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重物扑地的闷响, 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周岱瞪大双眼倒下时,殷无渡依旧负手而立, 连姿势都不曾有半点变化。
殷无渡淡然自若,抬指勾来周岱的灵剑,握在掌中掂量掂量,再屈指轻轻一弹。
叮地一声脆响,那柄青芒长剑宛如脆纸般断成两截。
“不自量力的杂碎。”
殷无渡随手一掷,断剑轰然刺入身后石壁中,震碎半座山头。
他负手而行, 视而不见地踏过地上昏厥的周岱,直将他的身躯踩得翘起又仆下, 后背印上老大一个清晰的靴印。
殷无渡行至断崖边沿, 却见一堵半透明的气墙阻碍眼前, 隐隐可见墙上水纹荡漾, 触之没有伤害力, 却韧劲十足,无论刀劈剑刺都无法突破。
是囚仙结界, 为的就是将他困在此处, 削弱仙都小队的实力。
昆仑剑法割裂时空,巫宗秘术画地为牢。
有意思。
果然有第二拨人藏于暗处, 伺机出手。
殷无渡缓缓抬首,空中一只不起眼的乌鸦盘旋而过, 于他眼底掠下一片阴翳。
他勾唇轻笑,抬手一抓。
下一刻, 远在林梢的乌鸦便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冷玉般修长的五指一拢, 拼命扑腾的乌鸦便没了声息, 只余几片黑羽飘飘然落地。
数百丈开外,正在施展灵禽探秘术法的青发少年亦是惨叫一声,抬手捂住了眼上那张绘着鲜红独眼的符纸。
“时夜,怎么了?”
胥风听到动静,即刻跃下雪狼向前。
叫“时夜”的青发少年捂着眼睛,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怖的画面。那股死亡的威压几乎透过乌鸦的眼睛,直击他灵魂深处,连带着一旁的伴生灵雀都叽叽战栗起来。
胥风拧眉:“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少年,我看到了……那个来自仙都的黑衣少年……”
时夜大口大口喘息,满心都是乌鸦临死前的惊颤,以及男人那张轻蔑凉薄的笑脸。
过了好半晌,时夜的视线才重新聚焦,缓缓抬起苍白的脸道:“好在我抽身及时,已成功将他困在原地。”
“甚好。”
戴着鹿角面具的娇小少女从树梢轻灵跃下,旋身间身后半透明的淡蓝灵鹿若隐若现,“解决完了外人,咱们内部再行竞争。谁赢得最终比赛,谁便是下一任巫宗圣子。”
密林东北角,雾霭如云,一缕凉薄的月光自叶缝中洒落,仿佛垂下一线银白蛛丝。
已经天黑了,昆仑仙宗的虚空裂痕剑果然名不虚传。
晏琳琅的时间线被此剑往后拨了一个时辰,这意味着别组小队比她在密林中多搜寻了一个时辰,进度遥遥领先。
不过这虚空裂痕剑虽然厉害,却极为损耗灵力,即便剑法卓绝的奚长离出此招一次,亦要休息良久才能恢复巅峰状态,他那几个资质平平的徒弟嘛,就更不用提了……
晏琳琅抬指抵着下颌,嫣然一笑。
也就是说,昆仑仙宗来的那三个人,此时已废了一个。
殷无渡也不知道被这一剑传送至了何处,她感应气息无果,决定先不管他。
毕竟他的神力高深莫测,纵使天塌地陷,他也不会有半分损伤。
况且密林结界未破,说明赤毛犼还未被人寻到,事情尚有转机。
晏琳琅眺望死湖对岸阴森森的迷雾,回身望向拿着司南玉盘东走西看的宫渚,笑道:“宫小公子,你沿着玉盘所指的方向一直朝东走,不管遇见什么都别停下,约莫个把时辰便能走到主道上,与你的同伴汇合。”
“那仙子呢?”宫渚立即问。
晏琳琅朝湖对岸一指:“我嘛,朝西。”
宫渚朝湖对岸看了眼,又低头研究掌中那只指针乱转的玉盘,担忧道:“对岸阴气太重,恐有危险。况且我这玉盘所指,朝西乃是大凶之兆,要不,仙子还是换一个方向走吧。”
晏琳琅笑了声,半真半假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传闻赤毛犼好食人,所至之处死魂无数,最喜盘踞在阴气聚集之处呢。”
宫渚显然被吓到了,咕咚吞咽一番,额角渗出几滴冷汗。
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凡族少女,也太单纯柔弱了些,实在不适合来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死场。
晏琳琅道了声“就此别过”,便领着白妙足尖一点,飞身凌空渡湖。
刚飞到湖中心,就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她悬浮湖面上,回身一看,原是宫渚驾驭飞行法器跟了过来,却因驭器术太烂而笔直地栽入水中。
咕噜咕噜。
碧波荡漾的湖面浮出几串气泡,很快归于平静。
久闻仙门凡仆都是毫无修炼根骨的凡人,果真如此,宫渚这样的世家继承人竟然连一个避水诀都使不出。
晏琳琅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事,只得无奈叹道:“妙妙,去把他拎上来。”
一刻钟后,宫渚坐在火堆旁,使劲儿拧了把湿淋淋的锦缎袖袍,又悄悄摸了把束胸,这才长舒一口气,学着男子的模样朝晏琳琅拱手道谢。
“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宫某无以为谢,这些防身法器任仙子挑选。”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纵使滴水之恩亦要涌泉相报,遑论救命大恩?仙子还是挑几样称手的法器吧,密林危险,兴许用得上呢?”
晏琳琅拗不过她,只得挑了一件中品的护心灵镜,让白妙拿去把玩。
“小公子毫无灵力傍身,为何还要跟上来?不怕吗?”
晏琳琅撑着下颌问,蒙着面纱的脸在灯火下尤显朦胧明丽,
宫渚颇为艳羡地盯着她发髻间的耀目珠钗,摇了摇头,片刻,又轻轻点了点头。
见晏琳琅抬眸,她自觉失态,有些慌忙地收回视线,转身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只装满精致糕点的食盒,又摸出一只烧鸭,一只烤乳猪。
直至满满当当摆了一地佳肴供白妙取用,她这才抱着膝盖靠墙而坐,瓮声道:“怕。但我必须要来,老爷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她口中的老爷子,应该就是宫家此任家主宫连泽。
“……家中姊妹众多,我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与她们不一样。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对我尤为严苛,非打即骂。”
夜深人静时,最容易勾起伤心事。宫渚大概是将晏琳琅当成了可堪托付心事的知己,一边用木棍拨弄篝火,一边絮叨着家中琐事。
“儿时我与友人做游戏,不过是多玩闹了片刻,老爷子便罚我跪了半个月的祠堂。”
“少时与远房堂弟捉迷藏,被老爷子逮住,又抽了三十板戒尺。”
“还有前年新春,我想放个炮仗应景,老爷子大骂我玩物丧志,拎着拐杖追了我十条街。”
宫家的家风竟如此苛刻?
晏琳琅听着,竟有些同情她。
“从小到大,我好像没有做过一件让他满意的事。”
宫渚的情绪低落了些许,吸了吸微红的鼻子道,“所以我想赢得无尽灯火种,让老爷子看看,我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之流。”
火光跳跃,时而哔剥一声,溅出几颗细碎的火星子。
那絮叨的声音渐渐低去,晏琳琅缓缓抬眼,才发现宫渚歪身靠着墙壁,已然沉沉睡去。
似乎只有在睡着时,她才会卸下男装的防备,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
几颗光点从她紧皱眉心飘出,在空中凝成幽蓝的半透明气团。
是巫宗的溯梦术,每一个气团都代表着一段记忆。
白妙没见过这种东西,嘴里叼着鸭腿,猫儿似的跳起来去抓这些飘散的气团。
抓到一个,兴冲冲抱来给晏琳琅看。
只见气团梦境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领着一群玩伴呼啦啦跑过,画面极为清晰,竟然还有声音。
宫渚竟是从这么小时,就开始学做男子打扮?
晏琳琅颇为讶然,又想着大约是宫老爷子膝下没有男丁,恐家业不保,这才想了个瞒天过海的法子,将小女儿谎称成小儿子养。
只见小宫渚不知从哪里扯来三尺白布,做成孝服披在头上,手里还端着一块用炭笔歪歪扭扭写成的“老爹宫连泽之牌位”的木板子,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三步一叩首,和小玩伴们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灵堂好戏。
“?”
这就是她方才说的,与友人做的游戏?
第二个气团,小宫渚长大了几岁,眉眼间稚气未脱,正在和几个幼年的弟弟玩捉迷藏。
晏琳琅眼睁睁看着她将前来争夺家产的小堂弟塞进了灶台里,然后转头去追一只发光的萤蝶,将堂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浑然不察的下人点着火引前来烧火做饭……
下一个。
新春瑞雪,十五六岁版的宫渚生得面若好女,已经懂得男女之别。她似是厌倦了被束胸勒得喘不过气、终日靠法器灵药遮掩身份的生活,行事越发乖张叛逆,仿佛只要老爷子失望,她便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此刻,宫渚百无聊赖地站在老爷子的长生丹炉前,探头探脑,见无人看见她,便点燃一根大炮仗丢进丹炉。
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于是,宫府的新年在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声中轰烈来临。
晏琳琅哭笑不得。
好得很,真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最后一个气团飘来,梦境中宫渚的打扮与现在相差无几,应该就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气团里的画面颇为颠簸,似是宫渚在焦急奔跑。
下一刻,画面定格,一个身着锦衣玉带、两鬓斑白的老爷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唇上泛着不正常的乌红。
“……灵矿中出了意外,好像是沾染了阴煞之气。”
“阴煞之气?灵矿中怎会有这种东西?”
“唉,魂魄全无,回天乏术,还是准备后事吧……”
周遭议论嘈杂,宫渚扑通一声跪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去老爷子身边,将他冰冷的身躯搂在怀中,颤声道:“爹,我回来了,你醒醒……”
“我错了,我再也不和您对着干,再也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来,骂我啊!您不是嗓门最大了吗?为什么不说话了?求求您,求求您睁开眼,哪怕再骂我一顿也好……”
晏琳琅侧首望去,只见睡梦中的宫渚秀眉紧拧,白净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才是她想要赢得火种的真正原因吧?
晏琳琅心中微动,抬手击散了梦境气团。
与此同时,晃荡双足坐于树梢上的鹿角少女收回术法,甜甜笑道:“哎呀,被人发现了。”
“鹿梦,情况如何?”
额间贴着独眼朱砂符纸的青发少年问。
“真是没耐心呀,时夜。”
鹿梦抻了个懒腰,跃下树梢道,“我的溯梦术是最完美的情报收集法,趁他们睡着时读取他们的记忆,便能轻而易举掌控所有讯息。虽然大部分都是些没用的垃圾记忆,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半个时辰前,妙音阁的音修在湖东发现了赤毛犼的踪迹。”
胥风翻身跃上白狼的背脊,低声道:“事不宜迟,出发。”
十里开外,晏琳琅亦感应到了妖兽的气息。
这种程度追踪术,就没必要耗费大量灵力询问天机卷。
她这具身躯是由神女壤炼化而成,理论上而言,于修炼土系术法大有裨益。她这两个月惟恐再离魂,几乎不曾睡觉,积攒的精力都用来钻研土系术法了。
也是因祸得福,她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眼下只需将手覆于土壤上,便可沿着地脉走势感应周遭气息。
月黑风高,该干正事了。
晏琳琅没有惊动熟睡的宫渚,只领着白妙,循着方才感应到的气息朝湖东飞去。
见到月光下那只足有两丈高的赤红凶兽,晏琳琅愣了愣神。
她带着白妙落于一处隐秘的树梢上,疑惑道:“天地玄黄,这次的赤毛犼不是末等的黄阶妖兽吗?怎生得如此巨大?”
“因为它吃了人,沾染血气,已经彻底魔化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刻意压低的清冷嗓音,晏琳琅定睛一看,竟然是胥风。
他的两个队友躺在隐秘处,青发少年尚能捂着受伤的手臂艰难坐起,而鹿角面具少女伤势更重,已经昏死过去。
三人俱是满身血痕,狼狈不堪,显然是经历了一场生死鏖战。
晏琳琅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树梢悬挂的一截染血断绳上,心下明了。
多半是有心术不正者听闻赤毛犼好食人,便抓了别家修士吊在这儿做诱饵,殊不知那赤毛犼吃了人肉后会魔化暴走,功力大涨。
“这下有些难办。一起上?”晏琳琅发话。
时夜虽身受重伤,却也容不得自己的猎物被分羹,遂咬牙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一起上,赢了算谁的功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只魔化的赤毛犼已从黄阶升至地阶巅峰,论单打独斗,这里无人是它的对手。”
胥风望向晏琳琅,迅速做出决定,“赢了,火种归你,圣子之位归我。”
晏琳琅弯眸一笑:“成交。”
胥风颔首,起身捏诀化出刚猛风刃,率先出击。
白妙不甘示弱,也亮出一人高的长刀跟上。
赤毛犼被攻击,吼声震天动地。晏琳琅在北境极地时没少和妖兽打交道,深知对待这些食人的畜生不能一味攻击,而是要智取,如同垂钓般一拉一松,消磨它的力气才是上策。
她捻指悬腕,臂上的花枝金钏如活过来似的舒展移动,化作金光贴地游走,钻入妖兽的影子中。
很好,缚影术生效,晏琳琅开始遛鱼。
她全神贯注施展术法,并未发现密林深处还隐藏着两道敛了气息的黑影。
江岳是奚长离最小的弟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见湖边妖兽凶猛异常,当即持着时辰剑就要冲上去帮忙。
“等等。”
宋敛之按住他,面容隐在暗处,呈现几分阴冷之色,“那几人是现成的饵料,先让他们鹬蚌相争,待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利。”
湖边,成片林木在赤毛犼的倾轧下断裂,尘土碎屑四处飞溅。
晏琳琅轻咬齿关,一刻也不敢放松缚影术的控制,低喝道:“妙妙,就是现在!”
胥风以风刃分散赤毛犼的注意,白妙则瞧准时机飞身而上,手中长刀照着妖兽的脖颈砍去!
鲜血四溅,中了!
白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刀刃直将赤毛犼的脑袋压进地里。妖兽吃痛,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砸得地面都跟着颤了三颤。
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不料一条青鹤人影飞了出来,拔剑刺向毫无防备的白妙!
这一剑狠辣无比,白妙不得不放弃卡在妖兽颈骨中的灵刀,旋身躲开。
只是如此一来,那妖兽便有了喘息的机会,当即扭身扬起生有毒刺的尾巴朝白妙甩去!
白妙被当胸一击,当即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从高空跌落。
“妙妙!”
晏琳琅目光一凛,当即飞身向前,接住了身负重伤小徒儿。
还好,她只是暂且昏过去了。
晏琳琅匆忙检查了一番白妙的伤势,只见一枚破碎的镜子从她心口处落出,正是先前宫渚为了报恩送给她的那枚护心灵镜——若没有这样法器护身,只怕白妙此刻已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晏琳琅那双含情美目里没了半点笑意,眸底杀机浮现,隔空望向前方执剑而立的宋敛之。
腕上金钏化作疾光刺出,只闻叮的一声金属相撞的铮鸣。
宋敛之被那当胸一招击得后退两步,不由咬牙怒视,强作镇定地握紧剑柄,心中到底有几分心虚。
方才他见那妖兽被降服得差不多了,便想趁机打跑用刀的怪力少女,抢占功劳。
谁知那妖兽如此狡诈,竟然还有余力摆脱束缚伤人……
对了,妖兽呢?
宋敛之望向妖兽倒地的地方,悚然一惊。
只见那处空空如也,只余白妙的一柄灵刀还横躺在地上。
胥风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抬掌化出风刃道:“小心!赤毛犼能飞天遁地,自由控制身形大小,极擅隐匿……”
话还未说完,他便惊恐地睁圆了眼睛。
负伤的时夜在一旁打坐调息,此时头顶出现了一大片诡异阴影。他本人尚未察觉,见胥风惊惧地看向自己,仍在问:“怎么了?”
直至黏腻的涎水从头顶滴落,腥潮的兽类呼吸拂过他的脖颈,他才骤然反应过来:赤毛犼在他背后!
晏琳琅飞速释放缚影术,然而已经晚了,妖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几乎同时,胥风催动疾风诀,一掌将时夜拍出数丈远,自己则落入了妖兽的攻击范围。
下一刻,妖兽纵扑一咬,血雾如花四溅。
以晏琳琅的视角,只见一枚破损带血的青红傩面哐当坠地,失去头颅的少年身形摇晃一番,随即直挺挺跪倒扑地。
死人了。
赤毛犼扬起蛇颈吞下胥风的脑袋,得了巫宗未来圣子血肉的滋养,它原本就庞大的身躯更是飞速膨胀,连带着獠牙和利爪都尖利了三分,口吐黑气,目泛红光,浓重的魔气刺激得人喉咙发痒。
简直是炼狱难度,这畜生恐怕已经晋级至天阶魔兽了。
“胥风!”
时夜飞速从地上爬起,一时悲痛欲绝,忙竖起食中二指掐诀,召来数百猛禽飞扑向赤毛犼。
然而只是徒劳,他擅长的本就是窥视而非攻击,这种不痛不痒的力度只会加倍激怒妖兽。
晏琳琅再次施展缚影术,成功拖住妖兽,力气大到指骨泛白。
“你这点灵力,就别白费力气了。”
疾风卷起裙袍猎猎,晏琳琅咬了咬牙,瞥向一旁唯一能动的青发少年,“绿头发的那个,你会巫宗的界门瞬移之术对吧?带他们出去,留在这只会让我分神。”
若是旁人说这话,多少有些狂妄不自量力。
但不知为何,时夜看着她纤细却沉稳的身形,却莫名生出一股信赖之感。
胥风死了,鹿梦和那个怪力少女亦是重伤昏迷,他又不擅长打斗,留下来的确只会添麻烦。
“你……你撑住,千万莫逞强!我会叫人来救你的!”
时夜摸出几张符箓贴至昏迷的两位少女和胥风的无首之身上,闭目念诀,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他带着几名伤员消失在原地。
被缚影术拖住的妖兽仍在挣扎,晏琳琅乌发飞舞,衣袂翩跹,却走出了稳如泰山的气势。
她眸中浸着冷月的寒凉,定定睨向宋敛之道:“外人都走了,正好算算你我之间的账。”
“你想干什么?”
宋敛之并未将她这等无名无姓的小卒放在眼里,语气自然不算恭敬。
“白妙是你打伤的?”
“是又如何?她师父里通魔族,自取灭亡,她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宋敛之握剑道,“何况密林试炼,生死自负,要怪只能怪她没本事。”
说话间,他已提剑攻来。
眼下妖兽已被控制住,只要打败此女,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妖兽收入囊中,赢得魁首。
叮地一声,火光四溅。
宋敛之的太虚剑意竟然被她随手扔出的护心镜片所破!
他不敢置信,提剑施展剑意三重,被压制。
施展剑意四重,又被压制。
这女子就像是吃透了昆仑剑法般,无论他出什么招式,都会被她化解攻破!
邪了门了!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破我昆仑剑法!”
宋敛之气喘吁吁,眼底惊疑大过愤怒。
晏琳琅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掌将他连人带剑拍去树干上,直砸得他喉间血气翻涌。
呵,他还是老样子。
当初在昆仑仙宗时他便打不过她,现在还是这副怂样,只会暗地里使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
“密林试炼,生死自负,要怪只能怪你没本事。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晏琳琅显然是动了真格,掌中灵力炽光大盛。
宋敛之退无可退,只能咬牙硬抗。
正在此时,一道寒光自林中飞来,一剑割裂虚空。
原是隐藏在暗处的江岳见大事不妙,拼着修为尽毁的危险,强行使出了第二次虚空裂痕剑法。
仅是刹那间,他已成功将宋敛之从晏琳琅手中救下,扭转空间逃出了结界。
宋敛之一见自己已经身处结界外,失去了比试的资格,顿时勃然大怒,捶胸顿足道:“江岳,你糊涂啊!我昆仑弟子即便死也不做逃兵,你此番弃赛出逃,拿不到无尽灯火种,该如何向你师父交代!”
“赢不了的,六师叔……”
“你这是什么话,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六师叔,您觉不觉得……”
江岳一天之内连用两次虚空裂痕剑法,丹田宛如被利刃寸寸割碎,此时口鼻溢血,瞳仁涣散,不住大口喘息道,“觉不觉得方才那女子的背影……很像那个人?”
死里逃生的两人,脑中不约而同想起一道少女纤柔的身姿。
孤独,姝丽,所向披靡。
那是他们这些昆仑弟子六十年来,无法战胜的噩梦。
……
石崖之上,殷无渡眉头轻皱,神识感应到了远方的动静。
他睁目起身,行至囚仙结界边缘,抬起玉白的手掌覆上气墙。
既然这结界捅不破,便连同整座山一起……毁了!
掌心白焰顺着结界扩散,宛若怒海狂潮奔腾席卷,转眼成滔天之势,半边夜空都变成了刺目的白。
殷无渡头也不回地踏出白色火海,朝晏琳琅的方向疾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