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枢怀说出“房租三千”的话,并且特意让张晗栎转述,目的也只是为了提醒那舅舅一家适可而止。若他们真的昧了张晗栎的生活费,他说的那段话在前,现在的提醒在后,这家人怎么都会注意一下。如果他们并没有做这种事情,三千的房租对于生活费五千的张晗栎来说也不是难事,他们一家也没法说什么。
周一再见到拄着拐杖的张晗栎,方枢怀惊讶了一下,嘴角含笑地看着少年被一大堆人簇拥着来到座位旁边。他身后的小尾巴足有七八个人,个个神色紧张,左右护着少年,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跌倒,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提心吊胆。
“小心小心!注意这儿桌角!”一个小男生立马上前,用手盖住了四方的桌角。
“这儿还有凳子!别碰着了!”另一个女生一个跨步,把拦在过道里的凳子给搬走了。
“你能不能行啊?要不我们背你?”
……
一大群人叽叽喳喳过来,少年腋下拄着拐杖,一次次微笑着不厌其烦地回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谢谢!”
这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阵势,后排一个男生终于受不了了,摇着头一副没脸看的模样:“就从教室大门走到张晗栎位子上这段路,被你们整的跟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似的!至于吗?人栎栎都说了自己会走,你们这是当自己孙悟空猪八戒呢?!”
“去去!你才猪八戒呢!我们乐意陪着栎栎过来,你就羡慕嫉妒恨吧!”
“就是就是!你上次扭伤可没人陪你,心里不平衡了?”
……
男生被一顿喷,立马举起双手投降,服气了:“好好好!我羡慕嫉妒恨!我心里不平衡!”
等众人散去,张晗栎把两根拐杖往桌上一靠,接着对方枢怀眉眼弯弯地说道,“早!”
“早啊栎栎!就放一个周末,你腿怎么了?”两人后排一个男生凑过来,圆珠笔朝下指了指少年被包成一个粽子的脚,“为革命为党献身了?”
“起开起开!栎栎的脚由我来守护!这可是为我们班流的血!”懒洋洋的声音从大门传过来,脸上还有些青肿的杀马特背着双肩背,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边走边眉飞色舞地说道,“咱们栎栎可是英雄!脚是对抗隔壁狗熊光荣负伤的!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下战场,就算脚伤了也照样把隔壁狗熊完虐!”
“狗熊?你说体校的唐乐?他又来挑衅了?”
“你鼻青脸肿的是跟狗熊他们干架了?栎栎也参加了?”
“唉栎栎你行啊!居然跟唐乐干上!”
“唉你这脚该不会跟他有关吧?”
……
走到两人桌前,杀马特把黑色箱子递给方枢怀:“喏,这是你昨天落我车里的。什么玩意儿,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弄了半天没弄明白。”
方枢怀:“……”真是感谢你没一时怒上心头把弓片给掰了啊。
“下次你要真想玩我可以带你去箭馆体验一下。”把箱子收到桌子底下,方枢怀回道。
杀马特:“行!先谢了啊!”
教室里陆续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原本到处乱走的也回到了座位,吃早餐的吃早餐,补作业的补作业。
等张晗栎把书本笔袋都放到桌上码得整整齐齐,方枢怀问他:“你外婆和舅舅一家怎么说?”
少年拧眉:“外婆说住外面太贵了,还不如住学校宿舍。一年的住宿费才八百,比跟你一起住省钱多了。”
对于这结果,方枢怀并不惊讶。
“你舅舅舅妈怎么说的?还有你这拐杖哪儿来的?”
张晗栎:“舅妈也让我住学校宿舍,说是学校里面安全一些,也好交朋友。拐杖是昨天舅舅给我买的,他还给我换了药。”
方枢怀点了点头,知道那一家对张晗栎的态度好歹有了些变化,至少不会再把他当成仆役使唤,其他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方枢怀想着这些东西,忽然感到手肘被碰了碰,转过头见少年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少年巴巴地眨眼,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住,房租能不能便宜一点?”
方枢怀失笑,他说的那句话其实只是为了试探那一家的反应,也算是给一个提醒,倒没有真的想要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住下的打算。更何况张晗栎刚进学校,住进学生宿舍对于他交朋友也有所帮助。
男生的友谊其实很简单,寝室里互相吹几句,篮球场上打一次比赛,喜欢同一个篮球或者足球明星,轻而易举就能成为好哥们。周六那天的篮球比赛就是,现在杀马特、王超还有八班的刘楠已经把少年当作了自己人。
笑了笑,方枢怀拍了拍少年的头:“房租降了你外婆可能也不会答应。我再想想办法。”
今天是周一,刚过了两天好日子的学生们回到学校上课,压根没有任何激情,从早读一直熬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说得唾沫横飞,除了前面部分同学强撑着做笔记,后面已经阵亡了一大片。
好不容易四十五分钟过去,下课铃响了,原本一片寂静的教室渐渐开始骚动起来,教室后排把书摞高了装模作样在听课其实在睡觉的几个男生也袋鼠一样猛地抬起了头,两眼发绿地往食堂的方向看去。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讲着最后一道大题,听到下面传来的嗡嗡声,眉毛一扬,心道这些小兔崽子,一上课就跟死了一样,下课铃一响,立马就又活过来了。
冷笑一声,他继续慢慢悠悠地讲解下去。
三分钟过去了,下面的骚动越来越大,依稀能够听到后排“老郑又双叒叕拖堂了卧槽”的抱怨声。
方枢怀正低头看试题,半天没动笔,他总感觉老郑在黑板上讲的有点不对劲。余光瞥见张晗栎脸色通红,手也紧紧握在一起,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怎么了?”方枢怀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烫,松了口气。
少年转过脸看他,憋着一张通红的脸摇摇头,双眼却泛着水光:“没事。”
讲台上老郑的声音依旧慢条斯理,跟故意似的。
“你们看,这就是最常用的解题方法,这次月考里你们很多人也用了这个方法解倒数第二道大题。”
下面众人想起全班几乎阵亡的那道题,忽然有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老郑露出一个和蔼仁慈的笑容,地中海头顶和洁白的牙齿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衬得他的形象愈发高大神圣、光芒万丈。老郑从粉笔盒里掏出一支红色的粉笔,转过身在写满了公式和计算的黑板上慢悠悠地打上了一个大叉。
“结果你们也知道,解题步骤从第三步开始就错了。”
老郑脸上分明写着: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下面奋笔疾书写了整整一页纸的众人差点掰断了笔杆子:卧槽!
方枢怀:……幸好他觉得不对劲没把老郑写的解题方法抄下来。
转眼却看少年依旧那种状态,方枢怀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少年没转过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却快速地忽扇了几下,接着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红色似乎更深了。
老郑:“好,下面我来讲讲正确的解题方式。”
方枢怀看老郑这架势,拖二十分钟都不一定能够讲完,于是直接把少年扶起来,对上讲台上老马的视线,指了指厕所,低声对少年说道:“跟我出来。”
方枢怀刚扶着张晗栎一拐一拐地出门,就听教室里另一个声音大喊:“老师,我也要去厕所!”几秒后,杀马特从里面出来了,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愤愤不平地说道:“老郑太缺德了,每次都拖堂!你看旁边两个班人都跑光了去食堂抢饭,就咱班还被老郑拖着!等会儿就算去食堂也没啥好吃的菜了!”
到了厕所,方枢怀把人扶到便池,自己并不想上,于是走到洗手池边洗手。
耳朵却听到便池那边杀马特懒洋洋地跟张晗栎说话的声音。
“栎栎啊,你汉语学的怎么样了?”
“还好,最近在看语文课本。”
“那我来考考你啊,墙上这几个字你认识吗?”
“哪个?”
“喏,这个字。”
“我认识,勿。”
“这个呢?”
“炫,炫耀的炫,这个字不难,后面那个字比较难,我总是写不好。”
“很好,下面这个呢?”
“己,自己的己。”
“不错啊,继续。”
“长(chang)?还是长(zhang)?”
“这个字念长(chang)。你好聪明啊居然还知道这个字有两个音!那下面是?”
“这个还是勿。”
“对了!来继续。”
“嘲。”
“还有呢?”
“人。”
“最后一个。”
“短。”
“栎栎你真厉害,这些字居然都认识,现在连起来读一遍?”
方枢怀:“……”这臭小子……
见张晗栎傻兮兮的真打算把那句话复述一边,方枢怀忙开口:“张晗栎,你好了吗?”
少年转过头:“哦哦,好了。”
杀马特一脸可惜,他还打算给洋娃娃解释一下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只不过张晗栎已经往洗手池过去了,他只能叹口气耸耸肩,慢吞吞地走过去:“方枢怀,你不能拦着栎栎学汉语啊!人家勤奋好学,我们不能打击他的热情。”
方枢怀瞥他一眼:“教他勿嘲你短?”
杀马特怒:“呸呸呸!你才短!敢不敢比比,看看到底谁的短?”
方枢怀毫不留情地丑拒:“别,我怕辣着我眼睛。”
杀马特:“……”日!
洗完手,杀马特打开门,却见方枢怀还靠在洗手池边,问道:“你俩还不走?”
方枢怀:“你先过去吧,我扶着他。”
“啧啧,这是要说什么悄悄话吧?行行行,我可识趣得很,不会打扰你俩的。”
杀马特一走,方枢怀这才扶着少年来到走廊,口中叮嘱道:“以后小心潘安那小子。”
少年一脸无辜:“他怎么了?他人很好啊,还教我认字。”
方枢怀忍不住抬手在少年额头上弹了一下:“他那是居心不良,逗你呢,你还傻乎乎的上当了。你自己想想,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捂着额头,眨了眨眼。
五秒钟后,对着他的方枢怀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耳朵倏然变红,接着红晕又从耳朵蔓延到两颊,把少年白皙通透的脸染成了血玉一样的颜色,跟朵花儿似的。
笑意在方枢怀眼底弥漫,他忍不住再次抬手弹了弹少年额头:“明白过来了?”
少年羞窘地点了点头。半晌,他放低了声音说道:“学校怎么在厕所里贴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