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除去高中那一段短暂同校的时光,两人真正有交往的时间是在赛场上碰面之后。方枢怀并没怎么刻意去关注张晗栎的信息,却也一次次从微博上众多狂热的粉丝口中得知他的家境并不糟糕,反而算得上是一个小少爷。
但是眼下这间糟糕的储物间显然跟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背道而驰。
少年从床头的小储物柜上拿下一个杯子,倒了点水递给方枢怀,抿了抿唇道:“爸爸妈妈都很忙……”
被方枢怀撞破家里这种情况让张晗栎有些窘迫,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剥了壳的鸡蛋,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
“所以你就没告诉你爸妈?”方枢怀扬眉,心想这孩子性子居然这么软弱?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方枢怀隐隐透出的一丝怒意,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摇了摇头说道:“外婆对我很好,这次回国也是因为外婆想要见见我……我原本打算再过两天就让妈妈劝外婆让我住到学校宿舍里去……”
方枢怀点头,确实,学校宿舍的环境都比这里好多了。
“那刚才那个熊孩子呢?他骂你的那个词你听得懂?”
张晗栎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一开始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从那小表弟口里吐出的词,他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的词汇。只不过那孩子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也就只作听不懂的样子当耳边风了。
“舅舅和舅妈说过他……”
方枢怀叹了口气,两手捧着少年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接着微微弯下了腰,和少年脸对脸认真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孩子到底是学谁的话学到的这几个字?”
都说熊孩子是熊家长惯出来的,方枢怀见到那熊孩子嚣张跋扈的样子就知道这副姿态跟那对父母脱不了干系,也下意识地对那对所谓的舅舅舅妈产生了厌恶感。要不是那对父母在背后这么说张晗栎,那熊孩子能这么理所当然地骂他“赔钱货”?
果然,少年纤长的睫毛扑扇了一下,疏淡的眉缓缓皱起,接着他垂下眼低声说道:“外婆说舅舅舅妈都是家人,表弟也还小,让我让一下——”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不过外婆苦口婆心劝他体谅舅舅一家,他如何都不愿意违背一个老人的意愿,最多选择从这里搬出去而已。
“你知道什么是家人吗?”没等他说完,方枢怀就截断了他的话,双手放开他的脸。
这动作却让少年重心不稳晃了晃。察觉到这一点的方枢怀扶着少年在床上坐下,口中说道:“家人不光是说这层血缘关系,谁对你好谁对你坏你自己心中肯定一清二楚。”瞥见少年那条受伤的腿委委屈屈地卡在一旁的柜子下,他不得不微微侧过身子的别扭模样,方枢怀无比自然地蹲下身,捧着少年的脚将其放在一旁略低于床沿的箱子上。
“真正的家人会互相关心爱护,把彼此都放在心中,想方设法让对方免遭痛苦,让对方幸福顺遂。如果我是你家人,看着你住在这么个房间里,那我得心疼死了。”
张晗栎坐在床上,看方枢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脚从衣柜下挪出来,又在自己缠满了绷带的脚底轻轻握了握,确保没有加重伤势,这才继续轻手轻脚地把那只脚放到箱子上。
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手中握着的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方枢怀的头发是黑色的,半长不长,正好盖住三分之一的耳朵,顶部的头发则微微往上,露出饱满的额头。张晗栎一直觉得方枢怀的头发比自己的好多了,至少搭配上他的外表显得很俊朗帅气。现在对着方枢怀黑亮的后脑勺,耳中钻入的是他心疼自己的话,瞬间觉得心脏暖暖的、涨涨的。
好像从见到方枢怀开始,对方就一直在帮助他,一直在护着他,这种被保护被关心的感觉除了在爸妈那里,他还从来没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
‘方枢怀,我好喜欢你啊,你做我家人好不好?’张晗栎嘴唇动了动,在心底默默说道。
说完那句话,半天没得到反映,方枢怀转过头重新看向少年,却见少年两眼无神地看着自己,待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猛然惊醒,脸上忽然爬上干坏事被抓一样的羞窘,胡乱点了点头。
叹了口气,这孩子压根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话。
方枢怀摸了摸他的头,坐到少年旁边,感受着床塌下去的触感,对少年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少年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了熊孩子嘹亮的嗓音:“妈!赔钱货回来了!让他给我买冰激凌!”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对那熊孩子哄了哄,几秒后,少年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晗栎啊,你帮表弟去买个冰激凌吧?要莲花路上那个麦当劳的,小区附近那家的不要。”
莲花路那家麦当劳得坐五站公交车,小区附近的倒是一百米左右就到了。
方枢怀看了少年一眼,眉头一扬,接着站起身,将房门打开。
外面的女人显然没想到少年的房间里还有别人,呆滞了一瞬间,回过神来后皱了皱眉,侧身朝里面看去,见到张晗栎坐在床上立刻拉下脸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在里面也不出声,刚才的话听到了吗?帮表弟去买个冰激凌,要巧克力口味的。”
“阿姨——”方枢怀笑了笑,脸上的笑容礼貌而得体。他稍微侧身,让门口的女人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不好意思,晗栎的脚扭伤了,没法下去买。”
女人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满,接着说道:“你这是跟人打架了吗?你这孩子刚入学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人家打架,你想让我告诉你妈妈吗?”
方枢怀真是见识到了什么都没了解就给人随便扣帽子的行为,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表情却维持不变,牢牢把守着大门,权当没听到那句话,语气温和地说道:“阿姨说笑了,晗栎没跟人打架,我们打篮球的时候他扭伤了脚。”
女人双眼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打篮球?是被人推的?晗栎你说到底是谁害的!把你弄成这样一句话都不说,连医药费都不掏就算完事了?!”
“舅妈——”张晗栎虽然没听懂那话里的意思,但看舅妈的脸色,多少也猜出了点什么,忙开口喊了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方枢怀转过头一句话给制止了。
“张晗栎,你坐下。”平稳无波的一句话,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少年生出了一股自己只要站起来就会被秋后算账的危机感。少年缩了缩头,听话地坐下了。
“阿姨您不用担心,晗栎的医药费我已经付了。”方枢怀重新转向中年女人,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得体,“我父亲跟灵跃公司一直有业务往来,也认识晗栎的爸妈,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为他垫付医药费也是应该的。前两天我父亲出差去德国还碰到了晗栎的母亲,聊到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这件事他们也觉得很神奇,晗栎的母亲拜托我父亲在国内多多关照一下,我父亲答应了,说晗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找他。当然,如果受到什么欺负的话我们家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番话说得拐弯抹角,却又不乏震慑。方枢怀佯装说者无心,那边听者却未必无意。女人听到最后脸色蓦然变了变,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父亲是?”
方枢怀笑了笑,心下第一次感谢方士军到处做慈善扬名的行为,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父亲名字是方士军。”
女人脸上的表情裂了裂,却还是强撑着问道:“你跟晗栎……”
“哦,您说我跟晗栎的关系?”方枢怀作恍然大悟状,“我跟他是同桌,也是好朋友。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我会经常过来找晗栎,实在是麻烦您了。”
等女人木着一张脸离开,方枢怀关上门,听外面熊孩子不依不饶地质问为什么张晗栎没出来给他买冰激凌,而女人小声哄着的声音,再次对坐在床上双眼发亮看着自己的少年挑了挑眉。
“谢谢你!你好厉害!”张晗栎没想到方枢怀三言两语就把舅妈给打发了,而且舅妈看上去好像很忌惮方枢怀一样。
方枢怀却没搭腔,反而说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想让我帮你学汉语和射箭。”
这舅妈让张晗栎买冰激凌的语气简直跟使唤仆人一样,见到他扭伤了脚更是二话不说直接开训,寻常亲戚都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这舅妈就不怕张晗栎跟自家父母告状说她虐待他?还是笃定了张晗栎性子软弱不会跟爸妈说这件事?
张晗栎什么都没注意,就准确地捕捉到了方枢怀不教他汉语和射箭的话,忙瞪大了眼说道:“什么情况?我要是知道我一定会说清楚的!”
“你外婆和你舅舅一家的。”
听张晗栎讲述下来,方枢怀才明白,这舅妈哪里是不怕,根本是成心的。少年自己不清楚,方枢怀却从他说的那些话里找到了关键信息。少年的母亲外嫁的时候条件还算不上好,好在夫妻俩都很能干,短短几年内慢慢将自己的小公司发展壮大。这个时候,舅舅一家开始时不时地向他母亲要钱。一开始,少年的母亲看在血缘的份上还会给一些钱,但越到后来,这一家胃口越大,夫妻俩甚至直接辞了工作,就靠向张晗栎一家借钱过日子,还提出将自家儿子送到德国,让张晗栎一家资助到他读大学。少年的母亲忍无可忍,最后以“救急不救穷”为由,彻底断绝了继续借钱的可能。
这一次少年回国,张妈向自己母亲嘱咐过,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但不妨这一家进行突袭,并且利用老人对儿子的心软和纵容,成心恶心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一家三口得知少年回国,二话不说便住了进来,自己的房子倒是租了出去,月租不低,顺便占了这边主卧,让孩子外婆住次卧,安排给少年的就是储物间。
“晗栎啊,委屈你住这里了,你看次卧太小,舅舅一家三个人呢,住不下,只能住主卧了,外婆身体不好,住在储物间里也不方便,要是磕着碰着就糟糕了,只能委屈你了啊。”舅舅舅妈加上外婆三个人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外婆更是提出要是张晗栎不愿意的话,她愿意住储物间这种话。少年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加上体谅外婆,于是心甘情愿地住了进来。
方枢怀想了想,又问少年的生活费。
“我的生活费是妈妈给的,她说每个月给我五千,打在外婆的卡上,要是不够了再找她要,不过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外婆说先给我每个月一千,其他的她先存着。”
“最近舅舅一家有没有买什么东西?”说着这话,方枢怀眼中的墨色深了许多。
少年不解,却还是认真答道:“有,舅妈买了一个普拉达的包……”
方枢怀却没回答,抬手按了按少年头顶翘起的几丝栗色头发,对着少年瞪大了的猫眼问道:“我最近要在学校附近找房子,想找个人跟我一起住,你愿意当我室友吗?”
“愿意愿意!”少年猛点头。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能住学校宿舍去,现在能跟方枢怀住在一起,心里不能更开心!
方枢怀笑了笑:“那行,你去告诉外婆还有舅舅一家,你要跟我一起住,每个月房租三千,‘三千的房租’,记得说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