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醒来时, 天已经亮了。
一束光透过衣柜门缝隙照了进来,正好打在他脸上,阳光温温的, 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他半眯起眼睛, 身体长时间蜷曲在狭窄的空间,脖子酸痛, 手脚几乎都快没有知觉了。
他艰难地挪动着腿, 推开柜门爬出衣柜, 房间里很亮, 风卷着窗纱轻轻摇晃,如果忽略掉床上那具骇人的无头尸体, 以及大片污浊的血痕,那还是很美好的一个早上。
今天是第六天了,差不多该结束了。
姜眠下了楼, 走进餐厅时, 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尤其是李丛, 看他的眼神堪称惊骇, 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姜眠抿唇一笑:“各位,早上好。”
话落,也不等别人回应, 他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
李丛就在他对面, 仍旧用那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他, 姜眠不明所以,疑惑地偏了偏头。
“怎么了?”姜眠问。
李丛胸口起伏了几下, 双手紧握成拳, 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他下颌紧绷:“没事。”
早餐在奇异的氛围中结束了, 比起刚来的那天,每个人都瘦了不少。
宋佳妮原本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但现在眼圈乌青,瘦得颧骨凸起,两颊凹陷了下去,发丝干枯凌乱。
辛文浩满脸病容,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裹着绷带,由于缺乏药物伤口已经发炎,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
焦雨晴相比他们两人状态要好一些,她看了眼无论是精神、还是神态气色都还不错的姜眠,沉声说:“我们今天就公投吧,不能再拖了。”
随即她深吸口气,“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凶手是男仆,动机是为母报仇。”
“他之前承认过,来这里是为了找妈妈,但是他妈妈死了,所以他决定报仇。他画的那张图纸里,着重标注了齐雪的房间,还有一些路线,总不可能是画着玩的吧?至于凶器,他在这里当了一个多月的仆人,比我们熟悉物品摆放的位置,也比我们更容易下手。”
“无论怎么说,他的动机最为紧迫,且作案条件充足,我会投他。”
“而且这几天大家有目共睹,无论是角色身份,还是管家对他的态度,都和我们不一样,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姜眠面对指控丝毫不怯然,甚至还对她淡淡一笑:“我想……我应该称呼你为齐雪齐小姐。”
焦雨晴眸色微变。
其他人也面露诧异,就连面目呆滞的宋佳妮都转了转眸子,迟钝地看向两人。
姜眠学着管家的口吻,彬彬有礼地说:“宴会那晚,那顶纱帽和你的裙子很相配,不过遮住了你的脸,让人无法欣赏你美丽的脸庞。”
站在一旁的两只管家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冷笑。
焦雨晴冷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你的父亲,因为他毁掉了你的人生。”姜眠不紧不慢地说,声音也很轻柔:“然后,是你的妹妹齐雨,你想取代她,拥有她的人生。”
“管家是你的帮凶,宴会那晚,他在红酒里下了药。按照计划,等所有人睡着之后,你会把你的妹妹,也就是真正的焦雨晴换到你房间,在你房间杀掉她,砍掉她的头是为了让人无法辨认身份,让她代替你去死。”
“但是发生了点意外,于泓酒精过敏,所以没有喝酒。可幸运的是,他出门不久就被你们发现了,你们打晕了他。”
“计划很顺利,等齐雪的死讯传出去后,你作为她唯一的‘妹妹’,根据遗嘱顺利继承遗产,等待你的就是美好蓝天、白云和花朵了。”
“对了!”姜眠又兴致勃勃地补充,“我发现这里还有个地下室哦,机关在客厅那幅画上,我在地下室里找到了妈妈,你害死了她,所以我会讨厌你。”
焦雨晴面沉如水,冷静极了,一一驳斥:“你说在管家房里发现了药,因此推测他是帮凶,但只有你一个人进过管家房间,这只是你的一家之言。”
“还有你说我是齐雪,死掉的是焦雨晴,证据呢?”
姜眠:“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焦雨晴身体前倾,爽快地把手伸了过去。
姜眠发现她指尖也有薄茧,微微蹙了下眉。不过他很快就相通了,齐雪筹谋许久,甚至都通过整形来改变样貌,那么肯定也会注意这些细节,毕竟她以后是要当钢琴家的人。
“地下室里有烧焦的日记本和整形病例,那个可以证明。”
李丛这时突然插话:“什么地下室?”
姜眠起身:“我可以带大家去看。”
众人跟在他身后,等到了客厅,姜眠踩在沙发上,抬手去按那画,可意料之外的没有反应。
姜眠愣了愣,又试了几次,书架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他回头去看焦雨晴,却见她目光沉沉,一副了然的模样。
焦雨晴发现他进过密室,于是做了什么手脚?
姜眠又说:“花园里,有个花盆里埋着的头,和焦雨晴一模一样。”
“也只有你一个人进过花园。”焦雨晴说。
姜眠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对。
他在发现关键证据时,身边的确都没有其他人。
焦雨晴转身面对着其他人,“而且你们没有发现吗?”她顿了顿,又瞥向姜眠:“他根本……就不像一个人。”
“这里是游戏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么再多个伪装成人类的怪物也不无可能。”
“我们处决掉的,只是个怪物。”
李丛心头一震。
姜眠,从里到外,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无论是管家对他的特殊对待,还是那只画中恶灵对他的青睐,以及接二连三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或许早就死了。
他想起了那只可怕的眼睛……
姜眠,是怪物。
焦雨晴:“投票吧。”
这一次大家都选择了“是”,成功开启了公投。
【请玩家们选择一位嫌疑人。】
焦雨晴带头:“姜眠。”
【嫌疑人姜眠被选为真凶,请玩家们于10秒内举手表决,每人仅一次机会,过时视为弃权。】
焦雨晴第一个举起手,辛文浩紧随其后,宋佳妮稍作迟疑,也颤抖着举起了手。
看着一只接一只举起来的手,姜眠眼睫微颤,他们……也觉得他是怪物吗?
【5,4……】
李丛脑中天人交战,在最后一秒,缓缓地举起了左手。
姜眠平静地看向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李丛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投票结束,嫌疑人姜眠四票通过,判为本场凶手,于5秒后处决。】
【5,4,3,2……1】
机械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倒数,结束的那一瞬,姜眠脑中轰的一声,眼前红光大盛,他什么也来不及看,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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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耳畔传来呓语般的低吟,仿佛有很多人在说话,声音忽近又忽远,窸窸索索,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姜眠凝神,努力地去听,忽然被他捕捉到一道带笑的嗓音。
“笨蛋。”
他闭着眼睛,有些委屈地想,才不是……
等等,他好像感受不到四肢了,身体变得很轻很软,宛如漂浮在空中,四周漆黑一片。
姜眠又沉沉地睡了一觉,迷迷糊糊中又听到那低磁的嗓音。
“醒醒。”
随即不知哪来一股温柔的力度,拉着姜眠下坠,身体落到了实地,生机流向他僵硬的四肢,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霓虹映入他眸底,姜眠微怔,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没死?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有气儿,脑袋在,手脚也在,心脏也还会跳动。
活的。
他松了口气。
虽然死了也没关系,但活着的感觉也不错。
可这是在哪里?
姜眠坐起身来,茫然地看向四周,这像是个小镇的街头,而他正躺在马路上。
现在是晚上,路灯昏黄,街边建筑闪着各色霓虹灯牌,但似乎没有多少人住,只零星几个窗口透出光来。
周围几人路过,但他一个少年独自坐在夜晚的街头,却没吸引什么目光,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咕噜~~~
姜眠捂住肚子,感觉饿极了。
他不敢去问路,因为那些人眉眼间满是戾气,看起来都很凶,穿着打扮也很奇怪。沿着街道往灯光亮的地方走,途中遇到一伙人在打架,他好奇多看了一眼,差点被卷入战局,不由感叹这里的民风真是淳朴。
这到底是哪儿?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还找到了一家在营业的面馆。
店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光头,两块巨大的胸肌都快把衣服撑爆了,手臂比姜眠的大腿还粗,横眉竖目地盯着他。
姜眠从来没见过那么武德充沛的店长,低头看着菜谱,半天都没敢吱声。
“你到底点不点?!”
姜眠吓了一跳:“我、我要个牛肉面。”
老板粗粝的手指了指柜台前的二维码,“50,扫码。”
50?
姜眠睁大眼睛,“这么贵呀?”
老板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
姜眠并不介意他的无礼,他饿得快晕过去了,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果然在里面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他后知后觉,所以这是已经出游戏,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心里雀跃了下,但眼下饥饿问题更为紧迫,可扫完码,支付进度条转了一圈,竟然显示余额不足。
不对,虽然他很穷,但不至于连50块钱都没有。
他点进余额查询界面,却发现绑定的银行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叫【游戏基金】的东西,此时余额显示为0。
而且……手机时间显示上方,多了一排数字。
6:22:43
这又是什么意思?
手机页面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app几乎清空,还多了个奇怪的图标。
是只黑白眼睛图案,看着就像病毒软件。
姜眠点开图标。
【副本编号D-1024】
【状态:已结算】
【赏金:无】
【奖励:无】
除此之外,还有诸如【历史副本】、【道具卡】、【排行榜】之类的选项,满满的劣质盗版软件风,但姜眠暂时无心关注。
没有钱就不能吃东西,他为难地站在那里,正想问能不能帮忙洗碗,旁边就有人扫了码,说:“我请他吃。”
姜眠意外地扭头,对方是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男生,笑起来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嗨~~”
“你好。“姜眠友好地回应,“谢谢,我应该怎么还你呢?”
“不用你还。”对方大方地摆了摆手,“我叫白彬,你新人?”
白彬说着,毫不掩饰地打量姜眠,目光着重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微微挑起眉。
姜眠终于有机会问了:“这是哪?”
“这里是乌托邦啊。”白彬勾了勾唇角,“欢迎来到游戏世界。”
姜眠头皮一麻,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你是说,这里还是游戏里?!”
“嗯哼。”白彬耸了耸肩,“准确来说,这里是游戏世界的缓冲区,你看到手机显示了吧,那是你距离进入下一个副本的时间,如果你活着出来,又会回到这里。”
姜眠张了张嘴,“那……要怎么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据说刷了足够多的本,存到足够的赏金,就可以出去了。”
“多少?”姜眠问。
“不知道。”白彬摊手,“除了死在副本里的,我还没见到有谁离开过。”
“那不是来了就出不去了?”姜眠不敢相信。
“应该能吧。”白彬双手托腮,眼神羡慕又悠远:“有个传说,曾经有人活着离开了……”
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姜眠再顾不上其他,但因为有人看着,他还是稍微矜持了些。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在这有落脚的地方了吗?”白彬忽然问。
“没有。”姜眠犹豫了下,问:“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工作吗?”
他现在身无分文,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白彬一看就知道他是新人,立马盛情邀请:“我那有工作,包吃包住,还能有人带你过本,怎么样?”
姜眠有些警惕,但目前他似乎并没有其他选择。
两人出了面馆,他跟在白彬后面,七拐八绕地进了一座建筑的后门。
过道很窄,光线十分暗淡,姜眠看到了靠墙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啧啧水声与喘丨息声交织在一起,他好奇想看,刚探头就被白彬拉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进了楼里。
他们上了楼,正好有人出来,门开合的时候,姜眠听到了喧闹鼎沸的人声。
“二楼是酒吧和拳场,也是我工作的地方,至于你么……”白彬意味深长地睨着姜眠,没说完剩下的话。
姜眠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白彬带着他进门,震耳欲聋的声音炸了姜眠一耳朵,他循声看去,拳台边围满了人,正挥舞着拳头,不断地向台上的人呐喊喝彩。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跟我老大说一声。”白彬交代道。
姜眠被拳台吸引了注意,随意“嗯嗯”了声,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靠近。
台上形式几乎一边倒,占据上风的是个年轻高大的男人,赤着精壮的上身,每一次攻击都灵活又刁钻,拳拳到肉,打得另一人鼻青脸肿血沫飞溅。
姜眠看得肉痛,不自觉地皱起眉,但又觉得很过瘾。
台下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男人估计是觉得这种单方面的殴打很没意思,想脱了拳套下台,忽然一群人冲了进来。
“张文东,你害死了我弟弟,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拳!”
叫做张文东的男人动作一顿,看清他面容后,满不在乎地一挑眉:“哦,原来那傻逼是你弟弟啊。”
他这近乎挑衅的行为惹怒了那人,那人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利落地翻上拳台,一言不合就开打。
张文东偏头避开,嘲讽地笑了一声。
那人一击不中,怒意更甚,几乎目眦欲裂:“你不敢在这里杀他,所以在游戏里搞鬼,不然他怎么会死?”
张文东做出个夸张的无辜表情:“他自己蠢,关我什么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几个狗娘养的败类,尤其是周暝,为了赢不择手段,连自己的队友都杀!”
闻言,张文东面色冷了下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那人下颌。
他出手狠力道大,顿时就见了血,那人也是个硬汉,“呸”地吐出嘴里的血,不要命似的冲了上去。
那人的同伴见状,全部冲上了拳台,单挑变成了群殴。
张文东虽然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有些捉襟见肘,他骂了句脏话,对着台下某处,高声喊:“喂!你们仨就打算在那看乐子?”
姜眠看得目不转睛,听他这么说,便顺着他目光看去。
不远处的卡座区,一男一女面对面而坐,手里各握了一把扑克牌。
男的那位连个眼神都没给,自顾打着牌:“王炸,你输了。”
女的一头红发,怒摔纸牌:“草!沈冰你他妈出老千!”
而在两人后面,有个人背对着众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往墙上的掷飞镖。
也不知是角度不对,还是他技术烂得离谱,每一只镖都脱靶了,偏偏他还不厌其烦,每次出手都非常耐心地瞄准。
姜眠注意到,在发现那人的存在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现场几乎算得上鸦雀无声。
终于,最后一支镖稳稳地命中了红心。
他站起了身,慢条斯理地走向飞镖盘,姜眠注视着他高大的背影,宽肩长腿,不知为何竟挪不开目光。
那人取下了镖盘中心的飞镖,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面容英俊深邃,唇角弯起,温柔又礼貌地问:“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话音刚落,飞镖越过人群,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直射向拳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