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这个,胡掌柜瞬间就精神了。
为了避免陈重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他抬了抬下巴,甚是得意地道:“阿梨嫁的是同村的读书人,那位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
“沈公子年不及冠,就考取了秀才,而今正去幽州科考了。他不但长相俊秀,更是才学过人,还被上官大人收入门下。”
觑了眼陈重,胡掌柜哼了声道,“你肯定不认识上官鸿大人吧?”
陈重神色逐渐变得郑重,见此,他心中非但没有对胡掌柜不敬的恼怒,相反愈发显得谦逊。
他拱手道:“愿闻其详。”
胡掌柜继续道:“上官鸿大人曾任帝师,他现在的弟子还是云麓书院的山长呢!我们柳城的云麓书院,你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吧?”
“这个自然。”陈重连连颔首,“云麓书院在咱们南地是声名远播的。我听闻,这位云麓山长仿似是姓赵,乃是幽州赵氏所出的旁支……我与赵氏也是偶有往来。”
顿了顿,他岔开话题,转回原来的话头,“照胡兄弟所言,这姜姑娘所嫁之人,不但年轻有为的,还颇有些来头啊!既是同村,不知名讳如何?”
见胡掌柜望来,他忙解释道:“不瞒您说,我这人呢,平生最是敬佩这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奈何我自己资质平庸,就读了几本书,无法走那青云路,只能沦为铜臭商贾。”
“而今我也算是略有些薄资,早就想结交几位秀才公和举人老爷,不知这位姜姑娘的相公……”
虽然话说得含蓄,但懂得都懂。
胡掌柜顿时就明白,这位是想资助沈隽意。
这并不出奇。
商贾最是好投资秀才举人,特别是年轻人,一旦对方高中,今后为官自是念着香火情,可不比处处求人来得强。
胡掌柜觑了他一眼,“这还是免了。阿梨自己开了药铺,又医术高明,并不缺这点银子。再来,沈公子也并非奢靡之人,也不喜与人结交。”
“你还是打消这想法吧!”
陈重被拒绝了,也不气馁,略显遗憾的叹气:“看来是我无缘。想来也是,这位沈公子既能跟云麓书院的山长是师兄弟,师长又是大名鼎鼎的大儒,想来也不屑于跟我这样的商贾结交。”
“我本也只是慕名而提,倒是让胡兄弟难为了,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我给胡兄弟赔礼道歉。”
说着,他就起身拱手作揖。
胡掌柜哪里肯接受,他更没想到先前高傲冷漠的陈重,竟然现在这般平易近人。
他忙扶住人,“陈兄,何必如此。这不是折煞我也嘛?”
“快坐快坐。”这样一通礼节下来,胡掌柜倒是看陈重重新顺眼了,他说道:“非我拿乔,实是沈公子性子看着温和,其实最是有主意。”
“说起来,当初我随阿梨还见过平阳世子,那位当时发怒,我是被骇住了,但都不如那沈公子沉脸默然来得吓人呢!”
陈重一愣,眸子转向胡掌柜,这回他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许久,才开口道:“你说谁? ”
“沈公子?他啊……”
“不是,你说的是什么世子?”陈重脸色凝重,一把揪住胡掌柜的胳膊,忍不住沉声追问。
胡掌柜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平阳公世子啊。他乃是京都平阳公府的继承人,他来柳城就是为了拜入上官大人名下,嘿嘿,没想到最后竟是成了沈公子的师侄。”
“你不是说跟赵氏熟吗?他拜入的就是赵山长名下啊。你不知道吗?”
陈重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盯着他,追问道:“平阳公世子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会知道世子的名讳!我就是个去看病的……”胡掌柜觉得莫名其妙。
陈重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他咬着腮帮,连连问道,“那世子得的是何病?”
胡掌柜终于反应过来,他以一种怀疑的眼神打量着陈重,皱紧眉头,“你问这个作甚?病症乃是病人的隐私,我们医者是绝不能外传的。”
“再者,你为何对世子这般关心?陈家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甚至站起身,后退了好几步,以此来避免跟陈重接触。
陈重也明白自己此刻太过焦急,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口的躁动,挤出一抹温雅的笑容,起身拱手行礼,解释道:“胡兄弟,请别误会。”
“我并没他意。实在是……”他挠了挠头,“你应当知道我是药商,这些年我这生意停滞不前,早就想搭一搭关系……奈何四处求助无果。”
“我听闻平阳公府跟西南的谢家军乃是姻亲,这军队定然需要药草的,故而才……”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这是想着,世子若是有病,我家中还存了些好药,若是能献上给世子,得世子垂怜,肯为我美言几句,我这也是感激不尽。”
他这话说得很是直白,胡掌柜也就没起疑。
胡掌柜的敌意消散了些,撇嘴道:“陈家主啊,非我不肯多言,实是平阳公府不许我等议论。”
“再者,我本就是给阿梨打下手的,更不能多嘴了。不过,你也别存什么献药的心思了,世子家世显赫,御医都是看过的,更不用说那些奇药秘药了,那多的是人献。”
“但最后他那病,还是靠阿梨给稳住的,所以你就别操心了,这条路行不通的。”
闻言,陈重恍然,他抬眼小心打量着胡掌柜,算是琢磨出来,这姜映梨是真有本事的。
想想从前那小小的人儿,而今竟是能独当一面,得胡掌柜这样的人夸赞,他心中就颇为感慨。
他状似不经意道:“也是,是我妄想了。这姜姑娘当真是本领了得啊,也不知她嫁的那位沈公子姓甚名谁。”
“我也有位亲戚在柳城,此次我亲自押镖去柳城,就是想去寻寻旧亲,也恰好是姓沈,不知是否本家?”
胡掌柜见他还想跟沈隽意攀亲,干脆就说开了,“那不大可能。沈隽意相公在天水村除却大伯一家,基本是没有其他亲眷的。”
“就算是真有,也不来往的。”说到这,他又补充了句,“你还是别叫阿梨姑娘了,叫她沈夫人。阿梨还挺喜欢别人这么喊她的!”
陈重面色骤然一变。
他本身只是跟胡掌柜打听打听姜映梨的来历,以及想通过此来想想能不能离开这贼窝。
没成想,这一通打听下来,竟然还真的探听到了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
一刹那,他身侧的手抖了起来,竟都顾不得遮掩。
胡掌柜看他表情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抖如筛糠,他不由很是奇怪,还以为他有什么隐藏的病灶。
他忙走上前扶住陈重,抬手去摸他的脉搏,“陈兄,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哎呀,你这心跳得恁快了些啊!”
“快坐下,快坐下,你可是有什么心疾?可有带护心丸之类的?”
陈重被他一连串的呼喊,唤回了神智,他回过神来,勉强回道:“无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些事……都是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说着,他看着胡掌柜道,“可否劳烦胡兄弟扶我床上歇息片刻,我睡会儿就好。”
“好好好。”
胡掌柜连忙小心地将人扶到床边躺下。
说是床铺,其实也就是一张木板,好在还有被褥,勉强还能凑合着睡。
胡掌柜给陈重捻上被子,见他闭上眼睛,眼睫还在剧烈抖动,心中嘀咕着:这人当真是怪得很!突然就发病,明明心律都不稳,却还这般的不在意。
但胡掌柜也不好多言,扭头也回了自己的床铺。
陈重根本不在意胡掌柜的腹诽,他此刻的心就像是从山崖上飞落,又落在树梢被弹回空中一般,七上八落的,很是难以控制。
他在心底喃喃念着。
天水村……沈隽意……平阳公世子……云麓书院……上官鸿……帝师……赵山长……
这些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旋不断,心口好似有海浪拍击,胸口也是在不停的起伏不定。
他不敢张口,也不敢睁眼,只能努力去平复此刻的心情。
甚至因为这股情绪,他现在都没功夫去打探黑山寨会不会安全释放他了!
……
萧疏隐领着的军队,经过五日的跋涉,终于是到了黑山脚下,与早先出发的先锋军顺利会师。
几千人的大军,顿时就开始安营扎寨,起灶做饭,甚是热闹。
萧疏隐没有第一时间升帐,召集开会,而是先在周围盘旋打探了一番。
孟藻紧随其后。
黑山有两条河,两条小溪汇聚就成了黑水河,一条是从经过山上的,另外一条则是在山下。
而山下这条小溪就是如今数千人饮水的来源。
萧疏隐站在奔腾的小溪前,经过几日的停雨,溪水终于从原来的浑浊变得清澈,哗啦啦地从一头奔流向下游。
“……黑水河养活了上下数十个村庄,却是经由黑山寨的河流汇集的,呵!”萧疏隐抬头,“安驰官道应该与黑山河接驳,当初可命人循着这黑山河打捞过?”
“侯爷,听闻当初来找的人都询问过附近村落,都不曾有崔将军的踪迹。而且,这条河上上下下都派人打捞过了,兹事体大,他们应当不敢隐瞒敷衍。”
孟藻回道,“所以,大家现在都怀疑是不是崔将军被黑山贼所擒,关押在寨子里了。”
顿了顿,他小心的补充道,“毕竟,黑山贼胆大包天,如今都敢劫持科考学子。现在天下读书人都对其口诛笔伐,深恶痛绝!”
萧疏隐面色很平静,他抬眸看向郁葱巍峨的山脉,“本侯倒是能理解。这就是一场背水之战……”
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黑山寨上下。
他呼了口气。
黑山寨拿捏了学子,想以此破局,虽然是一步臭棋,却何尝不是拿捏了圣人的命脉呢!
他揉了揉额角,“走,回去吧!本侯要起草一份文书,派人送上山给那黑山寨的当家。”
“是。”
两人回了营帐,就见张将军等人已然聚集在帐子门口,见到他们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将军,如今是否该商议战略,对黑山发动攻击了?先锋军已然稳妥,我们可以先行小波试探,也能对黑山情况有个了解。”
“不急。”
萧疏隐淡淡道了句,转身进了营帐,张将军几人也紧随其后。
“将军,我们知道将士们才到达地方,需得休息,振奋精神,但先锋军已然修养得当。且山上应当也以为我们才落定,不敢贸然而动,若是此时我们反其道而行,率先试探,说不定能有一些收获。”
张将军说道。
萧疏隐闻言,抬眸看向几人,“这是你们商量过后的结果?”
“……这……末将们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不过是些没有纪律章法的贼寇,占了地利罢了。我们现在粮草不充沛,需得速战速决,所以……末将等人才想出这法子。”
几人面面相觑,低声回道。
“粮草……”萧疏隐冷哼了一声,漠然道:“粮草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我已然飞鸽传书,命人送来。”
“再抗两日,便是围困黑山数月,本侯也是不惧。”
几人被萧疏隐财大气粗的话语弄得无语。
“那侯爷是不打算攻山?”
萧疏隐单手托腮,淡淡道:“你们难道没听到有人质落在黑山贼手里吗?贸然攻山,一旦惹恼了人,就少不得替他们收尸了。”
闻言,张将军蹙眉道,“黑山贼当真是狡诈,但难道就因为几条人命,咱们就在此僵持吗?”
“将军,恕末将直言,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咱们将士们也都是豁出性命的,怎能为了区区几人,就枉顾皇命,放纵黑山贼再任性妄为,戕害百姓。”
萧疏隐挑了挑眉,觑了眼张将军,眼底掠过一抹意外,意味深长道,“张将军忠义啊!”
毕竟,先前张将军对于围攻黑山都是兴致缺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