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姜眠醒来时, 被房里的乱象吓了一跳。
门板稀碎,床单被子、包括枕头都被撕碎了,桌椅衣柜被砍得七零八落, 古怪液体喷溅的到处都是, 好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而他自己则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房间角落。
手脚都坐麻了, 姜眠缓了好一会儿, 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走到床边,收音机和喇叭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他动作稍顿,半跪在床边, 伸手把床底下的画够了出来。
幸好,画完好无损。
他轻抚画上的人, 甜甜地笑道:“谢谢。”
虽然他昨晚还是睡着了,但对发生的事也并非全无印象, 管家和画家打起来后,他就趁乱把画藏到了床底,不过后面再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无论怎么样, 又活过了一天呢。
姜眠心情还不错,愉快地下了楼。
走进餐厅, 迎面遇上了……两个管家。
两个,只到他腰那么高的,一模一样的管家。
姜眠眨了眨眼睛,他隐约有印象,昨晚的最后, 管家似乎被拦腰砍成了两截?
可管家是蚯蚓吗?怎么会变成两个?!
两双阴森的眼睛同时看过来, 姜眠被盯得浑身不舒服, 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早上好。”话落逃似的小跑到位置上坐下。
人都来齐了,姜眠环视了一圈,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尤其是李丛,一接触到他视线,就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姜眠抿唇,放弃了和他打招呼的想法。
吃完饭后,焦雨晴提议进行公投。
辛文浩脸色惨白如纸,手上的伤若是再得不到治疗,他很可能撑不下去,于是同意了焦雨晴的提议。
李丛双手抵着脑门,脑子里很乱。
在姜眠到餐厅之前,焦雨晴已经向众人说出了想法,她认为姜眠就是凶手,并且动机和作案条件充足,让大家一起投姜眠。
但是李丛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还有很多问题没搞清楚,更没找到直接的证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投票并不明智。
而且他们只知道凶手会被处决,那么如果投错了,会不会也受到同等的惩罚?
“再等一天吧。”李丛没有抬头,“再找找,应该还有线索没被找到。”
焦雨晴长眉一竖,嗓音因急躁而尖利:“等?拿谁的命来等?!”
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辛文浩,“他都这样了,你看不到吗?”
“学姐。”李丛搓了搓脸,眼神有些迟滞:“我有一些事情,想再确认一下。”
焦雨晴轻哼了声,不管不顾地说:“开启公投。”
【叮——玩家开启公投,请选择是,或否。】
“是。”
“否!”
焦雨晴和辛文浩选择“是”,姜眠和李丛则为“否”,票数平了。
【未进入公投环节,请玩家继续努力!】
焦雨晴咬了咬嘴唇,深深地看了眼姜眠和李丛,率先起身离开。
姜眠犹豫了下,小声:“李丛……”
李丛没看他,“走吧。”
他们把所有线索又集中推理了一遍,这一天过得很快,等到下午的时候,还是没有得出最清晰可靠的答案。
姜眠望着三楼走廊两边的画,四幅图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一座小花园的春夏秋冬。
“如果……”他眉心微蹙,“房子里没有的话,会不会在外面?”
李丛眼皮一跳,他们确实没有搜过外面,但门窗都是锁死的,要怎么出去?
姜眠:“我记得……齐雪房间的窗,好像可以打开。”
两人进入卧室,李丛瞥了眼床上的尸体,尸身几乎被扎成了马蜂窝,破破烂烂的。
但他毫不怀疑,只要到了晚上,这具尸体依然会爬起来杀人,就像他明明看到管家断成了两截,今天就出现了两个管家。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恐怖的游戏空间。
所有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事,在这里都有可能发生。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姜眠的背影,那样的眼睛绝对不会出现在人类脸上,那么姜眠……还是人类吗?
姜眠来到窗边,这是那种两扇合并的窗,但并没有关严,中间留了一指宽的缝。
他尝试着推了推,毫不费力地就推开了。
上半身探出窗台,姜眠往下看,下方果然是一座小花园,植物郁郁葱葱,零星点缀着几朵说不出名字的花。
风掀起姜眠细碎的额发,少年回过头来,五官精致笑容无暇:“下面真的是花园诶!”
李丛却没有他那么轻松,姜眠越是表现得纯真无害,他的心情反而愈发复杂。
“不过有点高。”姜眠说,“要怎么下去?”
李丛稍作思索,目光四处逡巡,落在齐雪的大衣柜上。
“用布拧成绳子,然后抓着爬下去?”
姜眠兴奋地点头:“好啊!”
两人合作,从衣柜里找了些床单被套,结成了一股粗粗的绳子。
李丛扯了扯,感觉还算结实,他打量着姜眠的身形,说:“你比我瘦,要不我在上面拉,你下去?”
姜眠同意了。
以防万一,李丛把布绳的一端固定在桌脚,另一端递给姜眠。
“小心一点。”
姜眠:“嗯。”
他麻利地爬上窗台,虽然高,但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他,李从也会帮他的。
姜眠两手紧攥着布绳,双脚牢牢地蹬实粗糙的墙面,一点点慢慢滑了下去。
地面是松软的,落地时踉跄了下,他很快站稳,看得出来小花园经常有人打理,花草树木都修剪得很整齐,甚至连土都是新翻的。这里的土也是黑色的,和管家房间里的土一样。
不过……他皱了皱眉,那些花竟然都是种在花盆里,而不是直接种在土中。
花盆?
他想到什么,用手比划了下大小,感觉有点不太妙。
一检查,果然,有几个花盆的土很新鲜松软,明显是新种的。
他抿紧嘴唇,握住花茎,连根带土地拔了出来,几缕黑发缠绕在根系上,印证了他的猜想。
姜眠把花盆倒扣,随着泥土而出的,是一颗圆滚滚的头颅。
他继续翻,两颗,三颗……直到将所有的花盆打碎,总共四颗。
其中一颗已经化为白骨,余下的尚未腐烂,柯睿、于泓,以及……
姜眠拂去泥土,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焦雨晴?
姜眠呼吸微滞,心跳突然加快。
【让我成为你吧,世间的蓝天、白云、花朵,本该属于我……】
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在这一瞬穿针引线般如数理清。
为什么齐雪那么神秘?因为她不想做齐雪了。
她想成为谁?答案呼之欲出。
姜眠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丛,可随即钟声传来,天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李丛!”他大声喊。
听见他的呼唤,趴在窗台上的发呆的李丛如梦初醒,“等着,我拉你上来。”
上去比下来困难,姜眠在李丛的帮助下艰难往上爬,才刚爬出几步,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额上渗出了汗,他抬起头,隔着一层楼的高度,对上了李丛复杂的眼神。
突然一阵失重,姜眠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坠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姜眠有点懵,屁股也摔得有点疼:“怎么了?”
李丛声线没有起伏:“绳子断了,你等一会儿,我重新弄。”
“好。”姜眠点头,小声地补了句:“这里很黑……”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
“李丛?”他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他。
窗台上空无人影,而他孤立无援。
姜眠眼睫微颤,想从地上爬起,随即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冰凉的五指扣住了他脚踝。
“走开!”
他用力地挣开,可接着仿佛雨后春笋,一只又一只的手冒出了来,挥舞着抓向他。
那些死去的人,原来都被埋在了这里。
姜眠头皮发麻,随手抄起花架旁的园艺铲,只要靠近,邦邦就是几铲。
暂时安全,可他现在回不去,又能躲到几时?
他又下意识抬头去看那窗台,却发现竟有道人影站在那里,黑裙白纱俯瞰着他,紧接着一条布绳放了下来。
姜眠顾不得其他,抓住绳子爬了上去。
他累得浑身是汗,坐在窗台上平复急促的呼吸,李丛不在这里了,他被丢下了……
姜眠没有生气,只是有那么些许的失落。
眼前黑影闪过,他抬眸看去,就见“妈妈”立在房间门口,无声地注视着他。
姜眠福至心灵:“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黑影转身就走,姜眠跟了上去。
一路下楼来到客厅,黑影微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那幅女神与少女的画。
这幅画大家已经看过很多次,没看出特别的地方,但现在……
姜眠心念微动,踩到沙发上,抬手在画上摸索,忽然摸到了一处略微凸起的地方。
他按了下去,一阵嗡鸣声后,书架竟然移动了位置,露出一个漆黑的门洞。
姜眠看呆了,他是第一次见这种机关暗室,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发展。
他走进门洞,顺着阶梯而下。
阶梯尽头有一扇上了锁的门,姜眠想起在管家那里找到的钥匙,拿出来一试,门竟然开了。
地下室空气污浊,他皱紧眉头,好半天才找到电源开关。
白炽灯光昏黄暗淡,他一眼就看见了靠在椅子上的人。那应该已经不能说是人了,说是干尸更为贴切,黑色的长裙包裹着她枯瘦的身体,发黄的白纱覆盖着头面。
这就是他的“妈妈”。
原来她一直在这里,他真的找到她了。
姜眠温柔地握了握她干枯的手,轻声说:“我爱你,妈妈。”
“安息吧。”
黑影沉默地立在旁边,随着他话音落下,白纱上再次洇出血泪,旋即她微微点了点头。
姜眠看着她身体逐渐透明,一阵烟似的彻底消失不见,轻轻地叹了口气。
搜证要紧,他并没耽搁多久,地下室靠墙的位置放着个铁桶,里面塞满了烧焦的杂物,姜眠翻了翻,发现了几个烧毁的黑色录像带。
和在柯睿房间找到的那盒录像带一样,盒身全黑,只在盒脊上标着红色的数字。但因着火烧,盒子变形焦糊,但似乎都有一串相同的数字。
姜眠翻来覆去地对照,连猜带辨,应该是……0524?
可0524代表什么?
齐雪卧室有个打不开的保险箱,人们通常习惯使用日期作为密码,比如生日,纪念日……对于齐雪来说,什么日子是最难忘的?
母亲离开的日子?
姜眠继续翻,从焦灰里找到半拉纸张残片,隐约能辨认出“……攵形病例”几字。
以及一本大半化为灰烬的日记。
日记本残留的纸页焦黄干脆,一不注意就会碎裂,姜眠小心地翻看,从幸存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故事的大概。
齐雪在父亲的变态教导下,精神出现了异常。
一年前齐雪与失散多年的妹妹重逢,焦雨晴在母亲的陪伴下幸福又快乐,还成为了小有名气的钢琴家,而她却病痛缠身“江郎才尽”,于是齐雪生出了一种“如果我是你”的想法。
画展上齐雪遇见姜女士,觉得她像自己的母亲,想要她做自己的模特。
在画那幅肖像时,她听姜女士谈起自己的孩子,她是那么地爱自己的孩子,以至于眼眸中流露出爱意,这让齐雪非常嫉妒,于是忍不住想要把她“留下”,让她做自己的妈妈。
这导致了姜女士的死亡,姜女士死后,齐雪变得愈发疯狂,甚至偏执地认为,只要成为焦雨晴,就会幸福。
可她要怎么成为焦雨晴呢?
姜眠视线落到残片上,【……攵形病例】,整形?!
姐妹俩本就长得有几分相像,通过整形达到高度相似并不难,但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来恢复。
所以齐雪才那么久不露面,并且向众人预示了她将要离开。
宴会上齐雪出场时,那顶黑纱帽遮住了她大半面容,众人因而没发现她和焦雨晴样貌相同。
但世界上不能有两个焦雨晴,必须要有一个人死去,于是她杀死了真正的焦雨晴,砍下她的头颅,将她伪装成齐雪。
姜眠捋清了关键,继续在地下室搜索。
他在一堆未销毁的杂物里,意外发现了一个封存的文件袋,里面是李丛所要找的那份齐盛陷害他父亲的证据。
齐盛……
李丛说过,齐盛是4年前急病去世的,葬礼由齐雪一人操持,没有邀请宾客吊唁。
姜眠回味管家的那句话——
【花园里以前有棵树,主人不喜欢,这是砍树的斧头】
他一开始以为那棵树代指“妈妈”,但看到她完整的尸体后,忽然意识到花盆里那森然的骷髅头,会不会是齐盛?
第一个死掉的人,是齐盛。
而始作俑者是他精心培养的“作品”。
姜眠从地下室出来,整栋房子都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他来到三楼,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那保险箱。
0524更像是日期里的月和日,齐雪的妈妈是在齐雪小时候离开的,具体日期不清楚,姜眠只能根据齐雪的年龄去倒推,但也算缩小了范围。
在试到870524时,终于开了。
姜眠把保险箱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叠合照,照片里是齐雪姐妹和妈妈,姐妹俩笑颜灿烂,母亲微笑温婉,但眉眼间蕴藏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愁绪。
一份遗嘱,若是齐雪遭遇不测,遗产由妹妹焦雨晴继承。
看来齐雪一切都计划好了,甚至还安排好了后路。
姜眠猜她让那么多人聚在这里,就是算到那些人对她心怀不轨,想把水搅得更浑。
至此,所有关节全部理清,只剩下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
他走到床边查看尸体的手,手指修长匀称,指尖覆着薄薄的茧,是常年弹钢琴留下的痕迹。
这才是真正的焦雨晴。
而这几天的那位焦雨晴,是想要李代桃僵的齐雪。
夜深了,钟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姜眠刚直起腰,尸体就坐了起来。
他心头一突,迅速闪到一边,躲进了衣柜里。
好险!
他屏住呼吸,努力往里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从柜门缝隙看出去,寂静无声里,无头尸茫然地偏着身体,拖着那沉重的斧头,缓慢僵硬地从衣柜前走开。
神经绷紧又放松,困意逐渐袭来,姜眠蜷缩起身体,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