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魁脾气燥又直,加上当初看不惯前面那位“二当家”,从而对周羡自是更加没什么好感。
这些年没少给周羡穿小鞋。
没曾想,真到了这局面,周羡竟还能枉顾以往的坚持,愿意去替他劫掠商贩,绑架大夫来。
江魁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惭愧。
周文瑜见他这般,连忙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样的见外的话。我先跟老三说两句话,晚些……”
江魁蓦地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大哥,这次我知道,是我连累了寨子里……往日里我就狂妄自大,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这回碰到那谢家小子,瞧着是年纪轻轻,经验看着是缺了些,但天赋卓绝……也是我的报应……”
“二弟!”
“大哥,你且听我说完。”江魁咳嗽了一声,胸腔的疼痛让他的脸都皱成一团,他勉力挤出声音,“这次我是收到信件,说是,说是山下学子里混了位平阳公府的世子爷。”
“那位世子爷没有带什么护卫,只是想证明真才实学,这才想在次参加会试,途径黑山地界……听说他颇得宠爱,家中又有钱……”
“我,我是鬼迷心窍了,这才想着将人抓了来,定是能得几箱金子的,这样一来,接下来两年我们寨子的花销都有了,也不会再有妇孺老幼冻死了……”
“没成想,我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把我们整个寨子都赔进去了……若是,若是后头官兵追究,你就将我丢出去……左右我也都是快死的人了,我一人做事也合该一人当……”
江魁醒来后,听到外间的情况,也是悔不当初。
只是,这世上最没有的就是后悔药。
周文瑜:“……二弟,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总是得展望未来,想着解决问题。自怨自艾最是没用的情绪。”
“至于那位平阳公世子的事情……你可知道是何人送了信来?来人可有留什么具有特征的东西?”
江魁摇了摇头,“只有一封信,还有一个小小的药囊……”
说着,他艰难的转动着身体,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封信和一个女子巴掌大的小药囊。
信件平平无奇,字体倒是看着颇为清秀富有风骨。
而药囊就更显平平无奇,布料摸着也是很是普通。
唯一有点奇特的也就是药。
江魁道:“这药我让‘将军’闻过,你也知道‘将军’最是厉害,闻过的东西总是能追踪到。”
“……不过,我到了那地方后,一路追到最豪华的那处营帐,的确是逮住了人,结果却被那谢家小子给搅和了……”
“咳咳咳……是我惧了在前,慌不择路,也是我的问题……”
周文瑜替他拍背顺气,若有所思,嘴上却宽慰道:“二弟好生养伤就是,莫要过多挂怀。”
顿了顿,他好奇道:“你当真不知是何人所送?”
“不知道,就是有人射了一箭到高塔,刚好那处守的人是……”江魁小心的看了眼周文瑜,“就将信送到我手里了……”
寨子里有三个当家,难免这下头的派系也多,各有心腹,并不出奇。
只是,从前很少这么明面的说出口。
周文瑜颔首,“二弟,好好休息。”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欧阳大夫,“也劳烦欧阳大夫好好照顾我二弟,务必保住他的性命。我们兄弟几个,定是感激不尽。”
说着,他起身,冲着欧阳大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欧阳大夫连忙扶起他,无奈道:“大当家万万不可……哎,老夫自当竭尽所能,只是,伤及肺腑,老夫回天乏力啊。”
“最多也就是延续些时日了。”
说话间,江魁也是力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文瑜出来时,周羡已是点齐了弟兄,欲要下山劫掠陈氏商队了。
“三弟。”
周文瑜喊住他。
周羡回头,“大哥,二哥如何了?我已让弟兄打探到了陈氏的消息。现在我就去……”
“你别去。”
“大哥?”周羡不解。
周文瑜呼了口气,“让我去。我亲自跟陈家主谈一谈!你去找大夫来救治你二哥,我们双向行动,可以更快一些。”
周羡面容一肃,颔首:“是。我这就去收拾!大哥也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周文瑜。
周文瑜笑了笑:“你看我作甚?你该不会以为你大哥我就是个圣人心肠的好人吧?且去吧,寨子里都有我在。”
“就让我们兄弟三人携手,渡过此次难关吧!”
周羡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就先跑开了。
周文瑜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敛了笑容,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朝着门口的大部队而去。
而此时,护送学子的队伍已是缓缓离开了黑山的地界,沈隽意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蓦地就听到车外传来一声“啊”。
语气很是惊诧。
郁齐光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又立马坐直身体,紧张道:“是谢小将军的声音,莫非是黑山贼派了追兵来?”
沈隽意直接撩起车帘,就看谢知刚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忽然抚掌惊呼,见他探头,还巴巴凑上来。
“阿弟是怎么了?是坐在马车里太闷了吗?可要出来骑马放放风?”
沈隽意觑了眼他身后,又打量着他的神色,“不必。谢兄缘何惊呼?”
“哦,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件事儿……”谢知刚挠了挠头,解释道,“就是看到了那黑山大当家,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是他处事的方式吧!”
“就有些不像是土匪,有些地方还蛮有点官兵的作风,但又有点……反正我也说不上来。”
“若是大哥在此,可能会更有感触吧!”
他嘀咕道。
沈隽意闻言,若有所思。
他跟周文瑜是没有正面接触过的,当时也就是粗粗以箭一会,远远的,又黑灯瞎火的,连彼此的相貌都没看清楚。
故而,他只淡淡一颔首,就放下了车帘。
姜青檀正在看书,马车颠簸,他看得头昏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啊,饿了。现在只能啃干馒头了,这些该死的恶贼,难得姐姐给咱们准备那么多的吃食,全叫他们糟践了。”
“哎,也不知道现在姐姐在干什么!”他托着腮帮子嘟囔。
沈隽意望了他一眼,默默垂下了眼。
是啊,不晓得阿梨在作甚呐!
……
被心心念念的姜映梨被金嫂子请给罗香缘搭平安脉了。
经过大半年的修养,这位楚楚可怜的罗香缘岌岌可危的胎儿经过千辛万苦,总算是保住了。
现在整个肚子溜圆溜圆的,就像是揣了个大西瓜。
罗姑娘本来身体纤细单薄,但为了安胎,她愣是忍着孕吐恶心,一点点地填补营养,而今倒是珠圆玉润了不少。
她与金嫂子住得很近,加上又是因着大黑豚和金小光的缘故,导致罗香缘差点流产,兼之两人又都是单身守寡的女子,就更有些同病相怜。
故而,金嫂子对罗香缘很是照顾。
罗香缘不擅庖厨,擅女红,金嫂子刚好互补,两人一来一往间,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姜映梨给罗香缘搭了脉,又打量着她的眉眼,见她尖尖的小脸变得椭圆,脸颊红光满面的,不禁笑了笑。
“阿香姑娘现在倒是看着福气了不少,孩子也很健康。”
之前的罗香缘因为太瘦,仿似一阵风都能叫吹走,加之眉眼间盈盈可怜,就叫人怜惜。
但如今的她,却变得更加的明媚甜美,兼之快成母亲了,眉目中总透着几分温婉,冲淡了先前那股忧愁。
就愈发顺眼了。
罗香缘手里攥着个小团扇,掩嘴笑道。
“都是金姐姐的功劳。是我运气好,背井离乡来此,却碰上了金姐姐和姜大夫这样儿的好人,才叫我能顺顺当当地落定,连孩子都……”
她低头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就是眉眼间都是慈爱温雅,愈发叫人移不开目光。
姜映梨看着咂舌,暗暗感慨。
姜青柚那样儿算什么楚楚可怜,这位这样儿的才算是。
一举一动都勾人心魂,特别是孕期,愈发多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雅致。
“都是我应该做的。”金嫂子忙道,“谁叫大黑豚和小光调皮撞着你了,好在你这平安无事,要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我们真真儿才是造孽了!”
“再说,咱们都是女子,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女子何其艰难,就该互帮互助,一起共渡难关才是。”
罗香缘弯了弯眉眼,“所以才说,金姐姐是大好人。姜大夫也是……”
说着,她摇了摇扇子,扇子只有女子两个巴掌那么大,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姜映梨:“可请好稳婆了?”
“日子还没定,就还没找呢!”罗香缘小声道。“本来请姜大夫来,也是想问问,这孩子可能足月生产?”
姜映梨:“……”
“没什么问题的话,自是可以的。”
罗香缘松了口气,又迟疑地看着姜映梨,欲言又止。
“罗姑娘是有何事?尽管直说就是。”
姜映梨看她隐隐约约的,便直接开口问询。
金嫂子替她开口道:“是这样的。东家,罗姑娘想请您届时能来产房坐镇,就也不需要作甚,就坐在外头等着就好。”
“她这里头就有稳婆看着呢!”
罗香缘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事儿对姜大夫来说,有点太过为难了。”
“毕竟姜大夫也未曾生孩子,就……”她微微垂着头道,“只是,我有些担心。我娘当年是难产去世的,前头我……我有玩得好的手帕交姐妹也是这样没了的……”
“先前罗妹妹请了别的大夫和稳婆来看,都说她骨盆窄,怕生不下来。我们都听说了东家你妙手回春,替县令家的少夫人手剖孩儿事,所以想请您来看顾着,若是有要事也能帮一帮。”金嫂子接口道。
“罗妹妹也是头胎,没什么经验,比较紧张,再加上这孩子来之不易,这才想着麻烦东家。”
姜映梨不禁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这自是可以的。”
金嫂子忙道:“你看,我就说东家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吧! 瞧你先前紧张的模样的……”
罗香缘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赔笑道,“是我着像了。姜大夫医者仁心,又为人仗义,是我小人之心了!”
姜映梨摆手,开玩笑道:“可别给我扣帽子,我出手可不便宜的。”
罗香缘道:“那是当然。我定然重金酬谢的!”
看她这般实在的模样,姜映梨也有些哭笑不得。
正说着话,门口骤然传来了动静,金嫂子惊诧,扭头看罗香缘。
罗香缘也一脸惊讶,“是不是隔壁的马嫂子,她为人挺好的,往日里总爱送些吃食过来……”
“她那哪里是为人好,分明是看你总回送些贵重的好东西,一碗豌豆换你一碗肉,多划算的事儿。你脸皮薄,这回我去替你说说!”
金嫂子甚是打抱不平。
她刚跑去打开门,就看到门口赫然站着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她吓了一跳。
“你,你是什么人?”
孟藻也纳罕地望了眼金嫂子,探头直截了当道:“我听说你们请了姜大夫过来?就是盈泰堂的姜映梨。我找她!”
“你——”
金嫂子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孟藻已然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姜映梨,一把推开了金嫂子,走了进来。
他脸上都是急切:“姜大夫,总算是找到你了。你快跟我走,侯爷有事!”
姜映梨被他扯住胳膊,走得都踉跄了两步,她忙拍了拍孟藻的胳膊。
“孟侍卫,你拉疼我了,我可以自己走!”
孟藻撇了撇嘴,松开手时,觑见旁边坐着的罗香缘。
罗香缘也是一脸愕然,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低下了头,装作见到外男羞怯的模样。
孟藻蹙着眉,他就粗粗看了一眼,只觉得人有些眼熟,再想仔细看时,就只能看到个蓬松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