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醒并没有回到家, 刚出了医院的门,就收到了警局的电话,希望她能够去一下。
她看着电话号码,站在刺眼的光线中,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 问对方:“可以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
电话里是警察声音肃穆说:“赵卫国你认识吧, 他死了, 我们查到你之前给他转过钱,所以请你跟我们去警局配合调查。”
许知醒愣怔在原地, 之后挂断电话,就去了警局。
到了警察局,许知醒坐在室内,警察姐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即便没有想喝的念头,她还是捏着抿了一口。
坐在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 两个警察穿着警服看着她, 另一个人低着头正在做笔录。
“不用紧张,就是随便问问。”
许知醒嗯了一声,手指还是不停地扣弄着手指。
或许是她被拐卖的那些年, 带着她的徐梅夫妇看到警察就很害怕,小时候的她也下意识觉得害怕, 导致她一直对警察挺排斥。
“你为什么要给他转钱?”
许知醒隔了几秒才说,“他威胁我。”
“用什么威胁?”
许知醒一时没吭声,最后说:“我的私事。”
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随后也没继续追问, 又问:“你知道他拿钱干什么了吗?”
许知醒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你们之前认识?”
“嗯。”
“什么时候。”
“一一年。”许知醒说, “我可以问问,他是怎么死的吗?”
警察互相看了两眼,才说:“赌博被追债的人失手打死的,你给她的钱他全都还了赌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许知醒身体一僵,手指紧紧掐着手心里的肉,掐着嗓子说:“我十岁的时候被拐卖,他是那个小镇的人。”
“他脸上的伤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做的。”许知醒低垂着脑袋,皱着眉慢慢回忆着,“我逃跑用刀划破了他的脸。”
也是因为徐梅夫妇以为他可以看好她的,但没想到她拿了匕首,引起糟乱被警察看到,她才能回到家。
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凝重地看着她说:“所以当时,他们没有被抓到吗?”
许知醒说:“没有,有人帮他们跑掉了。”
“当时处理这个案子的警察你还记得是谁吗?”
“我不知道,后面……应该没有处理了。”
许知醒低着头说:“我回家之后,选择性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我大四那年,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我记不清了。”
“什么事情?”
许知醒抬起头,眼神茫然地跟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以前,有自闭症,你不会觉得我有精神病吗?如果我说了,你们会去查吗?”
警察愣怔了一秒,跟旁边警察互相对视,又看向她说:“为什么会这样说?我们当然会查,这是我们的职责,如果犯法的人逍遥法外,会有更多你这样的受害者。”
许知醒低垂着眸,最后说:“我报过案的,但是没有人理我。”
或许因为她什么都记不清,警察觉得无从查起,只是以为是她真的在做梦。
“不会的,你……不要害怕,我们一定会努力查清楚这件事,让那些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
许知醒从警局出来时还有些恍然,她的大脑一片模糊,很多零碎的记忆都像是分开着漂浮在一片海面,被浸泡的不成样子,她也无法拼凑成型。
她站在路边等车,沥青路上一辆辆车飞快驶过,路边的杨树已经快要结出繁茂的枝叶了,很快,很快就要春天了。
或许温度还没来得及上升,平宜今日的阳光还是冷的,照在身上也没有任何暖意。
只是站的太久,也过了午餐时间,大脑有些缺氧让她眼圈出现一块一块的黑色晕圈,眼睛张合几下,许知醒恍然地看到路边站着两个年轻夫妇,肩膀上正挂着一个包袱,手里还拿着一颗糖葫芦。
女人还是常年不变的麻花辫,穿着一件带着碎花的外套,长裤黑色布鞋。旁边男人不爱说话,长发有胡子,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喜欢抽烟所以每次不用凑近都能闻到浓重的烟味。
她又眨了一下眼,就没见到人了。
眼前的光度又开始越来越暗。
她好像要看不见了。
一零年,平宜发生了最大的一场雪灾。
许知醒也是在那场雪灾中不见踪迹。
她的走丢说到底跟雪灾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那时她自闭症其实已经好了一些了,但还是不爱说话,总是躲进柜子里,妈妈想要带她去北方看病,可惜在车站走丢。
许知醒被人抱着上了一辆车,她都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后来车子越走越远,她才开始放声哭泣,哭声让人烦,嘴巴便被用破布堵住。
那个沿海小镇许知醒至今都不想去回忆,只知道那里是东川,但是已经忘记具体叫什么了。
当时的那里比现在更加破败,还都是红砖绿瓦的平房,下雨都会漏水。
因为自闭症的缘故,她从小都没有正经上过课,也缺乏学习跟模仿的能力,有时候哭闹着不想去爸妈就无可奈何地让她在家自己玩。
跟同龄人相比,她完全像是一个智商只有几岁的儿童。
爸妈曾经跟她说,只要她能好好长大就好了。
可后来,许知醒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
这是一种特殊的优势。
特殊到她还没有理解为什么,就能得到袁登科在学习上的帮助。
特殊到后来她好像理解了,因为她长得好看,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优势,是也可以掩盖那些丑陋性格的闪光点,于是她借用这点跟闵司行在一起,她最开始,其实就没有想过跟他很久的,她知道他这样的人会有自己的天空,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过了,所以不惜一切想要暂时把他留在身边。
等过不下去了,起码也不后悔。
许知醒被徐梅带走回到了家,她说她以后就是那家里的一员。
除了她,徐梅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年纪跟她差不多,长得机灵聪明,很爱笑,但人特别瘦弱,每天中午都要吃很多中药,还是个单腿单胳膊的天生残疾人。
他讨厌别人眼里看他的可怜眼神,但许知醒从来没有过,所以他第一次看到许知醒就很喜欢她。
当时的许知醒有过想跑的念头的,但她根本连院子的大门都出不了,所以每天就是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个小男孩堆雪玩土堆。
当时的徐梅还是对她很好的,因为她长得好看,或许可以卖给别人得到很多钱,或许能够让这个阴郁的小男生开心。
后来许知醒听到她惆怅地说,她以前还有一个女儿,但是没几岁就生病去世了,当时她没钱给孩子治病,明明可以治好的。
后来生了第二个孩子,先天性残疾。
但是忽然有一天,那个男孩忽然站在她面前,笑着偷偷说:“星星,你想离开这里吗?”
许知醒眼睛动了动。
她的亲生妈妈经常会叫她醒醒,徐梅以为星星是她的名字,他们都是这样叫她的。
男生偷偷给了她一把伸缩刀,是用他的玩具刀改造的,里面是真的一个利刃。
“你杀了我,他们报警,警察就会找到你的,你就可以回家了。”
许知醒手里拿着他塞过来的刀,怔怔地看着他。
“你真的跟别人不一样,他们都是害怕的跑掉或者哭的,只有你不会。”
他见过徐梅带来很多小孩,他都不喜欢跟他们玩。
“快藏起来,不要被她看到哦。”他说。
“为什,么?”许知醒说话稚嫩又咔吧。
“想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你不感觉,很刺激吗?血一下子飙出来,我身上应该就一滩血,流着流着就只剩下骨头了。”
他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知醒,又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记得是这里,一点都不要偏。”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你年纪小而且……妈妈说你有病所以暂时卖不出去。”
后来他真的死了,徐梅看着她唯一的亲生儿子死在房间里,哭的声嘶力歇。
但他们不敢报警,从他们手里贩卖出去的孩子不计其数,为了活命他们也不可能报警。
那个死去的尸体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理火化或者安葬。
只是跟她放在同一个房间里,密闭的四方房子,高高的窗户,还是夏天,昏暗的房间中很快散发出尸体腐朽的气味。
许知醒那时候脑子不太灵光,只是日复一日挣扎着想从这里离开,可在密闭空间里太久,那种恐惧感让她逐渐记忆错乱,混乱的思绪让她记不清自己怎么来这里的。
后来徐梅告诉她,她是他们的女儿。
他们不会放过她了,也不会卖掉她了。
她被放在身边,徐梅偶尔会发疯疯狂打她,偶尔也会疼惜地看着她身上遍体淤青说不疼不哭。
她同时承受着她失去儿子跟女儿的痛苦,也承受着思念儿子跟女儿的痛苦。
很多时候,许知醒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一直到十五岁那年,她拿着那把刀,把正在看着她的赵卫国的脸刮花,从那里逃了出来。
其实当时徐梅对她已经放松警惕了,但还是害怕她会丢会出事,所以找了赵卫国看着她。
赵卫国这个人,许知醒很难评价。
对那时什么都不懂的她来说,他或许是个好人,他会给她带吃的,会逗她玩,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对别人来说,他们都该死。
痛苦的来源是他们,于是好人这个称谓也就不成立。
当时正好遇到警察,许知醒想,或许如果她没有做出刮伤赵卫国脸的举动逃跑,警察可能已经把他们一窝端了。
可惜后来他们跑了,警察问她什么她都是只摇头,最终回到家,舅妈跟舅舅跟警察说她有自闭症,警察就再也没有找过她了。
她又在家里呆了大半年,花光了所有钱去医院治疗,跟着九月开学的人正常上了高中。
那时刚回家的许知醒对于爸妈的死还是有些茫然的,她只是知道以后就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但好的是只是没饭吃不会被挨打了。
后来的很长时间,失去爸妈的那种痛苦才慢慢滋生在骨头上,顺着蔓延四肢百骸。
有的时候看到闵司行跟她接吻,他的眼睛带着笑,很痴迷,于是许知醒对他也就更痴迷。
许知醒会想,他会不会感觉出来呢?她好像浑身都是苦的。
……
许知醒在这一瞬间想到了祝宁,她那样声嘶力歇那样痛苦,如果她在自己家庭里出生,现在就不会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像是个外来者了。
或许有些低血糖,眼前总是有黑圈,回家之后吃了一颗糖之后好了很多。
掏出手机才看到半个小时之前闵司行给她发了信息打了电话,她开了静音没有听到。
给对面播了过去,许知醒喂了一声。
对面闵司行有些沉默,过了好几秒,他才轻声说:“怎么现在才接,去哪了?”
许知醒才想起来,她是准备买菜的。
都忘了。
“我还没做好呢,你饿了吗?”
“不饿,不吃了。”
闵司行说:“知知,我要回京北了。”
许知醒一时之间没听懂,低着头,手指扣着手心。
嗓子有些干疼。
不是说,再给她一点时间的吗?
她只是觉得,就算是告诉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都因为秦洪,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了。
爱她的人都不要她了。
“什么时候呢?”许知醒轻轻问。
闵司行想了想:“明天吧。”
许知醒茫然地站在客厅,捏着手机,心脏一阵刺痛。
又问:“那,晚饭吃吗?”
“我给你,做晚饭好不好。”
“还记得我们大学租的房子在哪吗?”闵司行笑着说,“过来。”
许知醒挂断了电话,又转过身走出了家门。
大学租的那间出租屋距离家很远,坐地铁要三个小时,许知醒就打了车。
其实她毕业的第二年有了一点钱,也想回去把那个房子租下来的,一个月八百房租,省吃俭用,对于当时的她还是负担的起的,她就是想把还有回忆的房子留下来,如果是周末没事,她可以住在那里。
她没有房东的微信,当时过去问的时候看到门锁着没人住,还涌现了一丝开心,可问了之后,房东才说这个房子已经被别人买下了。
许知醒不理解,如果是有钱人为什么要买这里,大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房子,如果没钱,为什么还要把房子买下来而不是租房。
她当时有那么一秒想到了是闵司行,可又不太敢想,她怕自己的想太多,会忍不住想去找他。
在自首的后几天,许知醒又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男孩在她面前自杀,她想要救他,可他第一次放声哭着说觉得好难过,星星你要好好活着。
那是醒来还是凌晨三点,许知醒呆呆地坐着,看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没有血。
她想给闵司行发信息,说对不起,说日记本只不过是她吃醋,说她习惯了待在黑暗里害怕出现在那么耀眼的他身边,出现在很多人面前。
她又回想起大四那一整年,她对他的沉默,对最爱她的人说的那些扎人的话,频繁挂断他的电话,拉黑他的微信,他没有任何底线地跪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才会让许知醒感觉到被他完全爱着。
她恍然发觉,她这样的人,果然只能自己生活。
她对什么都不会满足,她占有欲太强,那些年缺了太多的爱,闵司行也给了她太多的宠爱让她变得更加贪婪无比。
她的性格太过畸形。
如今他或许已经飞的很远了,早就把她忘掉了,应该不希望她这样的人去打扰他的生活的。
一个小时后到达门口,门正半开着。
许知醒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闵司行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剥荔枝。
一瞬间,盯着穿着一件休闲装的男人,或许因为病态,给立体的五官染上了些许清冽感,那么倨傲懒散地坐着,让她还有些恍然。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年夏天,那无数个燥热难耐的大学生活。
“你身体都没好,怎么能出院。”许知醒皱紧眉快步走过去,眼神把人从头扫到尾。
他换了一件休闲装,还把脸上的青茬弄干净,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坐在那,看上去比平常更加平淡无力,微弱的气息平添些松散。
“没事,也就这儿伤了,还能下床。”闵司行听到声儿,就放下手里的东西侧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背后被张淑兰打的都是一些皮外伤,主要还是被打裂了原本的伤口才崩出了血。
许知醒想说,明天还是回医院吧,又想到他刚才说的,他要回京北了,那边的医疗或许会被平宜更好的。
她转头盯着这个房间,很干净,跟当年一模一样,甚至于以前买的一些家具跟厨具都没变,东西放的不多显得比之前宽敞许多。
闵司行只是把大部分东西留在了别墅,还有一小部分,还是在这间出租屋里的。
“过来,我点了外卖,一会吃一点。”他坐在小沙发上招了招手,跟逗猫似的。
她站在原地没动,问:“这个房子,你又租了吗?”
闵司行应声:“我买下了。”
分手后赚到的第一笔钱,他就买下了这个房子。
许知醒又看着那些熟悉的装饰物,以及衣柜里的衣服,连那个小窗户上挂着的星星窗帘都是他们两个一直折的。
“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东西?”
许知醒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着面前被剥好的荔枝。
闵司行眉眼不动说:“没这些东西,我活不下去。”
许知醒从透明盒里拿了一颗荔枝吃,眼睛通红,一声不吭。
在嘴巴里咬着,又歪着头看闵司行,凑到他唇边吻他。
荔枝的汁水味在唇齿中,顺着把唇都泛着水光,甜味持续不断地在舌尖味蕾,闵司行愣了一下,下一秒掐着她的下颌,缓缓跟她接着吻。
对比他的动作,许知醒的吻显得有些莽撞跟急切,像是想要把他湮灭一般热吻。
闵司行脑袋往后了些位置,指腹放在她下颌的位置,指尖很轻地碾了一下,眉眼带点笑:“好了,不饿吗?吃我能吃饱?”
许知醒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说:“能。”
他瞬间有了反应,于是又捞过人,手指摁压着她的后脊骨,一个比刚才更加灼热的吻落在她唇上。
“不,不行……”许知醒才惊醒自己在干什么。
他一个病号,医生说伤很重,这样出来都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估计要散架的。
闵司行捏了捏她脸,语气勾人,“那怎么办。”
许知醒盯着他看,随后低垂着眸,脑海里有想到他说要走,于是重新吻上了他的唇。
他不喜欢吗?
不喜欢她吗?
不会为她着迷了吗?
他的伤口在肋骨的地方,许知醒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医生包扎的很好,腰上缠着纱布,里面缝了线,等到伤口长好或许还要拆线。
他不易折腾出太大的动作,所以像是个按摩器一动不动,身子往沙发后靠着,指骨搭在旁边扶手上,敞着腿坐姿很是张扬。
小小的沙发本来就只够坐下一个人,此时却叠,坐了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
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浮起,狰狞着蜿蜒在手臂上,带着一种雄性荷尔蒙爆炸的性感,他的呼吸很乱,只是许知醒太过不得章法,偶尔骤然袭击来的刺,痛让他无法招架。
那种即将到阀,值却一直不到的感觉让他像是吊在空中,怎么都落不下来。
一直到她绷紧忽然被刺,激了一下,闵司行嗓子里发出气音,额头生出一些细密的汗珠,原本些许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晕,眉目中流转着些许碎光。
“知知,出来。”
没套,出租屋里浴室水管坏了,没法洗澡。
许知醒又不知道第几次氵世了,软塌塌地脸颊趴在他的脖弯处,眼睛涣散失神,动作停歇,却染着哭腔说:“好舒服。”
“不要,你不许s……”
被她的话强忍着寸,止住。
“缓一下。”
闵司行笑着,鼻尖都冒着热汗,拖着人出来一些抽气着在她耳廓上咬了一下。
“怎么欺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