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朗,日光璨璨。
沈隽意手上的伤经过一夜,血泡消下去,反而是肿胀成一片。
姜青檀给他处理了伤口,担忧道:“姐夫,马上就要科考了,你这伤若是再不好,恐怕后面会影响持笔答卷。”
主要伤的是右手,而且不只是手背,是一大片的手指上也有伤,若是持笔,难免就摩擦到,届时弄脏试卷,必然是会被扣分的。
他感慨:“若是姐姐能备些药就好,姐姐做的药总是最好的。比外头随意买的可强多了!”
沈隽意很是淡然地回道:“阿梨又非神算子,如何能算到火灾,还给备下烧伤药。”
顿了顿,他随意的将纱布缠绕在手上,“若是不能好转,用左手亦可。”
他虽然是右利手,但从前为了抄书,也是练过左手的,左右开工亦是可的。
“走,先出去吧!”
昨夜说好今日要出去采买,故而两人刚换好衣服,就碰见迎面从隔壁出来的谢知刚。
从前英武过人的谢知刚,今日右手吊着绷带,甚是显眼。
见到两人,谢知刚刚想往后躲开,姜青檀已然看到,连忙迎上去喊道:“谢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是昨晚上伤到了吗?大夫如何说?可严重啊?”
谢知刚低头看着姜青檀那如小狗儿一般饱含关心的目光,以及那一连串的追问,脚下不由一顿。
“我,我挺好的……就是他们小题大做……”
沈隽意也跟着走过来,他的目光掠过谢知刚的胳膊,“是昨夜接我那一下,冲击太强了吧?可是伤筋动骨了?”
昨晚他就听到一道清脆的咯吱声,但偏生谢知刚当时什么都不肯说,又表现如常,他也就忘记追问了。
而今看到谢知刚这副模样,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谢知刚见他神色内疚,忙道:“我真没事,就是骨头有些裂开,这对于我们武将而言,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以往我跟大哥他们操练,经常断胳膊断腿的,吊些时日自然而然就好了。我年轻,身体好得很呢,就这点伤,过不了十天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阿隽,你,你就莫要往心里去。再说,也并非全是因为你,昨日我接了那么多人,怎么能赖你一人头上呢!”
沈隽意:“……”
他低首,拱手作揖,“不管如何,多谢谢三哥相救。”
“嘿嘿,你喊我三哥了?”谢知刚听着话很是开怀,他欢喜得眯起眼眸,“照我说,你就喊我三哥哥就成,咱们一家人,别加那什么谢字,恁生疏了。”
沈隽意只当没听到,这段时间的磨合摸索,也让他了解了谢知刚的品性,自然就知晓为何谢知彰没告知他原因了。
不过,这回谢知刚的舍命相救,他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心中自也是感激,故而态度上也就更亲近了几分。
“你们要去哪里?”谢知刚见他不答话,也不生气,而是好奇地问道。
“谢大哥,我们要出去逛逛书斋,买些笔墨砚之类的,还得添置些日用东西。”姜青檀回道。
谢知刚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额头,恍然:“是了,该死的大火,我的包袱也没了……我与你们一道去吧!”
沈隽意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拒绝。
谢知刚当然不是一人跟着,还有两位亲卫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可能是因着动静太大,还惹了府衙的知府来问,得知只是出去溜达下,又给派了一位管家跟着。
沈隽意:“……”
姜青檀撇嘴道:“这知府大人对谢大哥当真是够用心的啊!他若是能治下也能这般用心,也不会发生火灾,昨夜他可是姗姗来迟,若是等他,这半条街都得烧完了。”
闻言,谢知刚叹气道:“你们知道为何昨夜失火吗?”
姜青檀很捧场地抬头望来。
谢知刚身侧的亲卫帮着解释道:“属下已然打探过,说是客栈的小二烧完水,忘记将火星给灭了,柴火又挨着灶膛,就给点燃了。”
“天干物燥的,整个柴房着火,就牵连着整个客栈都燃了。”
沈隽意:“……如果是柴房先烧起来,那与隔壁一墙之隔,那么隔壁的院落就难逃火情。”
“是啊,我看昨夜隔壁的院子只烧了半个墙,客栈可是整个都烧没了。”姜青檀连连颔首附和。
亲卫回道:“属下早上去探查过,客栈外墙被人浇了桐油,又以桐油作为引线,连着柴房成一条线。一旦有火星,必然会以极快的速度烧到客栈客房处。”
“客栈是以乔木作墙,轻而易举就能蔓延开来,根本无法以水挽救。而且,桐油也会在燃烧后,不留踪迹了。”
“属下也是从墙角的一块残留的木材上发现的。”说着,他拿出一小块烧得焦黑的木头,是以帕子随意包裹着的。
“是桐油味。”谢知刚接过来嗅了嗅,蹙眉:“所以,这不是普通的意外火灾?”
“恐怕是有人恶意纵火。属下听说,知府大人已经提了客栈掌柜来问话,应当是想知道有何仇人吧!昨夜那般混乱,现在就是想寻人都难了。”亲卫回道。
姜青檀恼火:“到底是何人这般狠毒,竟然纵火,若是一着不慎,整条街的人都要把命赔进去了。知府大人可得严查严审,不然如何服众啊!是不是啊,姐夫?”
沈隽意觑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姜青檀又挠了挠头,“说起来,会不会是哪些黑山贼,心有不忿,特地跑来害人啊?”
“幽州与黑山有距离,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听说现在朝廷派去的军队已驻扎黑山下,他们还没那么闲来此打击报复。”谢知刚第一个否决。
姜青檀嘀咕道:“那还真不想到何人这般狠辣,外头当真是危险……”
沈隽意:“到了。”
他的出声打断了姜青檀漫无目的猜测,众人已来到了书斋。
知府的管家全程都保持着低调,绝不轻易插嘴,此时到了目的地,他连忙脸上堆满笑容,指了指书斋道:“这是咱们幽州最好的书斋,各位公子少爷想要怎样的笔墨砚台,尽管说,小的让他们都拿出来。”
书斋的掌柜显然也认识管家,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将众人迎到雅间歇息。
姜青檀有些受宠若惊。
掌柜搓着手道:“公子们喜欢何样的笔墨?我这有新来的狼毫,还有上好的松烟墨……”
沈隽意:“来普通的柳烟墨即可,砚台能用即可,笔就用普通羊毫。一样来两套。”
掌柜:“……”
这未免太普通了吧!
他们这一行人,都有知府管家陪同,对方点头哈腰的,可见身份不一般,怎生买东西这般抠门!
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公子,柳烟墨不如松烟墨浓稠好用,还有砚台,我们这有玉璧……”
“不用,我们钱财有限,就普通的即可。”沈隽意打断他的话,镇定道。
掌柜:“……”
他求助地看向管家。
管家笑道:“沈公子,您尽管挑选您可心的,我家老爷说了,昨夜你们受了惊吓,这些当是我们补偿给公子的。”
镇国公府的谢三公子都与其称兄道弟,再加上沈隽意气质超凡脱俗,知府虽不知其具体身份,也想结个善缘。
沈隽意淡淡道:“此次同住的同窗,几乎没人带着包袱逃脱,他们中不少人家境贫寒,又遭此重创,已是雪上加霜。若是知府大人有心助民,不若给我各位同窗买些笔墨纸砚,也解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届时,我等都铭感五内知府大人的恩情。”
闻言,管家顿了顿,欣然笑道:“这是自然。我家知府大人也嘱咐过小人此事,掌柜的,就将里面这的柳烟墨和羊毫等都拿出来,我全要了。”
本来知府的预算就很高,现在沈隽意不需要购买那些,那省下来的钱,买下的笔墨纸砚就完全可以供给给那些穷酸学子们了。
沈隽意拱手:“知府大人仁义。”
姜青檀也挺为同窗们高兴的,也作揖道:“知府大人仁善,我等定要替知府大人写赋答谢。”
管家笑眯眯应着。
而掌柜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的功夫,竟然卖出了一大批的货物,虽加起来不如一套徽墨和玉砚值钱,但只要能赚钱,他这生意都愿意做。
沈隽意两人拿了属于他们的那一套,钱并没有让管家付,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有富余,而那些同窗们却是贫瘠交迫,自是不该占这些便宜的。
余下的货物则是由书斋送去府衙。
沈隽意几人走出书斋时,就闻到街上吆喝的小食,管家指着其中一个小摊子道:“几位公子可要尝尝我们又幽州的特产,凉粉。”
姜青檀对吃的很感兴趣,探头去看,就见桶里装着的是晶莹剔透的豆花,水汪汪的,很是可爱。
“姐夫,我们尝尝吧?”
沈隽意见他脸上都是跃跃欲试,也明白他的小孩心理,没有拒绝。
几个高大的男人往摊子边一坐,霎时就显得有些拥挤。
摊主用勺子将凉粉一勺一勺的挖出来,堆叠着盛放在碗里,然后撒上芝麻,果干等物,最后浇上糖浆,再端到桌上。
姜青檀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眼眸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好甜。”
他爱吃甜食,倒是还好。
沈隽意和谢知刚几人却不嗜甜,吃起来就觉得般般。
谢知刚看姜青檀埋头吃得像个仓鼠,感慨道:“这时候看,才觉得你像是个孩子啊……”
姜青檀不满,“谢大哥,我都十四岁了。”
谢知刚“唔”了声,挠了挠头,“这么听,好像也不小。军队是不少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但你长得有点矮了,再长长显个儿了,可能就不显小了。喏,给你吃吧!”
他尝了一口凉粉,不大合口味,就送到了姜青檀跟前。
他在军队待久了,互相都会吃吃对方的东西,所以并不觉得什么。
沈隽意没参与他们的对话,而是扭头对摊主道:“请问这凉粉是如何做的?”
摊主一愣。
沈隽意察觉出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解释道:“我夫人爱吃甜食,这凉粉属实稀罕,我们柳城不曾有,故而就想买些回去给夫人尝尝。”
“又恐天热,难以保存,就想问问可有其他法子……”
摊主恍然,笑道:“公子跟夫人感情真好啊。我这凉粉都是现做的,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公子若是真有心,我回头制成粉末状,公子拿些回去,届时我告诉公子如何兑即可。”
“这法子一般人我都不告诉的。”
沈隽意拱手道:“多谢,待得科考结束,定会寻来。”
等到用完凉粉,大家就打算回府衙了。
才到了府衙,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熟悉几人。
门房见到他们回来,忙道:“这几位说是要找沈公子的,就……”
郁齐光第一个冲上来,着急的上下打量着沈隽意,“阿隽,我一大早就听说昨夜你住的客栈着火了,你们没事吧?”
史霜客紧随其后,也是关切地看着两人。
沈隽意心中微暖,“无碍。”
见沈隽意两人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两人这才松了口气,郁齐光忍不住抱怨道:“阿隽,你这霉运怎么还没消散啊!”
“这才出柳城,咱们都遇上好几次性命堪忧的大事了,我看不如趁着还没考试,咱们去幽州附近的庙宇求求顺心如意符吧!”
姜青檀皱眉,不服气,“郁齐光,子不语怪力乱神,你都是读书人,怎么还信这些!分明是有人害我姐夫,怎么就成我姐夫晦气……”
“阿檀!”沈隽意喝止住姜青檀,看向郁齐光,“齐光,史兄,我们没事。如今最重要的是科考,至于求符,考完再去也不迟。”
“劳烦你们跑一趟,接下来还是专心备考为佳,不必过分挂怀我们。会试三年一次,万莫分心,才不辜负我们寒窗苦读多年。”
郁齐光本想劝他去赵氏别庄同住,现在听他话语,显然不会同去,不由沮丧,“是,都是我嘴巴不好,总说些难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