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俆靖的话刚落下, 便听到一声清脆的“驾”,原是徐意在旁边率先扬鞭出发。徐意把踏雪养得很好,踏雪眼下看起来竟然比武陵侯府时还要神骏威武一些, 且踏雪也好像很喜欢她, 在她的手下显得极为温顺听话。
她只轻轻拍了拍它的屁股, 它便飞快地扬起马蹄。
俆靖和陆承怕她会出危险, 两人忙一左一右地追上她。
只俆靖很快跟上了自家妹子, 而陆承则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身后。他在端详徐意御马时的动作。
当年阿意被王雷一行人掳走又被他救回来以后, 他便教了阿意骑马。可以说,阿意的骑术是他一手传授。
阿意是个很聪颖的姑娘, 学东西学得很快。陆承记得她扬鞭和驾马的姿势很利落,那小鞭子一甩, 手一停一放,瞧着就比别的姑娘家都要漂亮。
陆承低眸, 视线放在了徐意的手和她踩着的一双皂靴上面。
陆承安静观察了会儿,发现徐意的骑术不可谓不错, 至少是不输阿意的。但她是老师的女儿, 御马御得好是理所应当,甚么都说明不了。
陆承面无表情地拧眉,半晌,他的视线终于移开。
出了外城,人流减少,徐意策马的速度明显开始逐渐加快。
见前方无人,徐意便肆意地拍了小骏马三下屁股, 而后她□□的踏雪飞一般跑了起来, 俆靖在身侧看到妹妹如此胆大, 忙道:“你慢点儿, 珠珠,小心摔着!”
徐意快意地笑了笑,她道:“大哥,没关系的!”
陆承见徐意在马上丝毫不怕,还仿佛十分享受的模样。他沉吟片刻,也同样结结实实地甩了一鞭子在马屁股上,迅速跟上了前头的人。
三人来到外城东边的一个山坡底下,这处风景秀丽,还是有回徐意跟着俆靖出来时,偶然发现的。后来两人每每出城跑马,头个选择就是来到这里。
如今正是六月底,天气闷热,夏日总带着令人无法招架的热情似火,在这宛如金丝带的阳光下,前方绿茵茵的草面上也仿佛披了层亮闪闪的纱衣。
从京城赶到此处,还没开始正式赛马,三人已是汗流浃背,尤以陆承为甚。他穿的一身玄色曳撒,玄色本就吸热,偏偏他手上还戴着一双不透气的牛皮手套,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上滴落下,将他本来晒黑些的脸反倒衬得跟从前一般白了。
徐意擦完汗后,无意往侧边一瞥,瞬时瞧见陆承全身犹如被雨淋过,大片的汗渍映在他衣衫前,将他胸膛处偾张的肌肉轮廓都勾勒了出来。
透过薄薄的曳撒,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那处肌肉好像是隆起的树干,蕴藏着满满的力量感。
虽然早知九郎今非昔比,绝不是从前十四岁的少年郎,但是当他这副英挺且伟岸的身姿展现在自己面前时。徐意再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他的的确确已经是个极具攻击性的成年男子。
光说这俊美绝伦的脸,还有这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野性身材,就没几个小姑娘能扛得住。
饶是徐意自己,也忍不住多瞄了九郎被布料包裹住的胸肌几眼,而后才迅速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开。
这几眼瞧完,她竟感觉有几分口干舌燥,
——肯定是因为今天太热!徐意告诉自己。
俆靖也出了一脑门的汗,他跟徐意讲:“珠珠,你那儿还有多的汗巾吗?给哥哥一条,实在热得很。”
徐意从怀里掏出一条递了过去。
这边厢,陆承从右边过来,许是因为含了一路风沙,他的嗓音带着些低沉粗粝,他说:“我也要。”
他身上有股汗味儿,奇怪的是这味道竟不难闻,倒是为四周的空气添加了几分粗犷和狂野。两人挨近之后,徐意难免会瞟到他被汗浸湿了的胸膛,这极容易让人脸红心跳。
徐意不敢抬首,怕被九郎看出她的面红耳赤,她低着头将汗巾递过去,全程一句话也不说。
陆承显然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态,他从善如流地接过,为自己拭着额上的汗。
两人原本好好地骑在各自的马上,谁知陆承□□的幻影忽然不安分起来。许是太久没见到自己孩子,幻影哒哒哒地往徐意这边凑近了几步,并故意撞了撞踏雪。
徐意本就因为偷看陆承的事情正在神思不属,被幻影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她险些栽下去,她忙用双手抓着缰绳,足尖亦紧紧地勾住马镫。
陆承跟她挨得近,见此变故,他迅速伸出一只手掌,稳稳地从后头扶住了女孩儿纤细的腰肢。
他的手掌像薄韧一般,那副牛皮手套的触感粗糙又火热,牢牢地贴在徐意的腰侧上,让人怎么也忽视不了。
他问:“没事儿吧?”
徐意忙摇头。
陆承道声“嗯”。
这声“嗯”讲完,他的手掌却还没有移开的意思,他比徐意整整高出大半截,借着身高的优势,他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徐意发现,九郎这次望过来的目光比她成为徐意以后,二人间任何一次见面时的目光都要显得灼人,她不由愣了愣。
“珠珠的骑术很好,”陆承陡然开了口,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听说你病好以后连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怎对骑马还如此熟练?”
“就像是找名师专门学过。”陆承凝视着女孩儿娇美的脸蛋和动人的靥涡,他嗓音低沉地道。
名师?
徐意戏谑地扯了扯嘴角,很快又牵平。她抬眸,唇瓣微动:“骑马像平常吃饭一般,是种技能,刻在骨子里,自然不会忘。”
“刻在骨子里?”陆承的语气淡淡。
徐意发现,他的手掌依然停留在她的腰侧,明明她已经在马背上坐稳很久了。徐意扭头瞥眼身后,没有见到他手掌上的皮肉,却只见到那双黑色沉闷的牛皮手套。
徐意神情微顿,她的目光低垂,抬首望他时,她忍不住开口道:“你的手一直戴着手套,是因为受了伤吗?”
这话一出口,陆承的手即刻收回。他手指微蜷,几乎是慌促地躲开了女孩儿的视线,他将靠近她那边的手负向身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声“嗯”。
是受了伤,徐意头次得到关于九郎手的答案,还想要再仔细地追问下去。左侧的俆靖忽然强势地挤进了两人中间。
“珠珠,都说让你慢点儿,这不是差点跌跤?”俆靖一本正经地道,“多亏安庭扶了你一把。”
俆靖跟陆承相识六年,当然明白他绝不是一个随便对小女郎动手动脚的人。向来只有女子痴缠着他想跟他共赴巫山,倒没见陆安庭对谁主动过。
可是方才……安庭的手掌在珠珠腰侧停留的时间确实太长了,而且他们二人,还不知道背着他在窃窃私语什么。
虽然跟陆安庭是好兄弟,但珠珠可是嫡亲的妹妹,俆靖首要还是得护着妹妹不被占便宜。安庭要是喜欢珠珠,堂堂正正上门提亲可以,私相授受绝对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俆靖主动替妹妹说:“安庭,方才多谢你对珠珠出手相帮。”
陆承垂下眼眸,他长睫一颤,道了声“没关系”,算作对俆靖的回应。
俆靖平和地笑笑,他道:“如果休息够了,咱们就正式开始。”
“老规矩,跑三圈,看谁第一。”俆靖扬鞭与陆承道。
陆承的目光定在徐意身上,他问:“珠珠也参加?”
徐意点头,当仁不让地说:“当然!”
陆承眉梢未动,神情间有些莫名的意味。俆靖却以为他是瞧不起妹妹,笑说:“安庭,你可别小瞧了珠珠,珠珠的骑术可精湛了,我许多时候都跑不赢她,没准她今日要赢了你!”
陆承笑了笑,他跨在马上,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轻敲着马肚子,他说:“是么?”
“那我今日要见识一下。”他裹着黑色牛皮手套的手摩挲着马鞭,侧首望着徐意,声线慵懒地说。
徐意的嘴角有灿烂的笑意,她道:“那就开始罢!”
言罢,徐意率先甩了一鞭子在马屁股上,只见女孩儿□□的白色小骏马最先跑走。
陆承和俆靖对视眼,也赶紧跟上了徐意的身影。
于是山坡前,两匹白马和一匹黑马疾驰而起。
三人绕着山坡快意地赛了三圈,三圈跑完,头个到达终点的居然真是徐意。陆承落后一步,俆靖则晚了两人小半圈才到。
虽然得了末尾,俆靖却没懊恼,反倒为妹妹赢了陆安庭而高兴——安庭的骑射本事是京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他当年就是骑在马上,于乱军之中一箭射中了额森。
可今日小妹竟然跑马赢了他,不管安庭有没有谦让,这事儿说出去都让他这当哥哥的感觉倍有面儿!
俆靖哈哈大笑道:“安庭,怎样,我没骗你吧?”
“珠珠厉不厉害?”俆靖与有荣焉地问。
陆承颔首道:“的确不可小觑。”
徐意却偏头看了他眼,她闷声道:“我胜之不武,你故意让我,我看见了。”
俆靖眉心一皱,陆承也静默片刻,他问:“你看见什么了?”
“在到达终点之前,你勒了马缰,”徐意说。
陆承道:“即便我不勒马缰,至多也就是和你同时到达而已。”
“况且,我勒马缰是为了避免在终点时与你冲撞上,不是为了让你。”
俆靖见他二人在此事儿上纠缠半天,不由好笑道:“从来只有人争头魁,我还头回见人不愿当第一。”
“珠珠,”俆靖扬声道,“你病愈以后,骑术大涨是事实,无需如此过谦。”
他随口一说,跟前有心听取的陆承的眼皮却颤了颤——徐意这么厉害的骑术,原不是一直都有的么,是病愈之后才大涨?
可是若无机缘,一个人的骑术可以无缘无故会变厉害吗?
他紧咬下颚,心跳倏然加快了些。
俆靖抹了把脸上的汗道:“旁边有处小溪,安庭,咱们去洗把脸。珠珠你帮忙看下马。”
男人汗多,此时的俆靖和陆承一般,两人俱是大汗淋漓。在太阳光线下,隐隐可见强健的躯体轮廓。
徐意说声好,没敢多看,只扭过了头。
俆靖与陆承则下马去了旁边的小溪处净手、擦脸,顺便还脱了外衣擦擦身子。
小溪位于山坡下头,旁边遍布绿荫植被,此时已是酉时三刻,日光不再灼人,偶尔一阵凉风袭来,还能够赶走夏日里沉闷的暑气,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
俆靖边洗脸边问陆承:“我听阿寿说,珠珠骑的这匹踏雪是你送的?”
陆承抬眼,说句“是”。
俆靖眼尾轻扫,像是朋友间的调侃,又像是来自兄长的审视,他道:“安庭,你送我妹妹马做什么?”
陆承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自若地问:“她不是喜欢白马?”
“哦?”俆靖勾起唇角笑笑,他看着陆承半晌,打趣儿道,“陆安庭,你可不像是会主动送人东西的性子。”
不像么?
陆承想到少年时给阿意做的那些首饰,哂笑淡淡。
那头,徐意也从踏雪的身上爬下来,她犹豫良久,走到了幻影旁边。
在蒋国公府门口,徐意就注意到九郎今日骑的并非他平日里惯于骑的追风,而是当年送她的那匹幻影。
徐意整整六年没见过自己的爱马了,见幻影依旧健毅神气,干净白洁,知道它在武陵侯府一定被照料得很好,她心生意动,遂想要伸手摸幻影脖子上的鬃毛。
哪知幻影偏开头,它用两条后腿在地上挠着,发出了一声足以惊天动地的长“嘶”,这声嘶叫引得还在小溪边的俆靖和陆承一齐望过去。
徐元寿是个三斤半鸭子二斤半嘴——多嘴多舌的性子。遂俆靖早从小弟口中听说了,陆承府上有匹马,名叫幻影,此马是踏雪的娘,虽漂亮又神气,但脾气刚烈古怪,不给人碰。
如今见幻影突然发出嘶叫声,俆靖唯恐烈马发起性子,会对小妹不利,忙道:“珠珠别碰,快躲开!”
徐意没料到幻影会这么大反应,它此前被她养着的时候,明明是很温和的个性。
徐意也被吓到,见幻影还在情绪激烈地蹬腿,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算了,幻影肯定是不认识我了,徐意垂头,颇为叹惋地想着。她旋身,恹恹地走回踏雪跟前。
小溪这边的陆承匆忙披上了外衣,他正准备过去喝住幻影,却见下一刻,幻影仰首又发出一声“嘶”。长嘶之后,它做出了个令三人始料不及的举动——它一边打着响亮的喷鼻,一边飞快跑起来,哒哒地跟在了徐意身后,并温顺地俯首,用脑袋蹭着她的后背和脖颈,做出一副撒娇的样子。
徐意一愣,她扭头。
幻影见到她终于扭头回来,便亲密地凑过去,用自个的长耳朵蹭她的颈窝,直把徐意蹭得又痒又麻,发出一串不规矩的笑声后。它才终于没蹭,而是低下头,舔了舔她的掌心。
真是匹极有灵性的好马啊,徐意百感交集,边抚摸它光滑的鬃毛,边轻轻叫了它声“幻影”。
这副情形看得俆靖目瞪口呆。愣怔过后,他大笑道:“安庭,是阿寿在骗人,还是你的马转了性子?”
这马,瞧着哪里烈了,明明如此会撒娇!
他随口一句调侃,满心以为陆安庭也会顺势调侃回来。扭头却见陆承神色凝重地望着对面的徐意和幻影,他的目光与此前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眼里尽是俆靖看不懂的情绪。
俆靖微顿,将手在陆承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安庭?”
陆承不答,他只是闭起眼,胸腔阵阵发紧——阿意,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希望太大了,我……我可能承受不起这份失望。
陆承薄薄的衣裤贴在身上,他立在风里,喘气声粗重,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