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都被姜映梨的大胆言论吓了一跳,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朝着她眨了眨,示意她别太出格。
毕竟不管如何,眼前这人都是土匪头子,可跟上官大人那些文人儒客不同。
别看长得温温和和的,可他们发起火来,照样是杀人不眨眼的,可绝对不会因为她是姑娘就宽容的。
周子瑜愣了愣,显然也没料到姜映梨不但会打断自己的话,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很快他就扯了扯唇角,微微弯起眼眸,眼角挤出细细密密的鱼尾,抬手掩住嘴角咳嗽了一声。
“是,是我的过错。大夫继续吧!”
胡掌柜愕然,不由多看了周子瑜好几眼。
这土匪头子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
难道还真是个表里如一的?
姜映梨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还伸手捏住周子瑜的下巴,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张嘴。
周子瑜:“……”
他有些哑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他做过这样放肆的动作了,但他也没呵斥,而是从善如流地张开了嘴。
屋子里有些昏暗,姜映梨不得不拨开他的脸,然后仔细地打量着他舌苔和喉咙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手,脸色微显凝重,看向周子瑜:“咳嗽的事好治,但大当家这身体素质……”
“都是老毛病了,我晓得的。”周子瑜微微一笑,“大夫莫要有什么负担,只是还请大夫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告诉阿羡,也别告诉寨中的任何一人,可能做到?”
姜映梨垂着眼眸,从周子瑜打发人走时,她就猜到了。
“大当家不但肝脏受损,其他器官也在日渐衰竭,若是早先好好调养,兴许还能有延绵益寿。”
“我倒是知道些药,或许能……”
“不必麻烦。我本身就没想过长命百岁,活着这些年已是偷来的。”周子瑜对此显得很是阔达。
他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该吃的药也吃过不少,能坚持到如今,已是奇迹。
而且,他也很了解,能延年益寿的药哪里有便宜的,而今寨中危机重重,他哪里还有功夫去养病。
只是,这些都是周羡的良苦用心,他不好拒了兄弟的好意罢了。
“姑娘姓什么?”周子瑜转而问起一个别的话题。
姜映梨一愣:“姜。”
“姜大夫,多谢你替我看诊。我晓得,阿羡掳你上山,很是不对,也令你受惊了。”
周子瑜叹了口气,“他这孩子,看着吊儿郎当,其实骨子里很是重情义。他也曾在我跟前夸过你好几回,我还是头回见到他这般看重一个姑娘的,你……”
姜映梨越听越不对劲,眼看周子瑜这话头滑向的方向跟那媒婆有一拼,她眉头跳了跳,连忙岔开道:“多谢三当家厚爱了。我与我相公都心领了!”
周子瑜一瞬间就如一直被掐住了脖子的鹅,扑棱扑棱地就没了声。
“……”
他瞪圆了眼,到底是当过多年发号施令的人,他的表情瞬间恢复,语气略有些复杂:“……姜大夫成亲了?”
“嗯,已大半年了。”姜映梨边说,边继续道:“我给大当家写个药方吧,对于治咳嗽极好。”
周子瑜指了指旁边的笔墨:“……姜大夫尽快用吧!”
姜映梨没再关注周子瑜的表情,刚写完药方没多久,周羡已然回来了,见到药方,他欢喜道:“我大哥情况如何?可能治好?”
姜映梨没说话,周子瑜率先开口道:“姜大夫给我开了药,回头我按帖吃即可。姜大夫也劳累一天了,你且给姜大夫安排个妥帖的地方住下,莫要怠慢了。”
周羡自是满嘴称好,又去抓那药方,见字迹穹劲有力,但他是不懂药方的,就道:“我去抓药。”
“不必。你也早些休息,这事儿交给旁的兄弟就是,且去吧!”周子瑜夺过药方,就开始赶人。
周羡无奈,只能先领着两人出去了。
待得人出去,周子瑜就将药方放到桌案上,也没叫人去抓药,他的神色很是平静。
而这边,周羡带着两人走出主楼范围后,就让人先将胡掌柜送回了关押所,这才扭头看向姜映梨。
“我大哥病情到底如何?”
姜映梨看他一眼,“你让我说什么?”
“当然是实话。我知道,我大哥定然让你莫要与我说实情。”周羡抿唇,“大哥素来如此,万事都埋在心中,便是病情都不肯叫我们担忧。”
“但如今大战将至,我不能让大哥再熬废心血了。至少,我得知晓,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说到这,这个高大的青年,眼眶都微微发红。
姜映梨抬头望着他。
说真的,她对周羡并没有什么好感,盖因她救了人,结果还得被打包抓来当战利品。
可看着周子瑜和周羡之间的兄弟情,彼此都在为对方着想,这责备的话就无法说出口。
她收回视线,淡淡道:“这个你该问你大哥,而不是问我。我虽是大夫,却也有为病人保密的职责。”
“姜映梨!”
“这是你大哥的吩咐。”姜映梨挑眉,“再说,我就算告诉你又如何?就如你所言,现在大战将至,难道你大哥病了,官兵就能不攻山吗?还是说你要用示弱讨饶的法子?”
“你——”
姜映梨伸了个懒腰,“我累了,现在正事办完了,我能休息了吧?我想睡觉了。”
“劳烦三当家带路了。”
周羡咬了咬牙,盯着她,“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所以,三当家要因为大当家的病情杀了我?”姜映梨撇嘴,“还是说,你们寨子里,三当家的话要比大当家的好使?若是如此,我倒是能不替大当家保密。”
周羡磨了磨后槽牙,“你当真能治好大哥?”
“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更何况人体很精妙,在你以为它撑不住的时候,它总是能顽强的活下来。”
周羡听出她在和稀泥,却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摁着姜映梨逼迫,说不定等会大哥就得将他训斥一顿。
大哥总是在对待女子的方面,保留着宽容!
他将姜映梨送回阿贵嫂家,让对方看住人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当然不可能跟姜映梨就这个问题纠缠。
阿贵嫂小心的打量着姜映梨,见她神色并无异常,不由小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婶子关心,我无事。”姜映梨笑了笑,“我想休息会儿。”
“我带姑娘上楼。”阿贵嫂连忙道。
“不必,您忙,我认得路。”姜映梨拒绝,自己上了楼。
房间里的浴桶已然被清理出去,屋子也被重新打扫过,很是干净,床铺的被褥虽然看着旧,触手却是整洁的。
姜映梨脱了外衣,双手交叉地躺下,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手背。
她之所以帮着那位大当家瞒着周羡,不但是因为对方的要求,也是存了些小心思的。
说实话,跟周子瑜打过照面后,她并不讨厌这个大当家。
但同样的,她跟对方现在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
刚才在场时,她很多话都没说出口,一来是想让周子瑜以为她医术不过尔尔,二来则是表现出她的敷衍。
周子瑜最主要的是心功能衰竭和肝功能衰竭,连着带其他器官也陆续出现毛病了。
他的心脏受过重创。
而心功能能让人再多活十几年,可肝功能的衰竭是近些年开始出现的。
这个衰竭是不可逆的,最多是遏制。
偏生周子瑜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好似一个漏洞的袋子,主人根本就没想过去补救,反而在拉扯大,故而他现在就如站在了悬崖边,很难去补救。
周子瑜兴许早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所以才会豁达地说出这些话,并不许姜映梨外传。
姜映梨叹了口气。
“……大夫哪里是万能的……若是一个病人自己都不肯配合,不肯活着……也是无能为力的……”
故而,她根本就没想过给周子瑜开什么药。
不过,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将胡掌柜弄到身边来了。
有点麻烦了!
而此时,胡掌柜被推搡着回了院子,李芳菲听到动静探头看了看,见到他一人回来,不由撇了撇嘴,心中不忿,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
胡掌柜刚进屋子,房门就被合上落了锁,他幽幽地呼了口气,刚要走回角落坐下,就见先前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陈重,突然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胡先生,你回来了?他们喊你去是作甚啊?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见胡掌柜目瞪口呆,陈重又恍然,“哦,累着了吧!来来来,先坐下,咱们歇口气,慢慢说。”
说着,他就将胡掌柜扶着坐下,又扯来另外一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然后目光炯炯的望来。
“陈家主……”
“哎,喊这就见外了。喊我陈重,我虚长你几岁,也可喊我一声兄长。”陈重平易近人极了,丝毫不见先前的傲气和冷漠。
胡掌柜犹如见了鬼,但他也是个识趣的人,拱手喊了声:“陈兄。”
顿了顿,他就着陈重的问题回答道,“我就是个大夫,喊我莫过于是看病罢了。不过,我能力比较低微,就也没轮上我……”
“今日来的那个姑娘是谁啊?瞧着甚是明艳动人,还有两分眼熟……”说到这,陈重注意到胡掌柜的眼神有些怪异,怕他误会,忙道:“我是说她长得有几分像故人。”
“哦,阿梨她长得像她娘。”胡掌柜没多想,“听说阿梨的娘很是美丽,不然也不会迷倒何家家主嘛!”
“何家?哪个何家?”陈重一愣,忍不住问道。
“陈兄身在幽州,想来应该对我们柳城的事,知之不多。我说的是柳城的何家……”
“柳城何家,何鸿。”陈重喃喃道,“原来如此……是她啊!”
陈重的神色有些复杂。
胡掌柜听出几分异样,好奇道,“陈兄也认识何家人?”
陈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道:“我们这些行商的,南来北往的,消息自是比旁人多一些。”
“柳城何家,我也是略有些耳闻,虽然何家不做药材生意,但他家的书铺幽州也是听过名号的。”
“我听说何家主能一跃成为柳城首富,不但是因为他在朝中做官的族兄,还因着他从前娶的那位妻子。”
“为此,他怕后娶的娘子会虐待前头生的孩子,导致前头的岳家不喜,还特地娶了一位家中放出去的侍女。”
“据说对方还是二嫁。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胡掌柜愕然,讷讷道:“你知道的挺详细的啊!没错,就是这家……”
“所以刚才找你的那位姜姑娘,就是何夫人前头初嫁所生了? 我看她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被抓来这山贼窝,我观山贼对她也是礼遇有加,情深意重的……莫非……”
陈重说到这,停顿了下,视线看向胡掌柜。
胡掌柜一个激灵,急忙道:“陈兄,你可莫要乱说,乱毁姑娘家的声誉。阿梨,我是说姜大夫已然成亲,而且她与相公自小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呢!”
“可万万不能传扬出去,毁了一桩亲事啊!”
“那,那贼人也是敬重姜大夫的医术才如此……万万没有私情!”
他很是不高兴的瞪着陈重,显然没料到他是个这么爱嚼舌根的。
他跟姜映梨里关系好,也对沈隽意颇为欣赏,自是看不得旁人来说嘴自己推的情侣。
说话间,他挪了挪屁股,很是抗拒再跟陈重坐在一起。
陈重本就是试探,见胡掌柜这副表情,连忙调转策略,拉住他的胳膊,“哎呀,误会误会,瞧我这张嘴,当真是……不会讲话。”
“胡弟莫怪啊!”
“我只是看姜姑娘梳着姑娘鬓,才有此……哎呀,下回我定好好跟姜姑娘赔罪的。”顿了顿,见胡掌柜的脸色稍缓,他才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姜姑娘天香国色,也不知是何人能配得上这般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