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尖叫声歇斯底里, 声音拉长到变形,十分凄厉刺耳,在这失去光源的小房间中不断回荡,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康蒂的咒骂与加洛的哭嚎声。
这片漆黑和混乱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 地下室的走廊亮起了灯, 门上那长方形口子里透出来的光终于让艾迪平复一些, 猛然收住了声音。
比黑暗更可怕的人来了。
随着脚步声与谩骂声越来越近, 门被打开的瞬间就被重重撞开。
“FUCK!!!刚刚是谁在叫!!!”
被吵醒的男人还带着酒气, 他怒火中烧地眯起眼,终于借着走廊的光线看清原本放置在角落的台灯被砸了个稀巴烂,变成墙边的几块碎片。
“又是哪个小混蛋砸了老子的灯?!!”
房间内一片寂静, 孩子们的脸上满是惊惧,对上那仿佛要吃人的视线时都瑟缩着做出最乖巧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
“没人说是吧?!”男人更为光火, 满脸横肉的脸突然浮现了一个扭曲的微笑,死死盯向中央的女孩。
“爱丽丝!好孩子,告诉我。”
“这都是谁干的?”
被点名的红发女孩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怎么挣扎, 下一秒就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是……”
“是我。”
位置更靠近房门的黑发女童扬起了怯生生的脸, 发音拗口别扭:“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不小……”
“哐——!”
罗伯特没等她说完就抬脚狠狠踹去, 甚至特意避开了脸的位置直踹在福悠的胸腹上。
本就轻如纸片的孩子当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重重砸在墙上, 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和细微的闷哼。
男人脸色阴沉:“坏孩子就要接受惩罚。”
说罢, 还没等眼前发黑的女孩爬起来, 他就一把拎起了她的领子将她拖出门外。重重关门锁好后, 把她拽进了地下室的另一个房间。
福悠咽下嘴里泛上来的血腥味, 咬牙无视身上传来的剧烈痛楚,垂头用余光仔细观察。
房间不大,角落里摆着六七个半米高的狗笼,看来这里就是爱丽丝曾经提起过的最后的“拍卖场”。
狗笼的对面墙边有一个敞开的黑色铁箱,大小和行李箱差不多。
“滚进去。”
男人一把将她丢进箱中,猛地把箱盖扣上,给锁口处落上了金属锁。
“你不是喜欢做噩梦吗?就在里面做个够吧。”
他语气恶毒,关灯锁门后就扬长而去了。
箱子空间虽然不大,所幸对五岁孩童的身形而言不算太逼仄。
与皮肤相触的铁皮冰冷坚硬,带着点锈味与汗味,氧气可进入的唯一入口只有箱盖处露出的细微缝隙,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纯粹的黑暗与死寂般的安静。
难怪艾迪表现出幽闭恐惧症的症状。
福悠轻呼一口气,将姿势调整到对受伤肋骨压迫程度最轻的位置,把呼吸控制得匀长缓慢。
哪怕在那一脚过来的瞬间做好了应对冲击的姿势,刚刚那下可能还是让她有一两根肋骨出现了轻微骨裂。
不过这秃头看着高大,其实力道也就那样,还没有新西兰的奶牛有劲。
就是现在的身体多少有点弱鸡,要是搁她被教官操练的那些年,她能打十个。
福悠面无表情地回顾完毕自己的光辉岁月。
话说这种箱子,还真是讨厌啊。
她手指收紧,在铁壁上来回摸索摩挲。
确实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个呕心沥血称霸里世界后,却被亲信背刺封进铁桶埋入地下十几年的倒霉永生者的讨厌记忆。
正如孩子们说的,Fairy们有时候是挺没用的。
但绝不会包括这次。
漆黑之中,女孩眼神森冷,眼睫间泄出的灼灼火光,竟似成了唯一光源。
*
爱达荷州最大的城市——博伊西市的天空如今阴云密布,下着阵阵小雨。
在当地警局,为突然造访的探员们临时开辟的办公区域——一间会议室内,FBI的探员们与最后一位已知受害儿童——哈维失踪案的负责警探站在会议室的线索板前,神情都有些焦燥。
旁边的投影屏上显示出的黑色倒计时,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天半的时间了。
萨曼莎的视线在白板上已知的几名失踪儿童信息上反复逡巡,越发觉得线索过于割裂,缺乏足够的证据将他们连起来并揭示犯人的所在。
“马丁他们进展如何?”
“在确认主机属于爱达荷州的一个独立网站公司后,他们刚刚就拿着搜查令赶过去了,”凯特扫了一眼手机上新弹出的信息,快速汇报:“现在本部的技术员已经开始分析了。”
“好,我们要尽快获得聊天室的原始数据,尽一切手段锁定这个Hunter的信息位置。”
短发主管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放松。
为了达成目的,不少犯罪者们的成长速度甚至能媲美互联网的发展速度,他们的精明与谨慎程度也在不断进化。
必须找到更多的线索。
她问警探:“哈维的失踪前后,就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的目击者吗?工作人员也没有注意到可疑车辆吗?”
警探面露难色:“正如我报告里写的,我和之前走访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天是哈维被领养前的最后一天,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带孩子们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玩耍庆祝。”
“那里也有很多的孩子,可他们都没注意到哈维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很多孩子……”萨曼莎若有所思:“如果是陌生成年人出现在那种场合,不应该有人没注意到。”
“没错。”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浓密的黑发被梳在脑后,鹰钩鼻下的络腮胡修剪得颇为齐整,然而他黑色西装裤腿处被溅上的泥点,让这个看似讲究的男人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天呐罗西!你真的赶到了。”
萨曼莎的神情顿时柔和了下来,她赶忙上前与老朋友拥抱了一下。
“太感谢你了,航行还顺利吗?”
“承蒙女士召见,自然一切顺利。”意裔男人眼中还有些疲色,但语气十分优雅诙谐。
“我为你们介绍一下,他是FBI的行为分析小组(BAU)的创始人之一——大卫·罗西。现在本该在欧洲休假,我原只打算致电咨询,没想到他能专程赶了过来。”
萨曼莎笑着向众人介绍,罗西也快速与在场人握手并交换了名字。
“还有比将六个孩子救出魔爪更棒的假期吗?”
罗西很快把讨论带回案件正题:“而且我怀疑,受害人不止六人。”
“你的意思是……”
“考虑到嫌犯能成功绑架贩卖儿童多年从未落过网,再看网站上出现的照片中,受害儿童的年龄也不完全一致。”
他的手指点在白板上的两张照片,分别是明显看起来比其他孩子大一些的红卷发女孩与褐短色女孩。
“孩子们从小基本会被教育要警惕陌生的成年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绑架犯想要得手,与其靠自己出面引起他人注意,换种方式降低孩子的警惕性诱骗至容易下手的地方更为合理。”
“你是说——”萨曼莎马上明白了,这其实也是她在这段时间里的一个猜想。
“对,刚刚警探的话也验证了我的想法。”罗西语气微沉。
“嫌犯至少还有一名未成年的帮凶,一直在帮他诱拐儿童。极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众人忍不住点了点头,这种模式虽然少见但确实是存在的。
“我根据一些现有的线索,在飞机上做了一些粗略的嫌犯侧写。”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黑皮小本子。
“根据嫌犯这几年的作案行为模式,与如今大胆拉长的拍卖倒计时的特点,可以看得出他毫无同理心,性格极为自大甚至自恋的同时,也足够聪明谨慎,才使他一直没有被抓获。”
“拉长拍卖倒计时除了会带来更多的关注度与更高的要价也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风险,可见因为他的自负,如今他对关注与利益的渴求正在不断放大。”
“嫌犯应该是一名40到50代左右白人男性,有一个或两个孩子。这类人极难维持亲密关系,应该没有配偶,或者配偶也是他的帮凶。”
“而他平时在生活中表现得普通平凡,工作能力一般,较少得到过足够关注,唯有通过剥削比他幼小的人,他才能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有探员皱了皱眉:“可是这种特征的人随处可见,该怎么才能找出来呢?”
“先听我说完。”罗西翻开了下一页笔记。
“网站上的第三名儿童——菊野绯美是我们所知道身份的三名儿童中被囚禁最久的,长达一个多月。”大卫·罗西的话引着人们把目光移向了线索板中央的女孩照片。
“而另外两位男孩则是在那一段时间内被拐卖的,从这里能看出两点信息。”
“一个就是网站上的照片排列顺序,极有可能不仅按照孩童的年龄排列,也是按照他实施绑架的先后顺序排列着。”
“这不但说明在菊野之前的两位女孩可能被囚禁的时间更久,也说明嫌犯带有一定程度的强迫思维,这也是控制欲带来的表现。”
“而另一点,就是他必须有足够关押看管几名孩童两个月以上的空间,且确保这个过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与打扰。”
“因此我推测,他极有可能在荒僻处独自拥有一个仓库或者农场作为固定关押点。”
“而关于这个地点,我个人不太认为会是在爱达荷州境内。”
“为什么?”
萨曼莎有些不解:“他的最近一次犯案就是在这个地方,而我们也查到了聊天室的主机也来自爱达荷州的公司。”
“因为他足够小心谨慎。”罗西点了点金发男孩的照片。
“在加州北部绑架伊森后,州警布下了声势浩大,堪称天罗地网的追捕。”
“这无疑提高了嫌犯的警惕,也能解释他最后一次的下手目标为什么不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而是存在感更为低下的,福利院的儿童——哈维。”
罗西又指向了两张男孩照片中央的,目前依旧身份不明的亚裔女孩:“恐怕这个孩子的境遇也是类似,而她的监护人甚至过于不负责任以至于现在也没有报过案。”
“连续的跨州作案显示出嫌犯具备较高的反侦查意识,在加州掀起了全境搜索的风波后,我不认为他有这个胆量会在自己的巢穴附近下手,不如说,他会竭力避开暴露自己位置的风险。”
“结合犯罪地理学,考虑到他的犯案地点基本在这三个州的接壤区域附近,我怀疑他的真实位置极有可能是在俄勒冈州的东南部。”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飞速转动着,还没等萨曼莎问出下一个问题,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后便立马接通。
“露西,我开免提了。技术部那边有消息了吗?”
“是的,萨曼莎。我们发现Hunter是通过海外代理登陆聊天室,虽然无法通过IP追踪地址,但技术部已经成功解码了他的付款加密程序。”
“虽然发现他的信用卡地址身份信息是佛罗里达州的一位八十三岁的老太太,伪造或盗取了他人身份的可能性极高,但最近的一笔消费是在一个月前,显示就是在俄勒冈州乔丹瓦利市!”
“乔丹瓦利市,就在俄勒冈州的东南部!车程距离这里约三个半小时!”本地警探马上反应了过来。
“联系当地警局,我们马上出发。”
众人心服口服,快速打包资料准备动身了。
*
福悠似乎是在箱子里呆了两天多。
当她终于被罗伯特想起来,直呼晦气地丢回隔壁的小房间时,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到极点,气息十分微弱了。
艾迪满脸愧疚地托住她的头,黛西手忙脚乱地一点点给她喂水,康蒂就比较简单粗暴了,直接用力拉开她的下巴试图把弄碎的饼干直接往里倒,差点没把她呛死。
福悠被这么一折腾,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微微睁开眼,看见房间里又有了一盏昏暗的破旧小灯,加洛泪眼汪汪地趴在她的腿边,而在对面远远坐着的那个火红卷发的孩子,正一脸复杂地望着她。
“就你这小身板,充好人又有什么用呢?”
爱丽丝的语气有些尖锐:“反正过了拍卖会,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艾迪面色一白,康蒂的脸上也浮现出火气,但还没等他们开口,极度嘶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咳,你当初又何必为我找药来呢?”
“……”那明明是为了让那个男人满意。
福悠借着黛西的手又喝进一些水后,脸上带着点后怕继续道。
“唉不过我当初以为他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下手会轻点呢。不过还好啦,只是在箱子里睡了一觉就出来了。”
“……天真。”愚蠢的天真与勇敢很快会让你痛不欲生的。
爱丽丝轻嗤一声,收回眼神,却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对对不起,费尔莉,我当时太害怕了。”
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艾迪双手捏紧,一脸忐忑地为自己惹下的麻烦和当时的缄默向她道歉,旁边的康蒂表情也不太自在。
原来,当时福悠睡过去后,男孩们就凑在了一块,艾迪向加洛解释了一下情况。
然而,当年龄最小的加洛得知自己马上就要被卖到坏人手里后,又没能抑制住崩溃害怕的情绪开始哭泣了起来。
自从第六个人进入房间后就陷入焦躁的康蒂被这哭声搞得更加心烦意乱,斥骂几句却换来了更大声的哭嚎后,一气之下抓过台灯就朝墙壁狠狠地砸了过去。
而房间失去光源的瞬间,曾经被关过紧闭箱的艾迪大脑一片空白,陷入极度的恐惧开始放声尖叫。
“没关系的。”
五岁的小女孩对他们眨了眨眼。
“那我可是一换二,赚翻了好吗?”
“那箱子可挤了,肯定塞不下你俩。”
她朝离她最近的,眼睛红肿的黛西手上安抚性拍了拍。
“反正我也没受什么大伤,别担心了。”
另一名黑发女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双手捧住了这只比她的手还小上一点的手。
“你……你的肚子不疼么?手,手上怎么有伤口啊?”
“没事没事,都不疼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几名孩子越发以福悠为中心了。
虽然她年纪不大体质还很差劲,但永远冷静包容的气质让他们下意识更依赖她,而每当有什么吃的喝的,也会优先分给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世界传送的后遗症终于过去了,还是最后两片消炎药发挥了作用,福悠的食量与精神终于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在小房间的角落里动动腿伸伸手,比划锻炼着。
尽管其他孩子因为爱丽丝曾试图“告密”而对她敬而远之,福悠仍会神色如常地与她凑一块聊天。
哪怕红发女孩全程一脸冷漠,对她的攀谈回应都颇为冷淡,孩子们对她的排斥还是渐渐轻了许多。
一次,在那个总是沉默的男孩送完食物离开后,福悠问爱丽丝:“你说,我们能说服贝斯尼克帮我们逃出去吗?”
爱丽丝觑了她一眼,像是讶异这个笨蛋终于想起这一点似的,一脸无谓地开口:“在你来之前的孩子们都试过了。”
“而我们依旧在这里这件事,就是结果。”
她的嘴角泛起了冷笑:“只要Daddy还在,那个胆小鬼就永远没有胆子违抗他。”
“是吗……”福悠大口吃着口味单一的饼干味同嚼蜡,催眠自己这是炸鸡的味道努力吞咽下去。
“我看你俩好像挺熟悉的?”
“当然了。”女孩漂亮的翠绿色眼睛微眯,轻笑一声。
“我可是他的第一个猎物……他这次再见到我时,就像见到鬼一样。”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不知道又过了几顿饭,这天,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罗伯特往屋里丢进了几件还算干净的旧衣服,让贝斯尼克端来了毛巾和打满水的脸盆。
“交给你了,爱丽丝宝贝。”
男人油腻扭曲的笑容中混合着期待与兴奋。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当然。”
爱丽丝一如既往地乖巧应承了下来。
等他们离开后,红发女孩率先拽过福悠,将打湿了的毛巾毫不留情地用力抹过她灰扑扑的小花脸。
“要开始了吗?”福悠挣扎了一下,发现她的力气竟然出奇的大。
“唉,你这疤怎么还没消下去。”
爱丽丝答非所问,语气有些烦躁,她像一名严苛至极的化妆师,在肮脏不堪的地下室借着昏黄的灯光,专心致志地试图用水与毛巾将手下的眉眼妆点得更加动人。
只要能拍出更高的价格。她冷漠地想。
便是日后动起手来,也会顾虑几分商品的价值吧。
“没事的。”
在她的手中,扬起来的脸庞显得越来越白皙精致,漆黑如墨的眼珠亮得惊人。
那双眼望向她,又望进旁边几双恐惧不安的眼中。
她听见她又说了一遍:“没事的,别担心。”
小骗子。
她一个字也不信。
可她的心竟然奇异地放松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