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忱从小就知道这个妹妹不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但毕竟妹妹出生那年他已经六岁了，现在也记得即便当时妹妹的小名也叫小七, 但跟叶栖不一样的是, 她很爱哭，很娇气，有一点不满都能声嘶力歇要引起全家的注意力，且她特别黏人，不管是谁，必须有一个家里人陪在她身边。
活脱脱一个叶家降临下来的小魔王。
那时妈妈还笑着说，她小名不应该叫小七, 应该叫小魔王, 是不是啊？
说完妹妹打了个鼻涕泡。
后来叶斯忱记不清妹妹是怎么走丢的了，只记得妈妈整天以泪洗面, 医生说这样下去不行，她伤心过度身体亏空的很厉害，心病还需心药医。
父亲就从一个领养机构领养了一个跟小七年龄身高甚至于长相都很像的小女孩。
但当时还小, 外貌上的差别还不是特别大, 反正都是大眼睛小鼻子，只不过对比小七, 叶栖的脸颊几乎没有肉。
家里顺理成章又成了一家四口, 妈妈最开始并不喜欢叶栖，这是代替她亲生女儿的存在，可也从来没有提过让父亲把她送回去。
领养流程都走完了, 是没办法送回去的。
妈妈给她取名为叶栖, 当时全家人都愣住了, 随后客厅陷入一片沉默。
小七的大名并不叫叶七, 而是叶祈愿，爸妈希望她的所有愿望都实现，一生健康快乐长大。
妈妈当时还低着头给叶栖织围巾，没听到这父子俩说话，就抬起头扫了他俩一眼，随后轻笑：“你们这什么表情，是栖息的栖，她来到我们家，以后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斯忱的妹妹。”
名字被敲定，小孩的忘性都大，所以叶栖从开始上一年级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是抱养来的。
小七虽娇贵但健康有活力，叶栖却完全相反，她不黏人，甚至不会讨人喜欢，也不爱说话，性格腼腆又内敛，从小身体弱不经风，所以即便小名都是一个，但爸妈应该从来没把她当成谁的替身。
倒是叶斯忱，跟叶栖的关系一直都挺一般的。
妈妈在叶斯忱上高中之前极其不满，俗话说的好，家里兄妹的不合大部分都是父母的原因。
“你妹妹生日你还跟别人跑着玩？她明年就上小学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她？”
叶斯忱下了学，从胯部扯下蓝白校服，书包也扔在沙发上，坐在沙发上开始跟同学一起约好打游戏。
“你不是关心么，我不也送礼物了吗？”
“你那送的什么玩意？吃方便面掏出来的卡片吗？”
叶斯忱就耸肩不吭声。
“你小时候对你妹妹——”
妈妈瞬间断了音。
过了会儿，她抿了下唇，沉默地坐在了他旁边，看着他打游戏。
“你是不是，怪我。”
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才忽然发觉，好像自从叶栖回家，叶斯忱就对这个妹妹没有任何照顾了，明明以前小七还在的时候，他整天都跑回家陪妹妹玩的。
“没有，妈你别多想，那卡片是我好不容易抽到的，不是什么方便面，那些女孩有的她不都有了？况且谁说女孩就要喜欢你给的那些洋娃娃，说不准她喜欢呢？”
她还真不喜欢。
叶栖看不出来这些卡片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总觉得跟她在学校偷偷吃的干吃面里的卡片很像，但是他给的特别有质感，或许是更高级的干吃面。
叶栖从小就知道。
哥哥不喜欢她。
至于为什么，叶栖觉得或许是因为叶斯忱的性格，他平常是挺酷的一人，朋友多，明年要去国际高中上学，毕业后出国留学。
叶栖自己也不爱说话，甚至胆怯与去跟他对话，这样说来，或许叶斯忱也会觉得她不喜欢他，两人的冷淡是双向的，一个真的冷淡，一个不敢。
她偶尔也会羡慕同桌汤圆，每天都有哥哥骑着单车接她回家，晚上回家还给辅导功课。
但汤圆的没有爸妈，从小就是被她亲哥哥带大的，她跟她不一样，所以也无所谓，她可以找爸妈辅导作业，爸妈当年都是学校的佼佼者。
叶栖第一次接触到基因这个词是在生物学课程上，她开始知道x染色体跟y染色体，甚至看到网上说，一个人的智商也是遗传的，除非基因突变。
她可能就是突变了，不然不可能有一个剑桥的爸一个麻省理工的妈，一个牛津大学的哥哥，而她，高一倒数第三。
高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叶栖是自己凭借实力考进去的，还好巧不巧去了五班，一个班级有六十多个人，她应该是刚好吊车尾进去的。
在整个年级段来说她也没有那么那么差，可她失落地回家问爸妈高中成绩跟大学在哪里上时，挫败感就更足了。
“没关系呀，学习好又不证明什么，没听过一句话吗？条条大道通罗马，更别说，你想要什么，妈妈都可以送给你。”
叶栖还是耷拉着脑袋，把手的搅红了。
“妈妈，我会努力的。”
声音闷闷的。
妈妈就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要对自己太严格，哥哥高中的时候就经常玩，学习这个东西呢，要去发散思维，再掌握一点小细节就好了。”
说的好简单。
叶栖一点都听不懂。
她很小就自己睡了，爸妈有的时候会溺爱她，但很多时候都是放养式教育，更想让她独立自主，培养她的自强能力。
她没开灯，洗完澡趴在床上 ，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小手机，打开微信，翻来翻去，给远在英国的哥哥发了条微信。
打开对话界面，他们两个人上一次聊天还在三个月前，叶斯忱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给妈寄快递顺便给她代购些东西。
毫不意外，叶栖回复：没有，谢谢哥哥。
她从小就没有喜欢的，没有乐趣，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
有时候叶斯忱也很震惊，他们的家庭氛围会养育出来一个叶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且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有点畏首畏尾。
比如，小时候学校举行英语演讲比赛，家里从小有菲佣培养，叶栖的英文很纯正流利，可她想参加却不敢参加，想当英语课代表也不敢举手。
那时叶斯忱还有点闲暇时间关心她，心血来潮问她为什么没报名。
叶栖就跟犯了错一样站在他面前。
说对不起。
说的那声带了哭腔，叶斯忱把人的下巴捏起来，看到她眼泪花花的。
“你哭个什么，不许哭，一会儿妈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叶栖就看着他不说话。
最后叫了一声哥哥。
叶斯忱给她擦眼泪，说：“下次想要什么自己开口，你不开口谁知道？又怎么会有好的结果？小七，只要你说一句话的力气，什么都能得到。”
叶栖泪眼模糊地伸出手。
叶斯忱愣了一下，随后沉了口气，把人抱住了。
她个头小小的，抱住他的腰，手指头揪住那点布料又开始哭，但声音明显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什么委屈。
眼泪全都糊在了他衣服上，但叶栖从小就很少哭，叶斯忱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次哭成这样。
她自己放弃的机会，事后又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主动，为什么要这样怯弱，为什么不像是同桌那样自信，有什么用？
当时的叶斯忱也是个脑子笨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妹妹，只是说：“没事，又不是只有这一场比赛。”
后来叶栖就开始勇敢，参加了书法比赛，画画比赛，朗诵比赛。
但这些叶斯忱都不知道，他那年已经出国留学了。
叶斯忱出国后兄妹俩很少私下联系，唯一的联系途径就是各种过节时叶斯忱打来电话慰问爸妈，妈妈会拉着让叶斯忱跟叶栖说两句。
那时候叶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叶斯忱，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锋利又精锐，让叶栖不敢认。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青春期变声了，他的声音更成熟稳重，也更冷淡，那声音让叶栖有点难受。
“最近怎么样？”
叶栖点了点头说：“还好，哥哥呢？”
“嗯，学习有进步吗？”
“有……”但她还是不敢说自己的名次，这对于叶斯忱来说，那样的进步可能有些可笑且不值一提吧。
“不要跟别人乱出去玩，不许去酒吧那种地方。”
叶栖点头：“嗯嗯，我知道的。”
每次都是随意关心两句，像是一种对爸妈的敷衍，挂断电话之后，叶栖看了看日历下一个节日要什么时候。
国庆过去了，下个节日，要圣诞节了。
英国的冬令时什么时候开始？圣诞节他会给爸妈打电话吗？
叶栖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爸妈小时候其实很少真的去教育她什么，家里的教育就是在她有了能够自理能力时，给在范围内的一切自由，可这样的方式却让叶栖很多时候都很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像是荡漾在空中没有着点。
所以尽管跟哥哥的关系很一般，但他好像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候出现，偶尔的一两句，就让叶栖觉得很安心。
那时她想，怪不得同桌汤圆没有爸妈也不难过。
又想，还好自己不是独生女。
过年那天，原本说不准备回来的叶斯忱还是回家过年了。
那时叶栖放学，背着书包看到沙发上放着的西装，一猜就是哥哥回来了。
她扬着脑袋看着楼上的人，视线里就出来一道落拓颀长的身影。
叶斯忱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带着棒球帽，单手插着口袋，身形落拓又冷拽，旁边站着他朋友，俩人从房间出来大概是要出门。
朋友扫了一楼沙发边的小女孩一眼，挑眉说：“你妹啊？”
叶斯忱就扫了一眼叶栖，嗯了一声。
“下课了？”
声音很淡，沙沙的，发磁。
很好听。
陌生的声线以及过分抓目出挑的穿搭让叶栖仰着下巴不敢呼吸。
她点了点头说嗯。
叶斯忱看着她继续往楼下走，边说：“爸妈没在家，你吃什么点外卖，会点吧？”
叶栖这下没吭声。
他朋友就在旁边笑。
“妹妹有点呆啊？”
叶栖乌黑的眼睛盯着叶斯忱，问：“哥，我想跟你一起出去。”
叶斯忱也盯着她看了会，随后看着旁边朋友。
“你去吧，我不去了。”
朋友目瞪口呆：“不是，本来可是我陪你喝酒好吗？”
“不喝了。”
“草，真行，老子自己去，说不准我今晚就脱单。”
朋友离开之后，叶栖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带你去吃饭，想吃什么？”声音听不出情绪。
叶栖想了想说：“想吃烤肉。”
叶斯忱就带着人去了家烤肉店，是家新店，朋友说挺好吃。
到了前台，服务员说情侣可以打八折。
叶斯忱扫了她一眼，又侧目看叶栖。
说：“这是我妹妹。”
叶斯忱这才注意到，也不过过了个暑假，叶栖好像长高了许多，目测有一米六二了。
女孩子都早长，但以后还能再高一点儿。
她戴着妈妈买的同款帽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面包服，牛仔裤，很女高中生的打扮，高马尾也很清爽利索。
服务员的脸都尴尬的通红了，“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有个——实在不好意思。”
叶斯忱不在意地说：“没事。”
叶斯忱倒是很意外，本以为自己来是来给人烤肉的，结果全程都叶栖在烤，店面不大，食材却很鲜，吃腻了西餐，感觉这顿味道不错。
“有什么事情让我帮忙直说。”
叶栖才一顿，随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不想自己吃饭。”
她虽然不粘人，但确实也不是什么喜欢孤独的人。
爸妈这次出门也都是趁着他回来才出去的。
吃完烤肉出来，夜幕完全笼罩下来，黑夜冷风吹着想要割破脸。
叶斯忱似乎没话说，只是随意问着关心着。
叶栖歪过头问：“哥，我以后也想考你的学校。”
叶斯忱想到了叶栖的分数，他上午就回来了，书房平常都是叶栖在用，最上面就压着她期末考试的试卷，对比开学初考那次进步挺多了，但跟他的大学还差很多。
叶斯忱点了点头，说：“那你可要努力了。”
第二天叶斯忱没出过房门，午晚餐是阿姨来做的，他吃饭的时候还在回复着谁的消息，嘴角带着笑。
叶栖就忍不住问：“哥哥，你谈恋爱了吗？”
叶斯忱抬起眼皮，“干什么。”
“妈妈……让我打听的。”
叶斯忱嗯了一声。
叶栖就不问了，低下头乖乖喝汤。
“别跟妈说。”叶斯忱皱了下眉，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承认，为什么要跟叶栖说他的事儿。
或许是因为只有她在家，叶斯忱产生了一种如果这个时候不留痕迹移开话题，兄妹关系会显得很僵化。
叶栖用力点头。
“我不会的。”
叶斯忱又淡声：“你高中有人追你吗？”
叶栖长得很好看，不像爸妈，但眼睛有神，黑珠大，山根高驼峰鼻，下巴圆润，五官不算惊艳却格外耐看，没有丝毫攻击性倒是多了许多亲和力。
对比叶家那股眼神里都透着的聪明劲儿，叶栖像是被放在玻璃橱窗里长大的纯真。
当然，这都是表面给人的感觉。
叶栖咬了下筷子。
说：“我不谈恋爱，我要考学。”
叶斯忱难得笑了声，那笑声很短促，嘴角收敛了，眼角还坠着笑意。
“这么努力，很喜欢我们学校？”
叶栖重重地点头。
“等你高三暑假，带你转转。”
她在心里想，高三暑假啊，还要好久呢。
“高二暑假。”
叶斯忱同意了：“行，那就高二暑假。”
吃完饭叶栖就回房间了，没什么心思看书，就趴在床上随意刷着视频。
过了会肚子很疼，站起身匆忙跑去厕所。
看到马桶里的血时，脸色苍白着看了好一会。
过了会就用手环给叶斯忱打了电话。
他一直没接。
她再打第二次时才接听的。
对面的声音有些喘，气息不稳，似乎更磁了，沙沙哑哑的还有些好听。
“哥哥，你声音怎么了？”
那边顿了一下，几秒后说：“有事吗？”
“你能不能帮我拿个卫生巾，我留了好多血，害怕弄到地毯上。”
叶斯忱瞬间就知道了是什么，站起身穿裤子同时问：“在哪？”
“应该在妈妈的衣帽间柜子里。”
找到之后，叶斯忱拿了两包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给你放门口地上，自己拿。”
叶栖朗声：“哦好，谢谢哥。”
叶斯忱皱了下眉，说：“以后不用说谢。”
叶栖：“哦，好。”
这个年过的很开心。
爸妈在圣诞节就回来了，一家四口过了个很美满的年。
第二年叶斯忱就没回来过年了。
那一整年叶栖都在卯了劲的学习，还是跟高一这一年一样，只是知道叶斯忱很少的消息。
但叶斯忱偶尔会发朋友圈，她惊讶地发现他的朋友圈某些似乎屏蔽了爸妈，但是却没有屏蔽她。
虽然有一些是关于女朋友的。
他们分手那天叶斯忱也发了条朋友圈，一个句号。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分手，叶栖在ig上关注了一个有关牛津大学的八卦账号，里面就有，叶斯忱被劈腿了。
叶栖当时看了好几遍那个“被”字。
当天晚上，她犹豫了很久，才给叶斯忱发了条微信。
【哥，我有道题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