵渎自己，给自己幸福昂扬的人生增添污点。
可后来，在令柔看清冯忆柳的真面目后，她才终于醒悟。原来，她们只是有几分形似，人品与性格却天差地别。令柔绝对做不成她这样两面三刀的行径，她信奉的是真诚，不是欺骗！
从那以后令柔就十分讨厌冯忆柳了，并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
同样一张脸。
从前因为她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对她起恻隐之心。如今时过境迁。
再看那张脸，联想她真实的性格底色，只觉得恶心无比。不过想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很后来很后来的事了，当时的令柔没被大、小张氏开导，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令柔的心心气儿一下子碎成渣子，散了一地的狼藉。
这人呐，尤其是好强的人，心气儿一旦没了，身体很快就会垮下来。
更何况令柔在此之前就经受过大半年的超负荷训练，打击太过迅猛且残酷。
比试结果出来的当天下午，令柔哭完一顿后就隐隐觉得不舒服。
不过那时正沉浸在被欺骗和落败的悲伤当中，没怎么注意到身体的变化。
等到第二天一醒，麻烦事来了。
不仅突发高伤，并且身体多个关节部位红肿，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痛。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自然是瞒不住了。
惊慌失措的大、小张氏又想起了四年前李寻真去世，令柔差点烧没了的场景。
顿时又害怕又心疼，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去太医院请太医。
并且为了保险起见，确定能保住令柔的小命，小张氏专程拉下老脸去请王惟德。
王惟德倒也不摆架子，小张氏去请，他就来，并不拿乔。又因为是太医院的头把交椅，只一出手就将令柔的病情稳住。
同时查看了令柔身上的伤势，从小张氏口中得知，令柔多年来一直在学习绿腰舞后，沉默良久，才真心心给出建议：病痛是小，若是再继续练下去，恐日后怀孕艰难。原来，这王惟德一向无书不读，曾从一本古籍上得知。绿腰舞乃是乱世一妖妃所创。
为迷惑君心，独宠后宫，特地设计了这项舞蹈。女子通过长期练习，可使身材玲珑曼妙远甚常人，最要紧的是，此舞练成后对房事裨益颇大。
那妖妃修成此舞后，果然如愿宠冠六宫，从此勾得君王不早朝，荒废朝政，为日后灭国埋下祸根。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由于此舞的动作对身体伤害太大，这妖妃独获君心近二十年都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即便曾经有过身孕，也很快小产。后世虽多次对这绿腰舞进行改良，使其对舞者身体的伤害性大大降低。
但人体的各个部位器官是有一定的承受限度的，有些动作即便经过改良，难度依然颇高，长久练下去，身体必然受到损伤，并且练的越久，伤害越大。
当然，这只是对于没天赋，和天赋不够的人而言。有天赋的人自有一套不受伤的秘诀。
这也是唐琦师父收学生格外看重天赋的重要原因，不仅仅是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更是为了学生们好。不过就算有天赋，也得适度。
否则超过人体承受的极限，也是要受伤的，比如现在的令柔。
小张氏听得大为骇然，可又不解。
她已经从令柔口中得知，与她一起练的还有一个女孩子，怎么人家没事，偏她家令柔伤成这个样子？对此，王惟德是这么解释的一一
“天赋不同，身体承受的限度自然也不同。一般而言，天赋越高，所能承受的强度也就越大。”
“小姐连日来训练的强度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才伤的如此严重。”
“而郡君说的另外一位姑娘，或许是她的天赋更高，虽与小姐一同练习，但强度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这才安然无事。”小张氏遂恍然。
躺在病榻上的令柔也如梦初醒，一时思绪万千。王惟德走后，小张氏再次苦口婆心劝诫令柔，让她以后不要再学跳舞了，没几年就要出宫嫁人，犯不着为这么点爱好毁伤身体，凭白因小失大云云。
小张氏说了很多，怕令柔不信服，还拉着大张氏一起。许是吃到了教训，令柔这回很听话，大、小张氏说了多久，她就听了多久，全程一声不吭，更没有顶过一句嘴，安静的不可思议。
等到大、小张氏说的口干舌燥，令柔才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
练还是要练下去，她希望自己做事有始有终，不过除了平时跟着唐琦师父练外，她保证私下不会再单独练，并且平时的训练量减半，隔三差五就请假回家休息。
大、小张氏当然不肯。
既然讲明了绿腰舞对身体有损，还有什么值得练的？什么好看不好看，对身材的好处有多大，都没有侄女的身体健康重要。
然，令柔是个很固执的人。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的心心意。最终在令柔绝食三顿饭后，大、小张氏被迫妥协。这就是令柔与冯忆柳先前的渊源，从那以后，令柔彻底收回了对冯忆柳的优待，对待别人什么态度，对冯忆柳就什么态度，冷漠且疏离。
也不知道冯忆柳是脸皮真有那么厚，还是当真天真烂漫不知世事。
做出那样的事后跟没事人似的，一如往常地往令柔身边凑。她这种死皮赖脸的行径几乎要把令柔气笑。令柔一开始还不好意思撕破脸，只摆出一副冷脸，对她爱搭不理。
本以为像冯忆柳这样年纪小又腼腆的女孩子看得懂脸色，只要她把态度摆出来，她就会知难而退。
谁知人家压根不在乎，依旧黏在令柔身边，一副与她很熟的模样。
令柔心里憋屈的要死，她才不要为了配合她维持所谓的体面！
于是接连几次在冯忆柳烦她的时候，甩脸子拿话呛她，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将她呛的满脸通红。
人要脸，树要皮。
饶是冯忆柳脸皮再厚，心心机再深，也禁不起这么赤裸裸的羞辱，之后果然就主动与令柔冷淡了。
此招属于两败俱伤。
甚至令柔“伤"的更重。
须知冯忆柳和曼汐这种地头蛇做朋友，狐假虎威之下，拥护者自然不少，再加上她天赋高成绩好，又极会做人，因此人缘相当不错。
即便大家知道令柔后台颇硬，但看到她忽然对一向温柔可亲的冯忆柳转变态度，冯忆柳本人又是一副不知所措强忍委屈的模样，纷纷为她抱不平起来，不仅私底下诋毁她，还暗暗抱团冷落她。
练舞时总会将人分成几个小组，原先令柔是香饽饽，个个都愿与她一起。
现如今每个人都找各种借口不愿和她分到一组，就算勉强分到一组，也从不与她说话，更不看她。令柔偶尔与她们说话，她们一个个全当听不见，把令柔视作空气。相对于令柔所经受的冷暴力，冯忆柳却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众人对她的态度，就好比向日葵与太阳。
冯忆柳是太阳，她的拥护者们是向日葵，只要太阳依旧发光发亮，向日葵们便无条件跟随太阳转动。譬如只要冯忆柳一发话，无论说什么都能得到底下人一众拥护。
比家养的猫儿狗儿都听话。
令柔在一旁冷眼瞧着，看得叹为观止，时常在心底纳罕，这人跳什么舞，该去搞政治呀！这么会拉帮结派，当个舞伎当真是屈才。
哦哦，对，人家是女的，当不了官唔不过这也不成问题，当不了官可以当妃子。
一入深宫深似海，官场与后宫说到底是一个思路。她要是能当上妃子，一定如鱼得水，能不能得宠不好说，但后宫一定会因为她的存在被搅得乌烟瘴气。令柔本来就听大、小张氏的劝告，打算将平时的训练量减半，正发愁以后每次该找什么机会请假。
这下瞌睡来了送枕头。
令柔可不是甘愿受气的主儿，当即找到唐琦师父和贾婆婆，借机哭诉自己被孤立，并顺势提出以后训练量减半。唐琦在院里这么些年，对底下姑娘们的小动作其实有所耳闻。
毕竞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她认为处理好人际关系是人生一门必修课，只要不太过分，她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天令柔的遭遇她也都看在眼里。
虽然知道她的这位学生来头很大，但区区冷落，算得了什么？
又没骂她更没打她。
她以为令柔会忍气吞声，这件事很快会平息下来，因此就算知道了令柔被抱团欺负也没管事。
可她实在是低估了令柔娇生惯养的程度。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公主府，亦或是皇宫，她都是被周围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令柔一点也忍不了！
见唐琦视若无睹这么些天，料定她不会管，这才另外将这事捅到了贾婆婆那里。
贾婆婆比唐琦职位高得多，又一向疼爱令柔，不仅同意了令柔训练减半的要求，还专程出面，将冷暴力令柔的人揪住几个典型，当着所有人的狠狠责罚一通，以儆效尤。但凡霸凌别人的人，往往都是欺善怕恶之辈，经过贾婆婆这么一通震慑，彻底镇住了这股歪风邪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冷落令柔，令柔又恢复了从前"香饽饽"的地位。不过经此一遭后，令柔也看清了大部分人的真面目，对这些人更加冷淡。
本来她就只把郑芝芝和连竹茹当作自己的朋友，这件事过后，仙韶院其她女孩子对她再热情，充其量只是点头之交，再往上不可能了。
也是非常有趣。
被贾婆婆杀鸡儆猴一番后，冯忆柳非但不像其她人一样主动向她示好，反而对她十分冷淡，迎面撞上都不看一眼，也不说一句话的那种。
对此令柔表示，早这样多好呢？不知道原先究竟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在令柔十五岁生辰礼过后，因为知道自己在宫里待不长，也许将后一别，便是永不再见，思及此，令柔心绪怅然，许多事渐渐看开，连带着对冯忆柳的观感都好了许多。像这回冯忆柳主动与她打招呼，若是搁以前，她指定不会理睬。
但现在么……
令柔思绪渐渐回笼，她再次凝望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曾了。“多谢安慰。不过…"令柔注视着冯忆柳，眨了眨眼，宛然一笑，“我如今究竟有几斤几两，自个儿心里有数。名次什么的，我已然看淡，不过还是衷心祝福你，希望你能在舞蹈上取得比我们所有人都高的成就。”
冯忆柳皱眉，眼神狐疑盯着令柔，她心思敏感，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劲，顿了顿，试探性问道：“你怎么了？忽然说这些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唐琦已经开始招呼所有人集合，她要给她们分组比试。
令柔看了眼唐琦师父那边，转过头对冯忆柳笑笑，什么也没说就撇下冯忆柳兀自向那边走去。
冯忆柳依然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令柔的背影，如秋水般的眼眸依然水光盈盈，只是水光不再清澈，平静的水流下面仿佛也藏了许多东西，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子尽显阴沉。她盯了令柔好一会儿，才缓缓移开视线，向唐琦的方向走去。
一年两到三次比试，只有年前那会是由唐琦指定分组，其余时候都是通过抓阄确定。
这回才是今年的第一场比试，按照惯例自然按抓阄的方式的来分。
但冯忆柳却低声向唐琦提议，这次干脆也由她指定分组。并且，她还要求自己要与令柔分到一组比试。唐琦在宫里教了十多年的绿腰舞，加上她自己在仙韶院当学徒的那段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有二十三年之久。在这二十三年间，她见识过无数练舞奇才，包括她自己，年轻时的天赋亦是百里挑一。
可这些所谓的练舞奇才加起来，没一个比得上冯忆柳的天赋。
她就像是天生为绿腰舞而生似的。
很多别人学一辈子的都不一定能学会的动作，她只看一遍就能模仿个□□成。
唐琦惜才，又见这小姑娘不仅不以天赋自傲，反而虚心刻苦，更是将她当作亲女儿看待，对她提出的要求，只要自己力所能及，无有不应。
但是这回.…….
“不行。“唐琦摇摇头，一错不错看着这个弟子，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神复杂且意味深长，沉默片刻，才说道：“若换在平时，师父一定听你的，但是这次，不行。”冯忆柳在唐琦这一向最得脸，唐琦从没有拒绝过她任何要求，可是这回不但拒绝了，反而拒绝的如此干脆，一时愕然，表情怔怔站在原地。
唐琦见她如此，在心中深深叹息。
她在宫里多年，怎么看不出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把戏？一开始是觉得压根没必要管，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后来是因为爱惜这个弟子，心偏向了她，所以放任她在暗地里搞小动作。
只是她没有想到，即便后来令柔主动放弃争取名次，这孩子依然没放过她。
她真的不明白，她天赋已经这么高，整个仙韶院望去，无一人与她比肩，为何单单揪着人家令柔不放？甚至已经快到心心魔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