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死,我好不容易考中秀才,而今马上就要会试……我爹娘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若是死了,他们百年后可如何是好……”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有人起了个口子,一群本来就担惊受怕的人,瞬间就争夺起了生机。
姜青檀都被踩了好几脚,他气得大骂:“你们急什么急?再吵下去,大家都一块儿死在这算了……”
最后还是沈隽意出声制止的。
“各位同窗,莫要拥挤推搡,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大家都陷入困境。”见大家还不理智,他蓦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抵在布条上,冷冷道,“你们再争吵,我就隔断绳索。”
闻言,众人顿时就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停止了争吵。
沈隽意见他们冷静了下来,这才语气平静道:“接下来,你们一个个排队,一个一个的的顺着绳索下去。”
“时间并不多了,你们就动作要快。也别担心,下面有谢小将军带着亲卫看护,他们会平安接住你们的。”
“我会留在最后,现在,阿檀,你先下去。”
虽然有人不满,但如今安抚大家的沈隽意,想出法子的是沈隽意,维持秩序的是沈隽意,就连下头帮忙的也是沈隽意的人。
现在沈隽意还愿意最后一个走。
他们自是再也不敢有任何意见了,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他们也顾不得上争执了,纷纷三三两两的排好队。
姜青檀一愣,几乎是立刻就反驳,“我不,姐夫,你先下去,我来断后。”
他自认自己比沈隽意身姿灵活,更何况,他答应了姐姐,定会护着姐夫周全的。
沈隽意皱眉,扭住他的胳膊,第一次以冰冷又命令的语气说道:“听话。阿檀,不要耽搁时间。下去!”
“姐夫……”
“姜阿檀,你别唧唧歪歪了,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命呢!你赶紧的,你不下去,就赶紧走开……”
沈隽意没有理会,将绳索缠绕上姜青檀的腰间,示意旁边的同窗一起帮忙,将他一把推下了二楼栏杆。
“姐夫……啊……”
失重感让姜青檀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反射性去扯绳索,奈何抓得太慢,缠在腰间的绳索也在飞速地一圈圈松开。
眼看着他就要掉落地面,就见谢知刚脚尖用力,蹦了半尺高,轻轻松松地将人揽了个满怀,避免了姜青檀脸着地的险境。
谢知刚接住人后,低头一看,蹙眉:“阿檀,你没事吧?”
姜青檀还有些心有余悸,但很快就缓过来,跳到地面上,紧张地往上看。
“我没事……姐夫,姐夫还在上面!”
谢知刚跟在他身侧,往上张望,火光将空气都融化得扭曲,黑夜又叫人看不真切,他只能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大声喊道:“阿隽,阿隽,你快跳下来!”
沈隽意边将绳索往回扯,边扭头对其他人道,“继续。”
其他人见姜青檀平安落地,顿时也重新找回了自信,一个接一个地上前,顺着绳索往下爬。
就像是下饺子一般,好在谢知刚几人轮流上前,愣是将人都给救了下来。
结果,到了最后两人时,出了个岔子。
此时,绳索都已经开始着火了,眼看着往上烧,那人就有些不敢往下爬,又因为恐高,愣是停在半空,上下不得,只剩下惨绝人寰的哭嚎。
“你快松手啊……”
“你下来啊,你别叫了……”
那人喊道:“……我怕……”
“你怕就别看,直接闭眼往下跳就成……”
“跳下来,我们会接住你……”
但无论无论如何哄,他就是怕得瑟瑟发抖,死活不肯动弹,此刻二楼的火势蔓延得很是可怖,沈隽意身后都是滔天的火苗。
姜青檀气得直跳脚,“你到底怕什么!我们大家都没事,都平安落地了,你紧张什么?你尽管跳,谢大哥他们总会救下你的。”
“你能不能快点,我姐夫还在上面呢!你不想活了,我姐夫还要活呢!你快点啊!”
“是啊,你再不跳,回头这绳索被烧断,你也得摔下来……”其他人也跟着劝。
“沈隽意还在楼上呐……”
若非是绳索只有一条,他们都要急得割绳索了。
偏生,这人是软硬不吃,就哭得像个蛤蟆,趴在绳索上呱呱哭叫,甚至还有零星的液体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在空中弥散。
其他人都急死了。
他却还有空喊爹娘救命。
最后还是谢知刚眼看着火舌要吞没沈隽意了,眼眸一凛,抬手从腰间掏出两支拇指长短的小匕首,以刀柄的方向射出去,分别射中了对方的手腕。
那人双手一松,整个人就吱哇乱叫地落下来,被其中一名亲卫救下。
被救下来后,那人哭喊着:“……我的手,我的手好痛……”
此时大家根本顾不上他,越过他纷纷往上看情况。
沈隽意站在栏杆边,身上的衣袍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得咧咧作响,他腰间的长发被火光烫得卷曲,俊美绝伦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棱角分明,就仿似一副凄艳的美画。
姜青檀连忙喊道:“姐夫,姐夫,你快下来……”
可饶是他这般喊,那布绳索依旧被火苗吞没,此刻就像是一条火链,在空中飘荡而翻滚。
沈隽意根本不可能顺着绳索往下攀爬了。
而现在已经没空让沈隽意重新再搓和绑一根绳索了。
一时间,一切都陷入了绝境。
在场其他人都目露哀戚,虽然心有庆幸,但大家到底是同住同行这般久,哪里会全然没有情谊呢!
至于那最后下来的学子,此时也不敢喊疼了,夹紧尾巴,将自己藏在了人群里。
“姐夫,姐夫……”
姜青檀想靠过去,被人拉住。
谢知刚抬头丈量了下距离,很快就定住,朝上喊道:“阿隽,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
亲卫皱了皱眉头,提议道:“还好让属下来吧!沈公子跳下来,冲击肯定不小,届时对三公子会造成伤势的,公子还喝了酒……”
“不必,我酒已醒。”谢知刚板着脸,“而且,我力气比你大,底盘比你稳当。只有我才能接住人,并让阿隽毫发无损。”
“阿隽不能有事,他还得考试呢!”
亲卫无奈,只能站在一侧护持,以防万一。
“阿隽,快跳。”
谢知刚催促。
沈隽意扭头看了眼,已经烧到脚边的火势,脚下的地板已是摇摇欲坠,很快要被烧出个洞来。
他又低头看了眼下方,张开双手,做接人状的谢知刚。
深吸了口气,滚烫的烟气入喉,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踩住栏杆边,脚底是滚烫的火势,他稍稍使力,身体就如轻盈的飞鹤,跃入半空,朝着下方飞速坠落。
就在即将接近地面时,他感觉到腰间的拉力,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夜风里几不可闻。
他被安全地带着落了地。
姜青檀激动地冲上前来,拉着他打量,眼眶都是热泪,“姐夫,姐夫,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若是有什么好歹,我姐可怎么办,我姐那么年轻貌美,可不能当寡妇啊……”
沈隽意:“……”
他闭了闭眼,忍住想掐人的心思,拍了拍姜青檀,“我无事。”
他扭头看向旁边脸色微白的谢知刚,“谢公子可有事?我方才听着似乎有骨裂之声……”
谢知刚梗着脖子,坚强道:“你听错了。我没事。”
说话间,就听到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是二楼被烧毁,栏杆脱落掉下的声音。
众人扭过望去,就见火势猛烈,已是将客栈烧得七七八八,余下的只有主梁的框架。
客栈掌柜见没出人命,又看客栈烧毁,现在已是悲痛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官府的人也姗姗来迟,司工坊的人纷纷帮着控制火势,赵府的人来得很晚,也一起帮忙。
好歹是控制住,没再蔓延开了,除了客栈烧毁了,整条街区的其他店铺和住户都安然无恙。
客栈里也只有几人受了轻伤,没有死亡和重伤。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今夜所有受灾人员,则是被官府安排去了官寮暂住,等候清点损失和原因。
赵氏的仆从则是来邀请谢知刚和沈隽意几人前往赵家别院居住。
这回,沈隽意依旧是拒绝的。
“多谢,我们暂时住在官府的寮里即可。”
谢知刚当然是与沈隽意一道,今夜实在是吓到他了,连酒都醒得七七八八,此刻后背都是一片冰凉。
他是真没想到就离开那么一会儿,沈隽意居然就差点出事了。
府衙的知府得知谢知刚的身份,还真就单独劈了间院落给他们,美其名曰是给谢三公子压压惊。
毕竟,镇国公府在整个大晋都是响当当的,旁人可能不认识平阳公府,或者信阳侯,但却绝对不会没听过镇国公的名字。
镇国公府的满门忠烈,足够令人铭记了。
沈隽意两人也算是沾了谢知刚的光,入住了官寮小院。
至于其他的同窗,则是被安排去了群体宿舍。
他们的包袱基本也算是葬身火海了,好在名帖和银票都还在身上,不然是连考试都无法参加了。
只是,姜映梨替他们准备的药物和衣物等就都被火烧没了。
姜青檀跟沈隽意住在一起,他刚铺好床,就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是亲卫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沈公子,这是知府大人替我们准备的安神汤,用来压惊的。还有些烫伤药。”
沈隽意的右手被烫伤,手心和手背都肿起了大泡,现在这药倒是送得很及时。
姜青檀连忙接过托盘,道了谢。
沈隽意看向亲卫,“谢公子可还好?”
亲卫顿了顿,想起自家公子的吩咐,便回道:“沈公子安心,三公子无碍,知府大人已经派了大夫过来给我家公子检查了。”
沈隽意点了点头,他站起,拱手作揖,“今日多谢诸位帮忙,我等才能平安脱险,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
“沈公子,您快别这样。”亲卫连连摆手,“您这样不是折煞我等吗?救您是我等的职责所在,大公子有令,您是府中未来的小公子,我等就是拼尽性命也该护您周全。”
“此次本就是我等的错漏,竟都贪杯,随着三公子去了赵家,不曾看顾您,已是巨大纰漏。回去我等定会跟大公子领罚,您再这般,我等就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说着,他便要跪下致歉。
沈隽意是宽和,但他们身为亲卫,不曾劝诫谢知刚,又思虑不周,本就是失职了。
哪里还敢接受沈隽意的感谢。
沈隽意无奈,只能让人先回去了。
姜青檀转了转眸子,端了安神汤到沈隽意跟前,“姐夫,喝点药,我给你挑破水泡上药吧!”
沈隽意没有拒绝。
知府送来的药虽然比不上姜映梨的,却也很是不错,涂上后凉丝丝的,倒是压制住了火烧火燎的疼痛感。
沈隽意低头望着手上油汪汪的药,怔怔然出神。
姜青檀正在喝安神汤,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今日被吓到了,小心翼翼道:“姐夫,你怎么了?还很难受吗?”
沈隽意回神,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到一个梦……”
“梦?”
沈隽意垂眸不语。
他想起从前姜映梨说过让他莫要住某间客栈,那时她仿佛提了句梦……
结果翌日,他就从郁齐光口中得知,那客栈走了水,是客栈小二忘记熄火,这才导致火势蔓延,当时还死伤过人。
那时,他与郁齐光都心有余悸。
如果那是意外,今日这桩呢?
说来,他此次出行,姜映梨就再也不曾叮嘱过他注意什么呐!
沈隽意觉得有些古怪,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看了眼姜青檀,温声道,“喝完漱漱口,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得出去买些笔墨。”
他们携带的书册和笔墨砚台都被付之一炬了,都得重新采买。
好在家里留了心眼,将银票分别缝在衣服里层,倒是让他们不至于落入身无分文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