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嫌犯提前几天放出商品信息, 并一次性拍卖六名儿童的行事风格,与这几年中疑似曾在暗网出现过的三场儿童贩卖交易基本一致。”
在FBI反儿童犯罪组的会议室内,几名探员正快速地交流整合着收集到的线索, 屏幕投影上的黑色倒计时仍在不断刷新, 上面天数已经跳至了5。
凯特继续汇报:“之前的几次拍卖交易基本只在极其内部的圈子里提前2到3天放出消息,等我们收到风声时交易已经结束, 所有网站都被关闭, 再难追踪。”
“这次也是我们第一次赶在拍卖开始前找到线索。”
“看来之前的几次成功逃脱,让嫌犯增强了自信,这次甚至提前一周放出消息,也给了我们行动的时间。”萨曼莎微微颔首。
“关于孩子们的身份确认得怎么样了?”
一位戴眼镜的黑人探员回答道:“我们目前还没找到与那名五岁亚裔女童相符的失踪报告。”
“但终于找到了其中三名儿童的有关线索。”
会议室的众人纷纷精神一振。
“首先是照片顺序第三位的女孩, 她的名字是Kikuno Akemi(菊野绯美),今年6岁,父母是旅居美国的日本人,于一个月前在内华达州提交的报案申请。”
探员们打开了手头的资料, 里面除了失踪人口报告和寻人启事还有一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一家人看起来体面完满, 女孩的笑容甜美羞涩,左手紧抓着照片中央表情略显严肃的父亲的西服衣角, 另一旁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容幸福得体。
“然后是第四位的金发男孩, 他叫Eason,今年也是6岁,住在加利福尼亚州, 父母于半个月前报的案,当时闹得很大, 甚至发动了州警挨家挨户地搜索了近一周, 但一直没有线索, 直到今天。”
手中的资料与几张照片中,被家人朋友们簇拥着的男孩笑容快乐自信,背景中的出现的大别墅与一些摆设也暗示着他的家境不菲。
“最后是第六位受害人,也是目测年龄最小的这个棕发男孩,他叫Harvey(哈维),今年4岁,在即将被收养的前一天于爱达荷州博伊西市福利院附近失踪,是院长和他的养父母共同报的案。”
萨曼莎皱了皱眉:“嫌犯的作案地理跨度竟然这么大,这几个州虽然都在美国西部,但跨州搜索向来困难,也难怪当地警方没有把这些案件联系在一起。”
“至少可以确定嫌犯的活动轨迹集中在美国西北部了。”
“网站服务器方面查的怎么样”
“网页是通过俄○斯一个代理服务器发布的,现在两国关系十分紧张,就算关系不错等文件申请工作批复下来也要几个月了。”
“果然。”
萨曼莎轻叹一声,着手开始布置:“马上联系爱达荷州当局,我们先出发去哈维最后被绑架的地方,进一步了解线索。”
*
在与爱达荷州,内华达州,加利福尼亚州相接壤的俄勒冈州地界,某片荒芜农场中一间平房的地下室里。
“哇啊啊啊放我出去!!!Help!!!”
昏晦的黄色灯光中,四岁棕发男童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做着孩童们被绑架后会出现的最正常反应。
“快让他闭嘴!吵死了!”
幼童发出的刺耳尖叫穿透力极强,让康蒂心中的不耐与烦躁越发高涨。
与她差不多大的艾迪与黛西已经在轮番上前试图安抚男孩,但怎样都无法使受惊过度的幼童减轻半分哭嚎。
面对被爱丽丝言中的第六个商品的到来,他们内心的不安与恐惧也在逐渐加重。
“人齐了……我们是不是就要被卖掉了?”被这哭声感染,艾迪也跟着小声抽噎起来。
黛西吸了吸鼻子,试图保持坚强:“说不定警察就快来了……费尔莉不是说了吗?很多人在找我们。”
“对吧,费尔莉。”
她凑向了角落中一脸憔悴苍白,刚吞下药片正努力睁着眼的福悠。
她这段时间的状态着实不好,二次穿梭带给年幼身体的负荷比上一次更严重且持久。
这一周多里,她不仅长期处于虚弱乏力的状态,意识更是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好几次强撑着起来陪孩子们说话聊天时就失去了意识,脸上的温度吓得黛西以为她就要不行了。
看到她这幅样子,就连康蒂都忍不住把饼干分给她一半,虽然她基本没什么胃口就是了。
哦,对了,老秃头还给她起名为费尔莉(Fairy),连永生者这个老古董都觉得土爆了好吗。
“可别让这个病秧子死在我的拍卖会前。”
罗伯特押着闹腾不已的最后一个孩子——加洛(Galo)进屋时看过她一眼,只是皱眉丢下了一句警告。
“当然,Daddy,我会照顾好她的。”爱丽丝声音甜美,她一脸孺慕地仰望面前的男人,乖巧地应承着。
“好孩子,这次也给你找个好人家。”中年男人对此十分受用,肥厚的大手在爱丽丝的红发上搓揉了几把,重新锁上大门后,甚至还吩咐儿子要记得往“羊圈”里多添水。
他离开后,躲在角落浑身僵硬发抖的几个孩子才微微松了口气,很快就开始忧虑了起来。
“他……加洛就是最后一个孩子吧。”
“拍卖是不是快要开始了呢?”
爱丽丝没有理会新来的正哭闹不已的男孩,只是走到门边蹲下身,对铁门下方的口子说道:“贝斯,你在么?”
这间地下“羊圈”没有窗户,能通风的地方只有在房门门板距离地面十厘米左右的位置上开出来的这个——长约半米,手掌宽度的长方形口子。
平时那个棕发男孩——贝斯尼克来送食物或者水的时候,都是从这里丢进来的。
尽管门那头没有出现任何响动——也有可能是加洛的哭声太吵闹了的缘故,爱丽丝还是自顾自地开了口:“费尔莉可能需要退烧药,或者别的什么消炎药,可以拜托你么?”
房门那头依旧安静,只是过一会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在加洛的哭喊声中过了多久,当脚步声再次响起时,与几瓶水一起丢进来的,是一盒看不清生产日期的,只剩下三片的消炎药。
“谢谢你,贝斯。”
与黛西和艾迪对贝斯尼克表现出的敌意相反,红发女孩亲呢地呼唤着男孩的名字,亲手接过药喂福悠吃下了。
“咳,谢谢你,爱丽丝,贝斯尼克。”
福悠挣扎着直起身子吃下药后,也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门边的男孩道了声谢。
另一头,年幼.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嚎,也终于因为嗓子开始发不出声音而逐渐减弱,即便如此,意识到拍卖日期将近的几个孩子的脸上,依旧蒙上了绝望的阴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吃下药后自我感觉好上一些的福悠靠墙坐好,轻轻握了握黛西伸过来的手,努力动用所有记忆中堪称匮乏的与儿童相处的经验,干巴巴地开口了。
“要不……我给你们讲故事吧?”
她几乎是在说完的瞬间就感到后悔,但在对上孩子们一同望来的,难过却又充满期待的眼睛,她又不忍让他们流露出失望。
啊,这时候要是小苹果在就好了,贯穿人类文明的优秀童话故事精选都可以连播不带重复的。
她倒是难得地有点想念那个聒噪的人工智能了。
*
在试图讲了几个还有点印象的童话,结果发现连孩子们都比她更了解故事情节后,为了挽回最后一点颜面,她决定现编一个。
童话故事一般是什么开头来着?
“很久很久从前,有几个人,他们得到了不老不死的……祝福。”
“无论受到多严重多致命的伤他们都能够愈合,样貌也永远停在了喝……得到祝福的那一刻。”
嗯,这听起来就很童话。
“是像Fairy(仙女)一样么?”黛西忍不住开口问道。
“呃,差不多吧。不过他们长得没有仙子那样可爱,”福悠嘴角微微抽了抽:“而且里面也有男的。”
“哦。”黛西有些失望,但还是专心地听着。
“讲到哪里了……哦对,他们不老不死,就这样活了很多很多年。”福悠边回忆边组织语言。
“然而,因为人类之中只有他们得到了祝福,很多其他人类都想抓住他们研究祝福,也就是永生的秘密,对他们实施了天罗地网的追捕。”
“我就知道,”爱丽丝耸了耸肩,以一种相当成熟的口吻说道:“人都是贪婪无厌的。”
“那后来呢?”康蒂更在意故事的后续,褐色短发下的绿色瞳孔亮极了。
“Fairy们打败了这些人类吗?”
“所以说不是Fairy……算了,你听我慢慢讲。”
福悠放弃纠结称呼,继续说道:“因为人类太多了,他们除了能长生也没有其他能力,其中有的人被抓起来做实验……呃,就是经常吃很苦的药还要打针。”
“噫——”孩子们都露出了或害怕或厌恶或同情的神色。
他们听得有些入神,艾迪甚至抓着墙角的小台灯凑近了几分。
“不过也有的人逃到离人很远的地方过得很开心,比如在大草原里和狮子赛跑,在海里和虎鲸……海豚一起游泳什么的。”
“哇哦——”孩子们明显对这个更感兴趣。
“我喜欢狮子,万兽之王!我在动物园里见过!”艾迪有些兴奋:“那他跑赢了么?”
“海吞!海吞是最胖的!”不知不觉停止哭泣的加洛声音十分沙哑,但明显也高兴了一点。
福悠一边为他打开水瓶递了过去,一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它们都很棒,当然,那位Fairy先生最开始都比不过它们。”
“但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比它们都厉害了。”
虽然现实是那位先生被扯掉的半条腿在自动复原时吓跑了追半天连肉味都没尝到的可怜狮子,而在海里则是被虎鲸顶到肋骨来回断裂复原才终于被这些玩腻了的小魔鬼们抛在身后。
“那他最后被人类找到了吗?”康蒂问。
“这就要说到他有一天在山林徒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里。”福悠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那个洞太深了,那地方又向来人迹罕至。他最后往上挖了一个星期的路就放弃了……躺在洞底又等了快五年吧,才终于被路过的探险者拉了上来。”
“这个Fairy好没用啊——”孩子们的表情和话语都在一致表达着嫌弃。
“确实,超逊的。”虽然在大海里飘了好几年差点就要被泡发的她可能没什么资格吐槽吧。
“不过毕竟他们没有其他超能力了嘛。”
“那最后人类找到他了吗?他打败了那些坏人吗?”康蒂还在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哦,”福悠轻轻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类太多啦,在人类就要找到他的时候,另一位Fairy女士先来送走他了。”
“送走了?去了哪里?”
“呃,去天上当星星了。”
“死了吗?”爱丽丝的表情有些冷漠:“她杀了他吧。”
福悠想了想:“他在人类世界的躯壳确实消失了,但他的一切记忆经历……都由这位Fairy女士继承了。”
年幼的黑发女童思索了一下:“比起死亡,送走他的Fairy女士更愿意称其为解脱。”
“所以这个Fairy就继承了他的一切么?”黛西觉得十分神奇。
“那后来呢?”
“这位Fairy女士坚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其他Fairy解脱出来,于是她不断地寻找剩下的Fairy,把他们从人类的世界送去当星星,也同时继承了他们的记忆。”
“那她最后怎样了呢?”孩子们听得不太明白,但又很在意结局。
“她花了很多年去寻找,也成功送走了几位Fairy。”
“因为Fairy想要离开人类世界只能靠Fairy,所以当她终于找到最后一位Fairy时,她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就会是仅存的唯一的Fairy了。”
“她虽然不害怕伤痛和死亡,但她害怕一直孤零零地呆在人类世界……没法变成星星。”
“于是她苦苦哀求那位Fairy,请他把自己送走了。”
讲述间,女童生硬拗着的别扭英语不知不觉变得流畅自然,不过还好并没有人太注意到这点。
“好多Fairy啊,”黛西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那结果就只剩下那个最后被找上了的Fairy了,是么?”
“是,但也不完全是。”
福悠有点无奈地笑笑:“其实最后这名Fairy先生当年获得祝福的时候,曾经把一小杯可以让另一个人成为Fairy的祝福偷偷藏了起来。”
“他最初本想让他的爱人也成为Fairy,可爱人却坚定地拒绝了他,认为这不是祝福,而是可悲的诅咒。”
“他后来看着爱人亲人老去离去,自己变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也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对哦,如果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艾迪想起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父母,眼眶又红了。
“呜……老了以后就会不见了吗?”加洛已经率先一步流下了眼泪鼻涕。
“其实他们也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啦。”福悠在爱丽丝和康蒂有些无语的眼神中努力编织脆弱的谎言。
她终于发现自己把童话故事偏题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担心小男孩下一句问为什么现在看不到星星之类的话,于是赶忙继续往下讲。
“你们还记得他偷偷藏起来的那杯酒吗?”
“他后来呢,用它救了一位非常可爱的学生。”女孩骄傲地挺了挺什么都没有的小胸脯,然而所有人都只顾着听故事,并没有人理会她的动作。
“哇,所以他有了一个小Fairy?”黛西脑洞大开:“最后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咳咳,那倒不至于。”福悠冷不丁被口水呛了一下,被这个设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准备快速为这个故事画上潦草的结尾。
“这个最后的……大Fairy把他与其他人的所有经验与记忆传给小Fairy,并给她留下一个可以陪伴她的伙伴后,就挥挥手离开人类世界啦。”
还是连骨灰都留不下的那种离开。
“诶——他为什么不一起留下啊?”孩子们明显有些失望。
女孩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昏黄的灯光与孩子们好奇的神色,她笑了笑,补充道:“因为这个故事其实是以小Fairy为主人公的啦,大Fairy师傅完成使命就回去天上当星星了啊。”
因为他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为了制造能陪伴他的同伴而潜心研究的人工智能无法觉醒,被迫吃下另外六人那混合着绝望与痛苦的记忆使他对继续活下去这件事感到更为恐惧。
“啊?这个主角出现的也太晚了吧。”孩子们虽然心中充满吐槽,但仍然忍不住地追问。
“那后来呢?”
“后来……最后的小Fairy在人类的世界藏了很多年,她越来越觉得无聊,可又找不到变成星星的办法,于是她就去寻找传说中能爬上天的梯子,等了很多很多年,终于让她找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终于上来了,福悠的眼皮子开始有些沉重。
“所以故事的结局就是——她现在还在爬梯子呢。”
“诶——这就结束了吗?”黛西有点意犹未尽:“主人公不是才出现吗?”
“她现在还没爬到吗?”加洛忍不住发问:“那她能见到其他星星们了么?”
“能哦。”她打了个哈欠。
“他们都自由了么?”爱丽丝直直地盯着她。
“对,所有人都自由了。”她轻声说。
他们与我同在。
“好烂的故事啊。”
依旧没等来坏人被惩罚的康蒂不太满意。
“这些Fairy都好没用啊,反正他们都死不了,为什么不先拿枪打死那些人啊。”
不愧是美国,持枪文化恐怖如斯。
“呃……也不是没人试过,但是坏人人太多了,全围上来也打不过呀。”
“那就拉开距离远程射击嘛,这样最好了。”康蒂嘴里嘟囔着,眼中若有所思。
小孩子不要说出这样的话啊。
在困意袭卷而来前,福悠最后抛出一个能继续转移他们注意力的问题。
“那么如果能永生,你们想做什么呢?”
“那我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院长阿姨应该再也不用逼我吃蔬菜了吧。”
“能不能有点出息,果然还是要先杀掉这些敢惹我的垃圾们吧。”
“你真可怕,不过我……要是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活得久的话,我也想到处去世界看看。是不是有一天能看到活的大恐龙?”
“那应该不行吧。”
“我倒是想养几条听话的狗。”
“这跟永生有关系吗?”
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努力发挥想象力的孩子们。福悠的头倚在黛西的肩上,眼皮终于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一点一点合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糊间听见有什么人在哭闹与争吵,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打破的声音响起,当她在艾迪崩溃恐惧的尖叫声中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