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亲信
赵祯正要喝茶,却见令柔直勾勾盯着自己。小孩子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抬起一只手向面具摸去。果然,令柔的眼神登时犹如一束激光集中,倏地射向赵祯抬起的手,目光亦步亦趋追随着手指移动的方向。赵祯见状,藏在面具后的笑意愈深,动作却依然没有停下。终于,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面具之际!
令柔一瞬间瞪大了眼,屏息凝神,不敢移开半点视线,死死盯着他放在面具上修白如玉的手指,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然而,赵祯却只是不慌不忙触碰了一下面具侧面的一个机关。
于是一一
鼻子以下的半截面具,就这么被赵祯施施然取了下来,并大方摆在琴案上供令柔参观。
令柔傻眼了。
还能这样?!
令柔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内心失望极了,失望到都没有心情欣赏赵祯露出的下半张脸。
美人既然是美人,自然整张脸都足够完美无瑕。不过,尽管露出的下半张脸也足够优越,也抵不过令柔极大的失望之情。
她眼波沉沉看向赵祯,如清泉般明亮清新的眼神,满是控诉与不满。
李寻真其实一直在后面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她见令柔送完茶水依然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还一个劲儿盯着赵祯看,就知她存了什么鬼主意。
她是清楚赵祯的面具暗藏玄机的,因此并未出言制止,反而躲在后面看好戏。
见令柔垮着一张小脸,执着且不满地瞪着施施然喝茶的赵祯。
李寻真忍俊不禁,她想直接笑出声,可又怕令柔因此恼羞成怒,只得强忍住,朝令柔招手,“柔儿,快过来,别打扰乐师大人喝茶。”
令柔嘟着嘴,抬着小下巴,冲赵祯冷哼一声,另外还附送他一个白眼,才转身朝李寻真跑去。
李寻真捧着她的小脸,又是揉又是搓,爱得不行。令柔任由李寻真随即揉搓,她的力道不重,很合适,令柔不仅不觉得不适,反而很舒服,于是将脸凑得更近些,眯着眼享受。
赵祯就在旁含笑望着。
当年妍儿就是如此在母亲怀里撒娇耍欢,肆意享受着母亲的疼爱的吧。
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赵祯的思绪逐渐被回忆侵袭,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一点点模糊。
他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九岁,和现在的令柔差不多大。因为体弱,且爱吃海鲜,所以常患风痰之症。还是皇后的刘太后于是下令不许给他虾蟹等海鲜吃,想要从饮食上杜绝病症。
这其实没什么,因为他并不是很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是因为年幼,自控力弱,再加上每次症状又的确比较轻微,他也确实爱吃海鲜,所以没当回事,安然接受了刘太后的决定。
然而彼时的杨太妃却无比溺爱他,她私下吩咐人偷偷弄来给他吃,并摸着他的头,疼惜地说:“皇后不应该这样对待小孩子。”
神情怜爱且关切,一如现在的李寻真对令柔。毫不夸张地说,这是赵祯第一次感受到母爱的具象化。虽然事后他又患上风痰之症,并且连累杨太妃也被刘太后责骂。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母爱的感悟一一原来母爱是偏爱与纵容么?
赵祯不清楚,但他想求证。
于是他开始偷偷跑去延福宫。
起初是在宫门外,满怀羡慕地看那个美丽的女人如何爱怜自己的女儿。
再后来妍几夭折,他不忍见她伤心,于是主动现身。李寻真当然很高兴,并且珍惜与他的相处。但后来,赵致渝被送到她身边。
有外人在,他们母子便不能经常见面了。
再后来,父皇驾崩,他登基称帝,刘太后临朝称制,在前朝后宫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他的一举一动被严密监视,想见母妃就更加不可能了。
那段时间正值他青春期,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却被刘太后压制的喘不过气。
他的老师劝他韬光养晦,就连原先会偷偷满足他喜好,只为让他高兴的杨太妃,也时时刻刻叮嘱他,一定要听刘太后的话。
赵祯将他们的话听了进去,但内心的压抑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直到他十五岁大婚,朝中大臣见他已然长成,便开始要求刘太后还政于他,并且随着他年纪渐长,呼声越来越高。刘太后自是对他不满,即便他并没有做什么,但她还是给了他一个教训一一
将他看上的女子指给自己的侄子。
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依然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做主的权力。
可是现在……赵祯微眯着眸子,看向被霜花点缀后的窗户。
霜花银白,积雪丰厚,但仍不敌普照的阳光,金色光芒呈射线状,如一把把锋锐的利剑刺穿霜花与积雪的阻挡照射进殿。黑幕终究消退,黎明正在来临。
李寻真并不敢多留令柔,怕她因此过了病气,因此在赵祯弹完一曲后,便让人送她回祥瑞阁。
令柔一走,李寻真让赵祯坐到她跟前,她有话跟他说。“祯儿,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过来,把面具摘了。”赵祯将面具摘下,放到琴案上,起身来到李寻真床边坐下。李寻真凝神睇了他一会儿,蓦地笑了,“你越长大,反而越像我。不过眉宇间,倒有几分像你父皇。”赵祯笑道:“儿臣是母妃的儿子,与母妃相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寻真笑了笑,想再说些什么,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咳嗽。赵祯见状,忙一边扶着李寻真的肩膀,一边给她拍背顺气。好容易将咳嗽声止住,李寻真的脸色已经苍白如金纸,死气顿现。
赵祯见到此景,当即落下泪来。
“母妃,你放心,儿臣一定找最好的神医为你治病,您一定能好起来。等儿臣正式亲政,就能顺理成章封你做太后了,您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李寻真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她拍了拍儿子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安慰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听说近来刘氏的身子骨也不大好,我恐怕活不过她了。”
“我这一生哪,也算波澜壮阔。"李寻真眼神放空,开始追忆往昔。
“我很小的时候,你外祖母就去世,你外祖因此续弦,继母虽然对我不亲近,却从未苛待过我。”
“我快及笄时,你外祖又没了,继母带着你舅舅改嫁后,我为了活下去,不得已削发为尼,寄居寺中,以此求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没几年,还是德妃的刘氏来寺中求子,意外撞见了我,见我貌美,便不顾我已有心上人,强行将我带进宫献给你父皇。”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诞下你,刘氏不顾我的哀求,去母夺子,将你夺走。”
“我心灰意冷,想要从此出宫过新的人生,可你父皇执意挽留我,甚至、甚至……
李寻真说到这,情绪突然激动,浑身的气血都往上涌,瞳孔倏然放大,捂着胸口喘不过气。
赵祯忙又顺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又安慰她自己在这,事情都已经过去,这才将李寻真的情绪安抚下来。李寻真紧握住儿子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之后我有了妍儿,更不能出宫。妍儿没了后,我当真想过一死了之。可你父皇拿你舅舅要挟我,我死也就罢了,偏你舅舅是你外祖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连累了他们。”
“之后八王又将渝儿送到我身边,这孩子虽然不及令柔聪慧,可同样是个好孩子,性格虽然咋咋呼呼,可心心地良善。”“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父皇去世后,母妃总算能松一口气,心情也不像他在世时沉重,我虽仍困在这深宫之中,可再没有人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刘氏对我不管不顾,将我视若空气,正合我心意,她不来找我麻烦,我乐得自在。”
“加上又有渝儿在身边陪伴,排遣我的寂寞,抚慰我的伤痛,是以这些年,因怀妍儿那段时间落下的旧疾和其它伤痛,不但没有复发,反而因为心情舒畅,身子骨相较以往好了不少,也是上天垂怜。”
赵祯越听越不是滋味,他背过身,悄悄擦去眼泪,故作轻松说道:
“母妃,好端端地,你怎么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你若放不下外祖一家,这好办。”
“等来年儿臣亲政,第一件事就大封外祖一家,让已经改姓的舅舅回来,给他封个爵位,若有舅妈的话,也给她封个诰命。”
“让他们一家子都进宫,给母妃你这个太后请安,让你们姐弟相认。”
李寻真从少年时便再未曾尝过亲情的滋味,她内心是很渴望爱的。
原生家庭极度缺爱的人有了子女后,一般会走向两个极端。一是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刻意在自己子女的身上复制一遍,以达到报复的快感,借此减少内心的伤痛。另一个极端就是会产生弥补心理,对子女生出无限的热爱,比一般的母亲更加疼爱、重视自己的孩子,恨不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们。
李寻真恰是后者。
她狂热地爱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即便这两个孩子的生父是自己厌恶的存在。
可原生家庭造成的伤痛,依然让她不受控制地疼爱着自己的孩子,将他们视为自己世界的中心。
潜意识里,其实是希望通过爱别人,来弥补自己缺爱的遗憾。
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可想而知,大儿子被夺走、小女儿夭折的打击对她有多么毁天灭地。
好在她身边有足够了解她的人。
知道她这人母爱泛滥,见不得别人,尤其是小孩子受苦。因此将赵致渝,这个同样自幼丧母的孩子送到她身边,用母亲的责任牵制住她,不让她轻易寻死。
“你能这么想,母妃真的很高兴。"李寻真听着赵祯信誓旦旦的承诺,唇边是淡淡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期望。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我从进宫到现在,大部分时候连自己都顾不得,更别提你舅舅一家。”
“你舅舅很小就跟着生母改嫁,寄居在别人家的日子想必不好过,母妃其实对你这个舅舅一直心存亏欠。”“母妃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一个是你,一个就是你舅舅,渝儿虽然是我的女儿,可终究没有血缘。”李寻真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以后不管我在或不在,你都要看顾你舅舅一家,就当替我替你过世的外祖弥补对他们流落到别家的亏欠。”李寻真以前从不主动提起娘家的事。只有赵祯主动问起,她才会轻描淡写介绍几句,说娘家只有一个幼弟,已经随母改嫁,不知所踪,其余从不多谈,也不许赵祯多问,对自己进宫前的事讳莫如深。
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母妃竟然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外祖去的也早,而且还在寺中为尼过一段时间,也是因此才被刘氏带进宫。
不过那个“心上人"他确是知道是谁的……他敛下黑沉的眸子,对李寻真再三保证。
自己以后一定让舅舅一家认祖归宗,只要他活着,舅舅一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此,才让李寻真心里的重担轻了不少。
赵祯见她说了这么多,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便要唤人进来服侍她。
可李寻真却抓着他的手不放,不让他离开。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撑不了多久了,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赵祯似乎也感应到什么,双眼通红看向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寻真,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落下来。他有感于至亲即将离开人世,生离死别的哀恸让他想放声痛哭,但他又不想让李寻真走的不安心,因此只得强忍着。赵祯不舍地注视着母亲憔悴的容颜,不敢移开半点视线,似乎想要就此将她牢牢记在心上。
李寻真颤抖着举起手,轻轻抹去赵祯脸上的泪水,眼神轻柔如月光。
她同样凝视着他,轻声道:
“我如今唯有三桩心愿不能了。一是你舅舅,已经同你说了。”
“二是渝儿和令柔那孩子,她们一个是我的养女,一个与我有缘,母妃希望你日后对她们二人多加照拂。”“渝儿出身显赫,嫁得又好,荣华富贵不缺,但我知道她一直对自己县主的身份耿耿于怀,想要正式做我的女儿,封公主。”
“她到底也是赵家人,你日后寻了机会,可将她正式过继到我和你父皇的名下,封她做公主,了却她的心愿。”“再就是令柔那孩子,虽然你已经承诺会对她多加照拂,但母妃还是想额外多嘱咐你几句。她陪在母妃身边的这几个月,是母妃一生中少有的舒心快乐日子,就当看在我的份上,你也要好好待她。”
赵祯双眼通红,噙着泪点了点头。
李寻真欣慰一笑,心中的担子又轻了不少,她喘了会儿气,又接着说道:
“最后一桩心愿是有关你的,你是母妃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
“你虽是天子,身边有无数人关怀,但母妃也知道孤家寡人这个词。”
“皇帝高高在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在权力和地位上与他对等。”
“可又有句话是说伴君如伴虎,所有人虽然都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可都另有所图,面上不显,却在暗中搞动作,阳奉阴违。”
“也因此,你们往往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自己硬抗着。”
“就好比你的你父皇,病重后,任何人都不相信,只信任刘氏,让她代为摄政。
““后来随着她在朝中的势力渐盛,你父皇心中不安,怕她危及赵家的江山。因此想要让年幼的你监国。”“后来的事也的确证明,你父皇预想的没错,她果真存有异心。”
李寻真叹了叹,才又继续说道:
“可谁知中间竞出了奸细,他看你父皇病重,刘氏年富力强如日中天,你更是年幼,于是投靠了刘氏,你父皇因此被架空,最后这件事只得不了了之。”
“之后你父皇去世,你虽登基为帝,可却被刘氏刻意压制,身边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你着想,母妃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赵祯听得愈发不是滋味。
“所以母妃是想让儿臣以后清算刘氏一族?"赵祯的喉结滚了几下,问道。
李寻真十分诧异,她见赵祯一脸认真盯着自己,不像是开玩笑,忙否认:
“不,你怎么会这样想?她刘氏虽然不仁,存有异心,可到底在最后关头收手。
“你当时也的确年幼,需要有人扶持,与其是别的权臣辅政,倒不如是她。”
“至少如今能随着她离世,你可以顺利成章接过权柄,不用考虑权臣欺主。”
然而赵祯听了这话却只想笑。
李寻真是深宫妇人,压根不懂朝堂上的政治是怎么一回事。朝堂的派系传承与斗争,并不会随着领头人物的死去而烟消云散,反而会有数不清的继任者顶替他的职位。派系斗争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除非当政者有魄力将派系中所有涉事官员一起杀个干干净净,一点活口不留。
不过此等枭雄并不是如今内忧外患的大宋能孕育出来的。赵祯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为自己接手后的棘手格局和对自己究竟能不能担起天下重任而叹气。
李寻真斟酌一番,才继续说道:
“母妃的意思是,即便刘氏身死,你也不要因此迁怒刘家。”
“渝儿的姐姐嫁到了刘家,那也是一个好孩子。最关键的是,你如今还没有子嗣,母妃听宫中传言,说、说是…李寻真苍白憔悴的脸难得因为难为情变得红润一些,她支支吾吾好一阵,才想出一个妥当的说法:“说是刘家那个孩子与你有关?”
李寻真说完,立即打量起赵祯的神色。
然而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浮动,半点动容,除了凝重就是冷漠,当然还有不可抑制的哀伤与惋惜,。
可就是没有心事被戳中后的难堪与难为情。李寻真看得真切,不由得大失所望,但还是劝道:“不管那孩子与你有没有关系,至少他的母亲是你所爱,你可以对刘家小惩大诫,但千万不要赶尽杀绝。”
“母妃这些年在宫里,若非刘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决不能如此活的如此舒坦。”
“再者就是杨太妃,那是个聪明的女子,也是后宫鲜少有良心的人,我和刘氏走后,你切记要善待她。”如此,李寻真的后事就算交代完了。
赵祯跪在母亲病榻前,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大为哀恸,痛哭着一一应下。
年关说到就到。
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除夕。
除夕遵照惯例要守岁。
令柔在家时,常跟着曹氏、婆婆还有兄长一同守岁。后来到了梁国公主府,就变成了她,曹氏和小筝三个人一起。
听一个多月前进宫的曹氏说,小筝并没有去的别的地方干活。
她跟曹氏说,她想一直待在那,等小姐回来。曹氏为她的长情所感动,于是专程去求梁国公主。令柔如今可是梁国公主的心头宝,有关她的事,自然无有不应。
小筝得以顺利留下。
令柔从曹氏口中听闻此事,说实话,还是挺感动的。与此同时又觉得小筝单纯且天真,竟然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令柔摇摇头,感慨一阵,便笑嘻嘻跑到大、小张氏身边,问她们自己能不能现在就去延福宫看望李寻真。大张氏笑眯眯摸着她的头,“我看你是想去要压岁钱吧。”令柔撇嘴,“我才不是呢!我可不是视财如命的守财奴。”她又不缺吃不缺用更不缺漂亮裙子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何况在这宫里,有钱也用不出去啊。
令柔越想越气,气呼呼跑到小张氏身边,搂着她的腰,朝大张氏得意说道:“大姑妈冤枉我,柔儿今晚跟二姑妈守岁,不理大姑妈。”
大张氏被气笑了,正欲将她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却被告知芸香亲自来拜访。
于是浅浅放过令柔,去前殿招待芸香。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李寻真如今身体愈发不济,她来代替李寻真给令柔送红包。
自令柔上回过去看她,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寻真的身体已经病到下不来床,整日烧得人事不省,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偶尔清醒一回,也是叮嘱守在病榻前的芸香,让她不要将她的病情向外说,更不要让人来看她。
如今正值年关,阖家喜气洋洋,团圆美满,她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关心的人连年也过不好。
芸香听得泪水涟涟,心中五味杂陈。
她家娘娘就是这样,总是为别人着想,她看李寻真难受的模样,恨不得替她去死,只可惜不能。
这种状态的李寻真自然记不起要给令柔送红包,所以这件事是芸香自作主张。
她心知李寻真对令柔的看重,这又是令柔在宫中过的第一个年。
她相信若是李寻真清醒了,也会遗憾自己没能在除夕当天给令柔送去祝福。
芸香知李寻真心意,于是借她的名义给令柔送红包。大、小张氏自是客套感激,又不由得担忧李寻真,于是问候了几句。
芸香只说一切都好,其它并未多说。
大、小张氏见问不出什么,加上令柔一直在旁边闹着要去看李寻真,便说想跟着芸香一起过去探望。芸香自然拒绝。
而且拒绝的态度十分强硬。
大、小张氏见状也只好作罢,只热情地挽留芸香多坐一会儿,说外面雪天风大的,路很不好走,稍微等风小一些,雪停一些再回去也来得及。
然而芸香着急回去照顾病中的李寻真,到底不顾大、小张氏的百般挽留,很快就回去了。
芸香走后,令柔没有进殿,反而就那么站在殿门口,眼睁睁看着芸香撑着伞,在漫天大雪中,单薄的背影一点点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鹅毛般的雪花飘到令柔怔怔的小脸上,冰冷的雪花并没有冷却令柔心中莫名的灼烫。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要离她而去了。是什么呢?
令柔还太小,想不明白。
小张氏见令柔站在门口盯着芸香离开的方向发呆,连雪花往脸上吹也浑然未觉,以为她是在为自己不能去延福宫看望李寻真而失落。
将她拉进屋子,从袖子里抽出被自己体温捂得温热的手帕,一边擦拭她脸上的雪点子,一边谆谆教诲:“好孩子,别难过,姑妈知道你想去延福宫看望李娘娘,可李娘娘现在定是不方便,要不然依她对你的疼爱,今天一大早就将你接去玩了。等过几天,惠安县主进宫拜年,到时姑妈再带着你一起过去,你就能看望李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