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谢晦的话狠狠震惊了一把。
刚要做出反应, 忽听得门外一声巨响,褚蒜子冷然抬眉,目光如炬地向外边一扫:“谁在那里?”
姚襄心一紧, 觉得自己听墙角被发现了, 想着赶快进去。
却见辛弃疾从另一面窗户后面转出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手中还捧着一只毛绒绒的青兕幼崽团子:“我来找小玉,问问怎么喂养它……”
谁知道才靠近, 就听见了如此惊人的话啊!
“是幼安啊”, 大家倒觉得没什么。
直接挪腾一圈, 在谢晦旁边空出一个位置,示意他坐下。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人!
辛弃疾本来还有点迟疑, 结果被谢晦伸手一拉, 悄悄压低声音说:“别傻站着了,不是说好了吗, 你爷爷就是我爷爷, 我祖宗就是你祖宗,咱俩这几天先共用一下。”
哦, 辛弃疾想起这茬,心安理得地加入了讨论的队列。
两眼放光, 心中还充满了兴奋。
他对谢安的好感度一直很高,如今有机会共商大事,这感觉, 相当刺激!
桌上, 还摆着装可爱多的箱子, 陈郡谢氏的家人们人手一个, 围坐在一处吃冰激凌。
谢晦从他手中接过毛绒团子,素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团子顺毛,又摸出一支蜜桃口味的可爱多,慢吞吞地投喂给它。
团子软乎乎的,非常好捏,情绪更是十分稳定,宛如水豚一般躺平任撸。
很快就被rua得四脚朝天,瘫成了一块煎饼。
“哇,好好玩。”
谢道韫两眼放光,也兴味盎然地凑过来,向团子伸出了魔爪。
辛弃疾:“……”
等等,这玩意在他手里的时候,可没这么乖!
众人传阅了一阵毛绒团子,正打算切回正题。
陡然间,谢道韫听到了外面一阵异常响动,不觉颔首,惊奇道:“又是谁在外边鬼鬼祟祟?伺人门墙之下,殆非君子所为!”
姚襄一阵尴尬,这回自己总该出去了吧。
谁料一阵清风拂过,院墙后边,又走出了一个兰裳素冠的少年,眸光清澈,形容温雅,腰间别一支玉笛。
正是未来的「笛圣」桓伊。
“子野如何在此?”谢道韫愕然道。
“阿元,我没打算偷听”,少年涨红着脸说道,“只是方才我路过,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众人:“……”
桓伊是以谢道韫朋友的身份,被邀请到乌衣巷的,本不该加入集会。
但谢晦朝他扫了两眼,想到他文韬武略,颇有将才,以后在淝水之战中,更是和谢玄并肩作战的绝世将星。
而且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谢家这边,就算因此屡次遭到牵连,历经世态炎凉,也没有动摇。
可以拉来一起协商大计!
于是,桓伊很快也加入了这个改朝换代的搞事情团队。
眼瞅着众人又要继续开聊,姚襄终于待不住,自觉走了出来:“各位,抱歉打扰了。”
满堂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错愕不已。
红衣雪肤,瞳色深异,一看就不像中原汉人呐。
“阁下想必就是小姚将军了吧”,谢安放下杯盏,一缕缕茶烟衬着笑意浅淡,眸光澄明如秋水,“是跟随长兄归来的?很高兴见到你。”
姚襄拘谨地立在那里,被他抬眸一扫,只觉仿佛被一眼洞察到了内心最深处,一切所思所想,都在这片星辉烛照下无所遁形。
但他眸中却微微含笑,皎洁如湖心明月,始终蕴含着善意,所以并不使人紧张。
“来”,谢安向他招招手。
少年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最终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亦很高兴见到阁下。”
谢安颔首,便没有再问,而是再度聊起了「那个话题」。
如此安然平淡的态度,反倒让姚襄一怔。
待发觉这群谢家人已经在讨论什么时候发动政变弑君,如何进行平稳过渡,避免不必要的折损,终于忍不住又站起身:“我我我……对不起,我还是出去吧。”
“无妨”,谢安温声说,“长兄曾与我言,他信任你,就如同信任自己一般。而我相信他的眼光。”
“多谢安石公。”
姚襄听得心头一热,当即稳稳坐了回去,再绝口不提离开之事。
一旁,辛弃疾眼看又一个生力军被忽悠到本方阵营,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
小玉和谢安简直一脉相承,拿捏人心的本事果然是祖传的。
这片刻功夫,谢晦已与褚蒜子这位姑祖说了许多话。
无非劝进,要她更进一步,莫拘泥于太后之位。
“晋室无道,诸王怙恶不悛,天位当自取之”,他慢悠悠地道,“姑祖高名震世,垂帘听政终归是仰人鼻息,为晋作嫁衣,非属良策,我们宜自早谋。”
褚蒜子年方二十,这才是掌政的第一年,经验还不算丰富,但她毕竟天性沉静,思绪敏捷,顷刻就找出了关键所在。
“朕初升明堂,根基未稳,并不是日后你在史书中见到的康献太后”,她沉声说,“贸然篡位,恐难以成事,更难服众。”
“难度很大,但并非不可”,谢晦眉梢微扬。
一点盈盈的流光自他眼睫上掠过,仿佛寒星拂树,一天空枝摇曳,如玉扶疏,沉浸出一抹泠泠如玉石般的森然冷意。
“况且我们也没得选,要想活下去,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是么。”
褚蒜子沉默,下意识重新翻阅起了面前的史书。
字里行间的血痕仿佛仍在静默流淌着,至今未曾干涸,那是她的家人、至亲,被沧海洪波席卷至末路绝境的一生,每个字都灼痛着眼眸。
她自幼因为母亲惨死、生父褚裒再娶之事,与生父形同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陈郡谢氏就是她唯一的家。
看着一出出悲剧落笔在青史中,这让人如何不锥心泣血,永怀遗恨?
在这一刻,她便知道,外人都是靠不住的,要想护住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只能提剑屹立在最巅峰,手握这世间最为强大、万夫莫当的力量。
褚蒜子转头看向大家,所有人也都在看她,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不耐,一直温柔而包容地等待着。
他们不会勉强她做出任何决定,只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就如同那年她无家可归时,舅舅谢安将幼小的她带回了东山,朝夕相伴,细心教养,一点一滴将她雕琢成世中无双的美玉。
如此情深意重,自己又岂能辜负?
褚蒜子又看向了表妹谢道韫,她们曾多少次在山中抚琴学诗,携手同游,共挽一根梅花簪,甚至秉烛同眠。
“我以后要做林下风范的嵇中散”,她曾这么无比认真地说。
可是,表妹最后的结局何等凄凉如雪,自己又岂能坐视她遭劫?
褚蒜子的目光逐个望过所有的家人,一道炽烈的火焰渐渐从她的清瞳中燃烧而起,仿佛朔风呼啸,火光汹涌。
这位年轻的掌权者一直是睿智宁静、谋而后动的,唯独在这一刻,眸中有寒光凛冽,足可惊天裂地,斩破整片乾坤。
良久,她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声音有些嘶哑:“好。”
谢安问小外甥女:“真的决定了?”
褚蒜子语气坚决:“决定了。”
她朗然一笑,骄傲得像是一朵盛开在庙堂顶上的金辉牡丹:“朕要保护你们,也要肃清这天下,说到做到。”
“如此甚好”,谢晦反手掏出了火.器,“部曲军队现已集结在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杀入宫中,重开新朝!”
褚蒜子:啊啊啊?这么快的吗?
这不是别的,是改朝换代啊!
倘若她今天不同意,小玉是不是要强行给自己黄袍加身了!
“哪里快了”,谢晦潇洒一挥手,声音朗朗,“我们又不需要对洛水发誓,也不需要阴养三千死士散入民间,更不需要好吃好喝供养成济当街弑君。”
“——效率高一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司马氏的各位老祖宗:呵呵,你在内涵谁呢?
褚蒜子失笑,也拿出了作为君主雷厉风行的气势,果断拍板:“好,随朕入宫!”
乌衣巷离天子所在的建康宫很近,小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又有褚蒜子的太后诏书,足以长驱直入。
谢晦进行了战略安排:“幼安,你去解决武陵王司马晞。小姚将军,你去守住朱雀门,桓子野,你去招降清明门的守军……”
“阿和还在藏书楼里抄书吗?赶快把他提出来当前锋。”
“记住,能和平过渡就和平过渡,随时关注火焰讯号,不要妄动刀兵。”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
事实证明,最高端的政变,往往只需最简单的作战方式。
一通莽上,蒙头大杀,控制住皇宫,逼帝禅位登基就完了。
陈郡谢氏本就掌兵,有一批精锐部曲,谢晦又带来了火.器,胜利的天平无限倾斜。
在建康城大大小小的士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宫就已经陷落。
小皇帝司马丕,战战兢兢地给这位名义上算是自己姑母的太后,签下了禅让诏书。
武陵王作为司马氏宗室里能力最强的独苗苗,一向掌兵,虽然迅速组织起了反抗,却被辛弃疾很快摧毁,将其斩杀。
数路得到消息的勤王之师尚未出发,就收到了新帝诏书,各回封地,既往不咎。
众人互相看看,终究是忌惮火.器之威,犹犹豫豫地回家了。
值得一提的是,谢晦颇有点黑色幽默。
他特意从陈留国封地中,把曹魏后裔、陈留王曹劢拽出来,命他带头写劝进公文。
褚蒜子扶额道:“小玉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皮了?”
“才没有呢。”
谢晦乖巧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无辜极了:“陛下建宋的时候,也是当时的陈留王带头写的文书,也是我提的建议,陛下说超棒的!”
褚蒜子:“……”
行叭,还真是什么样的老父亲养什么样的崽。
曹劢是曹操的玄孙,听闻司马氏终于垮台,喜不自胜!
在家连喝三杯老白干,连夜从封地赶往京城,一路催马疾驰,马鞭子都快打出了火星!
来到京城叩拜上殿,二话没说,提笔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
开头便是:“高贵乡公在天有灵”云云。
众人一看,好家伙,这气势磅礴排山倒海,引经据典气贯长虹的,也不知他打了多久的腹稿!
按照惯例,劝进者要提供升官待遇。
曹劢婉言谢绝了留在京城,打马就准备往北边去。
褚蒜子见他行色匆匆,免不得问他,究竟何事这么着急。
“臣要单骑渡洛,去洛水边吼一嗓子,告诉先人——”
曹劢慷慨激昂地说,“苍天有眼呐,篡国之贼一家满门终于死光了!”
褚蒜子:“……行,去吧去吧。”
……
一番折腾,褚蒜子成功登基,成为了这个位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然而,打江山易,坐江山难。
为了避免发生那种类似「十日天子」的惨剧,还得立威。
对内则推行土断,改良世家,打一批,拉一批,灭一批。
对外则通过北伐,收复失地,吊民伐罪,宣扬我朝国威,抚平北方遗民的疮痍与泪痕。
这样一来,姚襄作为北伐的绝对主力,肩上担子颇重。
“此战定胜!”
姚襄自信极了,拔出自己的刀锋,月光泼墨在刃尖上,仿佛一场苍茫大雪,“我打仗怎么可能输呢,从来是所向披靡,大家放心好了。”
谢晦:“……”
众人:“……”
有自信是好事,但你这孩子的倒霉运气,搁在整个东晋都属于独一份。
谢晦想了想,委婉地问他:“你要听一个故事吗?”
姚襄赶紧点头:“好呀!”
谢晦捏了捏青兕毛绒团子,团子乖巧地睡在他掌心,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于是,他也用仿佛讲睡前故事一般的轻柔语调,缓缓说:“从前在北方,有个少年——”
他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英济之称著于南夏。
武艺、文学、言谈、才艺、名声,无所不著。
他成长于北国的茫茫风沙之中,因为石赵政权崩塌,父亲战死,便扶父亲灵柩,携追随自己的流民和部曲,南下归晋。
东晋一直对他无比提防,就像后世的赵宋堤防北方归正人一样。
他的处境和辛弃疾、羊侃都有些像,却还要复杂许多。
因为他不是汉人,而是一个羌人。
虽然民族不同,但天下汉人百姓,却对他尊敬且爱戴有加。
他小的时候,是家中第五子,本没有继承爵位的机会,每日都有数千百姓轮流上门请求,终于使得他的父亲改变了主意。
他征战每到一处,都会劝课农桑,招抚流民,百姓们听说他的消息,不惜翻山越水前来归附。
他南下渡江的时候,六万户流民愿意背井离乡,追随他前往江东。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也收获了一位知己,那就是镇西将军谢尚。
东晋王朝将他隔离在前线,防如蛇蝎,他不愿坐以待毙,所以单骑渡江,千里迢迢去寿春城见谢尚。
他形容狼狈,出现在谢尚的宴席上,那时,谢尚正在高楼边弹琵琶,一弦上风吹急雨,仿佛银汉倾洒,危崖落月,一袭白衣高不可攀,好似神仙中人。
他抬头仰望着他,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谢尚看着少年眼中的明亮光芒,却撤去了所有卫队,单独与他相见。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晋书》却写道,“一见便若平生。”
“别担心,从此你来保护山河,我来保护你呀”,谢尚握住他的手,充满诚挚地说。
他看着这个人眼底的碎雪星辰,长风云絮,一片漾开的潋滟春水,轻轻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有这句话,似乎前半生的颠沛流离也不算什么了。
谢尚是当朝国舅,位高权重,一向将少年保护得很好,可以放心地驰骋疆场,而不用担忧那些乱七八糟的攻讦,和来自背后的冷箭。
可是,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有散场之日。
当谢尚解职归乡,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前线,立即就遭到了卫将军殷浩的嫉妒。
殷浩为了除去他,派遣了数批刺客。
结果刺客见了他之后,都被他感化,以实情告知,不愿行刺杀之事。
殷浩一计不成,又改为阴谋构陷,以死罪控告,欲逼迫他自/裁。
他屡次上表陈情,均遭不到回应,悲愤之下决意重新北归。
此时,还有数万人愿意千里相随,就算因为仓促撤离,寡不敌众,数次兵败,赶来的百姓依旧前赴后继。
当他伤重的消息传出,无论是前线居民,还是被俘的仕女百姓,无不潸然落泪,为之恸哭。
他怀着一腔热忱,与明亮的赤子之心,如飞蛾扑火般投身入长夜,想要终结这个乱世。
但最终却死在了二十七岁。
……
谢晦讲到这里,也就讲完了姚襄的一生。
红衣少年怔怔地听着,连泪水从脸庞滑落,也没有觉察。
“莫哭”,谢尚叹了口气,将人拉过来,给他擦了擦眼泪,“殷浩欺你至此,这事绝不能这么算了,定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姚襄茫然道:“我与殷浩素不相识,他为何如此恨我……”
“恨是没有缘由的,只怪他是个畜生”,谢尚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低柔,“当一束明光照见遍地沟渠的时候,沟渠里的阴暗之物无所遁形,便也想着将阳光拉下来。”
姚襄依旧情绪低落,神色恹恹的,怎么也缓不过来。
谢尚只得拍拍他的肩,哄他道:“别难过了,回头我弹琵琶给你听。”
“再带你去我小时候最爱的一家秦淮面馆,吃完之后,还可以去永昌里采花,去昆明湖泛舟……”
他一连列举了十几件事,姚襄总算提起了一丝兴趣,点头说好。
谢尚翻阅着史书,有意拣一些好玩的情节讲,逗他开心:“你瞧,你的史书形象同时相当于一个刘备,一个孙策,和一个曹操呢,三国君主都被你集齐了。”
姚襄茫然:“啊?”
谢尚指着书上对应的位置,告诉他:“史书说你,「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这就和孙策对上了吧。”
“你的谥号为魏武王,也正和曹操一样。”
“你一向爱护百姓,人缘奇佳,无论转战到何处都有百姓千里迢迢、老幼相携,前来追随,这一点也绝似刘备。”
姚襄听得一头黑线:“话是好话,但是……”
怎么越说,越感觉自己是块造反自立的好材料!
谢尚拍拍他的肩,正色道:“你莫要担心,殷深源断无活路。”
“正是如此”,对面,褚蒜子也冷冷道,“朕正好要以雷霆手段立威,就拿他殷氏满门开刀,这等残害忠良的国家蠹虫,不死何为?”
众人皆赞同地点点头。
接下来,要去征伐蒙古,谢晦当然向自己的家人发出了组队邀请。
褚蒜子新近登基,不宜轻动,谢尚还得返回寿春城前线坐镇。
所以最终决定,谢安带着谢道韫、姚襄、桓伊等一群小辈、还有谢家部曲前往,权当是带孩子们历练了。
幼崽谢玄也在队里随行。
褚蒜子吃了一惊:“阿元妹妹也要随军吗?朕本想让你留在朝中,出仕为官。”
谢道韫点点头,婉言辞谢道:“表姐,我生性不羁,向来追慕林下之风,恐难拘束于庙堂呢,倒是当谋士从征军旅、运筹帷帐更适合我。”
她一向是很有主意的孩子。
褚蒜子劝了两句,见妹妹心意已决,只得转向谢安:“舅舅,你看看她……”
谢安微笑道:“人各有志,阿元既然无意朝政,想去军营里闯一闯,我们做家长的也只有支持。”
谢道韫是全家最偏爱的孩子,也是他亲自抚养长大,倾尽所有心血雕琢成的绝世美玉。
后人每次提起来的时候,都会道一句,“谢公自小偏怜女。”
从军固然很危险,但父母之爱子,不能不为其计之深远。
如今是风云变幻的大世,既然谢道韫已经找到了想参与的领域,想在其中大放光彩。
他所能做的,便是助其一臂之力,送她青云直上,扶摇九天,而不是进行种种限制。
谢安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看向谢道韫,正色道:“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何时,行于何地,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切不可像小玉一样横冲直撞,以身涉险,知道了么?”
谢道韫郑重点头:“叔父放心,我心里有数。”
反面教材.谢晦:“……”
哼,他才不听祖爷爷的话,他就要出去浪!
褚蒜子依依不舍,送一家人出了门去,小玉走到半途,忽然想起一件事:“镇恶此时已经去往前秦了,秦王苻坚也会组队一起征伐蒙古。”
谢安:“……”
众人:“……”
这可真邪门。
全场这么多人,三个在未来打败了苻坚,一个在未来被苻坚打败。
宛如一场和苻坚相关的大冤种聚会。
好就好在,秦王不是本朝的,而是和天幕上相当活跃的大司马桓温,来自同一位面。
南北两方,争锋相对。
不知最后会鹿死谁手,究竟谁更技高一筹,能一统天下呢?
“多半是秦王”,辛弃疾猜测说,“镇恶带去了一大批火.器和资料,王景略能够复活一日,又会利用这个时间给秦王制定新的国策——秦王就是想输,怕也不容易。”
桓伊翻阅着史书说:“但是,这个郗嘉宾也很厉害……”
灭燕三策,桓温但凡听进去一个字,都不至于惨败枋头。
“谁让他的孙子不如别人的孙子”,姚襄摊手道,“哦,根据书上说,他甚至没有后人,唯一一个过继的后人还被小玉杀了。”
“秦王赢了也挺好的”,谢道韫感叹道,“他的执政治国,胜过两晋帝王不知凡几,与司马曜更是云泥之别。”
本位面,前秦政权还没建立。
众人与苻坚无冤无仇,和桓温也非亲非故,并无特别的立场倾向,权当看热闹。
姚襄走出两步,忍不住和朋友们嘴了一句:“那我到时候,是不是得避一避秦王?”
谢道韫无法理解他这个逻辑,瞠目道:“是秦王在未来杀了你,又不是你杀了秦王,你躲他做什么?”
明明姚襄才是苦主吧?
姚襄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
小谢玄疑惑地瞥了他两眼,拽住阿姐的衣袖说:“这个哥哥似乎有点憨憨的。”
好似一个大号傻白甜!
姚襄:∑(°Д°;≡
“阿羯说的是”,桓伊还恰如其分地给他补了一刀,“他要不憨,未来能把一手好牌打成那样吗。”
姚襄:(ノへ`、)
伤心了哦,他真的伤心了!
……
前秦位面。
今日,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为丞相王猛守灵的最后一天。
苻坚一身披麻戴孝,独自立在灵前,伸手点燃了一炷香。
却见光洁的瓷白色轻烟在风中一绕,勾勒出一道长身玉立的清俊人影,眸光望过来,声音轻颤:“天王。”
他的眉眼轮廓无比熟悉,苻坚恍然上前一步,一声呼唤几乎从唇边滑落。
随即意识到来人的身份,轻轻叹息道:“是镇恶啊。”
王镇恶神色恭敬,对他深深行了一礼。
并非臣礼,因为他已经是刘宋人,而是标准的晚辈见家中长辈的礼节。
苻坚神色温和,伸手将他扶起:“来,给你祖父上柱香。”
王镇恶点头:“好。”
他跪倒在王猛灵前,仪态端正,身形挺拔,立如孤松苍岩,挑开了茫茫万里青天,缓缓念着祝颂的悼词。
苻坚从旁边望着,心中不知几许酸涩,几许复杂。
这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宋祖教养得很好呢。
祭罢,他携着王镇恶入室坐下,有心想问问对方这些年的经历,却又觉得百般愧疚,无法开口。
还是王镇恶主动说:“我过得挺不错的,虽然一开始南渡的时候,九死一生,充满了艰辛,但到了江东以后,陛下对我很好,信任爱重,从无疑虑……我有好几次闯了大祸,都是他把我捞回来的呢。”
苻坚霎时被逗笑了,唇角弯了弯:“你啊。”
王镇恶给他斟了一杯水,又给自己也添了一杯润润嗓子,笑道:“北府中有很多秦人,除了我,还有王仲德。”
苻坚目露迷茫之色,半晌想不起来这是何人。
“他是王苗将军的儿子,现在大约才四五岁”,王镇恶说,“秦国覆灭后,他率军起义讨伐慕容垂,兵败被拘留了数年,不肯投降,后来单骑逃往江南,被陛下收留。”
“还有王修,从前是您的散骑常侍,后来成了北府军的绝对主力。”
“毛德祖将军,全家都被叛乱的慕容氏乱贼杀害,立志复仇,南渡之后被陛下捡了回去,指派给我当司马。”
如此种种,一连说了十几条。
王镇恶又道:“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秦人都在北府得到了重用,参与了北伐,立志要打回北方,收复失地,重整山河呢。”
苻坚听得十分欣慰,连声道:“那便好,那便好。”
他是真正的仁主圣君,总是以最大的善意揣度旁人。
所以,不仅不会因为昔日的臣子另投他人,而心怀芥蒂,反而因为这批忠臣们没有死于国难,能够幸免,如今遇到了一个好归宿而感到高兴。
王镇恶却被这一声“好”刺激到,蓦然眼眶湿热,哽咽道:“您总是这样……”
他想起淝水之战过后,秦国崩溃,长安被围。
每日外边的百姓箪食壶浆,携老扶幼,过来送粮,哪怕被叛军杀了一茬又一茬,还是前赴后继。
苻坚将他们劝了回去,说,“天命兴亡自有定数,各位自行归去,静待王师来临,莫要徒然丧生于兽口。”
哪怕这个时候,长安城中其实也已经末路穷途,没有粮食了。
他还是选择了先保全百姓。
王镇恶小声道,又重复了一遍:“是啊,您总是这样。”
苻坚神色温和,摸了摸他的额头:“古来未有不灭之国,你们亡国天崩之余,尚得保全性命,此为大幸。只要怀着济世安民之心,为秦还是为宋效命都一样。”
王镇恶被这样一摸,顿时红了脸:“天王,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苻坚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也是朕家中的晚辈。”
“我我我……算了,您随意,要摸就摸吧”,王镇恶抗议的声音便一下微弱了下去,抽开发簪,将满头青丝摊在了桌子上。
他像一只打盹的虎,献上了自己的绒毛,还悄悄收好了锋利的爪子。
苻坚微笑不言。
过了一会,王镇恶在他手底下发出了弱弱的呼唤:“来之前,我问陛下,能不能让大秦也参加联军去征战蒙古,他同意了。”
“天王如果决定参与,我就来大秦为您坐镇一段时间。”
其他几朝参与者,本土局势都比较稳定,而且都留下了心腹重臣守国。
唐太宗留下了杜如晦和许多名将,周世宗留了李重进,李亚子留了冯道。
汉武帝倒是谁也没留。
但他那边刚封狼居胥,宣扬国威,局势蒸蒸日上,根本没人敢生出贰心。
前秦的情况相当特殊,丞相新丧,帝王又离去,必定会出乱子。
苻融一定会留下守国,但为了让评分更高一点,秦国本土的名将,比如邓羌、张蚝必然会跟着去蒙古。
所以,王镇恶认为自己有必要留下。
苻坚微讶,转瞬笑道:“那就有劳镇恶了。”
灭亡蒙古可以参与评分,获得奖励,实在是一次富国强兵的好机会。
王镇恶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晋书》等许多史料,还有带来的众多火.器目录,正要给苻坚:“这书上写明了亡国始末……”
忽见旁边伸出一只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轻按在书卷上,腕骨的线条萧然凌厉似青山:“什么亡国?”
苻坚如遭雷击,怔然回首。
半晌,喃喃地吐出一个名字:“景略。”
王猛从半空中凝结出了轮廓,还是昔日最常作的居家装束,轻袍广袖,长发披散,望着明明洒脱不羁,却又风骨寒峻,端严若神。
那目光如利剑般刺破了一天的浮影灯花、溶溶月色,落在苻坚身上,霎时如冰消雪融般,漾开一缕暖意,轻声道:“陛下。”
苻坚却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神。
自从许愿墙降世,他始终想再见景略一面。
可真到了此刻,想起日后自己不肯听从景略的遗言叮嘱,以致亡国陨身,他只觉问心有愧,一言不发。
王猛看出有异,从桌上拿起《晋书》,又回头给了王镇恶一个「你自己离开」的眼神。
王镇恶:“……”
祖父,我可是你的亲孙子,你一个字的问候没说,上来就直接要赶我走?
但王镇恶又能怎么样呢,他只好听命行事,悄然掩上门,退了出去。
这一下,恰好与蹑手蹑脚杵在门口的少年苻丕、王永二人四目相对。
王镇恶:“……”
沉默,是今天的长安城。
“说出来镇恶你可能不信,我们只是路过”,王永一脸义正严辞地说。
“是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苻丕紧随其后地附和道。
这两人,一个是苻坚的长子,一个是王猛的长子、王镇恶他大伯。
一同受学,一起成长,未来更是成为了新一代苻王君臣,双双战死沙场,欲力挽狂澜、拯救帝国而不得,极其凄凉。
苻丕见他默然不语,似陷入了无尽思绪中,当即使了个眼色,和王永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抢回长乐宫作客去了。
忽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的王镇恶:???
就挺突然的. jpg
……
夜色深沉,风吹星黯,一抹微弱的烛光在案前摇曳。
前秦帝国的君王与丞相并肩坐在一处,看完了《晋书. 苻坚载记》。
良久,王猛叹息了一声:“陛下……”
“是朕有负于你”,苻坚声音消沉,将烛火悄然移远了一点,神色隐藏在暗夜里,“也有负这个国家的所有人。”
纵然他之前,已经被评论区的观众们剧透过了一遍。
但此刻,亲眼看到了所有的故事始末,见证一个帝国跋涉过无数的风霜险阻,烽火骇浪,从深谷中艰难崛起,一统北方,却又在最巅峰时,倏然倾覆。
即便是围观者,亦难免为之嗟叹,何况局中人!
他们曾君臣齐心,闯过了许多难关。
南征北伐,选项改制,劝课农桑,拔擢贤才,清明吏治,兴办太学……
一桩桩,一件件,皆与江山社稷休戚相干。
北方经历了多年的战争烽火,处处化为丘墟,黎民凄怆,苍生悲苦,却在他们手中重新变成了治世。
百年来,北方衣冠文化之盛,莫过于此。
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然而,这太平盛世,却只是短如朝露一瞬而已。
只怪他太过自负,只道横槊临风,百万大军临江挥鞭,区区江左可以迎刃而下,却不知利刃早已隐藏于身后。
“景略,你若要骂我,我便听着”,苻坚轻声说。
他语调苍凉,一字一句,在寂静的夜色里伴随着微风拂过,落尽了灯花,“我知你心中有悔,若早知最后会是亡国的结局,半生努力皆成空,当初你一定会选择跟着桓温走吧……”
王猛乍听这句话,真是又无奈又好笑:“陛下,这都哪一年的老黄历,怎么连桓温都出来了。”
当年,桓温北伐,驻军灞水的时候,他确实去见过对方一面,有为自己考察明主的意思。
但桓温并不符合他的标准。
于是,王猛谢绝了桓温许给他的东晋高官厚禄,翩然振袖,回山隐居,继续待时而发,一年之后便如愿等到了苻坚。
“才不是老黄历”,苻坚嘀咕道,“朕以前每天都会想一遍呢,不断鞭策自己,生怕哪里做得不如桓温老贼。”
王猛拨亮了烛火,在烛边微笑地望着他,眸光明亮,熠熠如星:“桓温从来不可能成为我的效忠对象,陛下,我一直都是为你而来。”
“如果那年你没有去华阴山见我,世上便不会有王景略这个人,今日我也该埋骨林泉,寂寂终老了。”
被他用这样温和的眼神看着,苻坚的面容上终于也浮现出了一抹笑影,告诉他说:“朕知道的呀,朕只是不想让你因为选择了我,被桓温那群人嘲笑没有眼光。”
王猛轻握住他的手,肃然道:“纵观整本《晋书》,陛下一代英主,绝世独立,余者多半庸碌不足道。可见是非如何,百代后自有公论。”
苻坚将书翻到下一页,抿唇微笑说:“房玄龄倒是有眼光,将你的传记与朕合在同一处。”
王猛:“……”
这也算是唯一的好消息吧,至少在青史里,他和陛下死后再度重逢了。
心中不是不遗憾的。
《晋书》本该是《秦书》才对。
大秦帝国这些年,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在整个东亚都是屈指可数的强国,更胜过东晋不知凡几。
到头来,却在淝水折戟沉沙……
定个小目标,争取创造一本以《秦书》为名的历史!
王猛的心中闪过很多要做的事,先平定内乱,翦灭蠢蠢欲动的慕容鲜卑和姚氏羌族,安生养息,修文偃武,发展个小十年,再图谋动兵,一统天下。
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缕死后归来的亡魂,已经没有时间了。
苻坚发觉丞相陷入沉默,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景略,你在想什么?”
王猛回过神来,见他目光清澈,笑意涌动,与自己刚回来时见到的意气消沉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又想起史书里,记载了苻坚日后的一则诏书:“朕往得丞相,常谓帝王易为。自丞相违世,须发中白,每一念之,不觉酸恸……”
抬眸果见他鬓边,生出了一点星星影。
苻坚今年也只是才过而立,王猛分明记得,几个月前他还没有这些白发。
也不知为自己守灵的这段日子,他究竟怎么往死里折腾的。
就仿佛……
丞相这一次离去,将帝王身上的一部分,连同这个帝国的某些东西,也都永远地带走了。
哀彼苍天,永失永葬。
王猛叹息道:“陛下这般,教我怎能放心地踏上黄泉路。”
那双凝望着他的眼眸中,忽而满是泪水。
“我的时间不多了”,王猛抬手接住了那一滴泪痕,缓慢握在了掌心。
然后抽出了纸笔,一阵疾书,“我要将所有新的国策写下,所有可用之人的名单都整理好……陛下,你去将镇恶、长乐公与大郎叫来。”
苻坚本想坐在这里看他写,听他如此说,只好转身离去。
他一走,王猛立即另起一张纸,写了一封遗书。
那些往事萦绕在笔端,字字句句有若千钧,可是,待真正落笔的时候,却行云流水一般,仿佛这些话已经在心头重复了千百遍。
他写的很细,也很琐屑。
写那些要注意的人和事,写庙堂之高兼听则明,写天下民瘼,写太学建设。
也写天寒莫忘添衣,深更莫要独坐,写起长安月,灞陵柳,北邙山上无闲地,写当年在燕宫并肩看的一场大雪。
最后写道,臣平生从不信神佛,唯今日至此,方希之有。
此生得遇陛下,已是不枉,来世亦无所求。
愿舍此来世,祈愿陛下江山永固,平安喜乐,祈愿我大秦,千秋万岁,国祚绵长。
当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苻坚恰好带着王镇恶几人进来。
王猛把封好的信封递给他:“待我走了再看。”
又转头看向王镇恶:“我欲向你们宋祖陛下借一个人来大秦。”
王镇恶疑惑道:“谁?”
王猛翻阅着面前摊开的《魏书》,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崔浩,我欲让他接任我的位置。”
“这如何使得?”苻坚蹙眉道,“不管这崔浩是谁,有何才干,都不能成为你的继任。”
“这如何使得?”王镇恶也大惊道,“爷爷,您是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丞相、清河郡侯,崔浩一个人怎么接任得了这么多位置?”
王猛:“……”
在这一刻,看着面前两双眼睛,他觉得,陛下和王镇恶二人更像是亲父子。
他微笑着说:“我觉得完全没问题呢。”
“崔浩何许人也?”
见自家丞相不像在说笑的样子,苻坚一阵愕然,转头问王镇恶。
王镇恶告诉他:“是北魏的开国元勋,拓跋焘的宰相,洞察天机,算无遗策,是个军事天才,内政也很擅长。”
“但最后,因为国史之狱秉笔直书而惨遭罹祸,满门尽灭,数千人因此株连丧生。”
“在我们本来的位面,崔浩还活着,本打算北伐灭北魏的时候杀了他,如果天王需要的话,到时候把他抓了送过来就是。”
苻坚闷闷不乐。
谁想要这个崔浩啊,他只想让景略长久地留在人间。
但景略一心为他考虑,又用一种交托后事的语气,让他无法说出拒绝。
只好迂回地说道:“崔浩既然是一国元勋,未必乐意为朕效命……”
“怎么会”,王猛缓缓摇首,“我观他史书事迹,一生最渴望的便是遇见陛下这样的仁君圣主,可惜总不能如愿。”
崔浩的能力相当全面强悍,唯一的短板便在于他只能提供军事谋略,相当于谋士角色,却不能到沙场上亲自征伐。
前秦如今极其缺乏名将,慕容垂、姚苌之流是肯定要杀的,邓羌虽然很可靠,但也不能总是逮着他一个人薅。
司隶校尉警告. jpg
王猛叮嘱陛下,到时候征战蒙古,别忘了抢几个名将回来。
苻坚微感汗颜,觉得自家丞相看他总有一种深深的滤镜:“什么仁君圣主,只恐他觉得朕太过仁义,毫不杀伐果断。”
王猛写完手头的文书,目光望向他,正色道:“陛下,仁义从来不是一个错误,更不是旁人能够归咎于你的理由。”
“只是这个时代,沧海横流,王纲解纽,到处是畏威不畏德德小人,凡有守仁匡济之心,必要怀雷霆灭世之力。”
“从前有我保护你,往后的岁月,就请陛下拿起手中剑,护好自己,以及身后的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罢。”
他摘下龙骧剑,递到苻坚掌心。
这柄剑,当年他初入朝廷改革立威,苻坚将剑给了他,斩杀诸多犯法的权贵,而后陪着他南征北战多年,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苻坚轻轻握住了剑柄。
刹那之间,仿佛有一道明亮的寒芒流淌在他眼底,天地静默,锐利如霜。
王猛说:“我将停驻在剑锋之上,随陛下一往无前。”
苻坚轻声道:“好。”
……
此刻,评论区也在议论着苻坚有关的话题。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来自狄青的发言。
【陈州知州狄青:秦王用人不疑,温和雅量,是许多臣子梦寐以求的理想君主。似姚苌、慕容垂、吕光之流,野心昭昭衣冠鼠辈,做出众多叛逆之事,却绝非秦王之过。】
“狄青好大的怨气啊,就差说姚苌赶紧死开,换我上了。”
柴荣从评论区收回目光,感叹道:“也不知,狄青究竟摊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昏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本位面左右无事,他索性提前带人来到了刘宋帝国,先行游览一遍。
刘裕热情招待了他。
一场接风宴会,气氛和睦,倒也称得上宾主尽欢。
刘裕见符皇后也随军出征,甚至要身披甲胄,和柴荣一起去最前线,颇为惊讶。
顺带问了一句:“你的皇后也会武吗?”
这一下,可算是给了柴荣一个炫妻的机会,当即就这么拉着刘裕夸赞了起来。
“梓潼武艺高超,深得魏王真传,向来是和朕一起出征的。”
然后又是什么:“当初是朕求的婚,可谓一见钟情,后来朕又去找先皇请婚,磨了好久他才答应。”
还有什么:“朕平日批改公文,一向都是和梓潼共同参谋的,她兰质慧心,足智多谋,可厉害啦。我们虽然没有红袖添香,但可以一同在奏折的海洋中挑灯战夜!”
如此种种。
刘裕听得无语至极。
柴荣嘴巴叭叭地说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碍于礼貌,又不能将他轰出去。
刘裕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既然柴荣炫妻,那他就炫崽。
于是,他趁着一旁的刘穆之在剥虾,悄然伸出手,将刘义庆小团子抱出来,端到柴荣面前:“这我儿子,可爱吧。”
刘义庆只是一个小团子,又有什么办法抗拒呢。
像今天这种场合,他当然是被父皇打扮得冰雕玉琢、漂漂亮亮的,然后像毛绒玩具一样,被一群怪叔叔怪阿姨们抱着传来传去。
“哎,这孩子确实风神秀彻,仪表非凡。”
在征得刘裕的同意后,小雪团被符彦卿轻轻抱了起来,举给女儿女婿看。
“囡囡小时候也是这般肤白若雪,仿佛堆金砌玉,我一度寻思是战乱中抱错了,几曾得如此仙童投身我家。”
“啊”,柴荣兴致勃勃地追问,“有没有那时候的画像?”
符彦卿:“……”
谁会给刚出生的小孩子画像啊,又是在战乱之中。
他真诚地建议陛下清醒一点!
柴荣遗憾地叹了口气,寻思着接下来扫平蒙古,应该从南边抓几个翰林院画师回来。
要是能逆着骨龄,画出小时候的模样就更好了。
没有和皇后一起青梅竹马地成长,真是一桩憾事啊。
符皇后和小雪团对视半晌,笑容明艳温暖,好似红梅白雪,忽而快速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小团子:目光放空,放弃挣扎. jpg
她弯起了秀丽的眉眼,惊喜地说:“夫君你看,他摸起来就像水晶糕一样软糯呢!”
“朕也来试试”,柴荣顿时来了兴趣,极其小心地探出指尖,在小团子的脸颊上轻轻一触,感觉就像摸到一捧柔软的雪。
“确实如此”,他认可地点点头。
小团子不高兴地在他怀中滚了滚,动作慢吞吞,却又无比坚定地攥住了一块龙纹玉佩。
这是什么,尝一下!
“哎,这个不能拿……”
柴荣刚要制止,就看见他拿起玉佩,使劲咔嚓一咬,发现咬不动,迷糊地倒过头来,盯着玉佩泪眼汪汪。
啊,太可爱了。
算了,一块玉佩而已,就送给他吧。
虽说象征着御极天下的特殊意义,但刘义庆本来也有自己的江山要继承,跟大周又没关系,就当是个特殊彩头了。
柴荣这么想着,挥挥手,甚至还额外添了不少好东西当见面礼。
刘裕在旁边笑看着,见小团子抱了满怀的宝贝,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就伸手拽住他领子,轻轻扶了一把。
他又问:“你们位面那个赵匡胤,现在如何了?”
“坟头草都有丈余了”,柴荣提起这事,心情还有点复杂。
他得知后世发展,考虑到赵匡胤毕竟是在他死后搞事,不是在生前作乱,本想暂且饶恕对方一命,令其立功补过。
李存勖麾下有十几个后来成为皇帝的人,也没见庄宗动手把他们全杀了啊。
柴荣怀有充足的自信,自己活着一日,赵匡胤就绝不敢造反。
反正现在都要去联军灭蒙古了,获取新的奖励,说不定就能解决寿命问题呢。
再不济,也可以从汉武帝那里购买丹药。
——这是柴荣本来的想法。
但符彦卿完全不同意,而是提议斩草除根。
为了劝说柴荣,甚至来了一句:“秦王的前车之鉴犹在,焉知赵二不会心怀鬼胎,铤而走险!理当举族诛之,彻底杜绝后患!”
柴荣:“……”
岳父啊,你这样说自己的亲祖宗,真的合适吗?
但苻坚的案例都被搬出来了。
满朝文武全都在连声附和符彦卿的决定,生怕自己反应慢了,被打成赵氏同党。
最后,柴荣给赵匡胤及其弟弟、家人一个体面的死法,一杯鸩酒送上路。
“赵匡胤死了,朕现在要招募一个新的名将替代他的位置。”
他拿出了自己的道具卡,正是先前许愿墙因为误选之事,给的补偿。
匹配度最高的两个人,分别是狄青,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及陆逊,百分之九十八。
“朕更想要陆逊”,柴荣深思熟虑了一番,斟酌着说,“狄青只有一个人,陆逊却有一家子,他儿子陆抗也是名将,孙子陆机、陆云都是大文豪。”
刘裕却提醒他:“陆逊死时,陆抗只有十九岁,陆机陆云尚未出生。理论上来说,你即便招募了他们一家人,也只能和陆逊一起作战,其他人将留给你的子孙。”
柴荣笑了笑:“宋祖不也培养了新一代北府小将么?”
迎着刘裕的目光,他眉间扬起一抹傲然的锋芒:“如咱们这般,金戈万里,在马背上扫平天下。待到一起从戎的同袍凋零殆尽,还有新一代名将可以留给后人,作万里长城,拱卫这片江山,岂非幸事一桩?”
“正是如此!”
刘裕也是大笑,举杯同他轻轻一触,一饮而尽。
他颔首道:“陆逊当然很好,不过,卡牌将狄青放在第一位,总归有一番道理,你不妨先看看《宋史. 狄青传》,再做决定。”
柴荣翻开书,这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
李世民一行人刚刚抵达,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朕——要——赵——祯——死——!!!”
什么声音?
皇宫里哪来的猴子乱嚎?
魏征下意识掏出笔墨,准备记一下禁宫混乱,需要整改。
转念反应过来,哦,现在不是在大唐,而是在刘宋帝国,又悄悄把纸收了回去。