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骁带着俘虏回来了。
回营后,第一时间他就建言拔营出行,立刻离开黑山地界。
出乎意料的是,张将军也不曾多言,相反他肃容黑脸,转身就去点兵拢将了。
倒是受伤留守在营的刘将军,感到很是奇怪地出声:“为何这般着急?莫非那黑山贼们还有后手?”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有书生跑来诘问:“将军,我表弟为何不曾回来?他也是被抓走的,为什么其他人都平安归来的,我表弟却不见踪影了?莫非他是被杀害了?”
“是啊是啊,我具结的同窗也没回来!我们还是同村呢,到时候我如何跟他家里人交代啊!将军,你好歹给我们句准话啊!这总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啊!”
……
好些人聚集而来质问后续。
郁齐光也在其列,他是跟着沈隽意身后,为了李芳菲来的。
但他倒是没大庭广众下,跟着一起嚷嚷,毕竟还顾忌着姑娘家的名声。
张将军心里憋着气,并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将人都交给了曹骁来安抚回复。
曹骁何尝不是一肚子气,他挠着头,心里将周文瑜骂了个底朝天,面上却尽量心平气和。
“各位莫要着急,你们的亲朋好友都平安无事。只是,如今被留在山上做客了,可能要缓一缓才能下山。”
他用词甚是委婉。
但他面对着的是一群读书人,他们最是擅长玩这样的文字游戏。
当即就有人道:“所以,我表弟是被扣留当人质了?为什么?我们马上要会试了,他等了三年才有这个机会,而今他们说留人就留人,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害人吗?”
“将军,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我们去幽州,这条路是官府负责清空的,现在我们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昨夜死了好几个学子,现在还得被扣为人质,这就是你们官兵的作为吗?”
“对啊,哪里有这样欺负人的!”
曹骁被问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也不喜欢跟这些读书人打交道啊!
一个比一个难缠!
一群人凑在一起过,更是跟一群鸭子一般,嘎嘎嘎得叫人头疼。
正在此时,张将军憋不住火气,扭头骂道:“你们那么能耐,咋不自己上黑山去要人!就凭你们这张嘴,定是能将那些黑山贼喷得无处躲藏,乖乖将人奉上的!”
“就你们失了弟兄吗?我们这回又死去了多少弟兄?他们甚至昨日还跟我们同袍而眠,同碗而食。”
“咋,就你们读书人是人,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活该去死吗?”
张将军长相粗糙,又人高马大,骂人时嗓门又大,当下就叫这些本身受了惊吓的学子们骇得脸色惨白。
曹骁抓紧时间道:“现在你们同窗亲朋暂时是回不来的,但我们已然将情况上报给官府,后面定会有人处理的。”
“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
“当务之急,我们是要先离开此处。确保大家的安全去到幽州!好了,大家赶紧收拾行囊,日上中天我们就要启程了,不然赶不及到驿站了。”
张将军更是铁青着脸挥着手,就叫这些原本想要个交代的学子们,只能黑着脸离开了。
他们当然也不会罢休,就想着回头会试结束,定要聚众写检举信给府衙。
但现在,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自是还要靠着这些官兵送他们去幽州。
曹骁松了口气,见到人群里的沈隽意几人,头不由又是一痛。
他倒是没想着那样打发了他,而是上前喊住了沈隽意。
“沈公子,我们私下说话。”
沈隽意自是无有不可。
郁齐光转了转眸子,动作麻利的跟了上来。
曹骁见到这一幕,顾及到他跟沈隽意是好友,便也没驱赶。
几人走到了最近的营帐里。
曹骁叹了口气,回道:“沈公子,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李姑娘,就是你表妹,我也问过那周大当家,他说李姑娘想留在山上做客。”
“我也知道,李姑娘是叫人强留住了,前头她与我们说那些话,虽有误导,却也是被人逼迫,无奈之举。”
“现在周大当家得知朝廷欲要围剿黑山,就想多留些人质在手。贵表妹……目前是会平安无事的,后面就不好说了。”
“你需得有个心理准备。”曹骁拍了拍沈隽意的肩膀,脸色颇为沉重,“也是我们无能,无法强攻黑山,这才……”
沈隽意回神,他垂着眼眸道,“曹副将言重了。此次你们带兵数量不多,本就是护卫之职。”
“怎能越俎强攻。”
闻言,曹骁眼眶一热,“沈公子当真是明理。此次我们失了不少弟兄,而这又是黑山贼的地盘,他们占据地利。”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不然一旦他们改变主意,届时想将我们一道儿抓为俘虏为质,那才是不好。”
“这般的耻辱,我们何尝能咽的下去气?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客场总是得多顾虑些的!”
其实若非有这些读书人拖后腿,他们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的强攻,不过是有所顾虑罢了。
沈隽意颔首,“我们都明白的。接下来也有劳曹副将等人了,我们先回去收拾。”
“好。沈公子若是有事,尽快来寻我便是!”曹骁许诺。
沈隽意一拱手,就转身出了营帐。
郁齐光在旁边直皱眉,紧随其后,见沈隽意面无异色,他不禁道:“阿隽,难道真就这般算了?李姑娘她……”
“曹副将的话,你也听到了。难道他们还会为个姑娘,再重新点兵上山不成?”沈隽意呼了口气。
“难道就听天命?”郁齐光窝火。
在他看来,李芳菲是代他受过。
当时若非李芳菲挺身而出,将他护在身后,被抓走的就会是他。
那么,现在被压在黑山寨为质的就只会是他,跟那些同窗一样,无法赴考,遗憾终身的也只会是他。
沈隽意抿唇,没有应声,回了帐篷收拾行囊。
虽然不少帐篷都被劫掠过,但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倒是没蒙受重大损失。
唯一遗憾的也就是装的几罐子酱菜被打破了,油汪汪的弄脏了书囊和衣物。
对比起其他被抢走财物,甚至是受伤,丢了性命的很多人而言,已然是很幸运了。
姜青檀和史霜客也跟着收拾了行李,对比起此刻忧心忡忡的郁齐光,他们两人心态显然很好。
待到正午时分,官兵就开始拔营起寨,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幽州的方向而去。
对比出发前的华丽队伍,此时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不少人的马都被劫掠走了,自然马车也就不能用了。
谢知刚这次紧紧地护在沈隽意周边,神色肃穆紧张地四处张望。
忽然,他似有所感,抬头朝着黑山的山腰方向望去。
郁郁葱葱一片,毫无所得。
而山腰处的茅草屋处,周羡双手环胸,手里攥着他的佩刀,居高临下地往下看,见得那条队伍犹如一条长龙,蜿蜒而行。
其中,一队官兵在前,学子们在中,又有另外一批官兵断后,井然有序。
他英俊的脸上俱是冷漠,撇嘴道,“大哥,他们就这些人,又失了一批战马,显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既然您有意留人为质,以作对朝廷的制约,为何不讲这些人都给留下呢?”
“下面这般多的学子,还有这般多的官兵,有他们在手,想必届时更能威慑力。”
周文瑜站在最前面,山腰的风吹起他的披风和长发,耳边卷起的鬓角随着他微微的咳嗽而颤动。
他苍白又俊秀的脸上很是镇定,他感慨,“这般多的人,可很难养啊。”
养这么多俘虏,可不得花不少粮食吗?
周羡一噎:“……你就因为这个原因?”
周文瑜笑了笑,“我们兴许能将人留下,但这些官兵也并非无能之辈,还是需要时间的。”
“而你二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必须让他们离开,我们才能腾出人手去找大夫和医药救治阿魁。”
“再来嘛,”周文瑜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他低声道:“我们需要养精蓄锐。”
“提前的战争,不过是对自己的消耗。”
后面才是真正的硬战,他需要想到更好的保全之法才行。
这些都需要时间。
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跟这些官兵耗。
而同样的,这些官兵护送秀才公们去会试,同样也没时间跟他们耽搁。
可以说,这波是双赢。
说着,他呼了口气,“这些学子,留几个已是极限。若是全留下来,我们黑山就会变得愈发扎眼。”
周羡迟疑了下,小声道:“大哥,我刚听李芳菲说,这次队伍里有个平阳公府的世子在。我们若是能将他抓到,兴许比那几个学子加起来都有用。”
周文瑜一顿,转眸看向周羡,“……你跟李姑娘倒是聊得挺开心的。”
周羡想起他先前的乱点鸳鸯谱,连忙举起食指和中指对天,严肃道:“大哥,我对她绝没半分他意的。”
“我再怎么说,品味也没那么差劲吧!再说,她跟我讲这些,不过是借此离开。现在正是我们的用人之际,我当然不能如她的意了。”
周文瑜看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眼尾挤出细细密密的皱纹。
“就算真有位世子,而今也走了。接下来就是该备战了!”
“是!”
周羡肃容应声。
正在这时,骤然就有人跑过来。
“大当家,三当家,二当家醒了!说是有话与您说……”
闻言,两人敛容,连忙往回赶。
江魁的状态很不好,他伤口的血虽是勉强止住了,但伤到肺腑,加上没有好药吊命,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面如金纸,唇色惨白,靠着枕头,青白得仿似半个死人。
欧阳大夫刚给他扎了针,见到两人回来,便让开了位置。
“二弟,你感觉怎么样了?”
周文瑜紧张地坐到床边,探手去摸他的手,冰凉刺骨。
周羡虽跟江魁不对付,但生死垂危之际,那些小矛盾也早已抛之脑后了。
“二哥……”
江魁望着凑上前来的两个兄弟,虎目一热,眼角一红,“大哥,三弟……这次是我错了,给寨子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二弟,你别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养伤……”
江魁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清楚情况的。我这怕是不行了,那谢家小子的枪法使得极好,那一下虽被震偏了心脉,但依旧扎中要害……”
“我这肺腑怕是都碎了吧!”
“而今除非是神医在世,有神药在手,不然谁能救得了我?”
闻言,周羡蓦地想起当时自己的情况,抿唇,“二哥,你莫要浑说。只要你撑住,我定将神医抓来,救你性命!”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去哪里?”周文瑜喊住他。
周羡回首,“我那时受伤严重,半个胸腹都被破开了,本是药石罔顾的危伤。但那时大哥喂我吃了一颗吊命药,才有幸送去柳城。”
“在柳城,我遇到了一位神医,她有一双妙手,能穿针引线,将我的胸腹缝合,将我从鬼门关救回。”
“我相信,以她的才能,一定也能将二哥的肺腑拼凑好,让二哥也好起来的。”
“你现在去柳城,时间上也赶不过来,你二哥……”周文瑜侧眸看了眼江魁的脸,不由悲从中来。
他比谁都看得出来,此刻江魁的情况多恶劣。
周羡咬唇,“我已然打听过,陈家家主亲自护送一批良药出发,即将经过黑山边缘的官道。”
“他手中必然有保命的灵丹妙药,再不济,也该有百年人参。只要拿到这些,就够吊住二哥的性命了。”
“二哥只要有一口气,我就会将姜大夫带回来救二哥的!”
“以她之能,说不定还能将大哥也治好!”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周文瑜一愣,竟是喊都没喊住他。
江魁喉咙里发出嗬嗬声,苦涩一笑,“先前是我小心眼为难他了。老三,这孩子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